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勰(约465—520年)的生平在《梁书》和《南史》里都有记载。《梁书·刘勰传》:“刘勰,字彦和,东莞莒人。”“东莞莒人”说的是刘勰的祖籍。南北朝时的北方政治动乱,导致了长期的战争与杀戮。西晋永嘉年间(307—313年),为了避祸,大批的士族和平民被迫南迁,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永嘉南渡”。当时处在这种地理位置上的莒地自然无法摆脱这样的情势,于是刘勰的先人就举家迁到京口(今江苏镇江)。尽管他们保持了东莞郡莒县的户籍,准确的说法应该是徐州东莞郡莒县都乡长贵里,但已经是身居异地了。
刘勰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文学理论家。他曾官县令、步兵校尉、宫中通事舍人,颇有清名。晚年在山东莒县浮来山创办定林寺。刘勰虽身兼数职,但其名不以官显,却以文彰,一部《文心雕龙》奠定了他在中国文学史上和文学批评史上不可或缺的地位。
据《梁书·刘勰传》记载,刘勰早年家境贫寒,笃志好学,终生未娶。他的祖父叫刘灵真,除了《梁书·刘勰传》提到“宋司空秀之弟也”以外,不见其他史传记载。刘秀之是宋代司空,官位仅次于丞相,然而刘灵真这一系已属旁支远族了。据王元化先生的考证,“刘勰并不是出身于士族,而是出身于家道中落的贫寒庶族”。
两晋南北朝时期,士庶之别非常严重。不过,虽然整个六朝时期士庶观念严格,但在不同的历史阶段,还是有所缓和的。而刘勰出生的时代就是士庶区分有所缓和的时期。也许正因如此,就在刘勰出生前后,他的父亲刘尚开始步入仕途。到刘勰5岁左右,也就是宋明帝泰始七年(471年)前后,刘尚升任越骑校尉一职。乃一武职,官阶四品。这对刘勰的童年应该是有很大影响的。另外,宋明帝于泰始六年(470年)设立总明观,“征学士以充之”,并设置“东观祭酒”“访举”各一人,同时“举士二十人,分为儒、道、文、史、阴阳五部学”(《南史·宋本纪下》),这一文化史上的重要事件也会影响到刘尚对幼年刘勰的教育。
在刘勰7岁时,他做了一个对其一生都产生了重要影响的美梦。刘勰在《文心雕龙·序志》中,追忆他所做的梦:“予生七龄,乃梦彩云若锦,则攀而采之。”他梦见了一片五彩祥云,犹如锦缎般美丽,便“攀而采之”。显然,刘勰之所以有如此吉祥的美梦,是因他所受的家庭教育正是儒家建功立业的思想。然而,这样的美梦不但没有实现,还发生了一件让他备受打击的事情。宋后废帝元徽二年(474年),其父刘尚在一次保卫首都建康的战斗中战死,刘勰那一年才8岁,这一打击无疑是灾难性的。《梁书·刘勰传》说:“勰早孤,笃志好学,家贫不婚娶。”从父亲去世到20岁左右,刘勰在发奋读书中度过了自己从少年至青年的这段时光。
479年4月,萧道成即位,是为齐高帝,历史进入了齐代。萧道成13岁就接受儒家的教育,研究《礼》及《左氏春秋》。因此他即位以后,便重用擅长《经》《礼》的王俭,从此君臣唱和,儒学大振。建元四年(482年)正月,萧道成设立国学,“精选儒官,广延国胄”(《南齐书·高帝纪下》),崇儒重学之风吹遍全国。第二年三月,齐高帝萧道成去世,太子萧赜即位,是为齐武帝。他更是承继高帝之风,为儒学之兴推波助澜。他不仅仍重用王俭,而且优礼有加。上行下效,一时形成所谓“家寻孔教,人诵儒书,执卷欣欣”(《南齐书·刘瓛陆澄传论》)的盛况。当此之际,少年刘勰所受到的影响也是很深的。
萧齐政权一方面弘扬儒学,另一方面对佛教也是极为重视的。齐武帝萧赜刚刚即位之时,皇太子萧长懋便将当时的大乘佛学名僧集中于宝地禁苑“玄圃园”安居,表现了对佛教的顶礼膜拜。齐武帝即位的第二年(永明元年,即公元483年),被封为竟陵王不久的萧子良召集名僧,开设讲坛;佛徒高僧济济一堂,形成沈约所谓的“旷代之盛事”(《为齐竟陵王发讲疏》)。萧长懋还以皇太子之尊,萧子良则以竟陵王之贵,拜定林寺僧柔及僧远等人为师。这对刘勰的思想也产生了非常重要的影响。
后来刘勰在这一点上,认为儒道佛三教的精神价值观念可以互融,而佛学可以修正中国传统儒道二教的不足之处,具体说来便是精神蕴涵不够深入、耽于世俗的弊端。刘勰在《灭惑论》中说:“至道宗极,理归乎一;妙法真境,本固无二”,“经典由权,故孔释教殊而道契;解同由妙,故梵、汉语隔而化通。但感有精粗,故教分道俗;地有东西,故国限内外。其弥纶神化,陶铸群生,无异也。故能拯拔六趣,总摄大千,道惟至极,法惟最尊”。在刘勰看来,儒、道、佛在“道”的问题上是可以相通的。不过在《文心雕龙》中,主导思想是以儒家思想为核心,其中虽然也有某些道家和佛家思想的影响,但构成它文学思想纲领及核心的,则是儒家的思想。
永明四年(486年)前后,也就是在刘勰20岁左右,他的母亲也去世了。永明八年(490年)前后,刘勰来到京师,举步踏入钟山名刹定林寺。依身沙门僧佑。暮鼓晨钟,青灯黄卷,这是弱冠之后刘勰的主要生活内容。
据《梁书·刘勰传》记载:“(刘勰)依沙门僧佑,与之居处,积十余年,遂博通经论,因区别部类,录而序之。今定林寺所藏,勰所定也。”“积十余年”,意味着刘勰几乎全部的青春时光都是在定林寺度过的,而沙门僧佑则成为这一时期刘勰生活中关系最为密切的人。
据梁代慧皎《高僧传·僧佑传》记载:“(僧佑)年数岁,入建初寺礼拜,因踊跃乐道,不肯还家。父母怜其志,且许入道,师事僧范道人,年十四,家人密为访婚,佑知而避至定林,投法达法师。达亦戒德精严,为法门梁栋。佑师奉竭诚,及年满具戒,执操坚明。初受业于沙门法颖,颖既一时名匠,为律学所宗。佑乃竭思钻求,无懈昏晓。”僧佑俗姓俞,他不仅是佛学大师,精通佛理,而且也是当时著名的学者,读过很多儒家经典。幼年时期,父母带其入建初寺礼拜,便表现出对佛教的浓厚兴趣,竟至不肯回家。父母只好从其所愿,任其出家入寺,奉僧范为师。父母本以其年幼任性,未必真心向佛,所以当他14岁以后,便私下里为其订下婚事。谁知当他知道以后,便逃到定林寺,投靠法师法达。法达乃是定林寺创建者昙摩密多的弟子,其“戒德精严,为法门栋梁”(《高僧传·僧佑传》)。僧佑竭诚奉事法达,更加执操坚明,其家庭亦莫可奈何了。年满具戒以后,僧佑又受业于律学名匠法颖,随侍尽心二十余年,“竭思钻求,无懈昏晓,遂大精律部,有迈先哲”(《高僧传·僧佑传》),成为佛家律学名僧。法颖去世后,正值竟陵王萧子良倡隆佛法之时,僧佑自然经常被请去讲律,听众常达七八百人之多。从这些记载来看,僧佑是一个具有虔诚宗教情结的人,对佛教典籍的钻研达到了痴迷的地步,曾编有著名的《弘明集》,同时多才多艺,人格高尚,在朝野广受世人景仰。这无疑对刘勰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刘勰跟随僧佑十余年,所受影响是难以估量的。比如,《梁书·刘勰传》说刘勰“家贫不婚娶”,其实“家贫”可能只是原因之一,而僧佑的影响也是存在的。不过,从刘勰居于定林寺十余年却并未出家来看,虽其“信佛”之心固然不假,却未必仅仅因为一般的“信佛”而“不婚娶”,倒是与之朝夕相处的大德高僧僧佑的影响可能更为直接。
南朝齐武帝永明年间(483—493年),僧佑奉命到江南讲佛学,并修建庙宇,收藏佛经。当时定林寺是南朝一个佛教中心,藏书很多,刘勰在那里一方面帮助僧佑整理佛经,一方面在那里读了大量的经史子集等文学著作。这样他不仅精通了佛学,对于儒家的经书也非常倾心。永明十一年(493年)之后的几年时间里,刘勰作为僧佑的得力助手,帮助他整理佛经、厘定文献、区别部类、造立经藏、撰制经录,“或专日遗餐,或通夜继烛;短力共尺波争驰,浅识与寸阴竞晷”(僧佑《法集总目序》)。由于博学多才,寺院不少僧侣碑志,也多出自他的手笔。至今在定林寺中仍留有巨碑“象山树”三个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