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意痛改前非,重新做人,张献忠大步流星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途经一家酒楼,就听见咽喉处咕嘟一声,原来是馋酒了。
可是就上酒楼喝杯酒,这点小事还不至于对不起陈大人的救命之恩吧?
张献忠心想。
他抬腿进了酒楼,找了张干净的桌子坐了下来,上好的牛肉先切五斤,陈年的花雕,给老子捧两坛子上来。
就是喝两杯老酒,这应该没什么。张献忠心里想着,自斟自饮,大块吃肉。须臾,盘子里的牛肉吃得光光,两坛子花雕,也已经见了底。这时候店伙计走了过来:客官结账吧,四两银子。
银……子?张献忠目瞪口呆。
不是他张献忠存心赖账,问题是自从他加入了洋鬼子神一元的山王会以来,喝酒吃肉就从来没有付过账,早就忘了进酒楼还要掏银子这一说。
再者,他是刚刚从杀头的法场上逃出性命,身上哪来的银子?
这下子可窘大了。难道还是像以前那样,把店伙计揪过来一顿好打?可如果恩人陈洪范听说了……正在为难之际,邻桌的一条大汉突然说了句:店伙计,他的账,算在我这一桌子里。说话间,“啪”的一声,拍出了一锭白花花的银子。
那店伙计立即堆出满脸的笑,巴结着给大汉上酒上菜,张献忠心生感激,也急忙走过去道谢:这位大哥,你我素不相识,怎么好意思……
那大汉冷冷地扫了张献忠一眼:谁说我们素不相识?
张献忠呆了一呆:咱们……真的认识?那我怎么没有印象呢?
大汉笑道:兄弟,你认识我已经很久很久了。
有这事?张献忠如坠五里云雾之中,瞧我这脑子……我怎么就……
大汉仰脖灌了一壶酒:我便是高迎祥!
什么?张献忠的脑子轰的一声,差一点没炸开!原来你便是闯王高……
这大汉,原来就是官兵四处缉捕的流寇首领高迎祥。果然是艺高人胆大,他单身来此,在酒楼里大吃大喝,竟无丝毫惧色。这时候就见他斜着眼睛,看着张献忠:怎么样,兄弟,我有说错吗?你是不是已经认识我很久很久了?
望着高迎祥,张献忠失神地跌坐下来,不停地点头。
的确,他仰慕闯王高迎祥的雄风,已经是太久太久了。他一生中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够像高迎祥那样,率领千军万马,纵横驰骋,杀掠于天地之间,刀如疾风掠过,人如野草尽伏。那日子,才真叫爽……可是现在,人家陈洪范厚着一张老脸,才说情救了他的性命,他这边却立马跟着高迎祥去杀人放火,这未免也太……
正想着,就听高迎祥沉声道:兄弟,你准备好了吗?跟我走吧。
不不不!张献忠拼尽全身力气,用力地摇头。
高迎祥大诧:为何?
为何?看着高迎祥那张诧异的大脸,张献忠脱口问了一句:你如何就能断定我会跟你走?
你当然要跟我走,这难道还有什么疑问吗?就听高迎祥冷笑道,你瞧瞧你刚才吃的那顿酒肉,那可是一户普通人家一个月的开销也未必够的。可你吃起来易如反掌,不费吹灰之力。我高迎祥久走江湖,见惯世相,知道大凡这世上越是能吃之辈,就越是什么都不能干。不信你问问你自己,你是能务农,还是能经商?不管是务农还是经商,这世上的什么营生,能供得起你这么狂吃狠塞?你这种人我见得多了,吃什么什么不剩,干什么什么不行;除非跟我走,去杀人,去放火,去劫掠四方。这世界上,营生虽多,但能够喂饱你的,就这么一条道!
这个……张献忠一张脸臊得通红。高迎祥的句句话都说在他的心坎上了。他这人和李自成一样,都是吃喝起来如狼似虎,可是说到干活,哪怕是再小的小事,他们也干不来。
他们的宿命就是在杀人如麻的战场上。
逃无可逃。
就在张献忠惘然之际,高迎祥已经站了起来,“啪”地一声,又拍一锭银子在桌上,说道:
你我终究是同道之人,所以今天这顿酒,你是不会辜负我的。如果你有心,可去当地找一个叫罗汝才的人。他是我在此地的暗桩,江湖人称曹操,他会替你安排的。
说完这番话,高迎祥大步流星地走了,撇下张献忠一个人目瞪口呆,面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