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一听说唐敏,卓木强巴从一种自责状态回复过来,看着方新教授,不禁有些腼腆地不知所措起来,呢喃道:“不……不知道。”
张立也是知情人,的确,教授和敏敏小姐第一次见面时就不愉快,这个问题他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他自己就感觉敏敏小姐没什么啊,除了和强巴少爷年岁上有所差距。
方新教授淡淡道:“因为打我第一眼看见她,我就不喜欢她。”说着转向岳阳和张立道,“她或许是你们年轻人喜欢的那种类型,小巧又可爱,刁钻机灵又古怪;但我看她的时候,她的那双眼,有一种天然的魅,那是一双不需要装饰就能够吸引男人的眼睛。以我的人生阅历来看,这样的女孩子很难对一个男人忠贞,加上你们的年龄差异那么明显,当时我便觉得,这个娇生惯养的小公主是不可能和你长久在一起的。”
卓木强巴一脸愕然,没想到方新教授第一次看见敏敏时是这样的印象,难怪他对敏敏一直没多少好脸色。方新教授已经微微低头,道:“事实证明我错了,在这里我正式向你道歉。”
卓木强巴慌忙站了起来,道:“导师,千万别这么说,你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为了我,我怎会不知道。其实当时我……我还以为……”
方新教授道:“知道是什么时候打动了我吗?既不是在训练时能忍受一切苦楚,也不是在阿赫地宫里舍身拼死救护你,就算在倒悬空寺那种绝望凄迷的目光也没能,是在医院里。”
“医院里?是我们两人进医院的时候吗?”
“不是,当然不是你们手牵手上手术台,是在手术后。你这个人总是大大咧咧的,从来就没注意到过敏敏在医院里做的事情。她的伤刚刚好,就要来亲自照顾我、亚拉法师,以及这两个小鬼和巴桑,那种细致入微的照顾,是她将对你的爱,倾注到对你身边的每一个人身上,那是绝对假装不来的。如果你真的细致观察就会发现,她仔细叠起的每一张床单,她计算点滴的滴速时那专注的目光,每次为我们洗面拧干的手帕要在空中停留数秒,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细节,都流露出对你深深的眷恋。而且她不仅是对你,而是对你身边的每一个人,可见那已经不是一种普通的爱了,人的一生中能遇到这样一位红颜,就该知足了。当然,对你这个粗人而言,肯定是什么都没感觉到。”
卓木强巴惭愧地深深低头,心中暗叹道:“唉,还是导师了解我啊……”
岳阳看着卓木强巴的愧意,心中不由得想着:“恐怕不仅仅是敏敏小姐这样吧。教官,还有那几个常来的护士小姐,我都能察觉同种感受,还有偶尔从窗户外跑来跑去的那只猫。哼,你这个雌性杀手!”他和张立对了个眼神,两人心知肚明地暗暗点头。
方新教授突然明白过来似的,问道:“对了,强巴,你刚才那种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表情,是什么意思?你说你以为,你以为什么?你当时是不是在想,我这个糟老头看上了你的妞!”
“啊……呀……”卓木强巴赶紧又站了起来,好像心事被人看穿一般慌忙摆手道:“我……我没有这样说过……我是没有这样说过吧,啊?”张立突然道:“我好像听见了,当时强巴少爷小声嘀咕的,你也听见了吧,岳阳?”
“喂,你们两个……东西可以随便吃,话不能乱说啊……”
“是啊,听见了,听见了,听得很清楚。”岳阳附和道。
胡杨队长露出了笑意,卓木强巴心中的荫翳终于淡了。
这一夜,微风习习,虫草低吟……
第二天清早,趁着薄薄雾霭,一行人背着背包,站在高岗上,看着身后凹地处,这里有他们训练了近两年的营地,如今,不论成功还是失败,都不会再回来了。大家的心情是复杂的,既渴望成功又有些不忍,紧张、兴奋、不安的情绪交杂在一起,只觉得一颗心跳得比任何时候都快,都更有力。
直升机扎扎地降落在高岗平台上,队员们鱼贯而入,螺旋桨由快而慢再次由慢而快,徐徐腾空,载着一群满怀梦想的人升入碧空。
看着渐渐缩小的层峦雪峰,卓木强巴心中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他们要去的那地方,早在两年前,拉巴大叔就给自己提点过,那是片被神诅咒过的土地,不祥的黑云带来永远的阴霾,暗夜被邪恶的气息笼罩。只有失去良知的生命,才被抛入那永不能回头的地狱。如今一晃两年过去了,绕了一个大圈子,他们最终前往了大雪山,命运似乎给自己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宿命绕了一圈,又回到了起点。唯一不同的是,如今他们的目的更加明确,而随行的人也由当时的两个变成了今天的十个。
早在出行前,吕竞男就已经告诉了大家,这次他们的目的地,是一座尚未被人征服的大雪山,国际上虽有正式命名,但周边藏民都叫它女神斯必杰莫。它在喜马拉雅山脉的山脊上,与周边的雪山比起来,它算不上很高,却是最危险的。事实上在过去,由洛扎往西,沿着喜马拉雅山脉背脊一直到普兰,都被划入了人类禁区,周边的当地人称——死亡西风带。尤其是此次前往的斯必杰莫大雪山,照拉巴大叔曾说的,那里海拔七千多米,平均风速十八级,平均气温零下三十度,平均氧饱和度仅为10%。山峰主要有六条山脊,西北-东南山脊为喜马拉雅山脉主脊线,其他还有北山脊、西山脊、西北山脊、西南山脊。在陡峭的坡壁上布满了雪崩的溜槽痕迹。山腰部是一个由北向南微微升起的冰坡,面积较大。北侧如同刀削斧劈,平均坡度达75度以上。北山脊上的卫峰名叫喇莫岗奇,海拔高度为6816米。西北山脊的卫峰为赞郭夏瓦如仁,海拔6640米。东南山脊的卫峰多结玉仲玛稍高,海拔7010米。这些峰体上都覆盖着厚厚的冰雪,坡谷中分布着巨大的冰川,冰川上多锯齿形的陡崖和裂缝,冰崩雪崩也十分频繁。从卫星地图上看,隐约可见卫峰巅呈狼牙形,几座卫峰相互交错倾轧,好似一只魔鬼的嘴牙,冰崖壁立,山势险峻,顶峰终年被雪雾弥漫笼罩,朦朦胧胧如一片海市蜃楼。就连被称为雪山向导的夏尔巴人也不愿意去那里,似乎那里是一处有去无回的地方。而他们要寻找的地方,估计是两峰之间的一片山坳,被群山环绕,形成了西风带里的避风港,要想找到这片地方,首先要爬上那终年不见真容的雪山顶峰。
女神斯必杰莫的名字其实大家都熟悉,翻译过来就是死神的意思。此神眼闪电光,鼻吹狂风,耳出雷声,头发上竖,如云盘绕,身着黑红色的尸体装饰,形象极为可怖。
直升机一直朝西南方向,沿着巨大的山谷前进,两岸雄峰峻岭,雪顶蓝天,就像行进在驼峰航线里一般。卓木强巴隐约感觉山峦渐渐熟悉起来,这种感觉愈发明显,终于,他突然想到,如果飞行路线没错的话,他们正在向达玛县前进。若是达玛县的话,卓木强巴就太熟悉了,它位于喜马拉雅山脉中段,地处中、印、尼三国交界,三面被雪山包围,地势高峻险要,气候受印度洋暖湿气流的影响,雨量充沛;山谷中林深葱郁,有着大片的原始森林,且进山的道路和墨脱一样,都是在笔直的悬崖上开凿的,那进山的小路远远看去,就像用绳索在山岩的肌肤上勒出深深的印痕。如今很多旅行爱好者已熟知墨脱是秘境,但知道秘境达玛的人却不多,而卓木强巴和方新教授的足迹,几乎踏遍达玛县。
他们对它熟悉的原因无二,因为古本资料中记载,这里出产最凶狠最忠心护主的獒。如今达玛县南侧还保留着古代的摩崖石刻,汉人所写,楷书凿刻,年代久远,字迹大多剥落,唯有天竺、獒州等几字清晰可见。据考证,一些野史杂记里略有提到,去天竺,必经达玛——汉人称獒州——那里乃是进出咽喉,兵家必争之地云云。那些野史年代,可以上溯至唐。不过当卓木强巴他们进入达玛调研时,曾经的獒州已经没落,他和方新教授在这里做了诸多努力,仍旧一无所获。而且让他们困惑不解的是,獒州距离党项相去甚远,也不是当年与象雄最后大战的地方,这里却出产最凶猛、最护主的獒,有些说不通。
估计是在达玛县境内,直升机将他们带到海拔四千多米接近五千米,听吕竞男说这里有最接近神山的一个村落——纳拉,是他们进山的前哨站。卓木强巴想了想,对这里似乎没什么印象,不由皱眉。
纳拉是位于雪山群峰之间的一条沟谷,地形与大漠里的月亮湾相仿。
周围的雪山一座高过一座,竞相比肩,峰顶至山腰的雪线起伏绵延,形成一道天然的冰雪长城,长城内外,唯余莽莽。
凛冽的风从山脊呼啸而过,一年四季,永不停歇。但两岸的高山阻断了寒意,山谷内温润多雨,绿草茵茵,多有牛羊,从空中俯瞰,像在雪山山腰铺了一张巨大的月牙形绿绒毛地毯。
冰雪融化的甘洌清泉在绿毯上融汇成大大小小的湖泊,湖泊倒映着雪峰,湖水都是乳白色的,远远看去,像一颗颗大小不一的珍珠。一条河流像一根链子将这些珍珠湖泊串了起来,绕过草地,穿过民宅。
由于这里是中国乃至世界上海拔最高的人类聚居地,加之气候严寒,这里的民居都很低矮,在空中看去,像一个个扁平的火柴盒,不少是石砌碉楼结构,也有木制小屋。这里的藏民都将房屋修建在有水流淌的地方,河从门前过,窗外有湖泊,容易让人联想起江南水乡民居。
牛羊都散放在草地上,松松散散、悠悠闲闲。岳阳在直升机上万分羡慕,说道:“看起来这里的人都不用做事,早上羊自己出去,晚上羊儿自己回来,打开窗户就能看到湖泊草场,还有雪山和蓝天白云。每天就在屋里喝喝茶,下下棋,或是骑马出去溜一圈,哎呀,这种日子,啧啧,我也想在这里长住啊!”
胡杨队长笑骂道:“你小子,如果真的在这里住下来,恐怕不出两个月,你就嚷嚷着要回城了。”岳阳很不屑地哼了一声。
下得直升机他们才发现,这里的气候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干燥、寒冷,岳阳忍不住捂着鼻子打了个冷战。直升机的噪音惊动了当地居民,村民们纷纷从家里走出来一看究竟,当他们发现是来了客人时,显得十分热情,脸上纷纷洋溢着笑容。岳阳又是感慨和在工布村实有天壤之别。
“我们这里很久都没有来过这么多客人了,外面风大,请到我的屋里去休息吧。那飞行员也一起去喝点热酒,暖暖身子吧。”人群中走出一位年纪稍长的,大概是村长,笑容满面地对大家说道,“部队里的同志已经告诉我们了。我叫玛保,我将帮助你们解决食宿。”
亚拉法师、方新教授、卓木强巴和巴桑等人都不觉有异,但岳阳他们一听就傻眼了,他们完全听不懂这位五十上下的村长说些什么。岳阳轻轻拉了拉亚拉法师的衣襟,小声问道:“法师,他说的是什么语?”
“藏语啊。”亚拉先是一愣,旋即微笑道:“他们说的就是藏语,只是发音有所不同,属于方言,你们仔细听就听懂了。”
岳阳等人正是先认为是藏语,一听不对,再按古藏语的思维去接受,也完全不明白。现在经亚拉法师一提点,才知道是方言,细细揣摩了半天后,总算摸出点门道,就好比上海或广州人说普通话一样,他们说的确是藏语,只是发音完全不一样。
吕竞男看了看时间,对卓木强巴等人道:“我们要在这里休整几天,一是适应这里的高山环境,二是等候气象局的通知,看什么时候山上会出现适宜登顶的天气。登山的时间,或许在四五天后,也可能就在明天。我们必须做好对周围山势的勘察和了解,定制可行的登山路线。现在是11点,在正午前山顶的雾最有可能会散去,我们分做三组,分别从东、南、北三个方向对登顶路线进行勘察。现在我来分配人手,卓木强巴、胡杨、岳阳一组去东面,亚拉法师、巴桑、张立去南面,方新教授和我还有敏敏去北面,听清楚了吗?玛保,我们需要三名向导。”
玛保点点头,从人群中叫了两名身强力壮的中年汉子,问道:“不进屋去歇一歇吗?需不需要把一些背包放在屋里?”
吕竞男道:“不用了,我们必须尽快适应在这种环境内的负重活动,如果在山下都无法背着这些仪器和必需品行动,那么,又如何上雪山呢?”
玛保叹息一声道:“上雪山……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