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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朱天运明白柳长锋的心机,他跟柳长锋之间存在着竞争,地位之争,权力之争,重大项目之争,仿佛他跟柳长锋搭班子,就是为了这竞争二字。包括他们的老婆孩子,也在不声不响较量着。

上午七点,朱天运刚进办公室,屁股还没落稳,市长柳长锋进来了。

“书记早。”柳长锋习惯性地打了声招呼,把手里提着的公文包放到了桌上。市长柳长锋的公文包很有特色,这种黑色真皮公文包大约兴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在干部队伍中很是流行了一阵子,权高的拿真皮,权小的拿仿皮。柳长锋那时还在区里当区委书记,这只公文包就成了他的象征,据说走到哪拿到哪。时间一晃过去了十几年,这种老土的公文包早就成了文物,人们只在影视剧中能看到,没想柳长锋一拿就是十多年,皮都快要磨破了,到现在还舍不得扔。政府那边给他换了多个时尚的公文包,都被他退了回去,他说自己有恋旧情结。

朱天运盯着柳长锋那只公文包看了会儿,笑中带侃地说:“你也不晚嘛,老柳,你这只公文包该进博物馆了吧,要不你跟我换了,让我也恋一下旧?”

“书记见笑了,啥东西用习惯了就顺手。就一个包,不值得换来换去。”

“是啊,用习惯了就顺手。”朱天运附和了一句,打开杯子,喝了口水。秘书孙晓伟闻声走进来,要给柳长锋沏茶,柳长锋笑着制止:“不麻烦孙秘书了,我跟书记汇报完工作就走。”孙晓伟一听,就知道柳长锋不需要他留在这里,两位领导要谈私事哩,他会意地一笑,轻轻放下杯子,还不忘掩上门走了。

柳长锋走过去,从公文包里掏出几页纸来,双手呈给朱天运。

“我熬了个夜,先请书记过过目,这次感觉跟上次不太一样。”

柳长锋话说得极为客气,但客气里面分明又多出一样东西。大约他觉得,朱天运的老婆儿子也在国外,他们算是同类,于是话语里自然而然就多出一层亲热。

朱天运不喜欢这种亲热,他跟柳长锋配合得不错。刚搭班子时,柳长锋有那么一点点强势,凭借着他先到海州一步,工作开展的得心应手,似乎不太把朱天运放在眼里。后来有几件事,朱天运雷厉风行,处理得恰到好处,给柳长锋警告了那么几下,柳长锋立刻就改变了策略。特别是轰动全国的海宁区两千亩大宗土地案被媒体曝光后,柳长锋的态度更是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事事请教汇报朱天运。但朱天运明白柳长锋的心机,他跟柳长锋之间存在着竞争,地位之争,权力之争,重大项目之争,仿佛他跟柳长锋搭班子,就是为了这竞争二字。包括他们的老婆孩子,也在不声不响较量着。

“我就不看了吧,这次是铭森书记亲自布置的,我看了无效。”朱天运脸上染着笑,心里却是另一番滋味。柳长锋这么快就写好,证明他对这事是不怎么在乎的,难道他心里真有底?

“还是看看吧,您是常委,由您把关,我心里放心一点。”柳长锋脸上的笑很谦和。

朱天运没有接柳长锋递过来的材料,他慢悠悠道:“还是不看了,你直接送省委吧,不瞒你说,我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跟省委汇报呢,这个骆建新!”

“是啊,老骆这事做得……”柳长锋不大情愿地附和了一句。这个时候柳长锋是不想谈骆建新的,一谈心就堵,还不是一般的堵。可朱天运说了,他又不能不有所反应。他嘟囔了半句,接着刚才朱天运的话道:“不过书记您的情况不一样,省委会区别对待的。”

“有啥不一样,长锋,咱们都不要抱侥幸。”

这个侥幸似乎别有意思,柳长锋绽开着的笑脸突然凝住。朱天运最近说话总是多一层味道,感觉像是在白开水里又加盐又撒胡椒粉,他的心不大舒服地往一起拧了一下,讪讪笑了笑,将拿着材料的手收回。柳长锋突然觉得自己这个决定真是愚蠢,为什么一定要给他看呢?

朱天运非常淡定地扫了柳长锋一眼,话题转到了工作上:“你跟建委这边了解一下,骆建新一案,我们要引起足够重视,对我们同志的党性教育要加强啊长锋。”

“是的,要加强,一定要加强。”柳长锋的脸色更为难看,谁都知道,在海州,数他跟骆建新走得最近,几乎到了称兄道弟的程度。海州是海东省会城市,城市建设这一块,市里跟省里几乎下的是一盘棋。海州著名的盛世欧景楼盘,就是骆建新和柳长锋二人的杰作。当时朱天运持不同意见,但在省委常委、副省长罗玉笑主持召开的意见汇总会上,朱天运最终还是妥协了。这个楼盘的开发者就是一手导演了脑健神非法集资案的汤氏集团董事长汤永丽的弟弟汤永康。脑健神案刚一披露,汤氏姐弟便失了踪,盛世欧景自然也停了工。

“要格外注意,看有没有同志牵连进去,必要的时候,纪委可先行一步。”朱天运又跟了一句,这次他没用征求意见的口吻。

“这个……”柳长锋显得意外,不过很快掩饰住自己,道:“行,按书记的指示办。”

两人就又沉默,柳长锋也不好再待下去了,再待下去,朱天运指不定还要说出什么。但他又不敢贸然离开,僵着身子又候了一会,不见朱天运再有指示,他便转身悻悻然离开了。

回到政府这边,柳长锋把自己关进了办公室。

骆建新出事,柳长锋感觉自己的处境一下被动起来。怎么说呢,真是有点唇未亡齿先寒的味道啊。这些年他是跟骆建新一起做过一些事,包括一些重大工程和很多大开发项目,他都是不打折扣按骆建新的意思办的。那时候他只想着,骆建新跟罗副省长关系密,是罗副省长身边的红人,他这些年跟罗副省长关系也不错,算是罗副省长信得过的人吧。原想紧跟着骆建新干,会让罗副省长对他重视一点,谁知……

他怎么会逃出去呢?自己真是傻啊,跟骆建新“合作”了这么长时间,居然没一点点察觉,可见自己在某些方面是多么迟钝!转念一想,柳长锋又觉不是这么回事,骆建新出逃,不一定就是因为这些项目,一定是另有原因。什么原因呢?

他的手本能地抓到了电话上,想打给罗副省长的秘书苏小运。苏小运跟柳长锋都是永清县人,跟罗副省长老家洮水隔着一条河,在省城,他们算是同乡。有次京城一位领导来了,跟罗副省长是一条河里洗过澡的,提出要见见洮水那边的同乡,罗副省长一高兴,就让苏小运把他也叫去了。那次罗副省长给他介绍了不少人,还特意叮嘱,以后同乡之间要加强联系。

“大家都是吃洮河水长大的,有生之年,尽力为家乡做点事吧。”罗副省长说。这话温暖了他很久。

电话偏在这时候响起,柳长锋抓起电话,喂了一声,是省纪委的肖处长。

“是柳市长吗?”肖处长声音压得很低。

柳长锋嗯了一声,叫着肖处长的名字说:“庆和你说。”

肖庆和声音大了点,但还是明显压着:“晚上找个地方坐坐?”

肖庆和这么一说,就证明他有重要情况要说。柳长锋立马道:“好的,晚七点我给你电话。”

“八点后吧,我下午还有个应酬,不能不去。”

“好,我知道了。”柳长锋略一停顿,又道,“庆和,谢谢你。”

肖庆和那边没说什么,很快将电话挂了。柳长锋的心咚咚跳起来,莫名其妙就有那么一份紧张。

搁了电话,市长秘书安意林进来了,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柳长锋正正身子。“有事?”他问安意林。

安意林点了下头,走过来把文件放在他面前:“市长,市委那边过来的急件,让您签。”

柳长锋扫了一眼文件,见是上周讨论过的对两名违纪干部的处理决定,没怎么细看,就在自己签字的地方画了一个圈,然后签上柳长锋三个字。

他的字龙飞凤舞,刚劲有力。当县级干部之前,柳长锋的志向是当一名书法家,后来仕途越走越顺,他就再也没闲心去做书法家的梦了。这个家那个家,说穿了都是虚的、软的,有些时候他甚至觉得那种生活完全是一种逃避。他喜欢现在的工作,有奋斗的目标和激情。

“刚才曲总来过电话,说他后天就到。”安意林低声说。

“他来做什么?”柳长锋愕然地抬起头。

曲总叫曲宏生,四方集团董事长兼四方拍卖公司总经理,柳长锋老婆贾丽的表弟,一个手眼能通天的家伙,能量大得吓人。

“曲总具体没说什么事,只说是有笔业务要处理一下。”安意林的回答中规中矩,加上他永远低八度的声音还有弯曲到恰到好处的腰,让人觉得他是一个用起来很舒服的秘书。事实也是如此,三年前柳长锋还是常务副市长,去洮水检查工作,认识了安意林,觉得他为人低调、善解人意。就把他调到了身边做秘书。三年的实践证明,他这个秘书没选错。

柳长锋略一沉吟,跟安意林说:“你跟曲总说,我明天要出差,让他过段时间再来吧。”

安意林轻声道:“知道了,我等会就把电话打过去。”

安意林拿着签好的文件出去了,柳长锋怔怔地站在那儿,脑子似乎比刚才更乱。曲宏生这个时候回来做什么,不是再三说让他最近不要在海州出现吗?生意,他有什么生意可谈!

晚饭柳长锋随便吃了点东西。贾丽到国外后,柳长锋在海州过起了单身日子,单身日子有它的好处,方便、自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想做什么也可以不做什么,且不必担心耳边会有唠叨。但个别时候,单身的滋味也不好受。比如今天下午,柳长锋就特别想跟妻子在一起,吃一口她做的饭,跟她说说心里话。秘书安意林倒是细心,知道他今天情绪不好,不愿见人,说西广桥头那边有个永清菜馆,菜烧得很地道。柳长锋笑笑,他知道那个菜馆,但是今天他哪也不想去,没胃口也没情绪。

“改天去吃吧,送我回去睡一会。”他精神不振地说。

安意林叫了司机,柳长锋一言不发地上了车,往金海宾馆驶去。金海宾馆是市委市政府接待宾馆,朱天运担任市委书记后,市委这边的接待工作又收回到原海州一招、现在的芷园宾馆,金海这边就成了市政府的点。柳长锋在金海南苑有一套房,政府那边实在太吵太闹,他就到南苑来办办公,处理一下公务。更多的时候,南苑则是他休息的地方,尤其贾丽去美国后,柳长锋很少去自己家过夜,南苑成了他另一个家。

到宾馆后,柳长锋打发掉司机和秘书,冲了个澡,小憩片刻,给餐厅打了个电话,餐厅经理带着服务员给他端来一碗粥,几样小菜,还有两个小馒头,算是把晚上这一顿打发了过去。然后他就看着手表,一分一秒地煎熬着。

终于挨到七点五十,柳长锋实在挨不住了,就给肖庆和发了一条短信,问那边应酬结束没。过了一刻钟,短信来了,肖庆和说马上,柳长锋这才觉得有了精神。等肖庆和再打来电话时,柳长锋已坐在了车子里,车子不是他的,是海天山庄老板吴雪樵派来的。

两人见了面,没多说什么,柳长锋从肖庆和脸上看到一种不祥,心禁不住一暗,急忙进了房间。

“上面是不是有大动作?”吴雪樵刚走,柳长锋就情急地问。

肖庆和脸上染了酒意,但脑子依然很清楚,他道:“不是这事,市长先别急。”

“也没急,不过……”见吴雪樵进来,柳长锋主动收住话,目光期望地停在肖庆和脸上,想捕捉到他眼神里的信息。吴雪樵放下水果,沏好茶,知趣地走了。等吴雪樵的脚步声彻底消失,肖庆和才回过头来,声音非常暗淡地道:“是老孟,上面可能要查他。”

“什么?!”

肖庆和脸色也很难看,下午他跟高检的人一块吃饭,听高检反贪局宁副局长的语气,反贪局好像盯着孟怀安很久了。这也难怪,自从海宁区两千亩大宗土地案曝光,海州市住建委主任孟怀安就成了新闻人物,方方面面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虽然柳长锋多次为他辟谣,并在省、市主要领导前一再为孟怀安澄清,但是谣言这种东西是挡不住的。况且,孟怀安之前做海宁区委副书记时,就被省纪委和省高检秘密调查过,当时的情况肖庆和虽然不太清楚,但据同事讲,那次纪委和反贪局就差点放倒孟怀安。

“消息可靠吗?”怔了半天,柳长锋问。

“算是可靠吧,要不我也不急着找您。”

“他们怎么就盯住一个孟怀安不放呢?”柳长锋端起茶杯,又放下,眉头皱了又皱,表情十分痛苦。

“还能因为什么,有人一直抓住那宗地不放,告状信都飞到了中纪委。”肖庆和说。

“那块地难道是孟怀安卖的?!”柳长锋愤愤说了一句,手中杯子用力搁在茶几上,茶水溅了出来,肖庆和忙抽出一张餐巾纸,边擦边道:“我看老孟这次是躲不过去了。”

“你的意思是,上面这次一定要将老孟追查到底?”柳长锋很吃力地将目光移到肖庆和脸上。

肖庆和避开柳长锋的目光,顺手端起茶杯道:“怎么说呢,这个……应该是这样吧。”

“什么是应该,要说就说明白!”柳长锋急道,话刚一出了口,他又觉不该在肖庆和面前失礼,叹了口气道:“不至于在我面前也保密吧,肖处长?”

一听柳长锋称呼起了自己的官衔,肖庆和脸上的表情不自然起来,硬是挤出一丝苦笑道:“市长多虑了,我跟您之间,不存在瞒不瞒的,问题是上面究竟怎么考虑,我也无从知晓。”

“那你紧张什么?”柳长锋感觉自己在肖庆和面前失态了,表现过于敏感了,他语气里再次露出不友好。

肖庆和也不计较,他把脸上的不快收回,讪讪道:“我也是替市长操份闲心,市长如果觉得……”

“算了庆和,不说这个,请你告诉我,现在究竟该咋做?”柳长锋打断肖庆和的话,今天他心情实在不好,多谈下去难免会失言,别的关系可以不在乎,可他和肖庆和这层关系,暂时他还必须得维护好。

肖庆和不语,低头在那儿沉思。这个时候吴雪樵再次进来,笑吟吟问柳长锋:“市长还需要点什么,不能这么干坐着啊。”柳长锋不高兴地看了吴雪樵一眼,态度冷漠地说:“没让你进来,我们在谈事情!”

吴雪樵没想到会这样,她那张粉嘟嘟的脸蓦然一红,缩着身子退了出去,临走,还没忘在肖庆和脸上多瞅一眼。

但凡柳长锋带到海天山庄的客人,吴雪樵总要多巴望上几眼。因为这些人不只是她的客人,还有可能……

“庆和,我今天心情太糟,最近几桩事搞得我焦头烂额。”柳长锋这样一说,肖庆和就不好再绷着脸。

“别人乱可以,市长您这边可千万不能乱。”

“不是乱,是烦。”柳长锋纠正道。

“烦是由乱引起的。”肖庆和这句话说得有点多余。柳长锋已经转暖的脸色再次变阴,就在柳长锋打算说什么时,肖庆和又开口了。

“办法只有一个,但决心得老孟自己下。”

“什么办法?!”

“出走。”

“什么?!你是想让他学……”柳长锋下面的话没敢说出口,他惊得差点从沙发上弹起来。

“跟别人没关系,是救他自己!”肖庆和重重地说。

“这……”柳长锋一下哑巴了。

就在这时,肖庆和手机响了,肖庆和看了一眼号码,神色慌张地说:“对不起市长,我得先走一步,完了我再跟您联系。”

说着,肖庆和已快步离开,往楼下去了。 qFZYLEawnzsV4EbJ7rzs/T4t1hw1UfuziWNT0NWZfkUju/3T6e/A4lxQM0ybyZV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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