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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我与泥河湾的半世缘、终生情

中国地质科学院地质研究所 闵隆瑞

闵隆瑞于2009年12月在北京召开的“泥河湾保护与发展研讨咨询会”上作学术报告(王希桐摄)

作者简介: 上海市人,1938年出生。1956—1961年北京地质学院普查专业本科毕业。1962—1965年北京地质学院第四纪地质专业研究生毕业。1966年至今在中国地质科学院地质研究所工作,研究员、研究生导师。长期从事第四纪地质研究和全国性地质图件的编制工作,研究泥河湾盆地20余年,撰写论文数十篇。享受政府特殊津贴,获国家自然科学二等奖两项,地质矿产部一、二、三等奖多项。荣获“全国地矿系统先进女职工”等称号。

泥河湾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处拟出版一本有关中外地质考古专家情系泥河湾的书,王希桐主任请我写一写在泥河湾盆地工作的经历,我欣然答应了。我已是一个70有余的老太太,又得了癌症,两年没有去泥河湾了,但是泥河湾的同志们还记得我,这让我感到格外的温暖。我也常常想起在那里一起工作过的伙伴,忘不了那研究了半辈子的地方。拿起笔来,盆地里桑干河、壶流河两侧一系列壮观的台地,组成这些台地的灰绿色土、黄色土和红、白色土,虎头梁原始牛头化石和那漂亮的石器,意外发现的人头盖骨化石,还有那闻名于世的泥河湾小村和村内尖顶的教堂……这一切都历历在目,似乎是昨天刚刚经历过。

一、1980—1994年泥河湾盆地初步踏勘阶段

20世纪70年代末,我参加了一次全国性的第四纪学术会议,会后的实地考察活动中,我报了考察泥河湾的路线,这是我第一次到泥河湾。我四年研究生的专业就是第四纪地质,早从教科书上知道泥河湾盆地的泥河湾组地层是我国北方第四纪早期的标准地层,层中含有丰富的哺乳动物化石,闻名中外。现有这样一次机会,我怎么能放过呢!我和代表们驱车到了泥河湾,与我一起考察的,是来自全国各地的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一个个不熟悉的名字,女同志极少。为了了解泥河湾地层,我紧跟在这些男同志后面跋山涉水,参观了大黑沟剖面、上沙沟剖面、下沙沟剖面以及小长梁剖面等,听他们讲解了很多地层方面的情况。听说新中国成立前发现的很多哺乳动物化石都来自下沙沟剖面和泥河湾村附近,这次我来到了小小的泥河湾村,见到了新中国成立之后复原的外国传教士的教堂,了解了“泥河湾”盆地的由来。

那次考察,在小长梁石器点的经历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那时候我们大家坐在山坡上,听贾兰坡院士讲解什么是旧石器,什么是新石器,怎么看石器上的打击面等等。贾老是周口店北京猿人主要发现人之一,是我国著名的古人类学专家,可和大家在一起却十分和蔼可亲,平易近人。他讲完后,大家就到山坡周围寻找石器。我早已迫不及待地站起来,我想,我眼睛尖,一定能找到,看见小石子就拿起来,一会儿工夫手中拿了好几块,但仔细看看都不像,只好扔掉了。最后,我拣到一块带棱带角的石英质的石头,心想这一定是石器了,高兴极了,赶快跑到贾老那边,请他鉴定。他一看说,这不是石器,因为这个凹面不是打击面。我无可奈何,只好把这块小石子扔掉了。活动结束的时候,仅有一位同志找到了一块石器,大家都为他高兴。

几天的考察结束了,我收获不小。我终于从书本上泥河湾地层的描述中走出来了,有了一些感性认识,一个个壮观的剖面开始铭刻在我心中。

过了几年,又有一次学术会议在泥河湾召开,我们考察了小渡口剖面、大南沟剖面和红崖剖面。这几个剖面都是泥河湾盆地中重要的剖面,我记下了这些剖面的位置。同时,我开始领会到台地的含义了,当我站在这些剖面的顶部时,只见远处是隔水相望的一片片平平的台面,而低头俯视,见到的却是深切的沟谷,原来这就是高出河面近百米的台地。这些壮观的叫人永远也看不厌的台地地貌景观,让我流连忘返。考察结束前,大家坐在红崖村南红崖剖面的沟口,讨论起“红崖冰碛层”这个概念来,好几位代表谈了自己的观点,讨论结果是,“红崖冰碛层”像冰碛物,是泥包砾的沉积物,但从它地层中的生物化石分析,它并不代表冰期气候,因此,不能叫“红崖冰碛层”。而这个剖面的第四纪初期,据孢粉资料分析,有一个冷期叫红崖南沟冷期我当时还没有做什么实际工作,就没有发言权。但听了大家讨论,很有启发。科学就是要这样实事求是,踏踏实实地研究。

1988年10月,张宗祜院士要接待美国地质专家库克拉,准备到大同—泥河湾考察。张先生叫我带他们去一下。张先生是我国著名的黄土和水文工程专家。1981—1984年,我跟随张先生跑了四年黄土高原,研究黄土。我一直把他当作是我没有读学位的导师,十分尊敬。1987年,我在四川工作时翻车受了重伤,脊椎骨两处压缩性骨折,4根肋骨骨折,接到张先生的要求时,伤势才刚好,身体还相当虚弱,但我毫不犹豫地从家中拿了一个枕头,作为坐车时的靠垫,随张先生出野外了。我带他们看了小渡口剖面、大南沟剖面和虎头梁剖面。库克拉在研究黄土磁化率领域内很有名,这次见到中国北方有这么好的泥河湾河湖相地层,甚是惊叹!

闵隆瑞在河北阳原泥河湾盆地进行第四纪地质、地貌考察(1992)

我跑了几次泥河湾,在家又翻阅了有关泥河湾地层、古生物的资料,感到有不少问题需进一步探讨,例如:泥河湾地层的划分、对比,哺乳动物化石的层位,泥河湾组地层下限等均值得深入研究。于是,我在所内申请了一个小课题,并于1992年和助手尹占国到大同至东城一带进行野外踏勘。几个月的野外工作是十分艰苦的。那时还没有宣大高速公路,我们从北京坐火车到宣化,再从宣化坐汽车到阳原。从宣化到阳原的老旧公路上,一辆接一辆的都是运煤车,我们常常被运煤车堵在路上不能前进,有时一堵就是好几个小时。那时的阳原县城没有高楼大厦和宾馆,我们住在阳原县招待所内。出去跑野外需要用车,县城里能租到的只有蹦蹦车和自行车。坐蹦蹦车在不平的马路上行驶,常常会把人颠得心惊肉跳,车子巨大的响声也让人烦躁不安。骑自行车吧,车在狭窄的小道上一不小心就滑到沟里去,尤其像我这骑车技术不高的人,总是紧紧地握住车把,把手捏得红红的、痛痛的。在野外,中午饭常常是吃早晨带出来的馒头和咸菜。说到咸菜,是这里那时的主菜,因为除了咸菜,几乎没有什么别的蔬菜,而且咸得让你必须大口大口地吃饭。贫困的时期哪里有条件来谈科学地吃饭,只有这样吃咸菜才能下饭填饱肚子。记得我和小尹在东城时,东城食堂就是这样给一大碗饭和一小碗咸菜。晚上,没有电灯,一段蜡烛就过夜了。想起著名作家丁玲写的《太阳照在桑干河上》,写得多么好啊!可温暖的生活对这里贫穷的百姓来说,当时恐怕只是存在于文学中的一种奢望吧!

虎头梁上的神树

生活条件虽然艰苦,但我和小尹仍是早出晚归,尽量抓紧时间多看一些野外地质现象。我们在大同册田水库附近看了玄武岩与黄土、河湖相层的接触关系,并分别取了样。我想用钾—氩法测定玄武岩的年龄,有了玄武岩的年龄,也就可以知道河湖相泥河湾地层的大约年龄。地质年代十分关键,是研究地层的重要内容,爷爷辈的层只能与爷爷辈对比,爷爷辈的层若与儿子辈或孙子辈对比,这就会得出错误的结论,弄出天大的笑话。但回所后请测年专家进行测定后,其结果不太理想。后来,我们在剖面上又观察了好几个点,最后,到了东部虎头梁进行详细观察并测制剖面。虎头梁剖面也是泥河湾盆地主要剖面之一,对其详细考察有利于了解泥河湾盆地的历史变迁。

虎头梁顶高出桑干河90米左右,南坡被桑干河切割抬升显示几级平台和陡峭的斜坡,站在梁顶俯视桑干河南岸的丛林,顿时会心旷神怡,被这壮观的地貌景色所陶醉。虎头梁梁顶树木非常稀少,唯独有一棵参天大树,高高挺拔于梁东侧,被当地村民称为“神树”,在二三十里外就能看到,是泥河湾盆地的标志之一。每次到这里,我都是从远处一路眺望着它而来,上到梁顶之后,对它昂首仰望,以示敬意。这棵树不知见证了这里多少年地质研究的历史呢。可惜后来这棵树被雷电击毁了,再也看不到了,只留下照片中的记忆和无尽的惋惜之情。

我们从桑干河北侧向虎头梁梁顶测制剖面,我由下而上逐层敲打观察,地层很复杂,岩相变化很大,构造活动强烈。面对错综复杂的地质特征,这次考察也只能说是粗浅的,很多问题都需要进一步研究。根据虎头梁上部湖相地层的标高与桑干河河面的高差,大致可推断出新构造活动强度和幅度,于是在1993年,我将虎头梁这个点,与在内蒙古考察的两个类似的点的情况,写了一篇“华北地区晚更新世晚期——新构造运动强烈活动期”的文章,并在纪念袁复礼教授诞辰100周年学术讨论会上作了报告,后来出版在论文集中。这是我发表的第一篇与泥河湾盆地有关的文章。

二、1995—2000年泥河湾盆地西部地质调查研究阶段

1996年,我58岁拿到了一个在泥河湾盆地西部区域调查1∶50000填图项目。在此后长达4年之久的野外工作中,我带领七八个人,马不停蹄地往返于北京—阳原之间。那几年阳原开始变样了,县城向西扩展,西边出现了一些高楼,县招待所也向西迁移,改名为阳原宾馆。宾馆附近有很多吉普车供租用,我们也结束了坐蹦蹦车和骑自行车跑野外的历史。

地质填图是一项艰巨的基础地质研究的工程,按规范要求,一条线一条线地跑,一个点一个点地观察记录,丝毫不能马虎。尤其前两年,工作特别辛苦。我们住在县宾馆最便宜的房子,男同志住一间,女同志住一间。当时只要有个地方住,有个食堂吃,有个公共澡堂洗澡就不错了。每天早餐后,我们就带上准备中午在野外吃的馒头、咸菜出发。我们一年中有好几个月在阳原度过,宾馆成了我们的家。无论是宾馆领导还是服务员,都亲切地叫我老太太。他们每次见到我,这个说:“老太太来了!”那个说:“老太太你又来了,看你还很精神!”彼此相处得很融洽。项目组的人也团结一致,个个都是不怕苦的人!

这几年中有几件事一直让我记忆犹新,不能忘却。

有一次,我们乘坐两辆汽车翻过一座大山去南边考察,山高陡峻,路面很窄,有一段路,车就在悬崖陡壁边上行驶,真叫人胆战心惊。考察快结束时,我坐的车在前面走,安全下山后回头望去,发现后面的车没有跟上,就在路边停车等他们。我们在路边等了五分钟,仍然不见后车踪影,这下子我心中有些慌了。但定下神来想想,刚才在山上时,我是见到后面车翻过陡壁之后,我们才向前走的,他们不会出事。不见车来,我们只得沿着路返回去找,转过两个弯,只见那辆车正斜着停在路边的沟里,幸而沟浅没有翻车,也没有人受伤。车是租来的,十分老旧,那辆车上的同事讲,他们刚刚下山,车子的方向盘就脱落了,无法控制方向,冲出了路面。天哪!方向盘脱落,汽车失控,倘若早几分钟发生在山上,肯定是车毁人亡!这次真是太危险了!我是有翻车经历的人,特别怕这样的事再发生。在野外工作,安全至关重要,什么东西能比人还宝贵呢!如果出了事,我将会一辈子内疚、痛苦!后来,我吸取教训,租车时一定要了解车况,绝不能再有这样的事发生了。

我的助手迟振卿在学校时就是个业余运动员,平时工作之余,喜欢跑步、打球,还参加过攀岩比赛,野外爬山对她来说是很轻松的运动。有一次我们在山坡上,找到两处地层出露好的沟谷,就决定分头去看。我去西边的沟看地层,她去东边沟看。没想到我们分开才不一会儿,就看见她飞跑回来,脸色发白,对我说:“闵老师,快走,那边沟里有一个死人!”吓得我俩赶快就往回走!坐车回去时,我们路过离山近的那个村子,把这事报告给了村里。看来,我们搞地质的,在野外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会碰上什么事。尤其对女同志来说,该是多么不容易啊!

更可怕的是,一次在虎头梁西坡考察时,我们看到了考古工作者的挖掘现场。那是一个个长方形的坑,可以想象每个坑里曾经埋着好几个死人。我们到的时候,坑里的尸骨已经被考古工作者抬走了,听说是距今8000年左右的人。我们在坑的四周看到很多人的肢骨和牙齿等。当时一看,真叫人毛骨悚然,浑身发凉,害怕极了。也不知那些考古工作者是怎样工作的,他们是不是也会害怕。总之,我们是不想再看了,快快离开这片古墓地吧!

野外工作期间,天气也常常跟我们作对。一次,我们几个人拿测绳在进行实测地层剖面。那是一个晴天的下午,正当大家专心致志地工作时,突然间狂风大作,一片乌云向我们头顶飘来,天空电闪雷鸣,暴雨从我们头顶倾盆而下!不好!怎么办?山坡上有树,但不能躲在树下!淋雨不算什么,雷击可是要人命的。我上大学时,我们学生就有遭到雷击身亡的。现在我们几个是这山坡上突出的高点,非常容易成为雷电的目标。“危险!”我马上喊,“快把测绳扔地上!把铁锤扔地上!”因为测绳导电,铁锤也是个危险物!扔下了手中的金属物品,我们赶快找能躲避的地方,正在走投无路时,只见不远处有一陡壁,我们就走向陡壁,一个个蹲在陡壁下。野外地质工作就是这样艰难和危险啊!刘少奇同志说过,你们是和平时期的游击队!说得多么形象啊!大约等了几十分钟,雨过天晴,太阳又从云中露出了笑脸,阳光照在我们被淋湿的衣服、裤子上,惊心动魄的一幕似乎没有发生,每个人又各就各位,继续刚才未完成的野外工作。

北京十月中旬的时候秋高气爽、十分舒服!可是在工作区,十月中旬已经冷得有些伸不出手了。记得十月中下旬我们正在打一口钻井,钻井的位置在一处高地上,打钻时大家都站在高地上工作。当时北风呼啸,冻得我们个个缩着脖子,浑身哆嗦,手都难以伸出来做记录,第二天我就给大家每人买了一件厚厚的棉军大衣。大衣裹在身上,暖和多了,我们才能坚持将钻打完。这种情况经常发生。北京四五月的天气已有20℃左右,很适合工作。但在工作区,四五月仍是寒气逼人,有的老乡还穿着棉裤。好几次,我们都把这一点疏忽了,去的时候衣服带少了,尤其下雨后,冷得叫人难受,只好上街买些衣裤御寒。

不过也有舒服的时候。记得有一年夏天,北京持续“桑拿天”,又热又闷,叫人难以入睡。而我们在野外,白天虽然烈日当空,晒得很热,可到了晚上却阵阵凉风,十分爽快,睡觉时还要盖上厚厚的棉被。回北京后,我们说起泥河湾“气候宜人”,晚上还盖棉被,同事们无不又惊讶又羡慕。

最高兴的是,我们偶尔抽空到阳原县城北边石宝庄一带去拣玛瑙。玛瑙是从中生代火山岩地层中滚落到沟内的。这里的玛瑙,大部分是白色的,少数是粉色和绿色的,一个人拣到的就能装一两个标本袋,丰收而回。

四年填图中,我们发现了很多有价值的化石和人类活动遗迹,如叠层石、贝壳堤、石器、原始牛化石和古人类化石等等。1998年,我写的“阳原县泥河湾地层中的新发现”在《第四纪研究》杂志中发表。在虎头梁挖掘的原始牛化石的情景印象特别深刻,为了这牛头化石,我们整整挖了3天,大家在强烈的阳光下暴晒了3天,个个又累又渴!挖掘这种大型化石,我们开始没有经验,一挖出来,化石就疏松了,没法保存。后来,我到老乡家借了一个盆,买了些石膏粉、刷子和包装纸,等挖开一个面,就给它上石膏粉,用纸糊上,边挖边上石膏,挖出来后全部上石膏,包装好,就完整地保存下来了。那是好漂亮的一个牛头化石,特别是一对长长的弯弯的牛角以及两排牙床,非常完美。后经鉴定,该牛化石地质年龄大约几十万年。

特别有价值的是,我们在虎头梁东坡发现了古人类化石。记得那天我和迟振卿在坡下打叠层石标本,我爱人朱关祥在我们上方寻找化石。突然,他大叫起来,他发现了一件人的头盖骨化石。我和小迟赶紧过去看,果真是一片人的头盖骨化石,上面还有清晰的缝合线。我们赶忙小心翼翼地把它包好。回北京后,我找到中国科学院古脊椎所著名的古人类学家贾兰坡院士,请他过目鉴定。他说是人头盖骨化石,其年龄大约几万年至十几万年吧!这是一个重大发现,因为,古人类化石至今在国内也仅发现几十处,这次发现对研究古人类起源和演化有重要意义。为此,许志琴院士带着我专门去地矿部向周永康部长作了汇报。我们特别希望在泥河湾盆地内找到早期人类化石。泥河湾盆地内至今已发现多处旧石器点,而石器是人打出来的,从理论上推断早期人类化石在盆地内应该是存在的。如果发现比“周口店人”更早的古人类化石,则将是一个很大的贡献!在虎头梁我们还发现了羚羊等哺乳动物化石、鱼化石、石器和大量软体动物化石。为此,2000年,我在《大自然》杂志上写了一篇“虎头梁——古生物化石的聚宝盆”科普文章。

东目连叠层石

井儿洼打钻全景

叠层石是微生物活动的遗迹,主要发现在古老的地层中,在最年轻的第四纪时期是比较少见的。这次调查中,我们先后在虎头梁发现4个层位的叠层石,其形态各异,有像树枝状,有像蘑菇状的。在东目连发现的大叠层石像一个个大菜花。将它切片后,在镜下能见到蓝藻菌丝体等微生物和美丽的纹层。后做了化学分析,发现叠层石与较高盐度有关,其大小、形态与湖泊水位深浅及水动力强弱有关,这种新认识对分析古环境有很大意义。为了让更多的人认识叠层石,2002年,我在《地质学报》上发表了“河北阳原东目连第四纪叠层石环境分析”一文,后被多人引用。填图时,我们在阳原北玄武岩体中还发现巨晶辉石,类似蓝宝石,非常漂亮,可惜裂缝多,不能做宝石。在地层中我们还发现了两层贝壳层,它们是十几万年前生长在湖边缘瓣鳃类动物,但现已成为了化石,是什么原因导致它们死亡呢?是气候条件还是构造条件改变?还是有什么突发性事件发生?这又是一个多么有趣的问题,有待进一步的研究探讨。

在井儿洼打钻取样,我们是花了很大精力的。钻深200米,我们20厘米采一个样,我给大家做了明确分工,有记录描述岩芯的,有采古地磁样的,有采孢粉等其他样的,也有专门编号和进行样品包装的。打完钻后,我们租了卡车将岩芯拉回北京,在室内作了各种测试和分析。我在野外记录的100层基础上,根据岩性、岩相及地层接触关系等划分了三个组,并与泥河湾盆地露头剖面进行对比。井下岩芯和地表露头地层对比,是一项艰巨的工作,我反复查阅资料,核对地层出露的标高,寻找可对比的标志层,最终形成了一个地层划分对比方案。2000年,我在《地质学报》上发表了“从井儿洼孔岩芯看阳原盆地第四纪湖相层的划分”一文,将早更新世地层称泥河湾组,泥河湾组属我国北方早更新世地层的代表这是公认的;中更新世地层称小渡口组,因为这个名应用较早,按地层命名原则应优先考虑的;晚更新世地层称井儿洼组,这是我新命名的。虽然晚更新世地层前人有各种命名的名字,但我觉得在他们命名的剖面上,晚更新世地层出露不全,而井儿洼地区有顶有底,发育好,介形虫化石丰富,符合命名原则。总之,从目前看,我认为这三个组能较好地反映泥河湾盆地河湖地层全貌。

四年填图工作,我们付出了辛勤劳动。最后,我们的两幅1∶50000地质图获得了科技部二等奖,以优秀的成绩给予了我们回报。与此同时,我、小迟和老朱合写了一本《阳原盆地西部第四纪地质》专著,总结了我们这四年来的研究成果,于2003年正式出版。

三、2001—2011年泥河湾盆地东部层型剖面研究阶段

闵隆瑞与张宗祜在河北阳原泥河湾盆地进行第四纪地质考察(2005)

2000—2005年,全国地层委员会委托张宗祜院士和我在河北阳原泥河湾盆地进行泥河湾建阶研究工作,我又一次来到了这里。

在地质学中,地层可划分为岩石地层、生物地层、年代地层等,通常我们应用岩石地层的划分方法较多,根据沉积物的岩性不同,来划分出层、段、组、群。而年代地层单位是指在特定地质时间间隔中形成的层,可划分为亚阶、阶、统、系、界、宇等。阶是年代地层单位中较小的单位,但它代表一个期的时间内所形成的全部地层,是年代地层划分的基本单位。这次全国地层委员会组织有关专家从老至新进行年代地层建阶研究,其目的是进一步对我国年代地层进行研究。张院士和我决定在盆地东部测一个层型剖面进行建阶研究,准备从地质年代、岩石组合、生物化石特征和古气候演化等多方面进行全面研究,搞清泥河湾阶顶、底界线及泥河湾阶的基本特征。我们经过一年时间的踏勘,确定台儿沟剖面作为我们的研究对象。剖面大约130米长,我们20厘米间距采集各种样品进行测试。

闵隆瑞在河北阳原泥河湾盆地进行第四纪地质考察(2004)

工作十分艰巨。夏天烈日当头,从台面至沟底,100多米的距离中,根本找不到一棵大树可以遮荫,我们每人天天就带一些水和中午的便饭,在山坡上暴晒着工作。我记得有一次我跟一个年轻人在陡壁处工作,他采集样品,我进行记录。快到中午时,太阳照得我浑身难受,头很晕,像中暑似的。也许从那时开始我的身体就有问题了,否则我今天怎么已经到了癌症三期了呢。我咬了咬牙,跟年轻人做完了这一工作后,赶快走到一个平坦处,一屁股坐下,动弹不了,等了很久才缓过气来。后来,专家们来检查我们的剖面时说,这陡壁处你们怎么取的样?多么危险!掉下去就没命了。我在边上一看,可不是么,多悬啊,当时在上面什么都没想,事后愈看愈叫人后怕,以后谁也不敢再去那个地方了。

2004年“泥河湾建阶研究”野外验收集体合影

剖面实测过程我自始至终盯着,从台顶至沟底,每隔20厘米做一个阶梯,从阶梯面向下挖,采集各种样品,20厘米的间距当然不能乱,如果跳过一个间距,样品就少了,如果两个间距的样品合在一起,则样品就乱了。后来,专家们来检查,他们数了这些共600多个阶梯,与剖面20厘米间距一对照,结果吻合得很好!这出色的结果,就是对我们工作的认可,这让我感到无比的欣慰,工作时再苦再累也值得!只有这野外基础工作做好,才能使以后一系列的测试结果更可靠。

寻找第三纪与第四纪的地层分界,是我们的一项主要任务。据年代地层分析,预计沟底应出露第三纪地层,也就是说可以见到第四纪地层的下限。沟底有三层绿色粘土质粉砂层,感觉这就应该是第三纪地层。可是,经过古地磁测定,它的古地磁是反向的,不是正向的,也就是说还未到第三纪,和我们预计的不一样,这是怎么回事呢!在第四纪260万年的时间中,古地磁极性柱可显示出布容正向极(78万年以来),松山反向极(78万~258万年),高斯正向极(258万年以前)。目前,我国第四纪下限一般划在260万年,沟底地层的测试结果还未到高斯正向极,还属于第四纪的地层。我是一个科学工作者,我相信科学,相信用科学仪器测定的古地磁结果是正确的。那么第三纪地层在哪里?我在沟外的大沟内也见到了三层绿色的地层,最初一直以为他们与沟内的是同一层位,现在我开始怀疑了。

为了进一步探讨这个问题,张院士提出在沟底打一钻,看看到第三纪了没有。他从河北石家庄拉来了一个小钻,打了60米,可是,分析结果仍未到第三纪。我们将沟外三层绿色的地层进行古地磁测定,其结果是正向的,证明沟外三层绿色地层应是第三纪的,它与沟内三层绿色的地层不是同一层位。问题是沟内与沟外地层不连续,不连续的地层是不能相接的。难道这儿有断裂?为了剖面的衔接,我又足足在附近跑了一年,沟上、沟下来回跑,地层的岩性反复看,反复对!终于找到了可对比的标志层,原来沟外三层绿色层在沟内三层绿色层之下,于是我将剖面平移了一段,使剖面衔接上了。后来,我将沟内三层绿色层和沟外三层绿色层进行仔细观察,发现二者有很大不同。同时,小哺乳动物化石组合特征,也表明沟外三层绿色的是第三纪地层。总之,经过野外反复观察和室内古地磁测定和古生物化石鉴定等结果结合起来,圆满地完成了实测层型剖面的任务。

通过四年野外工作和室内各种样品的测试,我深刻地体会到,野外工作与高科技方法手段结合起来,是有效寻找地质证据的方法。科学本来就是要我们不断探索!人的认识就是通过不断地、反复地实践加深认识的。

2004年,地层委员会组织有关专家对我们的剖面进行了野外验收,肯定了成绩,验收通过。2006年,我在《地层学杂志》上发表了“河北阳原台儿沟剖面泥河湾组底界的确定”一文。2008年,地层委员会编辑的“中国主要断代地层建阶研究报告(2001—2005)”中刊载了我们的“中国陆相第四系泥河湾阶综合研究报告”。建阶研究结束之前,张宗祜院士对泥河湾地层很感兴趣,他想对整个泥河湾盆地深入地再作一些研究。于是,2004年,张院士向河北省国土资源厅申请了一个“建立和测制河北阳原泥河湾层地质剖面研究”的项目,我也参加了。张院士是一位很重视野外实践的地质学家,我跟随他跑过西北、西南和东部很多地方。他总是说:“要多看!多想!亲自动动手才放心。”

记得2002年夏天,他又抽空来泥河湾,我们在盆地内跑了几个点。最有意思的是,那天我们去小长梁,天很热,又是中午,车刚到台面,水箱就开锅了,车子走不了了,在不到官厅村的拐弯处停了下来。我们几个就在附近看看剖面,突然有人在地面拣到一颗人牙,于是大家一起寻找,每人都拣到了几颗牙和破碎的头盖骨骨片,后经测试其年龄约11万年。张院士很高兴,对我说,我们就叫他“官厅人”吧!2006年,张院士刚在家过了80大寿生日,他又想到泥河湾看看,我们将车开到了大南沟剖面台面上,然后,我与张院士等人从台顶一直走到沟底,一面走,一面看,并不断将大南沟剖面与郝家台台儿沟剖面对比,大家觉得很有收获。我们住在阳原县阳原宾馆,第二天早晨,我们都吃完早餐,我不见张院士下来用餐,上楼后,我敲了他的门,一进去他就对我说,出事了。我吓了一跳,赶忙问怎么回事。张院士说,他一个晚上脚痛得不行,无法入睡,现在走不了路了。我说,您昨晚就应该告诉我们啊!他说怕打扰我们休息。他就是一个处处为别人考虑的人!我二话没说,叫年轻人扶他上车,我带他回了北京,后去解放军医院检查,幸而未发生骨折等现象,医生说,是累着了。是啊,张院士已经是八旬老人了,怎么能和年轻人一样跑野外呢?我和年轻人未照顾好他,我真后悔!

闵隆瑞在河北阳原泥河湾盆地进行第四纪地质考察(2010)

台儿沟剖面做后,我总是放心不下剖面平移衔接的那一段,于是,2010年,我建议年轻人在台儿沟剖面东边再测一个剖面。第一,那里剖面不需平移,直接从沟底可以测到台顶。第二,加强取样密度,也就是说,取样间距由20厘米改为5厘米。这是高分辨率的研究,防止古地磁事件的丢失。迟振卿、王永等年轻人不负众望,工作做得很好,在台湾测的古地磁结果十分理想,第四纪下限的界线与台儿沟测的可互相印证。这就是我几年来苦苦追求的,我现在对泥河湾盆地的地层划分及第四纪下限等问题可以放下心来了。

我多么想再爬到凤凰山上看看泥河湾盆地全景,多么想再爬一爬我曾多次走过的郝家台,可惜我老了,力不从心了。现我只希望给年轻人铺个路、搭个桥,出出主意,希望他们做出优异成绩。我期待着不久的将来在泥河湾盆地建立一个能走向世界的响当当的层型剖面;期待着用先进科学方法复原的泥河湾盆地的古地理古环境面貌的展现;期待着制造石器的猿人从泥河湾盆地中走出来!

台儿沟东剖面取样(2010) L1i5L8w2j+YtdaksCpxhP0a0m4IBjfzbH9ZFZMBjE+YWKVNx8LZNJ+5fZyB34hN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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