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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桥林家花园

板桥林家花园是本省最负盛名的私园,其名声之盛把林家新旧两宅均包括在名下。至今虽剩断柱残瓦,然经过详细勘查,在图面上重建其原来面貌,已可对其空间之组成做一研究与分析。分析工作是必要的,因为林家花园与中国园林艺术的关系应该加以了解,使访客知道这座花园在地理的、历史的关系上所处的地位。这种了解一方面可以辨异同,另方面可以发觉台湾园林在地域性表现上的特色。通过这种了解同时可得到庭园艺术上的评价,在建立地方风格的努力,知所选择,避免人云亦云的品评方法。

林家花园(以下简称林园),特别是新大厝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五落宅之若干决策,如其简朴之内外造型,很可能是花园之建造所影响。一方面,林家可能把宅看成形式,把园看成养生修道之处。同时自暴发之商人进而为功成名就的文士,生活方式与结交之友人均有所改变,重园轻宅是很自然的。再方面,该园花费庞大,即使富有之林家,亦可能因宅第之建设受到经济上的影响。自新大厝及白花厅分别有很长之甬道通往花园,想必是当年交通最频繁的连结道。

20世纪70年代断柱残瓦的板桥林家花园

我国私家园林昌盛于江南一带,明清以来之精品以苏州、扬州为中心。扬州数遭兵灾,名园尽毁,今日尚存者则以苏州为主。见于记载者,私园之规模多甚小。经粗略计算,其大者亦不过1.2万平方米,如苏州留园。若干闻名海内的名园,如拙政园、怡园等,面积均约一万平方米。至其小者,如上海之九果园,甚至不满一千平方米,面积十分狭小。我国古来即有“半亩园”之说,以表明园不在大小而以精雅为上的观念。然而园林在中国原以山水为重,过小之园难免局限一隅,即使有神手无以成山峰、水面之美。可是若求其大,则嗜好园林之美,甚少拥有万贯家财者,难免悬之太高,不易获致。所以自南宋以降,中国南系园林所采取的路线,及主人所强调之理论与手法,均以在小规模之局面下建造美好庭园。这个方向的发展,固然使庭园的艺术进入雅人墨客的兴趣圈内,逐渐脱去俗气、华贵的早期作风,同时却也堕入无病呻吟、不落实际的文人通病。因此,江南园林中较有名者,虽未必为大园,却必须能依其地形与规模,做明确之计划,以发挥其地形之特色。真正的名园必须有一定之规模方有可能。

板桥林园之规模超过任何一个江南名园,面积在1.6万平方米之上,面山带水,应该是一个很理想的庭园坐落,在台湾自然是首屈一指。一个大规模的庭园自造园家看来,固然有表现的机会,却也要胸中满是丘壑才成,并不是容易的。一般江南庭园的设计原则除特别的原因,均以山水或单以山或水为主题,其中尤以山峰为庭园之灵魂。由于山峰、水面均不厌其大,故不只是小型庭园,即使是较大型的庭园,在布局上也以能显示其宽敞为原则。建筑物之安排尽量不破坏其主题,回廊等均沿地界边缘曲折回转,亭台之设置以能支配整个主题景致为度。园中之主体建筑,若为官人府第,多采对称之厅堂形式,配置则以控制进口,拥持园中主题为原则。进口处多安排一独特的环境,使与园景隔离,以使访客产生风景曲折、柳暗花明、渐入盛境之印象。进口院落以静而小为主,使来客心理有所准备。延至厅堂,向外展望,则豁然开朗,美景尽收眼下。亭台楼阁不过多方面、多角度对主题加以阐明而已。

苏州留园

苏州拙政园

曲折回转的廊道

当然若干庭园负有部分居住功能者,则有独立之住宅院落与庭园分开。此种住宅不同于正统住宅者,是在刻板的秩序中插入小型的庭园设计,无非石、竹、水池之类,但庭园之主要部分多仍以山水为主题。在特别情形下无法有一主题,如吴县木渎之羡园,因地方细长、曲折,或如嘉兴烟雨楼,因处于湖中之小岛上等。造园之原则是以回廊亭堂形成各个不同之局面,在每一小环境中创造不同之园景,定出不同之特色,使整个庭园成为无主题、无高潮之不同景色之连续。这种配置的方法虽曾一度为文人之理想,但观察庭园之记录,究因不能以主题吸引观者之兴趣而少为人使用。盖在大自然中也许有“高潮迭出”的景色,人造中小型园林只能创造平淡与厌烦而已。

促使风景产生曲折的回廊

在此种了解之下,看板桥林家的花园,会发现它是一个性质非常特殊、很难归类的作品。据记载,设计人可能是来自福建的文人,自然亦可能是本地之文人,则此花园是否有闽南或福建的蓝本,目前实无可查证,虽然我们认识闽南民间庭园的细部手法。这一点使得我们今天去了解林园,就隔着一层无可跨越的障碍。好在我们对当时之时代背景略有所知,知道西方庭园的原则在清末已经在东南沿海,借着西人东进的影响力到中国。南洋一带的西风建筑,亦因侨民之往返,式样混入了各地方之传统中。林氏家族从事贸易,往来各洋的几十年中,对西方几何园苑必有其一知半解之认识,故林园就成为一个具有混合风格的作品了。

林园的空间组成如果不是一个谜,就是一个随意的、偶然的设计。在江南园林所提到的原则中,几乎没有一项使用在板桥林家花园。由于平常所谓的中国庭园,实际上即江南庭园,故我们也可以说林家花园所具有的正统国园的成分甚少。当然,它绝不是外国式的庭园,无以名之,可以称为当时本省宦绅的“梦境”。

我们所谓的“梦境”,是指清末辗转于官商之间的这些“读书人”,已经失掉了在明清已剩下不多的对自然景物的观照精神;他们对“园”的看法已经相当世俗化了,而“园”对他们不再是生活,而是一些通俗的文学梦境。换句话说,他们不是从自然中寻找生活的理想与生命的意义,不像日本的禅园,甚至也不像江南文人透过诗词与山水画再建一个虚浮的、因袭的、人为的自然。而是自诗词山水的俗句中,找出几个可以启发梦想的句子,或四字匾额,然后设法造一个景应合,不管环境是否满足了造景时的原意,但这一点永远可以由园主及其文人雅客的想象力补充。

日本福冈光明禅寺之禅庭

板桥林家花园中的汲古书屋原状

林家花园的功能自复原图看来,并不是一个单纯供主人漫步其间的修身怡性之处,它似乎是“大观园”之缩影:一种富豪之家希企的梦境实现。大观园实在不是一个园,而是由很多独立的具有不同风格的园所组成的大园。林家花园的面积也许比不上“大观园”,但它的面积与一般私家庭园比较起来,是勉强可以做到这一点的。可是“大观园”式的花园是否有一套计划的方法呢?

从林园看,可知“大观园”式的花园是没有一定的计划方法的。它使用了南方庭园的一种手法,即回廊,把花园的各部分联结起来,并且大部分是靠近围墙建造,只有三分之一贯穿园之中心。除此之外,很难找出该园各部之关系及其配置之原则。从复原图观察,可以推想汲古书屋及方鉴斋之位置,因系主人读书燕居之所,故较近新大厝。定静堂为宴会之厅堂,靠近花园之主要旁门,似亦尚近理。实际已很牵强,盖在花园中大举宴客并非雅事,亦无“定静”可言,若为文友宴会,则何必近后门哉!

20世纪70年代的汲古书屋状况

方鉴斋一隅

大体上,林园之主体可分为三部分:一为来青阁;二为定静堂;三为观稼楼。这三部分均有其独立围墙,及一套形式上附属的建设:诸如庭院、墙饰等。汲古书屋与方鉴斋可说是较具独立性的第四个部分,但所占地位甚有限。其他如香玉簃、月波水榭等均可附属于三部分中之一部。我们很快可以看出这三部分均有一个明显的主轴。这也许表示了传统住宅的影响——定静堂,西方庭园的影响——观稼楼,及结合了两者的趣味——来青阁,然其结果则一。我国庭园中很少有此现象,即使有对称的局面,必然限于正厅,置于花园之一角。这三部分的主轴延长,相交在来青阁的院门前附近。除此之外,看不出它们配置的原则。

在林园中山水不可缺少,但是主人对山水的看法,即使在园中也只能是世外的一部分,故把山水安排在贯通全园回廊的结尾处,似乎在使游园者游完全园之后,得到一种高潮式的满足。林园与江南园林不同,它不是以山水为主题,而是以山水为终结。南方的回廊是环绕着主题而存在,林园的回廊似在贯穿园内各部分。在林园中什么是真正综合全园的主题?廊只有连通的作用,其娱乐性不高,即使在中段回廊改为复道,可以登高漫游,亦不能说有什么可看之景。因为各部分均有其范围,并无奇特之处,单单自其旁边走过有何益?想来这园的主题可能是花。早期保留的照片中,可看到园主家人在花圃前观赏的情形。在上述之三大部分之中间有一块近三角形空间,事实上是全园之中心,想来当年应该是一片争奇斗艳的奇花异草。俗称林家花园,大约可以部分证明林家以花为主之园。以名花而非以山水为主,似乎暗示林园尚未脱尽民俗、宫院的传统。

作为宴会厅堂之定静堂

作为林园主体之一的来青阁

受西方庭园影响的观稼楼

林家花园中的三个主轴相交在来青阁前

林家花园以山水为终结

入园之门是园景艺术中很重要的一部分,盖能支配动线,可加强其心理效果。林园之入口有四,最主要者为连通新大厝及白花厅之双拼长廊者,其次为自旧大厝之大埕进入者,其三为自北方街外进入可径通定静堂者,其四为自东街进入可径入来青阁者。这四个入口的处理手法均不同,亦均与内地园景有异。不知为了何种理由,主要的第一、第二入口都没有明显的过渡院落。也许为了这理由,进园前的长廊可能被认为可以取代小院落的“静化”功能,故第二进口进入园中后,虽其位置在山水高潮的附近,却用围墙强迫访客沿围墙窄巷南行数十公尺,到达第一入口附近之凉亭。这一亭子轴线正对长巷,想来是有意作为第二入口前进之标志。自第一入口进园有一空旷的大院子,当年如何布置,是否亦为花园,或如复原图所见一片西式之草坪则不明。但很显然的,如访客不沿墙边回廊作全园之游,则可进入此凉亭一带,很快就发现是处身于来青阁与观稼楼之轴在线,亦即入口处了,这里是全园的核心。

林家花园入口示意图

自旧大厝进入花园林的通道

林园的形式可分几方面分析说明。一、水面与山峰;二、建筑;三、开口等装饰。由于林园不属于一般的庭园形式,这些局部的形式特色实际上建立了林园的意象,其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中国庭园之水面取几何形者极少,有之亦多设于前庭,使与主园分开。林园中之水面有四处,大小悬殊,其中方鉴斋、观稼楼与月波水榭三处之水面均很小,为几何形而且是装饰性的水面。这种水面之性质并非取其“水”的动态美,而是以水池之形状及栏杆之式样为主;水为材料,等于草坪,花圃一样,这是西方庭园中对水的态度,只是林园之规模较小,缺少西方雕刻的点缀,又加了些中国传统的文字游戏趣味而已。做为高潮的山水部分之水面最大,且非属于几何形,但其水面之性质亦非国园中之自然形,而是由折线组成,且沿岸均有护堤,上设栏杆走道。这种水面在骨子里仍是装饰性,而非观照性。自然庭园之栏杆、拱桥之配置是以欣赏水面为原则,林园则以人工圈围水域,很像宫廷中“龙舟竞渡”的缩影。

方鉴斋的水池

月波水榭的水池

林家花园中的榕荫大池

林家花园中的水池沿岸皆有栏杆圈出水域

月波水榭可以说明文字游戏所发生的作用。在一个几何的小水池中建造一个双菱形的小亭作为水榭,似乎无法欣赏到月波。盖池小榭大,水深台高,榭上复有露台,能见到水面已经不错了,要欣赏到水波反射之月影,恐系不可能之事。如能在大水面上设榭,尚可勉强达到目的,但园主之动机显然不在于水榭上欣赏月波,而在于这菱形等装饰性的、奇巧的建设。虽然在林园中“山石”不是主要的因素,因其性质特殊,在此亦略加讨论。山石为南方园系之灵魂,但对石之形象过分考究,已成文人玩庭园之癖好,失去其自然之原意,而岭南一带,对江南的石经也许略有所闻,但美石则不可得。此为闽系庭园的山石不同于江南之原因,而文人对自然的理想不但因时代之移转而逐渐消失,且因与文人大本营的江南一带的空间距离增长而渐淡漠。清代后期地处边远的文人,对文人表达情操的工具——诗文书画,已经是雾里看花,对山石之看法完全是平面、绘画与说明性的了。这是林家花园中山石造形会使大部分园艺行家失望的地方。

两个菱形组合突显装饰奇巧的月波水榭

林园中的山石完全是一个厚度很浅的布景,内用砖砌造,外用三合土塑成,上刻以山水画上的皱纹,甚至在假石上刻字。这种做法,其不能当作园中之主题是可想而知的,依傍墙界,像一座屏风,使观者只有自前面观看,林园中山峰作终结之理由可能就在此了。

林园中建筑之风格,除栏杆装饰及轴线计划属于西式或受西方影响外,其建筑之本身,大体是台湾传统式样及其变体。定静堂是最传统之住宅建筑,没有什么特点,此处不加讨论。方鉴斋之特色在后面附有凉亭,面对一水池,水池之后有一戏台。而汲古书屋的特色是在正门前面设有凉台。这一点证明这里是园中主人常常居住的屋宇,由于气候的需要设有凉亭,可以作为我们为弼益馆前后之凉亭所做解释之脚注。戏台之设施表示主人生活的轻松面,其风格可能是林园所独有的。

来青阁是一座比例美好的二层楼阁,在全园中最为华丽。其式样之特色在于放弃赤崁楼之类四檐飘逸的楼阁趣味,改采砖造住宅之造型。一般建楼于园之原则为取其登高望远,享受清风明月之便,故采开放型,以凉廊绕室为正规,否则亦如宋之界画中以明窗代墙。来青阁虽亦多用窗,却因袭住宅两翼硬壁,中央为明间之做法,使整个形态颇有封闭之感。来青阁之前亦有一凉亭,似乎与楼阁之功能不甚调和。

位在方鉴斋的假山

以三合土塑成的榕荫大池假山

汲古书屋前的凉亭

方鉴斋之凉亭

方鉴斋凉亭对面的戏台

林园中计有十座凉亭,方形凉亭均采歇山顶,汲古书屋前凉亭采卷棚式歇山顶。其他有三角形、五角形、八角形、平行四边形、菱形等。园中亭子之用意本为动线之停留点,其取位之重要性胜过形式,而方形圆形等一般性形式较独特之形式合乎目的。采取各种形状表示一种对园艺的看法,是以好奇心为主,着重在形式的炫耀,以尽收各种样子为满足,不脱商人习气,但它确实给我们看到各种几何形的屋顶及其构造上的精巧,不能不说是创造性的贡献。

开口的方式,林园也有凉亭同样的问题。也许是炫奇的心理,类似在旧大厝墙上之砖饰,希能人人称奇,个个羡叹。除几个院门采用了一般的圆形或八角形外,林园中很少使用江南庭园通用的门洞式样,其开口式样主要在窗洞。但即使在此,林园所持之态度与江南庭园亦完全不同。受江南园林影响的清代宫园对门窗开口之形状特别注意,其最重要的意义是提供景观之框架;这在李渔的《一家言》中说得很清楚。在墙面上开特别形状之口,其形式美衬在白色的墙壁上自然亦有很动人的趣味,尤其在竹林花丛之上,这些形状被衬托得特别有趣。但在林园,这个空间与景色组合的意义显不出来,而是把自然形态的开口当作纯粹的装饰。所以一个花瓶窗并不是挖一个瓶状的开口供游客自开口中观赏风景,却用装饰的线条填满,使它看上去更像花瓶。由于目的在于装饰,这些开口安排的位置多在围墙上,成对的在院门的两边,其位置很低,大多低于人眼之高度,其无意让观者看“透”是明显的。

与江南庭园的比较,可以使我们了解林家花园的风格是独特的,不同于文人庭园的理想。这种独特的地方性也许更说明了保存、复原林园的重要。(选自《板桥林宅调查修复计划报告书》第二章第三节)

以廊绕室的来青阁

花园中的歇山顶方亭

作为动线停留点的凉亭

花园中独特形式的凉亭

林家花园中的八角形院门与桃形窗洞

林家花园的窗洞

定静堂前的蝴蝶形窗洞

作为装饰的花瓶门洞

板桥林家花园观稼楼前

板桥林家花园一隅

板桥林家花园

板桥林家旧厝与花园

1974年的林家花园

1974年林家花园一隅

附录:又是林家花园

林家花园的命运

嚷了多少年的板桥林家花园,虽经过相关机构内外人士的努力,终抵不住时下金钱至上与地方现实政治的压力,在名存实亡的情形下,进行所谓修建工作。报上说,它们制定了一些修建的“政策”,在我看来,那是一种破坏的政策。林家花园是板桥地方人士的眼中钉,是林家的“包袱”,这一下,大家都可放下一颗心了。

据我所知,林家一直坚持拆除面积比较大的五落,改建“新小区”。在苏县长时代 (编注1) ,决心以林家宅院为中心,建立板桥镇的独特风格,因此与林家的立场形成僵局。当时苏县长敢这样对抗有势力的林家,据说乃因前领导人对林家宅园修复的指示。

1974年的月波水榭

1974年的定静堂

这一切当然都时过境迁了。台北县受台北市过度膨胀的压力,使板桥镇成为台北市民寻找廉价住屋的所在。过不了多少年,板桥这一具有诗意的镇名,就被淹没在廉价公寓里,成为只有普通列车停驶的一个站名。短视的地方政府以为拆除旧屋以便兴建公寓是地方发展的途径,真是自甘迷失。

据说为了提高土地的使用价值,台北县特别在林宅五落上开一条路,并把住宅区改变为商业区。未来林宅会成为板桥镇最拥挤、最热闹的地带是毋庸置疑的了。这实在是高唱古物保存时代的一大讽刺。林家在成功地修改了都市计划的同时,把保存较好的三落大厝略加修整。三落是他们的祠堂,修整工作是把剥落的油漆涂上一层新色,院子里砖石缺损的铺面,用水泥补起来,看上去好像一位穿了花衣服的老太太。

对花园部分的修复在进行中,据一位热心古迹的朋友见告,工人们毫不顾惜地把尚存的墙垣拆掉,并在残余的木结构中搭屋为棚。报上说,负责修复的人不满意林家花园中的石灰假山,准备换上真正的石山。这实在是古迹修复的奇闻。不知它们准备换上大理石呢?还是观音山石?谁来负责为古人堆那座假山呢?报上又说,他们要废除一些“枝节的”景物,为游客多留些空间。这样说来,台北县政府并不是整修林家花园,而是以整修古迹为借口,为板桥镇民找休憩场所。

1974年林家花园外望之板桥市容

看样子,我们只好把林家花园忘掉了,只好把它从本省文化古迹中除名了。这不但是大家的损失,而且是板桥镇的损失。好在本省各地尚有一些不为大众知名却有更高保存价值的宅院,足供我们保存珍惜。希望林家宅园的这个下场给我们的一些教训,可激励我们更加珍惜古迹,使我们忘掉板桥林家花园之后,不会有怅然若失之感。(1977年6月5日《中国时报》人间副刊“门墙外话”专栏)

满目苍凉的林家花园

上星期天有一群建筑界人士与学生,群集板桥林家花园,对这座有名的古老建筑做现场的了解。我跟着凑热闹,也参加了盛会。与一群热心的年轻人在一起,在林家老宅子里徘徊,细雨霏霏,满目苍凉,真有说不出的滋味。

我们走进那座有名的花园里,想象当年的盛况。一百年不到,竟遭遇到这样的破坏?古人说沧海桑田,真令人感慨系之!后面五落的老宅子其处境更加难堪,竟在第三与第四落间,开辟了一条大马路,拦腰斩为两段,已经等待着被宰割的命运了。

满目苍凉的定静堂

1978年荒弃的林家花园

板桥显然在继续繁荣中,几年后去,林家宅第的四周完全换上了新面目。记得几年前,三落的大埕前,尚是一片青翠,可以看到远处的波浪形的山脉。据说当年林家择地建宅,就是根据山水定位的。如今举目所见都是些庸俗的四层的公寓了,自火车站到林家宅第之间,原是些狭窄古老的巷道,几年前尚保持着朴实的古风,衬托着林家五落宅子高大的山墙,是很动人的景色。如今,道路都拓宽了,贴着五颜六色的马赛克的几栋公寓正施工中。林家的宅子倒像被包围在一堵混凝土墙里,奄奄一息,等待有人来收尸了。

花园的主人当年有登高望远的雅兴,所以建造了两座楼阁,一曰来青阁;一名观稼楼。听这些名称,大概都可推想花园的四周林木葱郁,远处阡陌相连。他怎么想得到不足一百年,花园四周的建筑已高过他的楼阁一倍,整个花园相形之下几乎成了一个大玩具呢?观稼楼早已不见了,来青阁残破不堪,却尚勉强站在那里。但登阁的人举目远望,大概可看到街对面的阳台。我不禁在想,我们既然这样不尊重这座花园的存在,尚口口声声嚷着修复,又是为什么呢?

我忽然有一个奇想,也许我们不应该把这座花园复旧了。林家所捐的钱,可以把残破的现况加以保存。设法把断折的土墙加以刚固,把危楼依现况撑持。略加整理,并使它继续维持倾颓、荒凉的景象。这是外国古物维护的一种方式。

1978年断垣破瓦的林家花园

林家花园的残状可以使我们永远牢记文物破坏的可怕教训,使后人有所警惕。同时,古人有王谢堂前燕子之叹息,我们何尝不可为林家断垣破瓦知沉思。

(1978年5月2日《中国时报》人间副刊“门墙外话”专栏)

又是林家花园

连日来报纸上、电视上都出现林家花园拆除的消息。拆除古老的建筑,使用推土机与“怪手”,出现在电视机上,令人感到坦克车冲锋陷阵一样的破坏力,难怪有些爱护古物的朋友们心惊肉跳了。其实这报道是有一点夸张,经我了解之后,他们拆的不是花园,而是那座五落大宅。容我说一句泄气的话,拆掉就拆掉吧!早拆晚拆都是一样,放在那里,凌乱、残破,不过丢人现眼,不如早些拆了,眼不见为净,也许可以省些心思。只是拆的动作太可怕了!不可以稍微温和些吗?

1974年的定静堂一隅

我常常想,保存古迹,是一种关乎历史文化的事业。因此是一种严肃的事业。这件事做得太过勉强,即使达到了保存的目的,其意义也是有限的。拿林家花园来说,谈维护、保存,已谈了十几年了,恐怕是世界上谈论最久结果最可怜的一次维护计划。为什么有这样坎坷的历程呢?因为牵连到的人士在态度上大多很勉强、暧昧,如何产生明确的行动?

所以林家这一大片房子,真正能够认真保存的,就是花园。花园原是住宅的一部分,离开了住宅,花园就没有根了,就没有生命了。被包围在一大片水泥建筑的高楼之中,来青阁,青自何来?观稼楼,如何观稼?这座园子对后代人逐渐成为难解的抽象的观念了,老实说,在这种情形下,是否保存我都不太关心了。

我们珍爱一件东西,有很多表示珍爱的方法。比如太太们的珠宝,都有第一流的镶嵌,及制作精美的珠宝匣子。有时候,这些匣子比里面的某些首饰还值钱。喜欢玩古董的人,大多会花钱为宝物做些漂亮而精致的附件,据说有些花瓶的座子要花若干万元;宝藏的架子也有不少的讲究。这些附加物不但在外观上发挥了衬托的作用,而且使主体更显得宝贵,使我们更是珍爱不已。

对古老的建筑的保存,其情形也是一样,其邻近的环境,其都市发展的大方向,都要能衬托出我们希望保存的建筑的重要性。要做到这一点,我们要有一颗珍爱的诚心,像贵妇人喜欢她的大钻石一样才成。这是不能勉强的。勉强只能收到有限的成果,聊以塞责而已。以我看来,林家花园沦落到今天这种不可收拾的局面,所缺的,只是这种珍爱之心罢了!

我没有太多感触,只是觉得台湾并没有第二座林家大宅,希望由于这次维护努力的经验 (编注2) ,及所能引起的群众的关怀,乃至“文化资产法”等,都因林家花园事件而产生一些回响!(1981年4月3日《中国时报》人间副刊“门墙外话”专栏)

林家花园窗洞之一

编注1:苏县长系指苏清波先生,1964年6月2日—1968年6月2日任第五届台北县县长,第六届续任,因案停职一年,判无罪后于1970年5月1日复职,任职至1973年2月1日。

编注2:台北县相关部门于1979年委托台大土木工程研究所都市计划室从事板桥林家花园之研究,于1981年出版《板桥林本源园林研究与修复》报告。

修复后的窗洞

1986年整修中的林家花园 WHnfHvoeJdKDFpGQZ/fbVoojweHICkaQHZuItbpUb31OCSKAGIyxAgiHBqKhJcW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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