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是天空承载不了太多的泪水,是人间有着太多的倾诉。才这样飘飘洒洒、无边无际。在这样的日子里,我一
次次拿起泪水浸透的笔,可怎么也理不清这雨丝连绵的心
绪。想起父亲披红挂彩的坟墓,在我们各奔东西后在小村
的山坡上突然归于寂然。我又一次潸然泪下。
父亲是在故乡还笼罩在节日的气氛中,弥漫在村后小山上空的节日烟霭还没有散尽、是在老黄牛经过一冬的积蓄,卯足了干劲,轻轻一抬腿就会碰破春天的日子、是在湿润的早春之夜育孕第一声布谷的叫声,而父亲则习惯地把一双泥腿就要深深地插进时令的日子里走的,就这样去了,离开了他所深爱的和所深爱他的亲人,离开了熟悉庄稼每个细节的那头老黄牛。那把不在屋檐下就在父亲的手中的锄头,如今只有永远静静地依在屋檐下了。
今年元宵节后的第一天中午,我们在千里之外的,深圳。得到父亲突然昏迷的消息。我们都认为一向身体蛮结实的父亲不会有什么事,总觉得每当我们踏进家门,父亲不是默默地帮母亲张罗家务,就是忙碌在庄稼里。原以为生活可以这样永远继续着,可就在侄儿开车把我们送到机场还未来得及登机时,接下来的噩耗几乎把我们击垮。二哥哽咽着在电话那头说父亲突发心梗已永远离开了我们……
当现代交通工具,把几千里漫长的路。缩成几小时的旅程,可我还是感觉到时间特别漫长。三小时后,我们赶到父亲床前,我把手放在父亲的鼻下.冰凉凉的一点温度也没有。我看到父亲那么平静的面容,就象睡着了一样,我终于明白了,劳碌了一生的父亲真的是累了,真的是走了,尽管身边的空气里还充塞着他的气息。
母亲痴了一样,拥着我们抽泣并痛苦地说要好好看看父亲,母亲目光定定地停在父亲的脸上,带着一种彻底绝望的悲哀。我摸摸她的手也是凉冰冰的,她的眼泪爬满皱纹纵横的脸庞,她反复地说着同样一句。说父亲最后连一句话都没有留给她,继而便泣不成声,像一个受尽委屈的小孩子。
或许这世界有一种感情是我们所不曾了解的,它平平淡淡.经过几十年风风雨雨的洗礼,消除了所有凡俗的杂质积沉下来的,是任何外人都看不到的最坚韧的纽带。正如我亲爱的父母亲,此刻我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唇齿相依,相濡以沫……
这天晚上,我们静静地坐在父亲的床头,默默地注视似乎安睡的父亲。他是那样的安祥和恬静,平时和我们在一起时也是这样,大家大部分时间是这样默默无语,现在也是如此,似乎怕一点点声响就会惊忧了彼此间那份默默的爱恋。
记得我四年前,那次我决定要办理停薪留职去深圳的那个傍晚。那是个风雨迎面的深秋的傍晚,父亲习惯地沉默着,他知道既然我已决定了,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他就是一个这样非常珍重我们选择,但又十分相信我们的人。临别时,父亲决定亲自打伞把我送到村边路口的候车点,一路上他只是沉寂着为我撑着一把宽大雨伞,绵绵的雨丝浓浓地把我们包围着,那把伞为我撑起了一片晴天,一片宽大的慈爱。使我在以后的寒冷里,生出无穷无尽的暖意。如今父亲再也不可然撑起这把雨伞为我抵御凄风苦雨,在我人生的旅途中为我送上一程……
父亲一生正直、清贫,性格随和。他五六十年代做过大队支书、农中校长、派出所所长、七十年代做过公社干部、八十年代后做过企业领导最后成为退休干部,可他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一个视土地为生命的农民。就在他去世前,也就是七十三岁生日前几天的晚上,还在盘算着要多种些人家搁荒的责任田,他总是习惯沉默,总是用他的一言一行影响着我们。以前很多次他完全有理由、有机会把母亲的户口迁出去。但至今母亲仍然是工干家属,他们至今没有脱离过土地。
他那克勤克俭任劳任怨回的品行,使我们受用终生,他那惟读惟耕的信条,影响着我们每个人。父亲不会唱歌,可他心里有无数支歌,其中唱得最多的是那支四季歌,二十四个节气被他翻来覆去,唱成稻浪翻滚、唱成五谷飘香。父亲没有留下财富,他的子孙就是他最大的财富,翻开父亲留下的一本记事本,那上面记载着儿孙们哪年哪月哪个哪个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
父亲排行老三,大哥从小随堂哥堂姐称父亲为“三叔”,父亲的慈爱、随和至今也没把我们其它五姊妹对他的这个称呼改过来,村子里的人无论和我们同辈还是老辈也都这样称呼他。如今面对“父亲”这个名词,我的心时时隐隐疼痛,纵能是妙笔生花也释解不了此刻我对父亲深深的遗憾和怀念。我多么想面对他亲声叫第一声也是最后一声父亲呵,但我知道即使我的深情,我的忏悔是无边无际的春水。也唤不回父亲黯然走进夜色的背影……
从此我只有面对父亲的遗照,一声声地呼唤亲爱的父亲,每每凝视他,我都恍然昨日,仿佛父亲还未离去。一旦意识恢复又黯然神伤,虽然生活中的一切都在流动,虽然父亲的遗照以后会静静地在一个安静的角落,不打扰我们流水的生活。可父亲的突然离去,留给我们的遗憾和沉痛是一块永不愈合的伤疤。
我们的父亲是和村里所有老人那样下葬的,没有举行遗体告别,没有举行追悼会。如父亲九泉有知也会赞同的,正如他的性格和选择这种静悄悄的方式离去一样,不愿惊动其它人。
父亲被埋进泥土的一刹那,我想父亲真正地和他钟爱一生的泥土溶为一体了,那阡阡陌陌和沟沟垅垅深深地嵌进父亲紫铜色的身躯,那泥土无边无际起伏不断,我仿佛听到他与泥土的轻声细语,又仿佛重新听到父亲那强有力的泥土永远也湮没不了的心跳。那般叫人无法言语,只有用心才能感觉,这时我的沉痛的心才有了一丝安慰。
是的,父亲没有走,他的身影就是千千万万勤劳忠实,诚诚恳恳农民的身影;他的精神就是那满山满岗的挺拔向上的松林;那起伏延绵的泥土上,生机蓬勃的庄稼无不跳动着千千万万像父亲那样憨厚、正直、热爱劳动人们的强有力的脉搏。
父亲,您的精神永驻,永远活在我们心中。您是我们永远的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