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从的士下车的时候我还和陪同我来的闺蜜说，应该没什么事，就是昏迷，过一会就醒了，我说我大娘瘦瘦的不可能有“三高”，我们家族又没有遗传病史，上个星期我大哥哥四十大寿的喜宴上，我大娘还带着四个孙子笑呵呵的在门口接我，她脸上洋溢的笑容恍如昨日。
走过医院大门右拐，离病房大概十几米的样子就听见了悲恸的哭声，我潜意识里认为是别人家，我觉得我大娘最多只是在昏迷抢救。当我靠近，看见小叔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他头往后仰着无力的靠着椅背，我看见两行眼泪从他严峻的脸上不停的向下淌，我走过去喊了他一声，叔叔已经说不出话，无力的抬起右手往前方房间指了一下，我循声顺势望去，大大的房间中央躺着我瘦小的大娘。
来不及问一屋哭得肝肠寸断的哥嫂亲人，我疾步去看大娘，我的脑袋是懵的，与其说此时我还不知道结果不如说我不愿意接受已经猜到的事实。我大娘直直的仰躺在小小的担架床上，半张着嘴，眼睛紧闭，苍白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白得微紫，像是这个季节沉闷的阴天。我的泪水已经决堤，抓住大娘一只瘦的皮包骨的冰冷而无力的手，一个星期前这只手，这只温暖有力充满生机的手还握着我的手说着一些家长里短。而现在它那么无力那么冰凉，凉得像早春的黎明天上的启明星。我的喉咙里已经发不出一丝声音，像是被哀恸锁紧般地掐住了脖子，回忆、酸楚、还有未实现的约定一股脑的涌上来，堵在心尖儿上，压得人喘不过气，闭上眼睛觉得双眼发疼，那种哀痛就像手背被命运之神残忍的烙铁烫红，很快冒出个水泡，一跳一跳地疼。胸腔里发出一阵一阵玻璃破碎的声音，像是被石块击中的巨大的玻璃落地窗，凌乱的碎片散落下来，朝着心脏最柔软的地方深深浅浅地扎下去，血液汨汨地往外冒。
我的大嫂子和姐姐跪伏在大娘身上呜呜咽咽的哭诉大娘吃的苦，作为儿女的她们没来得及报答。每一句话都快被悲伤吞没，只听到呜咽悲鸣，如黑暗沉寂的深水里咕嘟咕嘟冒着的水泡。我姐作为长女伏在大娘的身上失声痛哭，她用自己的半边脸贴着大娘已经没有温度的右脸，一只手捧着大娘的左脸，好像母女俩在说悄悄话一般，我姐肿着眼睛压着巨大的悲伤喃喃的对大娘说：“娘啊，起来！咱休息够了，起来啊娘，我说还要带你去做一件袄子，我还要接你去我家住啊……娘啊，谁知道那天竟是最后一面啊！……娘啊，我不孝啊，娘啊，起来啊……”我的大嫂子大大的眼睛里倒映着浓得化不开的悲伤，眼泪倾注而下，二嫂瘫坐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怀里抱着我两岁多的最小的侄儿，呜呜的哭声充满了整个病房。我二哥哭的几乎休克过去，平时瘦高结实的二哥整个人被突如其来的噩耗打击得体无完肤，每一寸身体都因被哀伤袭击而颤抖着，软而无力的被同来的亲戚扶着。我 10 多岁的大侄子刚刚开悟，痛哭流涕的一声声喊着“奶奶”，我稍小的二侄儿和三侄儿尚且少不更事，他们茫然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不知道发生的是什么。也许他们心里奶奶只是睡着了。
有两次，我和姐姐还有嫂子看到已经停止呼吸的大娘眼角有泪水流下，姐姐赶忙连爬带蹭跌跌撞撞的去找医生来，求医生再看看，再看看是不是还有救——哪怕那一点希望细轻得像藕丝一样。已经仔细查验过好多次的医生还是来了，他扒开大娘已经紧闭的眼睛用医用手电在大娘眼睛上照了照——没有反应。我嫂子哭着说：“医生求求你啊，求你救救我娘，她还在流眼泪啊……她还活着……求求你啊……”医生却说，已经照了没有反应，然后又仔细的解释一遍。医生的每一句话像尖细的针，密而深的扎在全家人心里，疼，特别的疼。作为一个当代大学生一个马克思主义者我确定我是相信科学的，可是这一刻，我由衷的憎恨科学，我憎恨它的过于准确，我恨它的过分决绝，我憎恨它的无情冷漠。我多么希望有神仙巫术能使我大娘活过来，我多么希望有传说中的起死回生。那种期待，几乎是望眼欲穿。
我们总以为会有重逢，总以为会来日方长，总以为会有缘再见，却从没想过每一次转身，都会是诀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