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753年10月奉命出使俄亥俄,到1754年7月困苦堡战败撤回,华盛顿有十个月都处在高度紧张的斗争中,人已是心力交瘁。
尤其这年11月,英国政府颁布了一个新条例,规定:英王及英王在北美的总司令所委任的军官,其地位应在殖民地总督所委任的军官之上。
地方部队的军官在和英王委任的军官一起共事时,不以军阶论高低。英政府美其名曰“消除正规军与地方部队之间在指挥权上的矛盾”,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带有明显歧视性质的政策。
在弗吉尼亚,民团撤销了团级建制,分散为连队活动。取消高于上尉衔的军职,民团连队均由正规军的上尉连长指挥。
这项政策的出台,严重地损害了北美殖民地民众的尊严和他们对母国依恋之情,引得各州军界一片哗然。
华盛顿本是血性男儿,他的自尊心和事业心极强,绝不甘心过窝囊日子。一怒之下辞去军职,返回自己的弗农山庄,过起隐居生活来。
正当华盛顿在乡下离群索居,埋头经营庄稼,不问朝政的日子里,万万想不到他的大名却再次引起大西洋两岸的关注,成为国际瞩目的新闻人物。
本来两个回合的大草原之战,英法两家各胜一局,打成平局,但是双方不愿握手言和,蓄意扩大势态,再挑争端。
由于政治的需要,华盛顿的私人信件刊登在《伦敦杂志》上。他率领40名勇士奇袭于蒙维尔营地、全歼敌军的特写,上了伦敦《绅士杂志》。
有家报纸在评论中说:
我们勇敢的军人依然活着回来,继续为他们的国王和祖国效劳。
华盛顿的英雄伟绩轰动了上层社会,连英国国王也在兴高采烈地谈论他。1755年春,局势又发生了变化,好似上帝刻意安排,他的隐居生活该结束了。
英国政府最高决策层鉴于英军在困苦堡的失利,大片殖民地有落入法国手中的危险,便把注意力转到北美。
经过一番周密的谋划,决定采取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彻底打垮老对手法国在北美的军事力量,以保障日不落帝国的霸主地位。为了实现这一目标,政府动用了最精锐的作战部队,组成赴北美远征军。
统率这支远征军的最高指挥官,是60岁的宿将爱德华·布雷多克少将。具体作战目标,是收复被法军抢占去的俄亥俄河交汇岔口的迪凯纳堡。
华盛顿自奋战困苦堡后,利用这段时间,他进行了深刻反思,总结了主客观原因。他清醒意识到,英法之间全面大战就要爆发。他在养精蓄锐、等待时机。
收到邀请信后,他急匆匆赶去与布雷多克将军见面。将军很高兴,说人才难得,便正式任命他为将军的上校副官。
需要说明的是,华盛顿是以自愿人员的身份入伍的。所谓上校副官是个虚职,既没有实权又没有薪俸,还得自花费用购买军装马匹上前线,单纯从经济得失看,可说是一大笔亏本买卖。但他主意已定,不为经济得失和母亲的阻拦而动摇。
1755年5月,人马集结于坎柏兰堡待命,加上民团、印第安武士,总兵力达到1600人。
6月初,17响礼炮鸣过,部队奉命出发,目标是攻占法军盘踞的迪凯纳堡。
华盛顿非常了解北美风土民情,有和法军交战、与印第安人结盟的经验。这些无疑都是极其宝贵的、也正是布雷多克将军所缺乏的,华盛顿作为参谋人员,其职责就是向主帅提供情况,条陈参考意见。
但是,实际情况不是这样。华盛顿的许许多多好的建议和忠告,均未被重视采纳,反而引起不断的争执辩论。
令人扼腕叹息的是,布雷多克能发现人才,却不会使用人才。看来,“叶公好龙”的典故不只是中国人的专利。
开始就得到可靠消息,迪凯纳堡的守备力量很薄弱,如果抓住时机长途奔袭,必可奏奇效。华盛顿建议兵分两路,将军亲自统领精锐部队轻装疾行,给敌以突然致命一击。另一路运载辎重补给品,作为第二梯队随后跟进。
建议表面上被采纳了,挑选出1200多名精兵,配备10多门大炮组成快速部队。但是精兵队伍依然庞大而臃肿。拨给的200匹军马中,真正驮运军用物资的只有12匹,其他统统载运军官的私人物品。
倒是华盛顿把他私人的坐骑献出来驮运公物。队伍壮观倒是壮观,可是在北美的崎岖山路上,行军打仗是何等的艰难。
华盛顿知无不言,他进一步建议,非军用物资应一律精简轻装,暂时保存在后方。将军对此却不予理会,因为在欧洲从来没轻装精简过。这一来行军速度慢得像蜗牛,累坏了出力受苦的普通士兵。
也许是上帝安排,在这紧要关头,华盛顿生病了。连日高热不退,头痛难忍,身体虚弱,经不住骑在马上颠簸折腾,只有躺在马车上随着后卫部队行动,布雷多克将军带领主力走在前面。
这支庞大的精锐部队,在信息不灵、敌情不明、粮食短缺、内部不和的状况下,极其缓慢地向西方蠕动。
部队好不容易越过了大草原困苦堡,华盛顿预感到处境不妙。大队法军可能就在不远的前方,随时有遭到法军突然袭击的可能。
1755年7月,一个酷热的天气,部队夜宿营地距敌人盘踞的迪凯纳堡大约24公里。
7月9日,天气连续几天晴朗无异常。中午时分主力部队渡过了莫诺加希尔河,来到一片丛林地带。
华盛顿见地形十分险恶,顿生疑窦,恐有伏兵。但布雷多克将军却命令部队整顿军容、高举军旗、鼓笛齐奏,威武雄壮地渡河。据说就凭这样的军威也足可压倒敌人。皇家部队的官兵们,看起来仿佛是去参加宴会,而不是准备去战斗。
华盛顿的军人气质早被丁威迪先生所承认,丁威迪和其他人早已向布雷多克将军介绍过华盛顿个人的才干,说他对这个地区的深刻了解以及他在边疆工作的经验。华盛顿慎重行事,避免采用一切可能引起指挥权问题的措施,在对方提出质问时,也心平气和地加以解释。
华盛顿顾不得病体未愈,翻身上马追赶总司令。他建议停止前进,立即派侦察部队搜索前方及两翼。
然而为时已晚,林子里响起了密集的枪声。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由于没派印第安人侦察,中了伏击!第一排枪弹就击倒了十多名前卫尖兵。
射击继续下去,但仍然是从隐蔽处向外射击。这时,华盛顿和兄弟们退入战壕,命令他们只要看到敌人就可以射击。这样,整个白天,双方一直小规模地对射。法国人和印第安人在树木的掩护下尽可能逼近,最近的地方在60米开外,但从来没有走到空旷地带。
与此同时,大雨倾盆而下。困苦不堪、精疲力竭的士兵在战壕里淋成落汤鸡,许多滑膛枪都淋得无法再使用。
布雷多克表现出了惊人的沉着镇静,马上作出反应。他命令800人主力,迅速接应前卫部队。
华盛顿根据丛林作战的经验,建议把部队分散开来,利用地形和林木作掩护,各自为战与敌人周旋。
遗憾的是将军不纳忠言,一如欧洲传统的老战法,命令部队一字排开,呈散兵线列队进攻。
这是何等惊心动魄的悲壮场面!法国兵和印第安人隐匿在大树背后,对准毫无遮拦的整齐队列打活靶。
平时老爷气十足的英国军官,都表现出意想不到的大无畏勇气。他们绝对服从命令,冒着敌人的炮火铁青着脸边放枪边前进。他们看不见敌人的身影,只能根据敌人射击时冒出的一缕青烟回击,射出的子弹漫无目标。自己人成排倒下,第二线又替补上去。没有人怕死退缩,没有人临阵脱逃。
军官们身先士卒,60岁的布雷多克将军就站立在前线指挥。他不下撤退的命令,幸存的官兵就不会停下前进的步伐。
精锐的英国正规军伤亡过半,倒是弗吉尼亚民团懂得丛林战法,平时自由散漫,这时候都不用命令,各自寻找一处树木作掩护和敌人对射。
此役英军共伤亡七百多名,各级军官阵亡超过三分之一,武器物资损失殆尽。弗吉尼亚民团的损失最大,一个连队全连无人生还,另一个连队的军官全部牺牲。布雷多克将军已为国捐躯,也就不必指责,更无从追究责任了。
倒是华盛顿不顾病弱之身,在枪林弹雨中作战,还亲自操作发射炮弹。他的两匹坐骑先后被打死,上衣被射穿四个弹孔,能平安生还,真是个人间奇迹。
这次战役,是英军在北美空前惨重的失败。
事后查明,该地设伏的根本不是法军主力,只是一支分遣队。其中正规法军72人、加拿大人146名、印第安人637名。他们驻扎在附近的小据点杜坎堡,听说有3000名英军来攻,害怕守不住杜坎堡,就派出一支分遣队到河边阻击。
法方伤亡总数不超过70人,此役成了世界战史中的一个很有特色的战例。过去,北美各州对英国的强大力量敬如神明,这一败绩则是对迷信的致命打击。
一个伟大人物的出现,必然有一个铺垫、孕育、生长、挫折、发展的过程,其道路不可能一帆风顺。英、法两国大动干戈,其性质是不义之战。就华盛顿而言,他这样做实际上也是在捍卫整个弗吉尼亚人民的利益。
1763年,情况发生了突变。英法战争结束,英国在殖民争霸战争中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于是,英国便腾出手来,开始执行严厉限制殖民地经济的政策,大肆对北美进行压榨。
英国加强了制裁北美走私业的措施,派出大量军舰到北美海岸游弋,缉查走私,从而使北美的对外贸易受到沉重打击,沿海港口城市的经济迅速陷于萧条。
英国当局似乎仍嫌不足,先后接连颁布了一系列新税法,例如《糖税法》《印花税法》《唐森德税法》等,强行向北美人民征税,巧取豪夺,以满足英国国内的需要。
英国当局的行为严重损害了殖民地各阶层人民的利益,引起了他们的强烈不满,由此爆发了声势浩大的反英运动。
到了1765年5月29日,市民在威廉斯堡开会讨论《印花税法》问题。年轻的律师帕特里克·亨利发表了演说。他以火一样的激情和雄辩的口吻论述了印花税的罪过,义正词严地指出:只有弗吉尼亚议会才有权力向当地居民征税,反对此项意见者均为弗吉尼亚的敌人。他在会议上大声疾呼:“恺撒有他的布鲁图,查理一世有他的克伦威尔,乔治三世应从前车之鉴中吸取教训。”
这篇演说词给予英国人战斗的弗吉尼亚民团提供装备的决议提供了有力的论据。
华盛顿在给亲友的信中表明了自己对这事的看法,他写道:
大不列颠议会强加于殖民地的《印花税法》已成为对于他们自由的卑劣的进攻,而且大声疾呼地反映殖民地日常议论的唯一话题。他们认为这种违宪的征税正是侵犯人民权利的行为。
这一税法及其并非明智的措施所引起的结果如何,我不愿妄加断言,但它为母国带来的利益将大大小于内阁的估计却是我敢于肯定的,我们的全部财富从某种意义上说已在源源流向英国,任何促使我们的进口有所减少的措施,都必定有害于英国的制造业。
在目前情况下,即便我们愿意执行英国议会的这一法令,要让人人遵守也是不可能的,或接近不可能。除了我们没有钱买印花税以外,还有许多别的有力的原因,足以证明这个法令行不通。
华盛顿说印花税的实质是宗主国殖民地的“压制法”。他警告大不列颠议会,如果“不顾一切地强迫实行《印花税法》,它给祖国及其殖民地带来的恶果,要比一般所担心的更为可怕。”他号召殖民地人民向英王请愿、向议会抗议全都无效之后,就应该毫不踌躇地使用“最后一件法宝”,立刻拿起武器,“保卫全部生命所依存的宝贵的天赋自由”,给“我们威风凛凛的英国主人”以回击。
华盛顿激昂地表示:当祖国召唤他的时候,他将扛起滑膛枪,奔赴杀敌战场。在人民运动的感召和冲击之下,各殖民地的上层人士和议会也纷纷行动起来,支持反英斗争的正义事业。
主持英国内阁的威廉·皮特雄心勃勃,决意要洗雪上届政府在北美战败的耻辱。他任命艾伯克龙比少将为美洲英军总司令,下面兵分三路齐头并进:一路军在舰队配合下,目标是攻占路易斯堡和布雷顿角岛;中路军由总司令亲自统率,进攻香普兰湖;第三路军由福布斯准将指挥,任务就是夺取迪凯纳堡。
华盛顿担子很重,他是弗吉尼亚部队总指挥,下辖两个团队,每团1000人。整个部队编入了福布斯将军进攻迪凯纳堡的远征大军。
鉴于用人之际,内阁决定殖民地士兵与正规军士兵待遇一样,但服装薪饷还是要殖民地供给。民团上校以下的地方军官,同英王委任的正规军官合作时,他们的地位相等。这个决定在某种程度上缓和了地方军与正规军的矛盾。
华盛顿根据多年的经验,发现英军的红色制服不适合丛林行军作战,便仿照印第安人的轻便猎装,制作成弗吉尼亚部队的特殊军服。
他的设计非常成功,大受官兵的欢迎。后来,美国步兵服装就是以此为蓝本,加工改进而成的。
英军第一路取得辉煌胜利,攻克了路易斯堡和布雷顿角岛。华盛顿求战心切,希望第三路远征军把弗吉尼亚部队编为先遣队。他向福布斯自荐,他的部队非常熟悉路径和险要地点。
可是,这位福布斯将军充分吸取了他的前任失败的教训,坚决反其道而行之,不惜动用很大的人力物力,另外修筑一条穿过宾夕法尼亚中部的新路。
华盛顿大惊,便反复陈述以前那条路基本完好,略加修缮即可通行,而且轻车熟路,只要三四天部队便能到达迪凯纳堡,可以攻占目标。哪知福布斯谈虎色变,死活不愿再走上次吃败仗的那条可怕的老路。华盛顿只有仰天长叹!
福布斯将军整顿全军人马,准备一鼓作气拿下迪凯纳堡,否则他无法向总司令交代。这一次福布斯将军完全信赖华盛顿,大胆委以重任,派他的弗吉尼亚团队为先锋。负责侦察敌情,扫清道路,击退印第安人的袭击。
这样重用地方部队,在北美是没有先例的。11月5日,第三路军才在“忠实的汉南”集结完毕。此时冬季就要来临,道路尚未修通,部队轻装再轻装,连帐篷行李等物也弃而不带。只靠人力搬运少量轻型火炮,急行军80公里奔袭敌军。
华盛顿带领弗吉尼亚部队开路在前,沿途可看到历次打败仗的痕迹:战死的官兵、被印第安人杀害的伤病员、战马的骨架,越逼近迪凯纳堡,遗骸白骨越多。当前锋部队抵达堡前时,才发现它已是空空如也。因为英军在加拿大获得全胜,法军后方补给线被切断,守军500人于一日前烧毁碉堡、炸毁弹药,乘坐平底船顺俄亥俄河逃跑了。
华盛顿兵不血刃收复了迪凯纳堡。这座堡垒后来发展成内地最繁华、人口最多的大城市之一,改名匹兹堡。他的心愿终于实现了,报了困苦堡一箭之仇,恢复了弗吉尼亚的安全与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