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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再从保安员做起

离开西乡,实属无奈。孙经理将他60多岁的岳父请到工厂,这位本是退休管道工的上海老人,却在工厂处处发表着“高见”。他的角色仿佛是老板,但又只能在一些细枝末节上纠缠,让工厂的同事们有苦难言。我的一些日常工作常被中途拦截,出了问题又被责难。最终,只能三十六计——走为上。出了工厂,我又是求职大军中的一员,全部行李只能寄存到在机场大酒店工作的表弟那里。白天出去找工作,晚上也到他那里寄宿。过了三天,原来在机场大酒店打工的大表弟也来到深圳。他曾辞职离开深圳,回家开了一年的服装店,过了一把老板瘾,亏了几万元。表弟与他同村的一个姓汪的先生联系上了,汪先生做过保险公司的业务员,现在是一家公司的人事部主管,在宝安区租有一间房子,平常周末与老婆回来住。我和表弟就在汪先生的出租屋中住了十天左右。白天,我们到人才市场、到工业区、到深圳市区去找工作,下午六点钟以后才回来。然后到市场上买点最便宜的青菜,做点简单的晚餐填饱肚子。我是急性子,三天找不着工作就发愁。表弟则不一样,有时和我开玩笑,有时又问我假如有一百万元会如何花之类的问题。用他的话说,“找不到工作是愁了也白愁,不如给自己宽点心。”最后,表弟在一名旧同事的帮助下,到长安高尔夫球场做了一名球童。我在多次找工未果的情况下,又回到了原点——在沙井新桥第三工业区B厂当保安,并且要调到东莞市道滘镇去。

跟着B厂的货车,带着对未来的不确定性,我只拿了一些生活必需品,将另外一些物品仍寄存在深圳机场的表弟那里,就向道滘镇进军了。

车驶过长安、虎门、厚街,熟悉的工业区、工厂、杂货铺越来越少,菜地、稻田、香蕉林越来越多,我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骗了。货车在一个叫九曲村的地方停了下来,一片香蕉林中有两幢大厂房,大门处的“B电镀设备有限公司”字样提醒着我,这与沙井的B厂是同一家公司。但那一刻,我很失落,我认为自己又从城市回到了农村。虽然过去打工的城市并不是我的城市,但眼前却是我从退伍到现在都极力想挣脱的农村。我心底的唯一想法是“先混着,有了饭碗再说,好工作以后慢慢找”。

就这样,我又穿着保安服,在道滘镇这家电镀厂上班了。尽管心里极不情愿,甚至还自认为有些委屈,但不得不面对每天工作的现实。刚到这里,就有一个年纪30多岁、叫阿海的陕西人,总是想办法捉弄我。我是新保安,在大门口上班,他是老保安,岗位是机动的。趁我不注意时,他躲在后面观察很长一段时间,然后走到面前,说是主管叫他过来的,并再次描述一下刚刚发生的一些不合乎要求的细节,问我是公办还是私了。如果是公办,可能一会儿就要被开除;如果是私了,请他喝一瓶饮料就可以了。类似这样被他敲诈过两次,后来他故伎重演时,我就不理睬了。

有一次,我正在大门口执勤,有一部出租车向大门口开来,其中一名男子让我开门,我请他出示厂证。他说没有厂证,是带着弟弟回厂的,并指了指身旁的人,我一看,惊呆了,他的脸有疤痕,手也蜷缩着,手臂上的皮肤与脸上的疤痕类似,我立即用对讲机呼叫队长并报告。队长让我给他们开门,然后来到岗位,讲述了他们的故事。受伤的男子是湖北人,姓杨,原来是电镀生产车间的一名组长。半年前的一天,挂在电镀架上的一个铁盘子脱了,落在电镀池中,他用工具打捞时,不慎滑落到电镀池中。电镀池中不仅有化学原料,还被加热到超过100摄氏度。他被救出后立即送到医院,虽然保住了性命,但全身被高度烫伤,腿部关节不能伸缩,一只手臂也不能伸缩。他的哥哥辞去了工作,一直在医院护理。那时他才24岁,还没有女朋友。公司虽然为他垫付了医疗费,但提出的善后解决方案却不被小杨家人接受,小杨和他的哥哥只能住在公司宿舍里。前段时间天气转热,宿舍也没有空调,小杨全身的毛孔堵塞,又引起了其他毛病,再次返回医院治疗。

在B厂的打工生涯是从与蚊子做斗争开始的。道滘是水乡,香蕉林、甘蔗林、水稻田将工厂团团包围。加上B厂只建好了一幢厂房、一幢宿舍和一幢办公大楼,院内剩下的空地上,堆满了建筑材料、脚手架,周遭长满了茂盛的荒草。四月初,天气开始转热,白天的蚊子还不可怕,它们只是偶尔“亲吻”脚脖子,时不时“拜访”手臂,但凭着我的清醒和繁忙,它们还没有吸饱肚皮就沦为我的掌下亡魂了。可到了晚上,它们就如影随形,无处不在。宿舍有、岗位有、空地上有,总之,只要有人的地方,它们都在。晚上在路灯下,它们围绕着灯光过狂欢节。黑压压的蚊子好像要遮住射出的光线。它们也不累,路灯不熄,飞舞不止。这时,出入的车辆和人员越来越少,我在岗位上坐下来,看着那些蚊子:有的撞上灯管后直接落到办公台上,有的直扑过来。身体暴露在外的地方时不时地就有蚊子光顾,有时连裤腿处都有。作为反抗,我必须时不时左一掌,右一掌,上一拍,下一拍地对付着,还要不时地站起来,走到离灯管较远的地方躲一下。尽管白天打药,晚上点蚊香,可还是无济于事。蚊子的密度远比我们打工者的密度高万倍。困得挨不住了,偶尔打个盹,也会被这些蚊子给折腾醒。

有一天凌晨,我在岗位上打瞌睡,老板的姐夫哥来查岗,把对讲机拿走了我也不知道。当我被蚊子叮醒后,发现对讲机不见了,急得四处找,打岗位电话问夜班的同事,都说没有拿,但他们告诉我老板的姐夫查过岗。我只有向主管认错,并被罚款50元。

工厂只有一个大门,全厂有九个保安员,白天两人守大门,一人在车间巡逻,一人守后面的围墙。九个人有两个住在楼梯间的转角处,剩下七个人住在一间集体宿舍。加上分成早班和夜班,每个班在宿舍睡觉的只有三四人。集体生活,除了躺在床上谈天说地,其余的时间不是睡觉就是到外面玩。但有一名河南籍姓陈的保安却令我们头痛。他从来不买洗发水、香皂、洗衣粉之类的日用品,每次洗澡、洗衣服,他都会到值班的同事床下找出这些日用品,偷偷用后再放回去。被同事偶尔发现后,他却还说同事们小气。他老婆以前也在B厂工作,后来去了增城一家酒店做咨客。利用老婆不在身边的机会,他充分发挥伶牙俐齿的本领,将会计部新入职的女文员在两周内搞上了床,并美其名曰“拍拖”。每次他要搞事,就好说歹说让我们离开宿舍出去逛一逛,留下空间给他们做爱。有时他会请我们吃个冰棍作为补偿。后来他就不回避了,直接拉上床头的布帘就搞上了。很多时候还将女文员留在他的床上过夜。有一次,他老婆从广州来了,他不但让我们偷偷将其放进宿舍(工厂禁止非本厂员工入内),还要我们全部离开,腾出宿舍给他们夫妻。工厂围墙外面有一块花生地,地头搭了一间竹棚。刚开始,里面只是卖点饮料,后来花生地的主人又卖炒粉,开起了麻将台,还添置了电视机,扩建了凉棚。晚上九点下班后,无所事事的同事们就到这间竹棚去玩。这里也成了工厂的信息中心,哪个部门又有新人加入了,谁被上司骂了,车间又有什么新闻了,俨如老家村头的打谷场——茶余饭后的乡亲们喜欢在那里聊天。

仓库新招了一个姓孙的女仓管员,身材高挑,嘴巴比较厉害,人也比较热情。每次到车间巡逻时,她会同我打招呼,有时也开玩笑。那天她下班后到竹棚买东西吃,我借机让她请我喝饮料。她很慷慨,没有推托就答应了。结果,同事们就拿她和我开玩笑,说我俩很般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一定会成为夫妻。堂嫂在家给我介绍了女朋友,同事们又在这里开我的玩笑,年轻的心开始摇摆不定。我们也试着在香蕉林包围的小路上聊天散步,一起逛公园,一起聊如何学电脑。有一次到文化广场逛街,还参加了义务献血。坐公交车返回时,我的钱包在上车的一瞬间被小偷扒走,她还为我买了车票……不过,最终,道滘镇只是记忆,我还是选择了回老家成亲。

离开A厂时,我想找一份人事主管的工作,但招聘启事上全部要求会使用电脑,可是我却从来没有接触过电脑,当然工作也没有如愿。到B厂时,工厂有几部电脑,可我是当保安员的,完全没有机会学习使用电脑。当然,想自己买一部电脑更不可能,那时售价近万元的电脑对我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在这里做了三个月保安以后,我发现上夜班时,设计部的电脑有时是打开着的,而且设计部夜班没有人。我就先买了一本五笔输入法的书学习,晚上有机会时,就到这部电脑上实际操作一下。过了几天,设计部的人发现有人动过他的电脑,就将鼠标的滚轮卸下。我想方设法找到滚轮装上,继续练习打字。最后设计部每天下班后将鼠标锁在抽屉里,我就再也没有机会学电脑了。但那时,有一种电子词典叫文曲星,200多元可以买一部。我就是通过文曲星学会了五笔打字。

我并没有把B厂作为自己长期打工的地方,但期望在这里学点东西。我感兴趣的电脑被阻止后,又发现了机电部的电焊工可以学习。高中的暑假,我曾经在表哥的建筑工地上干过小工,知道烧电焊是一门手艺。在部队时,自己又学过一些电子和电工知识。于是趁着值夜班的机会,在后半夜,打开电焊机,拿几块废铁块,模仿电焊工的样子学着烧电焊。烧电焊不但有强烈的电弧光,还有声响,最终也只是尝试了几次而已。那时最羡慕的是五金部的CNC技工,每次上夜班时,他有一半以上的时间在睡觉。作为保安,我们只能将这种情况登记上报,但五金部的主管多次为他求情,说这种工作岗位的人在人才市场很难招到,他睡觉也没有影响生产。结果不了了之,他也成了炒不掉的技工。

那时我虽然干的是保安的活,却常接到其他方面的通知要求做些事。有一次,主管通知我们,每天早上下班前,夜班的保安要把老板的奔驰车洗干净。于是我们每天早上要腾出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洗车。有一天早上,我和同事们忘了这事,但下班时间又要到了,就急急忙忙地随便洗了一下,结果挡风玻璃上留下了几处的污水渍。从此以后,老板再也不让我们洗车了。我们的保安队长是本地人,他妹妹在洪梅镇,种了很多田。有一次他请我们三个保安去帮着搬甘蔗。我们坐着小船沿着河道到了她家的甘蔗田,甘蔗已被砍倒打捆,我们将这一捆一捆的甘蔗扛到船上,足足干了一个上午。

我是个闲不住的人,岗位附近的空地被我种上了几棵木瓜,岗亭上又被种了一棵葡萄树。如果上夜班,天亮前,我会主动到厨房帮忙。厨工小郭是个20岁的小伙子,每天早上蒸馒头时,我会帮他揉面,上蒸笼,有时帮他择菜。在厨房,我发现一个年轻的女厨工每次都来得比较迟,小郭帮我解开了疑团,原来她是一个“双面人”:白天在厨房上班,晚上陪公司的一名高级管理人员睡觉。她的脸上从来都写着“骄傲”,有时甚至以将厨房的事告状到高级管理人员那里为荣,我却很瞧不起她那种不珍惜自己的人。当然,这种事不只是女厨工才做。还有一个湖南的女清洁工,甘愿跟着一名本地人过着地下夫妻的生活,而女清洁工的老公竟然是知道这件事的,也心甘情愿。还有两个四川人,男的有老婆,却天天睡别人的妻子;女的有老公,却天天睡他人的丈夫。在工厂同事的眼中,他们是很恩爱的一对。知情人都说,偷腥的胜过原配的,假戏真演。

在B厂,我还遇到了人事主管万生,他只比我大几岁,是我的上司,但却很喜欢和我聊天。有时他到我上班的岗位上,一聊就是一个钟头。就是这个万生,让我学会了认识自己,学会了反思。我和他谈到自己曾经当总务时的虚荣,他说那是别人对总务这个职位的尊重,并不是对你的尊重。当你不再是总务时,别人还尊重你才是真正的尊重。年轻人要面子,是自己的知识不足和阅历浅的外在表现,只有当自己有了丰厚的知识储备,内心强大了,才不会去找面子。人,要上进,要修德,对工作和生活都要有激情。年轻时,每天要与自己较劲,不要轻易满足当前的生活,要思变,更要前进。

在这里,有两次抓贼的事让我记忆犹新。

第一次发生在凌晨,我当时正在大门口值班,当地的治安队员骑着摩托车到了厂门口,说有一个小偷刚刚爬过围墙到了我们厂里,他们要进厂追捕。我立即请示队长后放他们进入,同时,用对讲机呼叫了其他岗位的同事来协助。治安队员打着电筒沿着围墙搜索。小偷发现后就向厂内的荒草丛中跑,于是我和治安队员一起前去围捕。就在我们将要围住他时,小偷突然冲出来,从两米多高的篱笆处跃过去,我们试着爬过去都没有成功,那一刻,我真的见识了超能量。当我们绕过篱笆时,小偷又从大门上跃过。这时,又来了一些治安队员,在被逼无奈的情况下,小偷跳到稻田中。我们围着稻田,找来长竹竿,花了近两个小时才将小偷抓住。

另一次,我们的队长发现后面的围墙处有一个梯子,还在下面的排水口处发现了一捆铜线,于是就安排我们布防。我们蹲守了两天也没有人来取货。就在第三天的凌晨,围墙外有了声响,我们立即爬上梯子。当我们站上围墙,偷铜线的人已经不见踪影。我们拿着电筒四处找,也没有找到人。更奇怪的是,我们花了近一个小时搜寻无果回厂后,发现窃贼竟然又回到工厂仓库偷走了一捆铜线。

打工在外,升官发财本来是我一直所期盼的,但在B厂,我却拒绝了一次“升官”的机会。

有一天,人事主管万生找我到办公室,问我愿不愿当保安队长,我几乎没有犹豫地答应了。但又觉得不妥,问万生“工厂需要两个保安队长吗?”万生笑了笑说,老板认为黄队长年纪太大了,做起事来有些力不从心。如果让你当队长,你就要去跟黄队长摊牌,让他主动让贤。我知道黄队长每月只比我多100元的队长津贴,除此以外也没有任何好处。难道为了这100元津贴,我还要与相处了近一年的黄队长争夺吗?我站在那里,心里反复问自己。不,我不能当这个队长,也不能和黄队长撕开这个脸面。“出门在外,以和为贵,结怨万万使不得”,当初离家去当兵时,父亲就这样交代过我。就这样,我回绝了万生的好意,仍做一名普通的保安员。

后来,我还知道一个秘密。我离开B厂后回来玩,有一次和黄队长喝酒,他很高兴,说我看得起他,喝多了几杯,然后又一起聊天,他透露,“你这个后生仔很上进,当初我准备把女儿介绍给你,只可惜你和那个女仓管员在拍拖”。

我一直把在B厂打工当作一个跳板,所以总是关注着外面的招聘。每次下班后,我会借来同事的自行车,骑到附近的工业区看看。但那时的九曲村除了几家造纸厂、一家玩具厂、两家小五金厂外,没有好工厂,B厂在当地已是最好的工厂了。我每次都是信心百倍出门,垂头丧气回来。有一天,我骑着自行车向洪梅方向去,又从洪梅向望牛墩方向骑,公路两边全是菜地和农田,但道路修得很好,双向四车道,路上的车也很少。我沿着路边,边欣赏两边的风景,边哼着小曲。“咚”一声响,单手握着的车把突然一摆,我摔在地上,紧接着是一声刺耳的刹车声,一辆白色的小车停了下来,三个戴着墨镜的小伙子下车后,不但没有把我扶起来,反而大声喝斥我把小车撞坏了。我刚站起来,他们三个人把我逼到路边,让我付修车费,我说没钱,他们把我全身上下搜了一遍,只找到80多元,还把我装证件的胶袋撕开,证件扔了一地。末了,一个手臂有文身的小伙子将我本来就压扁了的自行车高高举起,重重地摔在地上,还顺手给我了一耳光。那时,附近几千米没有一户人家,车辆也很少,我不能以卵击石,武警出身的我也只能忍着,只能让这伙撞人抢劫的家伙得逞。

把自行车修好后还给同事,我不再骑自行车出去找工作了,报纸成了我寻找招聘信息的新途径。我在大门口值班,每天,投递员将报纸送到后,我都会迅速查找招工广告,然后买来信纸,写好简历再按地址寄出去。虽然寄件一次又一次地石沉大海,但始终没有将我的信念扑灭。终于,在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寄出去多少封求职信后,收到了一封C电子厂人事部的回信,通知我去面试。

东莞市南城区,1999年的时候叫篁村区,其辖下的周溪社区有间最牛的厂——东莞诺基亚电子厂,其属下生产手机电池及附属配件的一个车间,于1999年初从诺基亚独立出来,成立了新的工厂——C电子厂,这也是我在东莞的职场中生存的时间最短的一家厂。

1999年6月,通过《东莞日报》上的招聘信息,投了一份工作简历给C电子厂,很快就收到了一份面试通知,是通过呼叫我的BP机通知的。那部数字BP机,是1997年从深圳机场一个朋友处买的,花了500元,是我月工资的一半。每收到传呼来的电话号码后,我都急急忙忙找一部公用电话,有时候附近没有电话,会跑很远的路去找。话费至少一元,回复长途电话就更贵了。记得表弟有一次在湖北老家给深圳的女朋友打电话,50元也只打了40分钟。

面试要过三关斩六将,第一次是人事部组织的考试,有英语和职业性格测试。在一个小会试室,参加面试的人员拿到两份试卷,要求在规定的一小时之内完成。一个文员不时进来检查纪律。我记得自己做完后,问身边的人为什么他的英语完成得那么快,他说自己在国外生活了六年。他后来成功应聘为公司品质部的经理。考试完后,文员让我们回去等复试通知。事隔几天,BP机再次响起熟悉的电话号码,我被通知参加复试。第二天,我请了假,穿上结婚时买的衬衣,打好领带,信心百倍地再次到C厂。第一轮是多对一面试,六个主考官,求职者两个一组被提问。当主考官提了三个问题之后,我就知道自己基本上过关了。何况参加保安队长面试的只有两人。第二轮是队列指挥和拳术表演,虽然退伍四年了,但我的基本功扎实,队列指挥、擒敌拳、军体拳仍旧烂熟于心。一系列完整的动作表演结束后,我被单独引到一个挂着副总经理牌子的办公室。副总经理很客气,先与我聊了一些保安日常管理的问题,最后问我,有什么办法能检测员工出厂时是否带走了塑胶,并且不能违反法律。我思索了很久,只知道金属探测器,但没有听说过检测塑胶的工具,只能如实说不知道。副总经理爽快地说我被录取了,这个问题以后到公司来了再探讨。

C厂有20多名保安,分早中晚三个班次,每人每月休息两天。我负责保安部所有的日常管理工作,如安排班次、训练、工作纪律监控、安全事件处理等。那时,C厂刚从诺基亚分离出来,保安岗位设置也要重新检查是否合理。我仍保持了军人雷厉风行的作风,对同事们的工作要求也比较严格。每天早上我还组织训练,一些体力稍差的女保安经常在跑步时落在后面,我就反复在后面催促。那时,我也常想,女性的体力是否真的不如男性,这样,在操场训练时,我会减少她们的运动量。

有一天,因为清理通告栏,我被人事部经理狠狠地教训了一通。事情也不复杂,我巡查时发现,通告栏内很久没有清理了。一些过期的通告也在其中,并且因为各种通告的纸张大小不一样,张贴的位置也很凌乱。我就安排了一名保安员对通告栏进行整理。结果,这位同事将通告栏内的所有通告全部撕掉,并清理得一尘不染。当天中午,人事部经理到食堂用餐时经过通告栏,发现里面的内容完全没有了,立即打电话给我的主管,接着,我的中文BP机上就有了留言:立即到办公室。我从食堂到了办公室,主管很不客气地教训我:“清理完这些通告,会让人产生错觉,以为公司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个责任你负担得起吗?”还有“做事不长脑袋”之类的气话全撒在我头上。我心里特别不服气:我明明安排同事将通告栏里的内容进行清理,除掉过期的内容,将其他的通告重新贴好,同事为什么全部清除了呢。经过询问,得知同事在清理通告时,因纸张粘贴太牢固,不小心将有效的通告也撕烂了,最后索性全部清除。我只能亲自向经理认错,表示自己没有恶意清除所有通告。

C厂是由芬兰人投资的,有不错的企业文化。公司不鼓励员工加班,每天六点下班后,保安员会到办公室清理人员。没有写加班申请的,一律不许留在办公室。每周一到周四,办公室人员必须穿着正装或制服,周五才能穿牛仔裤、裙子、T恤之类的衣服。公司很重视员工的素质培训,各类培训贯穿于工作的各个环节,还有丰富多彩的业余文化活动。公司给主管以上的员工配发了笔记本电脑、手机,给关键岗位的员工配发了中文传呼机。最让我怀念的是食堂,六人吃四菜一汤,比大排档的菜品还可口。

因为太珍惜这份工作,所以也特别投入。每天晚上,我都会抽出近两个小时,从三千米外的宿舍走路回到工厂,检查夜班保安的执勤情况,然后再走路回宿舍。有时检查完后,就到楼顶的接待室沙发上躺一下,待天亮后接着工作。平常巡查保安工作岗位,我也是严格细心地检查各项任务,并为同事们制定了一系列的工作规范文件。有时,我会亲自到保安岗位执勤,顶替保安,以便他去食堂用餐。但每次顶替保安岗位时,我又会打电话,有时打给其他岗位的保安,有时拨打外线电话给曾经的同事,这也给我自己埋下了隐患。

一天,我正和其他部门的同事在会议室开会,我的BP机显示:请回办公室。我没有理会,仍参加会议。约十分钟后,一名保安找到了会议室,示意有急事。我出来了,保安要我立即回办公室找主管。主管约了人事部的同事,郑重其事地向我宣布:延长试用期。理由包括清理通告栏、打电话、保安员反映对他们管理太严格等。

我百思不得其解,但仍愿意接受这一决定。于是工作也180度大转变:对保安员的日常管理不再严格要求,绝不私打任何电话,有事及时汇报给主管。这样过了三周,我接到了试用期不合格的通知,并在两名保安员的监控下,办完手续离职了。

离开多年后,一名曾在C厂共事的同伴告诉我,我的离职是另一名同事和主管合谋的结果。因为,我表现得风头太劲了,让主管感到他自己随时会被我取代,而另一名同事想通过挤走我而当上队长。

职场,比战场复杂,我这个退伍兵被放倒了。

离开C厂的那一天,我叫了一部出租车,将衣物、书等行李装上,给主管留下了一句“山不转路转”,就绝尘而去。其实,按照我当时2000多元月工资的收入,搭乘出租车是比较奢侈的,但为了争面子,我咬着牙当了一回大款,事后心疼了好久。毕竟,C厂附近的公交车还是很方便的。这是1999年11月。

离开C厂先回湖北老家,休整了一阵子,每天接送在粮管所上班的老婆,算是对老婆的补偿。离多聚少,在家的日子悠然滑过,每一天都感到很新鲜,心情也没有受到被辞退的影响。2000年元月份,老婆生了个胖小子,初为人父,特别欢喜,洗尿布、逗孩子,直到过完春节。

2000年3月初,我带上行李箱,再次回到东莞,信心百倍地准备大展身手。去了两次基业人才市场,投了三份简历,有两家单位通知去面试。最终,来到长安,加入D厂,成为了一名行政主管,当上了保安队的小头目。

D厂是1998年开业的一家来料加工电子厂,有两幢厂房,港资企业,我的工作就是带领20多名保安做好工厂的安全保卫。保安工作对我来说是轻车熟路,熟悉工作环境花了两个月的时间。上司欧阳先生也很支持我,工作上手快,同事们很友好,也很合作。

“占生,A1南门有人晕倒。”我的对讲机收到呼叫。这种呼叫经常会有。我立即赶赴现场,只见面色苍白的女工,头上冒着豆大的汗珠,无尘工作服还没完全脱掉。我用仅有的急救常识,号一下脉,感觉问题不严重,又问一下什么原因,回答:“我晕”。打电话安排汽车,和保安员一起将她扶上车,送到工业园的医疗站,被医生告知:“低血糖,口服两支葡萄糖,休息一会儿就好了。”等到女工完全恢复了,细问一下,原来是没有吃晚饭。这样的事情每周至少有两起,有时女工晕倒是因为痛经。工厂是无尘车间,里面的空气经过多次过滤,超洁净,四季恒温,我也没有搞明白过,女工晕倒是否与工作环境有关。

做安全保卫工作,服务员工、救火、捉贼是家常便饭,从业十几年,经历了无数事件,有几起事件,还是铭刻在记忆深处。

2002年,工厂引进了国内第一条2.5英寸电脑硬盘生产线,产品全部出口。年底,发生了一起生产线上女工偷拿产品的事件,当场被执勤保安查获。经过调查,原来这名女工自称妈妈生病急需要钱,于是趁中午下班的时机,将产品用胶纸粘在空纸箱底部,佯装自己找一个空纸箱拿到宿舍用。可我们的保安系统已很完善,出厂的物品必须用金属探测器检查。这样,保安当场就发现了夹带的产品,将她送到派出所。经过侦查,她因盗窃,被判刑。

2005年的一天早上,六点钟左右,我被手机铃声吵醒,一看号码,是工厂来电。我头脑中第一个念头:出大事了。接通手机,中班主管急切地说:“有一个女工在宿舍跳楼摔死了。”我急急地穿上衣服,顾不上洗脸,从出租屋向工厂赶去,边跑边打110报警。当我赶到现场,看到宿舍楼后面的下水道铁盖上,一名穿着睡衣的中年女子头碰在上面,只有一点血迹,人已没有了呼吸。铁盖旁的草地上,有她坠地时砸出的一个小坑。当天晚上下大雨,凌晨时分,宿舍保安员听到一声巨响,走到宿舍楼后面看了一下,由于雨很大,也没有路灯,什么也没看见,就返回岗位。天亮时,早起的员工发现了地上的人,于是告诉保安员。到现场一看,发现人已死了。当警察来到时,在宿舍五楼她所住的房间,发现阳台上有一个木凳,上面有脚印,阳台的墙上,也有脚印。而她自己的宿舍,却收拾得整整齐齐。在她的身上,睡衣口袋中有几百元钱。事后通过了解,她有两个孩子,她对孩子们的期望很高,但最近孩子们考试成绩很差,加上留在老家的丈夫与她有争执,致使情绪低落。上班时又常常分神,生产了很多坏品。组长让她上班集中精神,她感觉到所有的人都对她有看法,敌视她,于是就做出了这样的举动。后来,我陪着她的家人办完了所有手续,并送他们到火车站回老家。

2004年,一天中午,厂房突然冒出很大的烟。保安员发现后,立即到现场查看。在溶剂仓库,一个大铁桶正发生着剧烈的化学反应,铁桶外面的油漆被化学反应产生的热量所熔化,铁桶也变得通红。应急抢险队的保安穿好防护服,冒着生命危险,将这个铁桶用叉车运到室外空旷的地方,并用消防水强行降温,直到近两个小时后,化学反应才停止。如果保安员不及时处理,将会发生极其严重的后果——厂房可能会被存放的五桶溶剂炸得粉身碎骨。事后调查,原来是一名管理溶剂的员工请假后,安排另外一名没有经过培训的员工顶岗。这名员工将用过的废溶剂收集起来,送到溶剂仓库时,没有认真核对铁桶上的标识,即将碱性溶剂倒入酸性溶剂桶,导致发生强烈的化学反应。

2005年“五一”节前,我接到一项特殊的使命,带领几名保安,住进HX酒店,陪几个同事,不接到通知不准离开。原来,几个同事在网上看到抵制日货的消息后,特别激动,于是用电子邮件转发了这个信息,并号召其他人于“五一”节到广场游行。当地的公安机关通过网络侦查,找到了工厂,把这些转发过邮件的同事集中在会议室,进行谈话、劝诫。他们当天晚上不能回宿舍,被安排在了酒店。其实,这些转发过邮件的同事们住到酒店后,心里非常焦虑,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每次见到我,总会问何时让他们回去,脸上也写满了紧张和无助。最终,在酒店住了两个晚上后,第三天下午才全部回家。事后,我跟同事们聊天,他们说只是随手转发这个邮件,并没有带头去游行的意愿。

特别让我难忘的是,一名17岁的女员工,在宿舍洗澡间生下小孩,自己剪断脐带,并将哇哇叫的孩子从六楼窗户上扔下,然后自己冲洗身上的血迹,返回到宿舍躺在床上。当她痛得无法忍受时,她的叫声才被宿舍管理员听到。后来报了案,她被送到医院,后来,在住院期间又逃走了。听她同宿舍的员工说,她们住在一起,都不知道她怀孕了。这名女孩子每次上班时,用一条布带将肚子扎得紧紧的,只能看得出比过去胖一些,却从来没有人发现她是孕妇。

工厂在快速发展中,从最初的两幢厂房,通过收购和扩建,最终拥有近十幢厂房,员工人数从最初的2000人,到高峰时近20000人。这期间,遇到过员工罢工、意外身亡等治安事件。

2000年我加入到D厂后,工厂给我配备了一台数字BP机。当年年底,一名同事离职,他的中文BP机又转给我使用。2002年,我买了平生第一部手机诺基亚3210。2009年,我买了一部小灵通,后来又换过两部手机。2005年,我买了一部电脑。2011年,又换了一部笔记本电脑。没有个人通信工具时,上班期间,我随时可被同事找到,也能处理完所有的公事。有了通信工具,下班后,在紧急情况下,我仍被同事们呼叫,我反而更忙碌了。科技,使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更近,又使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更远。便利了还是忙碌了,只有自己知道。

2000年,我几乎每周都要到SS治安队,去把厂里的员工保释出来。他们多数是没有将暂住证带在身上,或是新入职的员工还没来得及办理暂住证,就被治安队在路口以查暂住证为由,用改装的货车当警车,将他们带回到治安队的关押处,再让他们打电话告诉自己的工厂或好友。如果没有暂住证,要50元钱自保,才被放出来。非常不幸的是,2002年,我和几个同事到外面吃饭,饭后步行回厂,经过两条路,被治安队员拦住两次,都是要查暂住证,并且治安队员执勤的态度,还是让我这个当保安主管的退伍兵有些害怕。

到了2010年,不办暂住证了,改成办居住证。我就不明白,我的身份证为什么不能用呢,一定要办这证那证吗?其实,从打工到现在,我的证件包括以下N种:身份证、毕业证、学位证、退伍证、电工证、流动人口计生证、暂住证、居住证、厂证、安全主任证、边防证、户籍证明、内审员证、驾驶证、保安队长培训证、献血证、结婚证、会员证,等等。

“90后”的侄儿,不到17岁又来到长安,加入了打工大军的行列。他每月的工资基本不够开销,单身一人却租了一间房子,烟还要上档次的。并说要在过18岁生日时,准备到唐朝夜总会去庆贺,准备花费5000元。我真不明白,一个月全部收入只有1600元左右的小鬼,为什么要这么大手大脚。相对于我们全家四口人挤在一室一厅的出租屋中,全家人每月生活费控制在2000元以内,我这个“70后”是不是太节俭了。难怪2012春节后,人事部招工的同事说,现在的“90后”已是生产线的主力,他们很娇气,动不动就辞工,还是喜欢踏实、不讲条件就干活的“70后”。2002年,哥哥刚到长安,要到深圳去见一个亲戚,我把自己的银行卡给他带着。可他到了那里,在柜员机上怎么也也没有取出钱来,原来“60后”的哥哥,以前根本没有用过银行卡。

侄儿在工厂干了一年后,有一天在篮球场见到我,说自己申请辞工了,准备到东北去当店长。我一听有些纳闷,让他把详细情况讲一讲。他说有一个同学在东北做生意,现在缺人手,请他去当店长,并且工资比现在高很多。我冷静地想了一下,加上当时传销一度很盛行,就提醒他这可能是另一种形式的传销。我分析的依据是,侄儿年纪小,并且只有一年的打工经历,没有任何经营生意的经验,而他的同学也是同龄人,肯定没有很多钱来投资生意,既然如此,多次打电话催侄儿去,一定是传销。侄儿把我的话当成耳边风,兴高采烈地去了东北。后来又听哥哥说侄儿打电话回家要钱去投资,再后来侄儿把自己的亲弟弟也带了去。过了一年半,两个侄儿又来到广东,问他们在东北如何,小侄儿既羞涩又无奈地道出在东北搞传销的实情,还描述了一番捡菜叶吃的往事。

在D厂工作12年,员工招聘的变化,也让我料所未及。2006年之前,工厂要招聘员工,前一天在厂门口贴出招工启事,第二天就门庭若市。应聘人员要通过检查证件、考试、检查视力、面试等多个环节才能获得入厂资格,并且,女工招聘的淘汰率为30%,男工招聘的淘汰率高达70%以上。为了应对入厂难,求职者借用他人的身份证、毕业证,这样入厂后就得长期隐姓埋名,工牌上的名字压根儿就不是他(或她)本人的。2005年以后,为了帮打工者缴纳住房公积金,工厂只有发出通知,让冒名者用回自己的真名,重新填写入职表、更改各类资料。

以下是工厂列出的三个真实案例:

案例一: 某雇员,1997年入职D厂,不幸于2010年发生工伤。在认定工伤时,社保发现其所持身份证并非其本人。因此,社保局拒绝支付其住院治疗期间的所有医疗费用,并拒绝支付其原本能够享有的一次性伤残补助金。同时,其按月扣除的养老保险也无权享受和转移,住房公积金同样无法支取。该雇员不仅损失了个人缴纳的长达11年之久的养老保险,而且为本人的伤残承受沉重的经济负担。雇员使用虚假身份证不但是一种严重违反社保法规的行为,而且极有可能给自己造成巨大的经济损失。

案例二: 某雇员在离职时使用入职时提交的假身份证提取住房公积金40000元后,住房公积金管理中心在其户籍地核实身份,发现该员工所持非本人身份证。该雇员被公积金管理中心责令在规定期限内退回所有款项,并在全国住房公积金贷款系统内将其列入黑名单。该雇员不仅要承受巨额的经济损失,还因此影响了一生的信誉。

案例三: 某雇员,2004年借用他人身份证入职D公司,后因工资银行卡丢失前往银行办理挂失,但被银行工作人员核实发现身份证与工资卡资料不符,并非其本人。最后该卡被银行冻结,导致个人财产损失几万元。

那个时候,为了把老乡、亲友、同学、战友等介绍进厂,介绍人要同多个部门的负责人讲好话,有时还要请人吃饭。人事部招聘的同事,成为全厂员工羡慕的对象。到了2008年,招工就变得困难了,到了春节前,各厂都缺人。各家星级酒店,也开始招聘男孩子做服务员了,餐饮业中男服务员甚至占到七成以上。并且,工厂的招聘要求也降低了很多,年龄上限由30岁提高到38岁,考试几乎成为一种形式,会写自己的名字,能认识英文字母就可以了。

为什么会缺人?根据我的观察,一是工厂数量的增加;二是出现了大量的酒店、餐厅和沐足城;三是小商铺的急剧增多;四是内地与珠三角的差距越来越小,一些年纪稍大的打工者就回到内地老家不愿出来了;五是“90后”在校读书的时间越来越长,2005年以前的打工者大多数是初中或初中未毕业就走出来;六是专职太太多了。

我有两个当保安的同事,2009年先后辞职了回老家。他们两人的状况极其相似。20世纪90年代初就出来打工,到了2007年后,出现轻度失眠,一边上班一边看医生,结果却越来越严重,最后完全不能入睡。长期服药也无济于事,只有选择辞工回家。这两个同事,一个是四川人,一个是河南人,妻子和孩子都在老家,只身一人长期在外面打工,每年回家探亲一次,生活节俭,工作中兢兢业业,小心谨慎。在他们的打工生涯中,在多家工厂工作过,最后在条件相对较好的D厂做了近十年,并且在此期间经历了公司不断地变更、整合。他们最初一起入职的同事,只有几个留下来了,并且有的晋升成了管理者,可他们还在一线执勤,每天都要上12个小时的班,没有周末,没有假日,长期如此,紧绷的神经吃不消,最后就失眠。

对于打工者来说,多拿点工资是我们最期望的。而工资较高的工厂,只不过是比另外的工厂有更多的订单。打工者们的基本工资也就是当地的最低工资,较高的工资实际上是靠长时间超时加班而获得的加班费。虽然国家自1995年5月1日起就推行每周五天工作制,可直到今日,仍有些工厂实行六天工作制或大小周工作制(大周工作六天,小周工作五天),超出的时间才能算加班。而实行了五天工作制的公司,每月员工的加班时间已超过120小时,更有甚者达到180小时以上。《劳动法》上规定的每月加班不超过36小时在这里很难实现。奇怪的是,如果工厂严格按劳动法执行加班时间控制,打工者们却都认为这是一家很差的厂,甚至他们会罢工反对,因为加班太少,打工者每月能领到的收入就会很少,根本不能养家糊口。这些,都因为我们的劳动力太廉价。工厂所支付的劳动力成本,只有劳动力消耗和恢复的成本,却不包括生养、看病、照顾家庭等的成本。在今天的东莞,每月如果只领1100元的工资,恐怕不足以支付两个人的生活费。现在的市场价格是2.8元一斤的大米、均价在2元左右一斤的蔬菜、1.3元一度的出租屋电费,每立方米五元的出租屋水费,每罐110元的液化石油气费,300多元的房租费,还不包括买衣服、鞋、打电话等必需的开销。再加上孩子上私立学校每学期近5000元的费用,拿基本工资就根本无法生活下去。

打工,赚钱不多,亲情却在不断地变淡,多数打工者还要面临忍受夫妻两地分居,把孩子留在老家,无法照顾生病的老人等实际的问题。留在农村的孩子们,全部接受隔代教育,由爷爷奶奶或外公外婆用他们本应教育子代的知识来教育孙辈。这些孙辈长大后,却要像父辈一样,来到城市,和接受过良好教育的孩子们在同样的平台上竞争。

下图是某工厂员工每月平均加班时间的统计,横轴表示年份,纵轴表示加班时间(小时)。

加班,换取了少许的加班费,付出的是严重透支,包括身体、精神、时间。

2005年3月,我突发创业热情,租下了工厂附近的两间商铺经营小百货、桶装水,也卖包子。白天,我是公司的职员,兢兢业业地干好本职工作是我的天职;每天五点下班以后,我就变成了超级陀螺,不停地飞转。一个晚上,我会扮演至少五种、至多十种生活角色。十分钟前,我是老板,联系各种各样的供应商,查找他们的相关资料、确定品种、讨价还价;半小时后,我是木工,正在制作简易的工作台;刚过一个小时,就变成了市政维修工,堵塞的下水道被我疏通;十点,又变成了送水工人,开单、发货、签收、回收空瓶;时针指向22:35,我成了理货员,零乱的水果摊需要整理、长长的甘蔗在手中翻飞、一个个菠萝变成了可口的商品;新旧一天交替之时,我成了超级面点大师,几十斤面粉被搓成面团进行发酵;凌晨一点,浑身无力地打烊关门,数着一张张的角票,做好营业记录。拖着沉重的双腿走向冲凉房,双眼半睁半闭地胡乱洗完澡,捎带着洗几件汗渍浸透的衣裤,到了被窝时眼睛已无法睁开。折腾了一年,累得半死,亏本关门。

关了小铺,捡起相机,偶拾键盘,不断地写,不停地拍,把打工岁月记录下来。虽然2002年和2008年我两次与工厂的裁员擦肩而过,但我更知道,脑袋里的知识多了,看问题会更理性一点,会少一些盲目。在朋友的鼓励下,开始攻读工商管理硕士,2011年顺利毕了业。

在D厂12年,发现自己最明显的变化,就是头脑中能记着的事少了,只有一些重要事件,才有一些大概的记忆。这可能与自己开始写文字,拍照片有关系。很多事情都有清晰的文字记载,甚至有现场的图片。同时,心态也有明显的变化。刚入厂时,就想着如何把工作搞好,想着让同事们在工作中可以学到更多的知识;过了几年,特别是两次面临被裁员的时候,想着如何避免被裁掉,更多的是想着如何让自己强大。2010年以后,时时想着如何在管理与被管理之间寻找平衡,如何帮助自己的同事在做好本职工作的同时,获得更多的知识和技能。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喜欢上和同事们一对一的聊天,让同事们能有自我危机意识,能正视自己。

工业区的厂房 2010年7月3日,广东省东莞市长安镇。工业区的厂房。

消防训练 2007年9月15日,广东省东莞市长安镇。一家电子厂的保安在进行消防水带的使用训练。

招工 2012年3月10日,广东省东莞市长安镇。工厂的招聘人员在大门口面试求职者。生产线工人紧缺,工厂招工也困难,招工的位置直接移到大门外。

下班 2011年9月23日,广东省东莞市长安镇。下班了,打工者们从工厂出来向食堂走去。

食堂 2012年5月19日,广东省东莞市长安镇。打工者们在食堂吃午饭。

返乡 2011年9月23日,广东省东莞市长安镇。打工者们准备返乡,同事过来送行。 ORdWvJ4TVHx8K+26S86J1W92vPimIVQAM/ReWs5L06+BW5HCoYgdqFjhK/vugd0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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