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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睡虎地秦简介绍

(一)“睡虎地”的由来

“睡虎地”虽然志籍不载,但在云梦火车站铁路西侧这一带以“虎”命名,实在大有讲究。因为云梦这个地方自古以来,就同虎有极深的渊源。根据《左传》记载:春秋早期,楚国名声显赫的令尹子文就出生在云梦。他出生后不久,曾被遗弃在荒野,又经乳虎喂养,所以后来他被取名为“鬬穀於菟”。鬬是他的姓氏,而楚人把“乳”叫“穀”;称老虎为“於菟”。在今云梦县城北约十千米,便是那个抛弃他的地方,后名为“虎子岩”,这一地域曾名为“於菟乡”,距“睡虎地”不远,就是纪念此人此事。由此看来,“睡虎地”的地名,应该不是凭空造出来的。

(二)十一号墓的发掘

十二座古墓中的九号墓给人以很大的希望,因为它保存得非常完好,椁内的头厢、边厢出土的器物也不少。在开棺的时候,大家就像期待婴儿降生一般,心情格外紧张。但揭开棺盖一看,只有一具妇人的骨架,大家不免有些失望。

十一号墓没有九号墓完好,虽然出了一些器物,但没有特别稀罕的东西。每天下午都有数百名热心的群众在考古工地四周围观。1975年12月18日,当十一号墓的头、边厢器物清理完毕时,已见落日余晖了。因为围观的人太多,踩塌了一方土,砸断了墓内的棺盖板。由于工作已近结尾,谁也没有把这次塌方看成是什么事故,当晚值勤守护的人员也都撤了回来。考古工地,一片沉寂,再也吸引不了任何人了。

根据安排,次日上午田野考古的计划,只是扫尾:把十一号墓的棺内,做一次例行的清理,全部发掘工作就可以结束了。根据以往经验,棺内可指望得到的顶多是一枚印章而已,至于古尸,谁也没有再去想它。

19日,雪过天晴,冬天的早上,寒气袭人,地上铺了一层薄雪,墓坑的水面上结了薄冰。考古工作队迟迟来到工地,几个青年人缓慢地走下十一号墓坑,又懒洋洋地提着泥水走上来。水提完后,省博物馆陈恒树下到边厢里面清理器物,他突然发现站在坑边的一个人的水鞋边粘着一个碎片,喊了一声:“不要动!”随即弯腰取回,用手指头一抹,显出黄底黑字。他自语道:“这是一片残竹简嘿!这东西从何而来?”随即喊来了陈振裕,他俩分析断定:是昨天下午那一根断裂的椁盖板掉下去砸坏了墓内的棺盖,又砸碎了里面的部分竹简。于是立即向考古人员打招呼:“请大家注意:这个棺材里面有点名堂!”考古队员们顿时兴奋了,心也紧张起来。十一时左右,椁室头、边厢内的漆木器、竹器、陶器等随葬品清理完毕。大家小心翼翼地挪开被砸坏的棺盖板以后,一个惊人的发现立即显现在眼前:棺内是一具完整的成人骨架,仰面朝上,下肢弯曲,头西脚东;在它的枕部、右侧、腹部摆放着一卷卷竹简,除少数因渍水浮动而散乱的竹简残片外,绝大部分保存完好,只是上面糊了一层薄薄的泥沙。考古队员们顿时兴奋起来,而省博物馆的专家在兴奋之余又开始自责起来,“昨天收工时,一个值勤的人也没有留下,如果这座墓昨晚出了问题,其责任谁也承担不起啊!”

十一号墓的棺底板托着骨架和竹简,覆盖着尼龙薄膜,前呼后拥,抬到城里。县文化馆一楼东侧一间陈列室被腾出来,专门安放这具骨架和竹简。陈恒树小心翼翼地清除棺内的腐朽沉淀物,陈振裕则仔细辨认着竹简上的文字。

竹简从枕部到右侧,再到腹部,被依次分为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八组,由陈恒树一支支地清洗出来,总数达1000多支,绝大部分保存完好。由于编织竹简的丝绳均已朽断,此时把它们复原是不可能的,工作人员只有按出土简号编排绘制示意图,并且按编号照相。但由于摄影工具较落后,相照得不清楚,只能辨认出不多的简文,于是只好迅速电告国家文物事业管理局。

很快,专家来了。他们是中国科学院(当时还没有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的李学勤、国家文物局的李均明和王露。李学勤是著名史学大家侯外庐的高足之一,我国“新生代”拔尖的古文字学家,他熟练地辨识简文,很快读出了这批竹简的基本内容。王露则在陈恒树等人的配合下,使用先进的摄影机,熟练而敏捷地分组拍摄了全部竹简和其他重要出土文物,并在李均明的协助下,借县医院放射科的暗室,通宵工作,把全部胶卷冲了出来。

竹简的内容偶有传出,引起了人们的极大兴趣。李学勤在小范围向县里领导层作过介绍之后,决定再举行一次普及性讲座。那天晚上,县文化馆二楼展览室被挤得水泄不通。听者从县委书记、科局长到一般群众。他们没有得到任何邀请,都是闻讯赶来的。李学勤介绍了竹简中的《语书》《封诊式》《编年记》和《为吏之道》等若干内容,大家听得不知疲倦。李学勤于当晚,就在湖北省云梦县文化馆第一次宣布:这次出土的竹简是极其珍贵的秦代文物,以秦代法律文献为主要内容,并确定了墓葬的绝对年代和墓主人的名字。

李学勤等人回京不久,国家文物局决定将云梦秦简送京进行科学保护,同时由文物出版社牵头,组织专业人员对秦简进行文字整理。

护送秦简进京的有国家文物局的王丹华、赵桂芳、湖北省博物馆的舒之梅和陈抗生四人。陈抗生是云梦一中的历史教师,武汉大学历史系毕业,酷爱文物。在秦简出土后,自动地参加秦简清理的相关工作,让他到北京去参加秦简的整理,是合适的人选。陈去北京前,县委书记、县委办公室主任、县委宣传部长分别找他谈话,要求他:第一、好好向北京同志学习;第二、负责保护好秦简这批珍贵文物。工作完结后,如果竹简不留京,则负责护送竹简回云梦;第三、把云梦县文物工作情况向国家文物局党委汇报,争取有力的支持。启程前,陈抗生又把自己听李学勤讲座的记录整理成文,大约4000字,并誊抄了一份,题为《一九七五年冬我县出土文物一般情况介绍》(1976年2月27日)交给县委办公室,因为他们希望印一个相关材料到基层进行宣传。

为了文物的安全,护送小组四人乘坐一个软卧包厢,从武昌火车站启程。1976年3月16日下午,秦简安全抵达北京站。下午四时左右,秦简被安全护送到北京五四大街沙滩红楼(北京大学旧址,当时和现在国家文物局所在地)。文物局办公厅主任金锋、文物处处长谢辰生等负责人都在院子里迎候。秦简原件当即交由国家文物局文物科学保护研究所保管。3月17日下午,文物处长谢辰生对相关人员作了七点交代:秦简是首次发现,文物保存的完好程度也是过去没有的;秦简调来北京主要是为了保护,以后要出书,要重新照相;工作完后,秦简最好能完整无损地归还给云梦县;竹简先做小块脱水试验;明天(3月18日)开放,以后不再让人看了;基层来的同志,也要好好学习脱水,学习保护;秦简的释文工作与调简来京没有关系。

3月18日上午,在红楼一楼的一间不大的房间里,云梦秦简向有关人员开放,来参观的人员由文物局确定并通知,护送小组在场主要任务是保证文物的安全,基本上不负责解释。参观人数并不太多,场内十分安静。次日,《光明日报》《人民画报》、珠江电影制片厂又来摄影。此后,秦简再没有向任何人开放过。只有几个工作人员每天按照保护程序进行操作。

3月26日,国家文物局党委电报云梦县委,紧接着发了两个相关文件,对云梦县出土十分重要、影响巨大的珍贵秦简,表示感谢、表彰和鼓励,并汇出一笔奖金。云梦县委专门把这份电报和两个文件翻印转发到全县各乡,要求加强对文物的宣传和保护工作。

3月28日,《光明日报》第2版以整版篇幅报道《云梦县出土一批秦代竹简》,并配以《南郡守腾文书》全文简照、几片秦代法律简照、精选秦代铜器、漆器、书写工具照以及文物考古工作者对秦简进行科学保护和文字整理研究的两帧工作照。同日,《人民日报》及各省级党报都报道了云梦大批秦简出土的新华社消息,并附有文字整理研究工作照。当月,《人民画报》《解放军画报》《民族画报》等,都以专版彩照对云梦秦简出土进行了介绍。

从一件小事可以看出睡虎地秦墓竹简的出土在当时引起的轰动。竹简出土正处于“文革”时期,那是个荒唐的年代,每逢“五一”“十一”到来,北京市都要清查“外来人口”,没有“正当理由”的,必须在节前离京。参加秦简科学保护和文字整理工作的陈抗生和舒之梅同志当时被安排到和平东路文化部招待所住。这个招待所当时住的人很杂,许多人是刚“解放”、待安排的文化人,其中有相当一部分名人。所以,这里更是清查重点。四月底的一个晚上,陈抗生和舒之梅的房间进来几个值勤人员,询问他们的来历,要他们出示证件。那时他们既无身份证,也无工作证,连一封出差介绍信都没有。情急之下,陈抗生拿出了3月28日的《光明日报》,因为那上面两帧工作照上都有他,其中一帧有舒之梅。这比什么证明都管用。来人看后,大大放心,笑着向他们示意:“没事了。”秦简的影响可见一斑。

据考证,睡虎地这批竹简入葬时间为秦始皇三十年(前217年),距今已2200多年。这批竹简为何能历经2000多年而保存完好?为何现身于湖北云梦而非秦文化发祥的陕西一带?参加过睡虎地秦简发掘的考古学专家陈振裕、左德承认为:睡虎地墓葬修建于秦统一六国不久,因此虽为秦墓,却是楚墓形制;墓里内棺外椁,墓外六面均以“青膏泥”密封。这种青膏泥质地细腻黏性较强,起到了隔绝空气的作用,延缓了秦简的氧化。另外,云梦曾为古云梦泽的一部分,地下水位很高,睡虎地墓葬长期浸于水中,也有益于隔绝空气减缓老化,干燥环境对竹木器保存反而不利。近年来,考古界又多次在湖南龙山等江南地区发现秦简,在睡虎地墓葬还发现多种制造于当时咸阳的漆木器,而在陕西发现的多座秦墓中均未找到竹简和漆木器之类文物,就是因为这个原因。睡虎地秦简是在与空气完全隔绝的地下渗水的环境中得以完好保存了2000多年的。一旦出土,环境改变,对竹简必须迅速进行科学保护。否则,这批文物在极短的时间内就会遭到完全的损坏。秦简出土初期,在云梦县虽然得到了细致保护,但那毕竟是最初级的应急保护措施。国家文物局决定把云梦秦简调京,就是要对其进行科学保护。这个工作由国家文物局文物保护研究所化学组承担。考古界素有“干千年、湿万年、半干半湿只半年”的说法,所以保护的方法有两大类:一是湿保,一是干保。湿保就是维持竹简出土前的环境,要恒温、要无菌的水。但这种办法很费事,每天都需专人换纯净水(当时只有蒸馏水)。而用这一办法处理,估计文物也只能保存几年、十几年,顶多几十年。所以要试验干保。但那也只是老一套的漆木器脱水复原。其法是:把原简(当然是先以无字小残片做试验)置于无水酒精中,使酒精逐渐置换简中的水分;然后再把充满酒精的竹简,放进乙醚中,再让乙醚慢慢取代简中的酒精,最后让乙醚自然挥发。竹简脱水就算完成。但这种方法费时、费钱,效果也不理想。一次试验周期约半个月。结果是:脱水的竹简像一段较宽的挂面,一点竹篾的感觉都没有了!最后还将把1000多支“脱水”后的竹简按编号一支一支地装进玻璃试管里,玻璃管中垫上脱脂棉花。可以看出,这是一种科技含量很低、成本却极高的笨办法。

(三)秦简的魅力

睡虎地竹简经整理分为十篇,其中的《日书》甲、乙两种是流行于战国后期至秦中下层阶级的一种以时、日推断吉凶祸福的占验书。秦简出土以后,学界大多数将目光聚在竹简中有关政事、法律等内容,而《日书》因其迷信成分过多并且语言晦涩难懂,曾一度遭到冷落。正像《易·系辞》所说:“其旨远,其辞文,其言曲而中,其事肆而隐。”1985年西北大学林剑鸣先生访日归国,率先主办《日书》研读班,由此掀起了20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内地、港台地区以及日本等国家学术界共同关注的学术“热点”之一。至此睡虎地秦简才作为一个整体,备受史学界的平衡关注。

首先,秦属于短命王朝,又有始皇焚书坑儒之举,因而流传下来的史料非常有限。以往学者大都以“汉承秦制”的观念来推断秦史,这就使得秦史研究过多依赖于汉史。从这个意义上讲,睡虎地秦简丰富的资料极大地弥补了秦代研究的史料缺憾。其次,《日书》虽涉及的是有关禁忌习俗,然而其中三分之一的内容都与婚姻社会习俗有关,反映出民间社会婚姻信仰意识及风俗习惯,体现了婚嫁是民间社会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而与之同出一墓的秦简中秦律占很大比重,其中也有许多与婚姻、家庭相关的材料,尽管它们的史料价值因大多不具体而且稍有逊色,我们仍可以从中看出秦代社会婚姻、家庭方面的一些问题。历史记载秦人“从情性,安恣睢,慢于礼义”“于父子之义,夫妇之别,不如齐、鲁之孝具敬文”,然而男女结为夫妇,生息繁衍以维系种族的延续,则是秦社会之正常现象。学界往往单独关注《日书》或仅青睐秦律来研究婚姻家庭形态,而忽视了秦简内容的整体性。因此,将《日书》与睡简秦律结合起来,整体上看待秦简,综合系统地对社会婚姻家庭进行研究是具有重大史学意义的。第三,睡虎地秦简是秦代吏墓中的随葬品,却出土于楚地湖北云梦,其内容反映了楚人尊尚巫鬼的习俗,又体现出秦人现实主义的观念。在秦统一的社会背景下,这批简不乏楚亡后楚地社会风俗资料,无疑会对秦占领楚地后对当地治理方式的研究起到推动作用。因此,睡虎地秦简是近年来秦楚研究中不可忽视的重要资料。 B/dBiXIh+z59R6SPToT1Kp+r+bAExdvfoTj6DvvbXXth34F0ndV1VRpqchevFS9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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