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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赌徒再现赌场

有一次,黄金荣把探得的消息告诉桂生姐:有个南京大客商从租界买得五千两印度大土,分装十大包,打算由龙华周家渡上船,从黄浦江水路偷运到嘉兴去。桂生姐立即派人出动,当然,杜月笙在内。

那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徐家汇一带没有行人。一辆马车急驶而来,马蹄在石子路上发出“得、得、得”响声。马车转弯,来到漕河泾,离周家渡几百米地方,几根烂木头交叉横在路当中。

马车夫骂了一句“操娘的”,正要招呼座厢里的人出来搬开,话音刚落,只听得“呼啦”一声,车夫脖子套进了一只绳圈,随即一拉,被拖下车来。车厢里的人正要动作,几支手枪与匕首,对准了他们。

套绳圈的是杜月笙,这一手艺,与“抛顶宫”时的甩帽子功夫相通,他一练就会,一会便精。

这次劫土的头头是歪脖子阿道。阿道正要命令手下人动手搬货,杜月笙忙上前阻止:“我们找个惬意点的地方吧!”说着,他便牵住马笼头,往右边一拐,进了一片马尾松树林。歪脖子阿道同手下人七手八脚地将四个押送大汉与车夫绑起来,然后从座上翻滚下几只酒坛子,一一敲碎,扒出包包烟土,各人用麻袋一装,扛上肩膀,一声唿哨,逃之夭夭。

半小时后,他们在徐家汇一间小屋里聚齐,一点烟土数目竟多了两包。歪脖子眼珠子一转,从袜筒里拔出匕首,将两包烟土切成八块,让每人拿一份。杜月笙呆在一边不敢去拿,歪脖子发狠道:

“老板、老板娘要我们抢的是十包,这两包外快,弟兄们辛苦,分点香香手。‘莱阳梨’,你怕什么,拿着!”

歪脖子边说边将剩下的一块烟土,用纸包了包,往杜月笙手里一塞,接着又说:“我办事公平合理,每人一份。要是有人去师父那里打小报告,老子就再赏他个‘三刀六洞’。”

当抢土的一班人马回到黄公馆,桂生姐已叫人在厨房里摆好酒菜点心,她自己端坐一张餐桌前等候着。

桂生姐让大家将麻袋里的烟土取出,一包包放在桌上,让她点数、过目。她十分满意,一面招呼大家坐下吃喝,一面挑出一包烟土打开纸包,叫杜月笙切成几份。她向几块烟土,呶呶嘴,说:

“这趟买卖干得漂亮,每人拿一份吧,阿道双份,吃完了休息。——月笙,把货送到我房里去。”

说完,她上楼去了。

桂生姐住二楼,她的房间,除贴身使女以外,只有杜月笙可以进去。杜月笙将烟土搬进房里,锁入大铁箱后,走到桂生姐面前,从怀里掏出两包烟土,双手呈给桂生姐,随即把徐家汇小屋里私分烟土的事情悄悄地说了一遍。

桂生姐听了,柳眉倒竖,勃然大怒,一拍台子,要传歪脖子问罪。

杜月笙忙拱手相劝,而后又在她的耳朵边嘀咕了一阵子。桂生点了点头,他才退出去回楼下吃喝如常。

第二天晚上,桂生姐与黄金荣坐在大餐间里,周围站着金九龄、顾玉书、金廷荪、马祥生等几个徒弟。黄金荣下巴一抬:

“叫歪脖子。”

顾玉书跑到门口一招手,候在门外的歪脖子阿道踅了进来。桂生姐看门外还站着四五个人,便发话道:

“让他们也进来吧!”

以歪脖子阿道为首的六个人,低头垂手恭敬地立在黄金荣夫妇面前。

黄金荣虎起麻脸,说:

“歪脖子,你这欺师骗祖的杀坯,在老子跟前掉花枪!原来我只晓得十包烟土,可是上午巡捕房报案有十二包。你也真会钻空子,手脚做到我的头上来,活得不耐烦了吧?”

歪脖子阿道扑通一声跪下,浑身发抖。

“砰”的一声响,黄金荣一巴掌拍在茶几上,吼道:“家有家法,帮有帮规,拖出去宰了!”

其余五个人也一齐跪下求饶。歪脖子阿道慌了手脚,爬到林桂生跟前拖住她双腿喊救命。

静坐一旁冷眼观看的桂生姐这才开始盘问:“这两包烟土,你独吞了呢,还是私分的?”

“分给他们一份,我独得三份。”

“这主意是你出的还是别人?”

“是我鬼迷心窍。”

桂生姐鼻孔里冷笑一声:“歪脖子,你不配当光棍。念你跟师父多年,放你一马,免了三刀六洞。你走吧!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起来。”

跪着的人谢过师母恩典后起来,歪脖子向黄金荣夫妇叩过头,灰溜溜地走了。大餐间死一般沉寂,谁也不说话。黄金荣猛吸了几口吕宋雪茄,喉结一动咽下肚去,过了一会儿,从鼻孔里长长地呼出两道清烟。接着一口浓痰,这才开口:

“这方面的事,以后由玉书主管。”

“好,让月笙帮衬着干。”桂生姐马上提议。

黄金荣说:“好。月笙还是挺能干的,对了,歪脖子那婊子养的,要不是你师母菩萨心肠,我早就剁了他。现在死罪饶过,活刑可不能免。月笙,你去取下他的手指来。”

“这个……”

“怎么,不敢去?”

“不是。我是想,这个婊子养的歪脖子肯定已逃出上海滩了。”杜月笙一看黄金荣板起麻脸,立即改口。

“这个你就不懂了!这赤佬是江苏青浦人,现在末班车早开走了,航船要等到明天。他一时还跑不掉,你给我马上去。”说着,黄金荣从地角落里摸出一把短柄利斧。递给徒弟,“就用这个。要不要带几个人去?”

“师父放心,不用带人,我一定办好。”

杜月笙接过斧子,转身放入一只薄包里,披了一件夹袄,匆匆走了。杜月笙没有径直去找歪脖子,而先去买了两斤熟食和两瓶洋河大曲。

歪脖子阿道正躺在床上唉声叹气,地上满是老刀牌香烟蒂头。他一见杜月笙推门进来,霍地一下从床上跳下来,头上直冒冷汗。他知道,情况不妙。

杜月笙进门后,先将熟食打开摊在小桌上,再捞出一瓶白酒,而后拨亮油灯。阿道呆在一边看着,等杜月笙在一条板凳上坐下以后,他才去门外张望了一会儿。没有别的随从,只杜月笙一人。他放了心,闩上门,搬条板凳在杜月笙对面坐下。

于是,两人相对,喝起闷酒来。

几杯白干落肚,双方的眼珠子都布上了红筋。火候到了,杜月笙从腰间摸出白花花的八块银圆,放在猪舌头边上,说:“我们俩师兄弟一场,今天你落难,小弟没有什么好相送的,这几只袁大头送与大哥作盘缠……”说到后来,声音呜咽起来。

“这……怎么好……”阿道也动了情。

“兄弟我,一时半会也拿不出再多了。我们两个兄弟一场,你不会嫌太少?你收下来路上买碗酒喝。”说着,左手边把一摞“大头”推到阿道面前。

歪脖子感动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月笙老弟,师父、师娘待你不薄,好好干前途无量。将来自立门户时,让我再来向你讨口饭吃。”

“唉,别说了!我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哇!”杜月笙尽摇头叹气。

“怎么,兄弟也遇到难题了?”

“我……算了,不说……我们喝酒!”杜月笙端起面前的满盏白干,送到唇边,一仰脖子咕嘟咕嘟全都灌了下去,放下酒盏,双手扭下一只鸭腿低着头啃了起来。

阿道纳闷了。这水果月笙平日里相当爽气的,快言快语,从不含含糊糊,今夜怎么这般吞吞吐吐,内中必有缘故。

“兄弟,你要把我阿道当自己人,有何难处就说,只要我阿道能办到的,决无半点推托。”

“阿道哥,你留个家乡地址给我吧。说不定过几天我就逃到你那里……”“怎么,你犯事了?”

“好吧,我就说了吧。本来,我喝完这碗酒后,便与你告别的,现在,你一定要我讲,我只好从命!”

“快说吧,我阿道为你解难。”

“不瞒你讲,一个时辰以前,师父硬要我来取你的一截手指,说帮内规矩不可坏,还亲手交给我一把斧头。”一口气说完,他眼睛朝土角落的蒲包斜了斜。

“原来是为我……”

“阿道哥,我在路上就想定当了。你走你的路,这里的事体,我担当。大不了卷起铺盖另寻码头。”说完,杜月笙提起薄包,从中取出另一瓶洋河大曲,递给阿道,“这瓶你带着路上吃。”

歪脖子却不去接酒,而向前抢上一步,抓过薄包,掏出那柄寒光闪闪的利斧,说:

“兄弟,你是够哥们的,我也决不让你为难。师母说我不配做光棍,可我自个儿觉得是条光棍。”

阿道转身,左手叉开三指,撮起一盏白干,咕咕咕灌了下去,一转身凑在桌角上,咬住牙,提起利斧喀嚓一声,斩下一截无名指来。

“你!”杜月笙忙过去阻止,已来不及了。

阿道左手紧攥成拳头,右手一扬,将斧子扔在地下,显出英雄气概,眼珠子转向桌角上那血淋淋的指节,“拿去交差吧!”

“保重!”

“后会有期。”

杜月笙取回歪脖子无名指后,那么地平静,非但没有一丁点眉飞色舞的演绎,甚至最简单地描述都没有做。桂生姐越发满意于自己的眼力,而且,她认定,杜月笙将来的作为一定在自己丈夫黄金荣之上。不过,让林桂生感到奇怪的是,为什么自己一想到这些,非但没有要替丈夫翦除一个潜在对手的想法,反而还暗自欣喜,这是为什么呢?桂生姐不愿往下想了……

回头一看,杜月笙还是那副老实恭敬的样子,垂着手站在一边。林桂生心头一热,顿生一股怜爱之情。

“月笙,你跟我到楼上来一趟。”

两小时以后,杜月笙像一个征服者那样从楼上下来。虽然他仍然在众人面前谦恭谨慎,但他已经知道,自己总有一天要凌驾于这些人之上。刚才,在师母那里,杜月笙被注射了一剂强心针,那两个小时让他相信,他没有什么得不到的,即使是看来最困难,最不可能的,也是一样。

当天午夜,等黄金荣带着大批保镖回来的时候,他多少有些奇怪:为什么林桂生今天没有来找他!

第二天,杜月笙依然在饭后给师母削一个水果,而且,今天师父黄金荣也听说了昨晚的事,对杜月笙单枪匹马人赃俱获,大为赏识,黄金荣现在才突然意识到,面前这个小伙子已不只是个“水果月笙”了,他还是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干将,也就是从这一天起,黄金荣开始把杜月笙当成左膀右臂来看待了。

杜月笙在黄公馆里的地位迅速上升,许多在黄金荣手下做事多年的人,都惊叹杜月笙发迹如此之快。杜月笙开始生活在众人无限艳羡又不无妒嫉的眼光之中,他获得了别人想都不敢想的成功。

但杜月笙对此并不满意。他有自己的打算。每次一个人站在黄公馆的院子里,看着偌大一座黄公馆,和这里出出进进、毕恭毕敬的人流,杜月笙就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不是个滋味。

在杜月笙看来,黄金荣不过是一个运气不错的“打手”而已。在黄金荣的大肚皮里只有一包糟糠。他根本没有资格成为上海滩黑道的老大,成为那些徒子徒孙的“教父”。教父需要的是头脑,是非凡的控制能力,而不是打打杀杀的小瘪三玩意儿。一看到黄金荣直着嗓子呼来吼去,看到他听说有一桩好买卖就跃跃欲试、身先:上卒的样子,杜月笙就一阵轻蔑。

黄金荣到什么时候,也永远是那副敞胸露怀、骂骂咧咧、上不得台面的瘪三样儿,这就是杜月笙对师父的看法。

杜月笙要成为一代新的教父。杜月笙有了明确的目标,但他并不知道从哪里下手。从同孚里黄公馆的一个家人,要成为上海滩的一代教父,这之间的路实在是太长了。林桂生又一次帮了杜月笙一把。

在黄公馆里做事的人,与上海别处的公馆里不同,每月都没有工钱可拿。表面上看,除去逢年过节,或是赶上主人高兴,发下些赏钱之外,黄公馆的人就再也没有别的收入了。

可是他们个个收入不菲。本来,到黄公馆做事图的就不是工钱。有,固然好;没有,也没什么妨碍。要知道,在上海滩,黄金荣黄公馆,本身就是一块金字招牌,就是一棵摇钱树。外面来求人办事的,少不了得先给上下家人们打点几个,这样才好行些方便。要是混成有头有脸的心腹家人,那单是下面每月的例行“孝敬”,就绝不是个小数目;再赶上有事相求,往往这些家人在黄金荣、林桂生面前的一句话,就是几千块的大洋。惟独杜月笙,还是那么紧紧巴巴。

杜月笙并不是不喜欢钱,也不是在主子面的说不上话,可是,他从来不收下面的钱。他有他自己的考虑。别的不说,这送钱求你办事的,都是事有紧急,表面上笑眉顺眼、千恩万谢,又有几个看着你把钱收进去不在肚子里骂你祖宗八代的?相反,为人家解了燃眉之急,不收谢钱,人家一定从心里对你感恩戴德,这可是多少钱也买不来的。自己既然有将来另立门户的打算,最要紧的就是人心,现在不妨多做下些人情。至于钱吗,只要有人死心塌地地拥护你,跟着你干,难道还用担心以后弄不到钱吗!

另外,单从保护自己来说,他也不能在现在收下面的钱。杜月笙明白,他现在卖的是黄金荣的人情,如果从中渔利,被人在黄金荣面前说上几句不阴不阳的话,那他一直以来的努力就会顷刻付诸东流。虽然黄府家人受贿已是半公开的事实,但真被捅到黄金荣面前,也未必会有好果子吃。到那时,恐怕连桂生姐也救不了他了。

杜月笙在黄公馆神话般地飞黄腾达,无疑会引起周围一些人的不满。对这一点,杜月笙比谁都清楚,他也尽可能不给人留下把柄,这无形中就断了杜月笙的财路。再加上从进了黄公馆以后,自然不能再在十六铺卖水果了。因此,进了黄公馆的杜月笙,外人看着风光无限,其实是囊空如洗,甚至还不如从前在外边的时候。

林桂生起初也没意识到杜月笙的窘境,但眼看着杜月笙总是一身青布裤褂,在黄府上下的绫罗绸缎中显得分外打眼,就不由得有所想法了。 mXHTx/5CfQAJc/KPfn/TynNPww1VUt5z9UAbrmT5Xdd3SS8rKP9aaLPh6ahKf0g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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