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清明,总不免伴着几分凄楚。死的人不复相见,活的人,从此便多了一个心结。然而,在我脑海里却总有个淡淡的影子恒久地散着温暖。
在我四岁那年,母亲因工作把我寄存在山里的奶奶家。毕竟是山里,娱乐设施稀缺,可玩玩小虫小草,也十分有趣。唯有一个难题就是我夏天避暑爱吃冰棍儿,而山里交通不便,买卖人都聚集在山脚的市集,所以每次为了吃一根冰棍儿我都得来回爬坡。好在盛夏一到,卖冰棍儿的老人就时不时上山卖货。
老人家年近六十,戴顶草帽,穿灰色背心,下着宽腿吊脚裤,踩灰色的球鞋,或挑装冰的扁担,或拉小车。我每天都要到山头去找他驼着背吭哧哧爬山的影子。等他一落脚,我就冲过去,他转过黝黑且汗津津的脸,连皱纹都带着笑。我递上五角钱,换他手里的冰棍儿,然后一溜烟儿跑开,他笑着叮嘱我拿好,别摔倒。
他也爱和村里人唠些家常。一次聊得正欢,村里的孩子偷拿他一个牛奶冰袋儿就跑,他笑笑没当回事,可谁料那孩子吃不得奶制品。眼见得孩子哮喘发作,大人慌了神,他背起孩子就跑,那样陡的山坡他一步不停往医院赶。孩子后来得救,他惦念是自己没看住东西才发生这种事,付了医疗费,也没有找人家要钱。等他想起自己的货担,冰棍儿早化了,他却松了口气,不紧不慢下山去了。
第二次见他卯足了劲儿跑,是大阵仗。他的儿子和媳妇吵架,媳妇搬娘家人来说理,不依不饶,把他窘急了,就把鞋脱下来打儿子,诺大的山头,老头儿追着儿子满山跑,一路扔鞋不中,捡起再扔,逗得全村人哈哈大笑,亲家也不好意思了,数落了自己的女儿回家了。
我在山头上等冰棍儿的日子结束于七岁那年,母亲把我接回城里上学,不久,奶奶也被接到城里了。
六年前的清明,我和父亲一同回老家扫墓,得知卖冰棍儿的老人几年前已经去世了。据说他拖着半口气在床上躺了足足半月,儿女们愁容满面,他却咕哝着说,怎么小鬼儿还不来收他,再不走阎王爷那边的集就散了,弄得大家哭笑不得。我听后先是想笑,而后陷入沉默。
这老人家,临走都让人记住他的快活。
在墓地边上,我看着地上枯草新芽凌乱交织,心想人生终老既然免不了,在告别人世时,尽可能给别人留下些温存,也是圆满。
2015 年 3 月 31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