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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战争边缘的美国

1940年春,德国发动闪电战期间,凯特·史密斯一直祈祷上帝保佑美国,当时的美国与“大萧条”时期相比,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但与20世纪70年代初的超级大国还存在很大差距。西方国家战争的爆发并未给美国带来真正的繁荣,而美国参战后却做到了。1941年,罗斯福第三次总统就职后的第二天早上,《下午报》(马歇尔·菲尔德于7个月前成立的无广告报纸)用整个头版刊登了一幅衣衫褴褛的失业人群的照片。这种情景在美国很常见。那时,全国有近900万人失业,近300万人登记在公共事业振兴署名单上,30%的黑人需要救济。这距离1929年美国股票大崩盘已经超过11年了。在20岁左右青年人的记忆里,美国经济就从未健康稳定地发展过。而他们的父辈基本上都成长于“一战”期间,但在“二战”前,他们就已经看到自己的儿女如何为了生存而磨炼得既坚韧又强大。

1941年春,国家急需扩充兵力。所以,罗斯福组织了一次全国营养会议,希望能找到陆军医疗队拒绝了近半数选择性征兵制召集来的青年的原因。他们的调查结果可以说任何福利部门工作者都心知肚明,因为最大的也是唯一一个原因就是10多年来美国人营养不良。根据1940年的人口普查,超过一半的儿童生活在年收入不到1 500美元的家庭里,1/4的人口依然靠务农为生,而一般的农民年收入只有1 000美元。1939年秋末,托莱多市的学校还因为缺乏资金而停课两个月。在曼哈顿,没有一技之长的普通职工利用英国布里斯托尔被炸毁时留下来的残砖断瓦,为东河大道修建地基,每年薪资也只有832美元。

即使是这样,来访美国的欧洲人还嘲笑美国的物质生活,现在的欧洲年轻人再不会觉得美国人在战前多么备受呵护了。尽管农村的电气化建设正在稳步发展,但依然有3/4的农场只能使用煤油灯。就全国整体而言,平均每7个美国人才有一部电话,每5个美国人才有一辆汽车;1/4的家庭没有自来水,1/3的家庭没有抽水马桶;大多数美国人八年级后就辍学了。在华盛顿,参议员瓦格纳提出了健康保险计划,但是由于美国医学协会的说客大肆抨击,该计划最终没有通过。对于5~15岁的儿童来说,最大的杀手是风湿性心脏病。

美国总人口为1.32亿。人口统计专家认为,美国人口数量不会再扩大了。只有17%的已婚妇女有工作——尽管已婚妇女就业的数量已悄然增长不少,20世纪30年代就增加了约50万。已婚妇女们大多都是一边做家务,一边听广播肥皂剧,其中受欢迎的是《维克和萨德》,还会听一些新推出的配乐广告,其中一首名为《金吉达香蕉》 的小调,每星期竟然播放2 700次。

当时美国的国民生产总值为每年900亿美元,道琼斯工业平均指数也基本在150上下浮动。简而言之,这些数字表明,美国经济依然低迷。后来成为《纽约邮报》经济版唯一一位记者的西尔维娅·波特对当时存在的通货紧缩现象做了生动的描述:单身公寓每月需支付25美元,热狗每个5美分,电影票每张20美分,大多数杂志一份10美分,一顿饭45美分,手表维修费平均每月10美分,1/5瓶威士忌1.25美元,一般情况下,与朋友打赌只投注5美分。

商人仍然把这些问题归咎于政府干预、工会不合作、联邦政府开支太大、工人太懒,以及罗斯福拒绝接受胡佛关于允许“合理调整”工资和物价的提议。卡罗琳·伯德提出了另外一种意见:20世纪30年代的美国商人并不是真正优秀的商人。他们都觉得国家的繁荣主要是依靠华尔街的金融家们以及那些所谓的基础行业,例如钢铁产业,但他们都忽略了真正的关键——消费者及其所需的廉价商品和各种服务。“随着人口的增长,人们对鞋子、药品、食物、肥皂、香烟、衣服和汽车汽油等的需求会直接上涨。”伯德小姐指出:“公共汽车、卡车、天然气、电力、商店、洗衣店和美容院也都有很大的商业空间。”在战前的最后几个月里,《财富》杂志以惊讶的语气报道,自股市大崩盘以来,有一个行业得到了迅猛的发展,即一次性产品制造业,其中包括纸巾、纸杯、纸碟、不能回收的瓶子和卫生巾,男士在避孕套上的花费比理发要多得多。

从某种程度上讲,有些产品并未被放手生产,因为企业家们隐约感觉到,这些产品对人们无益。妇女们应该洗碗,她们没有理由吃完饭把餐具一扔就了事。免下车服务是不对的,因为让事情变得过于简单了。由于缺乏远见等各种各样的原因,富有的企业家拒绝投资超市、邮资计费器、空调、滑雪场、霓虹灯、晶体管、胶合板以及汽车旅馆等行业。除了富人,大家不知道消费信贷。大多数人都用现金支付小额账单,银行为了限制支票账户,提高了账户的最低余额。当时如果有人提议,银行为储蓄者保密,或提供给他们“先度假,后付款”的旅游服务,会令人大吃一惊,就像社会上的模范人物当众出丑一样。

很多改变战后美国面貌的新发明,都在珍珠港事件之前就已经完成了。不仅包括雷达,甚至还有电视机,那个时候工程师们已经在进行研究制造它们的收尾工作。1939年4月30日,全国广播公司进行了一项电视广播实验,曼哈顿接收到来自格沃尔·惠伦的纽约世界博览会的画面,尽管早期杜蒙牌电视机上的显示屏很小,但曼哈顿的人们还是可以接收到。当时哈佛大学的查尔斯·道斯教授认为电视肯定不会流行起来,因为“它只能在一个半明半暗的房间里观看,还需要不断的检查”。荧光灯照明也已进入人们的日常生活,而且就像尼龙和涤纶掀起了纺织界的革命一样,塑料制品也正慢慢取代各种产品中的钢、铝、锌、镍,从方向盘到钢笔(之后还有圆珠笔)等。1940年春,伊格·西科斯基在康涅狄格州布里奇波特市首次试飞直升机,一位记者描述这架直升机是“一个稀奇古怪、状如纺锤的机器”。某杂志推测西科斯基的直升机在战场上可能有一定的作用。

此时,美国的汽车还未成为某位社会评论家所称的“傲视群雄的战车”,但已经在往这个方向发展了。奥兹莫比尔汽车打广告说,他们增加了57美元的成本,用以安装所谓的“液压离合器”,可以及时免除换挡。林肯·飘逸敞篷车也有一个神奇的按钮,按下就可以起落篷顶。听此消息,一向保守的底特律汽车业成员都耸耸肩膀,表示不相信,就像在和平时期最后的几个月里,出版行业都很鄙视口袋书公司的出版计划一样。该公司发行的第一批平装书——詹姆斯·希尔顿的《消失的地平线》,只在部分杂货店出售,每本2.5美元。

任何人只要对这样的新发展有先见之明,肯定能够大赚一笔。但有时,没有先见之明也是一件好事。希特勒在横扫欧洲期间,华盛顿正在制订计划,以扩大预扣税原则的应用范围,其中还包括社会保险和联邦个人所得税。1939年9月2日,《纽约时报》第20版刊登了一则简要新闻,大体内容是有一位名为A·H·罗福的研究员在向国际肿瘤会议做报告时,描述了他在小白鼠身上涂抹烟焦油从而引发癌症的实验过程。

1941年秋,如果去远方,肯定得坐火车。新提取的柴油燃料达到了其高效率和流行的顶峰。车站里到处都是戴红帽子的搬运工。路基也一直在维修保养,这样卧车旅客(至少在低铺位上的乘客)就能够好好休息了。还有服务员会帮你擦鞋、提行李,到了起床时间,他们还会轻轻地为乘客拉开绿色的窗帘。如果离开时,你给他50美分小费,他会说“先生,谢谢你”,这是他们由衷的谢意。在火车上进餐也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情,桌上都铺着干净的亚麻桌布,菜单上各种食物应有尽有,人人彬彬有礼。

大家都不愿乘坐飞机,可能是因为飞机上食物难吃、机场距离远,而且还存在恐惧心理。但可以肯定的是,飞机的服务质量和航班安排都在不断改进,而且泛美航空公司推出的第一个穿越大西洋的航班yankee Clipper只用26.5个小时就可以把你从长岛带到里斯本,但那时大多数人并不会这样急着赶路。你也可以选择自己开车,不过就是受点儿苦。莫利特公园大道和宾州收费公路才开放不久,其他的高速公路还只是两车道或三车道,而且途经的每个城镇都要限速,超速罚款用以补贴当地警员的工资。沿途旅社更是少之又少,而且评价都不高。为此,J·埃德加·胡佛还带头发起过一个反对此类旅社的运动。胡佛在《美国杂志》上写了一篇文章,称这类旅社(汽车旅馆的前身)是一个“滋生疾病、贿赂、腐败、欺骗、强奸、逼良为娼、偷窃和谋杀的温床”。而且,他还提醒人们,那些夫妇们正在用的床垫,很有可能之前就被那些发生“不正当关系”的人们玷污过。

火车穿过一些居民区时,看不到那些打折店或路边食品店的广告牌。像高速公路一样,这些商店在很久以后才会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那时候,人们还未过分依赖私家汽车。他们工作、购物或上学,都乘坐公共交通工具。自那时起,被取消的公交线路不计其数。但我们还可以了解有轨电车的发展,1940年,全国电车铁路轨道达19 600英里,到20世纪60年代末,就已经减少到2 049英里,而且其中大部分已废弃不用。

火车站附近都有至少一家维多利亚时代的酒店,这种酒店具有孟莎式屋顶,服务员们随时待命,而且每晚只需一美元就可享用干净的床铺。服务员随时都可提供酒水。只需三美元就可以叫来镇上的妓女,如果是军人的话,两美元即可。酒店的餐厅既安静又便宜,如果你想要更热闹一些,可以去四周找个小餐馆,有点唱机和当地八卦消息。有一些俚语连20世纪70年代的年轻人都不一定听得懂,比如他们不说“派对”,而说“狂欢”;不说“分开”,而说“滚开”;把“风流汉”叫作“色狼”;如果你想让一个“色狼”“滚开”,你就说“赶紧消失”、“去死”、“干掉你”或“吹走你”;如果一个女孩对一个男孩有意思,就可以夸他“有风度”、“可爱”、“俏皮”或是“时髦”;与这个男孩单独在一块儿的时候,女孩可能会发现他有点儿“呆”,不过要是他非常机灵的话,一个“亲吻”就足可让女孩儿接下来都顺从他了。

这些酒店、餐馆、电影院、妓院等都是推销员们常转的地方。如果你去拜访朋友或走亲戚,他们会去车站接你。如果你是一个男人,还来自有钱人家,那就很有可能穿着双排扣格子花呢西装,而你的亲戚朋友也有可能住在后来被称为“内城”的地方。但哪儿有繁华的毕肯山市区,哪儿就有像布鲁克莱恩那样的郊区,所以你完全可以止步于此了。因为当时格林尼治和温内特卡的郊区生活与20世纪70年代的莱维敦和帕克·福莱斯特是截然不同的。战前,郊区都住着富裕人家,他们独享这里,而且都接受过预科学校和大学的教育,郊区也是地位尊贵的象征——不是购物中心,而是乡村俱乐部的延伸。这里住着作家约翰·P·马昆德笔下的人物,住着约翰·奥哈拉所羡慕的人们,住着詹姆斯·古德·科森斯认识的人——共和党白人新教徒中的上层中产阶级。为了在海厄尼斯港能有一处自己的房子,就算是约瑟夫·P·肯尼迪也要与人竞争才能得到。如果说一个天主教徒勉强可以的话,犹太人根本没有机会。住在这里的肯尼迪的邻居们,像他在夏令营或冬季游轮出游期间一样,大力宣扬自家“严格执行饮食标准”。如果住在这里的孩子们出去读大学的话,他们也会成立自己的小团体,不会盲从他人。

战前,除了担心这里太偏僻,郊区的生活还是很惬意的。这里的老房子宽敞,新豪宅高雅。“大萧条”时期,花一两万美元就可以在这里买下一栋大房子。尽管这里到处都在不断修建有现代感的建筑,但人们最喜爱的还是都铎王朝和殖民地时期的建筑风格。工人们除草劈柴,父亲们打高尔夫,母亲们修整花园,年轻的男女们会在每个星期六晚上去俱乐部跳跳舞。没有人抱怨有压力、有竞争。大家都穿着灰色法兰绒布料的衣服,要是有人举止失礼,就有可能被俱乐部开除。夏天傍晚,一家人坐在庭院里,草坪上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家具,有个被称为“滑翔机”的摇摆式沙发,老年人坐上去很舒服(青年人肯定坐不住)。约会时,大家不会穿蓝色牛仔裤,因为这种布料的衣服只有牛仔和体力劳动者才会穿。青少年们不仅形成了自己的潮流,也想像他们的长辈一样尊贵、体面,没有什么可以阻碍他们。即使战争来临,所有人也都认定这些有背景的男孩们日后肯定会成为军官,部队也这样认为,因为特权世袭已经根深蒂固。无论怎样,这种趋势是必然的。

但是美国黑人青年的前途就大不相同了。吉姆·克劳法(歧视黑人制度)事实上已经成为军事机构的潜规则之一。1940年,陆军中只有两名黑人军官,而海军中一个都没有。黑人士兵通常集中在“港口”营,主要负责装卸船上货物,只有三个团接受黑人战斗兵。黑人水手也仅限于在食堂工作,如果他们足够幸运的话,也许会有机会穿着白色短外套,站在一旁等候军官差遣,只要军官开口说话,他们就要深鞠躬。1942年年初,艾森豪威尔整理的各种资料,都是关于所谓“军队有色人种问题”的(没有人认为这是其他肤色人的问题)。他发现这个问题确实难以解决,但他取消了对战地记者报道种族事件的限制,这也算是一次进步。一些记者与他争论,担心国内的一些“好事者”会夸大相关事件。艾森豪威尔将军否定并反问他们,美国到底为什么要打这场仗。

记者们并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但是如果有人来自南卡罗来纳州,就可能会指出,那里的立法会通过了一项决议,宣称美国军队是“为白人至上而战”。战争开始前的最后几星期里,种族歧视观念盛行于乡村地区。犹太人已经被禁止与著名的律师事务所来往,去医学院读书有名额限制,“只收基督教徒”的工作,他们无权应聘。密西西比州众议员约翰·兰金曾经站在国会大厅的正中央,骂一位新闻记者是“小犹太人”,没有一位同事责备他。但反犹太主义从来没有像反黑人种族主义这么厉害。参议员“大人物”西奥多·G·比尔伯是兰金的老乡,同样来自密西西比州,他典型的“比尔伯式”语言一次又一次地让正式会议活跃了起来,例如“我们南方人一定要把种族界线画得更重”、“白人才是耶稣基督的福音”、“告诉那些同情黑人的美国佬,你们都下地狱去吧”。

密西西比州某地的一个栅栏外挂着一块标牌,上面写着“寻找复活节彩蛋:白人儿童,早上9点半;黑人儿童,下午3点半”。同样的,在梅生迪克生线 以北地区,白人种族主义也相当盛行。国会拒绝通过不可以对黑人处以私刑的提议。《巴尔的摩太阳报》自认为是一份开明的报纸,却在报道中称,联邦工作赈济营里“黑人妇女们住在以布当墙的小屋里”这则新闻是恶意诽谤,但实际上,这是事实。在著名的莱因兰德离婚案里,丈夫声称他不知道自己的妻子有一半黑人血统,于是妻子艾丽斯·莱因兰德不得不脱掉上衣来证明他先前肯定是知道的。埃德加·胡佛是歧视黑人节目《阿莫斯和安迪》的忠实粉丝,他向罗斯福总统报告说:“关于种族关系的分歧,有很大一部分源于共产党组织的活动。”芝加哥著名的黑人报纸《芝加哥保卫者报》,提醒南方读者不要再幻想了,北方并不需要他们。

留在南方的人民却意味着要饱经磨难。他们不仅要受到T·尤金·康纳等流氓恶棍的欺辱(此人后来竟然成为负责伯明翰市公共安全的一把手),而且还要穷苦度日,南方城市居民的平均年收入才634美元,农村只有566美元。而纽约和底特律市的居民年收入是南方的两倍,于是100万美国黑人开始向北方迁移,但也只能住在北方的贫民窟。为了能够拥有更好的衣食条件和教育环境,他们不得不忍受社会对他们的歧视和困难重重的生活。许多在这段时间美国北部贫民窟出生的孩子,成长为20世纪60年代奋勇反抗的英雄人物。

早期从他们中诞生的英雄人物多为黑人音乐家和运动员,如杰西·欧文斯(美国田径明星)和乔·路易斯。体育新闻类作家称路易斯是史上最优秀的职业拳击手——当时他第9次成功卫冕,他也认识到了自己在社会中所扮演的角色。他说:“我要诚实地比赛,这样其他黑人才会有机会和我取得一样的成就。如果我耍诡计,做对不起他们的事,会让他们很失望。”在他的崇拜者中,有一位名叫马尔科姆·艾克斯(原名马尔科姆·利托),他在自传中写道:“每一个黑人男孩刚学会走路,就想成为下一个‘褐色轰炸机’(乔·路易斯的绰号)。”

许多美国最动听的音乐,都在这些年灌的唱片里。但白人相当歧视黑人音乐家,这是美国的耻辱。本尼·古德曼打破种族界线,让黑人特迪·威尔逊加入了自己的乐队,但酒店经理不允许威尔逊与乐队一同在舞池演奏。在纽约,技艺超群的杜克·埃林顿乐队可以在百老汇大街洛氏国家剧院演奏,但不允许在派拉蒙剧院和斯特兰德剧院表演。对他们来说,更糟糕的则是各地的巡回演出,每天连找个地方吃饭、睡觉都会惨遭羞辱。一次,古德曼带领乐队到南方巡演,有两个警察硬要逮捕莱奥内尔·汉普顿,幸好他们的局长及时出现(因为局长是个爵士音乐迷),汉普顿才得救。比莉·哈乐黛出入宾馆时都不得不走后门。在底特律市,某剧院经理觉得比莉作为黑人皮肤显得不够黑,于是她只好化妆,让自己的皮肤更黑些。一次,比莉跟阿蒂·肖的乐队一起去南方巡演时说:“我几乎每次吃饭、睡觉或上厕所,都要像全国有色人种协进会那样斗争一番,现在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了。”

偶尔他们也会出口恶气。珀尔·贝利就谈过她曾在芝加哥某中餐馆与服务员对峙的经历。她回忆说,当时一个中国服务员走过来,“刚开始说的语言我并不怎么懂,但……最后一句总是‘我不接待’,我却听得清清楚楚。够了。于是,我用东方人的说话腔调,慢慢地说:‘你们以为我来美国是摘棉花的吧?但我听说,你们到美国只能当洗衣工。所以,哥们儿,还是接待我们吧!’你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吗?他真的接待了我们”。黑人爵士歌手莉娜·霍恩在某个关押第一批俘虏的战俘营里,做了一个很无畏的举动,公然挑衅白人。当时,战俘营的指挥官让前排都坐满德国俘虏,而监管监狱的黑人士兵反而坐在最后面,于是,莉娜慢慢从台上走下来,走到过道上,背对德国白人,面对黑人同胞们唱起了歌。

罗斯福总统想把民权法案项目推迟到战后,但形势所迫,他不得不有所行动。黑人领袖眼睁睁看着联邦政府把大量资金都投入国防工厂,而对申请工作的黑人置之不理。1941年春,卧铺车厢搬运工兄弟会联盟负责人A·菲利普·伦道夫对总统说,政府这样做实际上就是支持种族歧视,如果继续这样的话,他就要在华盛顿发起一次大规模抗议游行。总统仍犹豫不决。于是,伦道夫调集了兄弟会联盟的成员们,定于7月4日举行游行。罗斯福担心他们的游行会影响国家团结,终于在6月25日做出让步,发布第8802号行政命令,成立公平就业措施委员会。命令规定,所有雇主、工会必须“在国防工业中为所有工人提供充分而平等的就业机会,不能因种族、信仰、肤色或民族不同而有所歧视”。但该项命令未能充分贯彻实施,所有那些期盼立竿见影的黑人领导者感觉还是失败了。不管怎样,这毕竟是一个具有历史意义的时刻,自此之后,大规模的黑人工人运动开始出现,后来历任美国总统都得面临这一挑战。

在政府内部,埃莉诺·罗斯福和哈罗德·伊克斯二人对美国黑人遭受不公平待遇这件事最为敏感,他们两人的努力在战前美国民权史上留下了灿烂的一页。玛丽安·安德森在当时被认为是世界上最优秀的歌手,托斯卡尼尼曾夸赞她:“你这样的声音,真是百年不遇。”但她也是一名黑人。一次,一个叫玛丽·约翰逊的红头发女记者,聪明机灵却好事,听说安德森计划在宪法大厅举办一场音乐会,便想从中使坏。约翰逊小姐知道,宪法大厅属于美国革命女儿会。于是,她便去拜访美国革命女儿会主席小亨利·罗伯特夫人,问她女儿会对此事有何打算。拥有绝对权力的罗伯特夫人斩钉截铁地说,这个计划即刻叫停。自此以后,无论是玛丽安·安德森,还是其他黑人艺术家都从未在宪法大厅表演过。

全国有色人种协进会的沃尔特·怀特采取了下一步行动。他提出,要想让大家关注到革命女儿会的种族歧视事件,有一个好方法,让安德森小姐在华盛顿开办一场免费的露天演唱会。安德森同意此事,协进会一致认为林肯纪念堂是最合适的地方,但没有内政部长的同意,那里是不允许举办音乐会的。伊克斯听说了革命女儿会的事情后,便致电白宫。当时总统正准备前往沃姆斯普林斯,伊克斯恳请他稍等片刻,他即刻赶到。罗斯福详知此事后,就命令伊克斯负责举办这场大型露天音乐会,并且规模越大越好。

埃莉诺·罗斯福听闻此事,宣布退出革命女儿会,她接受怀特的建议,和伊克斯一起发动内阁成员、最高法院大法官、参议员、众议员及一些其他杰出社会人士,组成了一个蓝带发起委员会,以促成安德森的音乐会。音乐会以美国革命女儿会之前做过的事情为宣传点,大力提高了关注度,这真是用钱都买不到的。被邀请的赞助商中,只有几个借口自己的地位不方便参与如此有争议的活动而没来,绝大多数还是出席了,包括外交使节团。音乐会现场共有7.5万名观众。从开场第一首歌《美国》到结尾曲《没有人知道我的烦恼》,观众们都沉醉其中。结束后,大家纷纷涌向歌手安德森,局面难以控制,好几次几乎发生踩踏事件。在所有人都把手伸向安德森小姐时,怀特注意到有一个穿着复活节服饰、身材瘦小的黑人女孩,泪水浸湿了她的脸颊,虽然年纪不大,但伸出的双手却布满体力劳动的痕迹。怀特后来说:“从这个女孩的眼神中就可以看到她心里在说‘玛丽安·安德森能做到的,我也可以做到’。”

这起不平凡的事件吸引了百万人的注意,但不能就此误认为,美国人在珍珠港事件前夕都忙于国家大事或议题。事实上,大多数美国人那时候都在全神贯注地处理个人问题、生活琐事和工作事务。甚至在底特律市,尽管工程师们正在研究意大利菲亚特轻型坦克的弱点,但是人们谈话中最常见的话题却是销售。这是底特律的销售业最蓬勃发展的一年。汽车经销商已经售出500万辆汽车,这令老板们笑得合不拢嘴,也令前来咨询的英国官员们惊讶万分。亨利·福特刚开始以关闭福特公司为威胁,不愿意接受国防订单,接着又坚称无论如何都不为加拿大制造飞机,这让英国人更加惊诧。哈特福德市的普拉特·惠特尼集团负责为驱逐机(也就是后来人们所说的战斗机)制造引擎,但困难重重。格伦·L·马丁公司签订了一份1.31亿美元的合同,以制造1 000架B–26轰炸机,最后却只有20架上了装配流水线。

在好莱坞,卢韦拉·帕森斯和赫达·霍珀为女演员多萝西·拉莫尔的慷慨举动而欢欣鼓舞,因为她刚把自己在电影《她的丛林之爱》中所穿的布裙捐献给了洛杉矶历史科学和艺术博物馆,博物馆也欣然接受。城市的另一个角落,作家F·斯科特·菲茨杰拉德的遗体却静静地躺在一家简陋的殡仪馆里,多萝西·帕克在他面前站了很久,然后轻轻地说:“你这个‘浑蛋’,还真是可怜!”这一年,很多名作家相继离世,6个月内,菲茨杰拉德、詹姆斯·乔伊斯、舍伍德·安德森、弗吉尼亚·伍尔夫先后离开了。

1941年,《波士顿晚报》在连续发行了111个年头后,宣布停业。这是一个不祥之兆:美国报纸产业开始陆续倒闭,虽然历时较长、过程缓慢,但规模巨大。在接下来的20多年里,1/4的日报类报纸都消声匿迹了。作为《波士顿晚报》编辑们的母校,哈佛大学为它的停业悲叹。哈佛大学和当时这个巨变时期所有的大学一样,思潮汹涌,需要一份能够直言不讳的报纸。1941年,W·H·奥登发表了他的诗作《焦虑的时代》,威廉·巴雷特出版了《什么是存在主义》一书,亨利·卢斯所著的《美国世纪》震惊了所有非沙文主义者,约翰·皮尔·毕晓普在《凯尼恩评论》上发表的文章,对“艺术”的前途表示乐观。毕晓普看到欧洲目前的战争是美国文化发展的大好机会,于是,他欢迎欧洲的知识分子和艺术家前来美国避难,并认为他们应该会留下来。他写道:“艺术的前途将在美国,因为只有在这儿,知识分子们可以既不受国家的限制,继续向前探索,又不受权贵的干扰,发表新的研究成果。”

当订阅者反复研究毕晓普那充满希望的文章时,有一个叫约瑟夫·R·麦卡锡的人赢得了威斯康星州第10区的选举,并成为一名巡回法院法官。此人先前是乡下养鸡户,后半工半读,先后做过加油站值班员、洗碗工、馅饼烘烤师和道路修建队铲土工,才完成了法学系的学业。斯皮罗·T·阿格纽是巴尔的摩伐木工人互助保险公司的理赔人。惠特克·钱伯斯现在体型肥胖,穿着松松垮垮的蓝色西装,一脸沮丧,是《时代周刊》的三流书评家。阿尔杰·希斯依然住在华盛顿P街3210号,是国务院一颗冉冉升起的政治明星。如果施乐静电复印机在20世纪30年代中期就已发明,那希斯就无需用他的伍德斯托克牌打字机抄录文件,钱伯斯也就无法证实他的指控,那么钱伯斯的支持者理查德·尼克松能否赢得全国关注,成功入主白宫,也就充满疑问了。现在想想这些事情,都还是会惊恐万分。

对体育记者而言,1941年并不景气。只有一匹名叫“海洋饼干”的赛马还值得一写。鲍伯·斐勒能投出一场无安打比赛,乔·迪马吉奥轻松地连续赢得56场比赛。然而,卢·格里格于6月逝世,芝加哥大学退出了校际橄榄球赛,戴维斯杯、怀特曼杯和温布尔登网球公开赛也因战争被陆续取消。原定在赫尔辛基举行的奥林匹克运动会,后来也被迫暂停。体育版的编辑们会报道职业橄榄球赛的赛况,但显得并不积极,因为当时橄榄球还没有那么受欢迎。不过球迷中有一位海军少尉约翰·F·肯尼迪,1941年12月7日(珍珠港事件爆发之日),他还去观看了那场华盛顿红人队的主场比赛。

那是个天气晴朗的金秋,美好的秋色正适合为青年们送别。等到战后和平时期,黄叶纷飞的秋天再度来临时,昔日的青年已经失去了青春,有的还失去了生命。而那些女孩,待到士兵们坐着军舰回国时,都已近中年,身材也没有那么婀娜苗条了。那时美国女孩的平均身高为5英尺5英寸(比现在矮),体重为120磅(比现在重),这确实令人惊异。也许,往事已模糊不清,不过从当年人们的穿衣打扮上可略知一二。1941年秋,最流行的发型就是及肩童花头,或者卷曲波波头。她们让头发自然垂在背后,穿过校园,一个个像极了年轻的女神,这正如弗雷德里·刘易斯·艾伦所说:“这些女孩,从背后看,个个都是大美女。”

女大学生们平时都穿着及膝袜,跳舞时穿上露肩蝉翼纱礼服。如果在史密斯学院,她们的日常校服就是毛衣或毛衣外套,并佩戴一串珍珠(瓦萨学院的女孩们喜欢戴三串)。她们穿的鞋子多是宽帮低跟的。那些走读的女生大多用发带将头发束起来,穿着露腰服装,但在公共场合裸露就是反常行为了,魅力尽失。男孩们的穿着就不太吸引人了,他们的上衣翻领偏宽,裤管偏胖。现在看当年的老照片,肯定会尴尬无比。白衬衫(1941年百货商店里每件两美元)是当年的标准服装。情侣在当时是早期消费者,感恩节一过,他们就开始跟着广告语说:“在科蒂香水的遐想中,祝你圣诞快乐!”

在好彩牌香烟赞助的流行歌曲比赛中,《上帝保佑美国》排名第三。年纪稍大点儿的人们,每次听到希尔德加德唱《多佛的白色悬崖》时,都会不禁哽咽。但是“摇摆世代”依然坚持其爱好。由于他们的喜爱,5年里唱片的销量翻了100倍。他们一起争论谁才是最佳女歌手(马莎·蒂尔顿、海伦·奥康纳和玛丽昂·赫顿三人最受追捧),一有机会,他们就会去听现场演奏。纽约西52街被称为“摇摆音乐街”。在那些像名门、玛瑙俱乐部和凯利艺术团的地方,你可以听一整晚上贝西伯爵、班尼·伯瑞根和巴德·弗里曼等歌手的演奏。T·多尔西在纽约人旅馆的露台客房开唱,古德曼在宾夕法尼亚酒店的曼哈顿大厅演出。如果真的想疯狂摇滚到底,你和同伴们还可前往百老汇大街的玫瑰岛舞厅,那里四面的墙壁都镶嵌了镜子,天花板上挂满彩灯,像星星一样,而且舞女们个个着装入时。

有些人怀疑这些单纯天真的摇滚青年们背后肯定有不少把戏,他们猜对了,性爱是摇滚的一部分。如果有个女孩听到她魅力不凡的约会对象一直对她唱“请你给我一些让我能够记住你的东西吧”,便准确地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林德夫妇调查发现,平均每10个采访者中有7个承认自己有过婚前性关系。无疑,大学生中这类人相对较少,“但名义上的处女”比例确实比较高,大多数大学生不考虑结婚问题。一直到“二战”后很长一段时间,中产阶级美国人都认为早婚是底层社会中特有的现象。所以大学生们为了避孕,不得不依赖金赛博士(性学教授)后来所称的“发泄代用物”(避孕套)了。

可以想象,老一辈肯定不喜欢这些所谓年轻人的习惯。原哥伦比亚大学教育学院教授威廉·H·克伯屈就叹息道:“传统道德的约束力”已消失殆尽,鉴于他一直在课堂中大力抨击传统价值观,这次他说的话还真是让人有些不适应。罗马教皇呼吁天主教的女教徒们,不要再穿那些“不正派的服装”,但这样的劝说没有任何意义,因为那时候她们所穿的衣服除了露出小腿、双手和脸部外,其他部分都遮得严严实实,也许他指的是穿泳装的时候吧。《纽约时报》真的讨论过这个问题,并且对那些“在海滩上几乎一丝不挂的人们”表示强烈抗议。

在洛杉矶郊区阿罕布拉,高中女生刚搬进一栋新大楼后,发现只有一间共用的大浴室,也就是说,大家以后都得赤裸相对,集体洗澡。16岁的琼·阿夫利娜·劳伦斯对此很抵触。她宁愿体操课不及格,也不愿让别的女生看着她裸身洗澡。她的父亲是一名工程师,对女儿的这种羞怯行为表示完全支持。于是,琼向法院提起诉讼,申请禁令,理由是让她当众裸体是不道德的行为,违反了加利福尼亚州禁止在公共场合脱衣的法令,并侵犯了宪法赋予她的生活权、自由权和追求幸福权。她的做法得到了大多数人的支持,特别在同龄人中颇受欢迎。而且,她的275名同学联合签署了一份请愿书,要求设立私人浴室。

法官进退两难。他认为在这点上法院应该顺着学校。既然学校的大楼已经建成,女生们可以选择集体洗浴,也可以脏着不洗,所以并没有下发禁令。然而,纽约州的法官们就没这么好说话了。关于罗素伯爵三世(哲学家伯特兰·阿瑟·威廉·罗素)的案件,也许最能说明战前人民如何拘泥于礼,以及20世纪70年代美国人如何放荡不羁。学术界的人都知道伯特兰·罗素特立独行,他的那些惊世骇俗的想法已经超越了爱和婚姻。此外,他在数学界和哲学界也颇有成就,同时也是大西洋两岸最优秀的诗歌作家,并曾在加利福尼亚大学伯克利分校和芝加哥大学任教。当他答应担任纽约市立大学市立学院的教授和哲学系系主任时,纽约市立大学市立学院喜出望外,并这样描述他:一位长着蓝眼睛、高鼻梁、凹下巴的长者。还有人写道: “英国的上流人士一定觉得罗素是个疯子。”

纽约主教派的主教牧师威廉·T·曼宁本身就是个英国人,但他认为罗素伯爵只是一个伤风败俗的老头儿。并且他在给报社编辑的一封信中也这样说,他首先引述了罗素所著书中的一段话(“人类只有欲望,没有道德标准……不为繁衍后代的话,性关系纯属个人私事,与国家或是邻居都完全无关”),然后问道,这样的一个人如何能给后人树立一个好的榜样。纽约市立大学市立学院代理校长回答道:“我们只是邀请罗素先生来教授数学和逻辑课程,并不会谈及他的个人伦理观和道德观。”

于是,罗素在第一回合胜出。但是,这种愤慨的行为正如所预料的那般很快就在各地蔓延开来。赫斯特报系、爱尔兰老修道会、美国天主教女儿会、路德教徒公会、浸礼会牧师联合会、美国退伍军人协会等组织都纷纷通过决议,投信报社,并举行集会和抗议游行。纽约市高等教育委员会就此召开常务会议,但投票显示,罗素这位哲学家还是得到了多数票的支持。因此,第二回合,罗素再次胜出。

要是在今天,这件事恐怕就到此结束了——即使设想任何一个现代主教发起这样的圣战,看起来也是完全不可能的。然而,在20世纪40年代初,却有很多家长都愿意竭尽全力挽救自己的孩子以防其变坏。纽约市布鲁克林区一位牙医的妻子琼·凯太太就是这样一位母亲。她总是想着,假如自己的小女儿长大了,并考上了纽约市立大学市立学院,然后碰到罗素这样的恶魔教师,该如何是好?凯太太向约瑟夫·戈尔斯坦律师咨询,约瑟夫代表她以纳税人的身份向法院上诉。他们拿着4本罗素伯爵所著的书,来到纽约最高法院大法官约翰·麦吉罕面前。戈尔斯坦形容这些书“淫荡、色情、贪欲、猥琐、污秽、放荡、刺激性欲、龌龊、下流、虚伪、极不道德”,而且“思想狭隘”。

麦吉罕法官是依靠坦慕尼协会的推选才成为法官的。当他受理这起案件时,就知道能引起强烈反响。麦吉罕法官从新闻剪报中知道关于罗素的流言四起,说他曾主持一个英国裸体区、容忍同性恋、喜爱淫秽打油诗等。于是,他热血澎湃,提笔就写下一篇长达17页颇具讽刺意味的判决书,一气呵成。麦吉罕说,纽约市高等教育委员会所做的这个决定,实际上等于在纽约市立大学市立学院开办“下流讲座”。他还说,学术是自由的,但这并不代表教师可以在课堂上告知学生,任意性交是正当的,更何况罗素还是外国人。于是,麦吉罕法官宣布纽约市立大学市立学院对罗素的任命无效,欲将罗素这个恶人打下地狱。然而,罗素最终成为哈佛大学全职教授——哈佛大学高兴至极。

对于这起案件的来龙去脉,罗素本人刚开始并不清楚。但当一个记者告诉他法官的判决时,他倒吸口气,然后说:“我还真是大开眼界了,不知该如何说,如何想了。我只想让大家知道,我并不像曼宁主教那样对性问题有如此强烈的兴趣。”他授权美国公民自由联盟以他的名义应对此事。之后不久,他开始为此焦虑。三年后,他回到英国,成为以最尖酸刻薄的语言批判美国的评论家之一。

1940年春,帕特·瑞安和迪克·尼克松订婚,6月举行婚礼后,两人在惠蒂尔市一个车库楼上租了一套公寓。1941年12月6~7日周末,他正考虑申请一份政府内的工作。在惠蒂尔市西北12英里外,有个女孩叫诺玛·琼·贝克,当时只有15岁,却非常性早熟。她把时间都用于看电影,而非自己十年级的课程。迪安·艾奇逊正离开华盛顿市加利福尼亚大街上的一家殡仪馆,在那里他刚刚向路易斯·布兰代斯法官的遗体鞠躬告别。12月7日早上,艾奇逊在他位于马里兰州的农场接待拜访者阿齐博尔德·麦克利什和他的太太,他们来帮忙收拾树林里砍下的木柴,中午一起野餐。罗斯福总统这时正坐在他的椭圆形办公室里,穿着一件旧毛衣,一张张翻看自己收集的邮票。汉密尔顿·菲什正庆祝他的53岁生日。哈里·S·杜鲁门参议员正在写信,他想为密苏里州的小商贩们争取更多的国防生产合约。理查德·惠特尼4个月前就假释出狱了,现在正在一个朋友家里休息。在得克萨斯州的山姆·休斯敦要塞,陆军准将德怀特·D·艾森豪威尔正在睡午觉,近来正在举行军事演习,他负责调度工作,所以精疲力竭。唐纳德·纳尔逊曾是一名很有能力的主管,现在在华盛顿协助政府调动经济发展,这时他正在马里兰州农场和哈洛德·伊克斯以及他的红头发的年轻太太享受周末午餐。参议员奈正在去匹兹堡的途中,准备参加孤立派的集会。迈伦·泰勒在纽约圣母俱乐部的“领圣体”早餐会上,刚刚赞扬了罗马教皇和罗斯福总统为维护和平所做的努力。三天前,《芝加哥论坛报》还极力证明罗斯福是一名好战者,为此还公布了一些高度机密的计划(都是那些为了应对紧急情况而制订的战前准备计划),表明美国有意于1943年以500万军力进攻德国,因此周末晚宴上,司法部的律师们认真考虑、集思广益是否指控麦考密克上校(《芝加哥论坛报》的老板)叛国。诺曼·梅勒正在哈佛大学橄榄球场参加候补队橄榄球赛。爱德华·R·默罗正在小心刮胡子,因为晚上他准备去参加罗斯福总统的晚宴。70岁的科德尔·赫尔正在前往坐落在白宫旁边的国务院、陆军部和海军部共用的旧大楼的路上。他刚刚紧急安排了这次会议,因为两名日本外交官说有要事相求。

那个周末,最畅销的两本书是玛格丽特·利奇的《华盛顿醒醒吧》和玛格丽特·斯蒂恩的《太阳是我的祸根》。

星期日的各大报纸都刊登了美日美森轮船有限公司开通夏威夷航线的广告。

那天清晨,珍珠港上空出现敌机,飞机两翼带有日本的旭日徽。敌机非常精准地投炸弹,不但严重炸损了美国太平洋舰队,还摧毁了珍珠港基地。2 403名美国人在此次事件中丧生。

这次袭击恐怕永远也无法解释清楚,因为它是一次错误挑衅下的非理性反应——或许,更准确地说,是一系列挑衅下的反应。周末发生的这场灾难,损失惨重,也是两国长期不合的结果,这大概要从两年前说起。两年前,国会在参议员范登堡的强烈要求下,终止了1911年的美日贸易协定。接着,赫尔通知东京政府,未来两国间的贸易,只能以单日计。当时,沃尔特·李普曼强烈反对这项行动,认为这容易引起战争。李普曼写道,这个举动将让美国“陷入挑战大国的处境”。其实他们做的还不只这些。这起事件引发了接下来一系列的外交行动,让日本人紧张不安,不仅颜面尽失,还丧失了重要物资的进口途径,最后,连他们军队的生命线——石油都无从进口了。

现在看来,这一切都很明了,但在当时,却不那么明显。美国政府一直忙于大西洋上的事态发展,对太平洋上的事情最多就是瞥一眼。对总统而言,亚洲问题主要关乎道义。日本是侵略方,就应该打道回府,而希特勒才是国际和平的最主要干扰者。总统不想在两条战线上同时作战,所以他始终希望与日本谈判,就这样一直拖到12月6日,他致电日本裕仁天皇,要求日军从中南半岛撤退。如果这个电报可以及时到达,那几乎可以肯定,历史的轨迹会有所改变。格鲁是美国驻日大使,他希望华盛顿能够采取温和态度,但是赫尔及国务院的高级顾问们都支持强硬态度,他们之所以这么强硬,是因为国会,包括大部分孤立派甚至是参议员惠勒都极力反日。

而法国、荷兰和比利时的相继沦陷,完全改变了亚洲的战略局势。这三国在亚洲的殖民地国家,现在几乎都无法自卫,这让美国觉得应给予关怀。1940年9月4日,赫尔警告日本不要插手越南事务。当月晚些时候,总统宣布,不再向西半球以外的国家运送废钢铁,除了英国。日本深受这个他们所谓的“不友好行为”的刺激,第二天就与德国和意大利签订了《三国同盟条约》。

1941年夏,事态已经发展到无法挽回的地步。7月24日,日本军队正式占领中南半岛,包括越南地区。两天后,罗斯福总统冻结了日本在美国的所有资产,这就意味着日本再也不能来美国买石油了。英国采取了同样的行动。这个问题虽然严重,却不致命,因为日本国内石油的首要来源是荷属东印度群岛,那里每年可向日本售出180万吨石油。接着就出现了真正的致命一击。荷兰驻雅加达殖民地的总督冻结了日本在雅加达的资金,并立即终止了当时仍然有效的石油合同。日本首相近卫文麿意识到这是一次真正的危机。事实上,日本军队的坦克、飞机所用的每一滴石油都依赖进口。更糟糕的是,日本海军虽然始终劝说别人要有耐心,这时却也同陆军一道要求开战。民用石油立即实行配给。9月,日本大使野村吉三郎到达华盛顿时,非常伤心地告诉媒体:“现在全东京连一辆出租车都没有了。”

日本最多只能支撑几个星期了。圣诞节之前,他们还可以靠私人来源弄点儿石油,因为英美公司在中立国有一些石油储备,但是现在多一天都等不了了。近卫首相把日本政府的要求传达给格鲁,如果美国政府停止向蒋介石供应军备,不再在太平洋上修建新的防御工事,并帮助日本天皇解决原材料和市场问题,日本答应不再以中南半岛为军事基地,在“解决”完中国的问题后就从中国撤退,并且“保证”菲律宾中立。格鲁提醒华盛顿政府,日本天皇身边有一批比近卫更坏的亲信,如果美国不对近卫客气点,近卫很可能会被这些人中的某一个取代。赫尔并没有听进去,仍送去强硬的最后通牒:日本必须从中国和中南半岛撤出所有军队,废除《三国同盟条约》,并与邻国签订互不侵犯条约。

赫尔似乎觉得美国可以以任何方式对待日本。就政治局面而言,他确实可以这样做。但若如此强硬的文书发到柏林,或许全国各地“美国第一”委员会的会员们都会召开大会,而国会也可能会弹劾赫尔。但是,格鲁也预测对了,10月16日近卫首相下台,东条英机继任,他被称为东方最凶猛的鹰派人物。

禁运中的日本现在已自认无计可施了。他们不得不参战,除非从中国撤兵,但这对他们来说是无法想象的。他们开始磨刀。美国的情报机关获取了日本密电代码,因而知晓日本的每一步行动。11月22日,东京致电仍在华盛顿谈判的野村和来栖三郎,提醒他们,一个星期内,“事情将自然发生”。11月27日,美国陆军通信兵破解了在华盛顿的来栖和在东京的山本五十六之间的通话。他们运用一种语音代号,即用“梅子小姐”代指赫尔,“君子小姐”代指罗斯福总统,“婚姻问题”代指日本在华盛顿的谈判。山本问:“今天的婚姻问题进展如何?”来栖回答道:“与昨天跟梅子小姐谈得没多大不同。”接着,山本又问:“看来小孩儿是不是要出生了?”来栖非常肯定地回答道:“是的,看来小孩即将出生,并且还会是个健康、强壮的男孩。”11月29日,美国最后又监听到了一次通话。一位日本大使馆公务人员问道:“告诉我什么时候是零点。否则我无法进行外交。”东京那边的人轻声说:“好吧,那我就告诉你,零点就是珍珠港时间12月8日”——也就是美国时间12月7日。

华盛顿这时已明白,谈判只不过是一个毫无意义的幌子,日本只是在拖延时间。而且,他们还知道,一场战争即将到来,并且掌握了确切时间。但鉴于这次攻击的目标位置无法明确,所以华盛顿政府就给夏威夷和菲律宾的司令官发了这样一条电报:

此急件的目的是提醒你们,战争即将来临。以太平洋地区和平与稳定为目的的美日谈判现已停止,日本预计在接下来的几天内会发起武力侵略行动。做好适当的防御部署,并准备实施WPl–46所规定的任务计划。

WPl–46是一项作战计划。12月6日,夏威夷陆军司令沃尔特·肖特将军又接到陆军情报机构的一封电报:

美日谈判实已陷入僵局。战争一触即发,预计会出现颠覆性活动。

肖特断定,颠覆性活动可能与瓦胡岛上的日本侨民有关。因此,他下令,把所有的飞机集中到机场中央,翼尖对翼尖——这样一来敌军的飞机一出现,就可以立即全部炸毁。肖特和太平洋海军司令官赫斯本德·E·金梅尔上将决定不执行WPl–46作战计划。他们认为,让全军一直处于戒备状态会让他们精疲力竭。事实上,官员和士兵们照常在星期六晚上休息。美国的太平洋舰队—94艘舰艇,包括8艘战列舰和9艘巡洋舰,是美国现存的唯一一支可以抵抗日本进一步进攻的武装力量,但在当时并没有设立特别的警戒。

所有这一切都令人困惑不已。肖特和金梅尔后来证实,他们两人都没有想到珍珠港真的会遭到袭击。然而,军事历史上也的确很少有作战前就已经知道敌军计划的情况。美日两国分居太平洋两岸,长期以来都考虑过对珍珠港发动突然袭击的战略计划。1932年,美国海军在珍珠港实行军事演习,日本就已经注意到了。日本对这些非常感兴趣,因为自1931年起,日本海军士官学校的每位毕业生都会被问到一个问题:“你认为应怎样对珍珠港发起一次突然袭击?”1941年1月,格鲁大使提醒华盛顿政府,日军可能会偷袭珍珠港。(他在日记中写道:“最近日本流言四起,说美日谈判一旦失败,日本就很有可能实施一次大规模的偷袭珍珠港行动。不过我猜想,在夏威夷的老兄们肯定不会坐视不管吧。”)秘鲁驻日大使也听说了同样的传言,特意通过格鲁转告华盛顿这个消息。可是美国的军事机构并无任何反应。穿条纹裤的外人!秘鲁佬!关于战争,你们懂什么!

但有些美国人早已清楚地看到了未来。1941年7月,理查德蒙德·凯利·特纳(后出任海军作战计划科科长)曾说夏威夷“可能”是日本的进攻目标,他也预料到日本很有可能进行空袭。海军部长诺克斯在给陆军部长史汀生的信上写道:“战争将从突袭珍珠港正式开始。”到处都是警告的预兆。12月3日,也就是珍珠港事件发生4天前,在美国截获的一封东京密报中询问“珍珠港上空是否有观测气球”。12月5日,在火奴鲁鲁的联邦调查局特工告诉珍珠港最高指挥部,日本领事馆正焚烧机密文件。金梅尔上将甚至提醒他的下属说:“日本可能会在宣战前偷袭珍珠港。”他自己后来却不记得了。

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4年后,随着美国在战争中获胜,国会调查金梅尔和肖特所应对的这场灾难,却依然没有找到答案。指挥官失策了,这件事证据确凿,可是为什么呢?其中一部分原因可能在于美国人出于各种复杂的因素,比如说民族沙文主义,并没有把日本人放在眼里。他们觉得日本人看起来身材矮小,戴着厚眼镜,一嘴龅牙,而且还是罗圈腿,实在可笑。人人都知道美国可能对日作战,但没有一个人相信。这场战争虽无法避免,却让人难以置信。8月11日,《时代周刊》报道:“美国海军的防御能力……还是非常了不起的。”11月24日,又报道华盛顿官方人员感觉“十有八九美国要与日本打仗了”。12月8日,瓦胡岛被轰炸成一片火海,当日的那期周刊正在印刷,内容还反映了美国人普遍的信心:“从仰光到火奴鲁鲁,每个士兵都已进入作战状态。”

每个日本士兵才是真正已进入作战状态,军队如箭在弦,准备进攻马尼拉、中国香港和马来亚。几个月的计划和演习已经培养了他们团结合作、共同努力的信念。保密工作也做得相当到位:外国情报人员没打探到任何有关进攻的消息,甚至连流言都没有听过。但日本人最终却弄巧成拙,聪明反被聪明误。日本外交花招的关键本是先向美国宣战,然后在美国人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轰炸珍珠港。时至20世纪70年代,25年来的战争都是不宣而战的,也许现在看来不算什么,但在1941年,大多数的国家都是先宣战后进攻,否则会被认为是背信弃义。

根据东京计划的时间表,两名在华盛顿的日本使节应在12月7日上午10点20分打电话给赫尔,预约当天下午1点会面。东京发了一个共有14条内容的电报给这两名大使,最后一部分谈及断绝日美外交关系,措辞小心谨慎,实际上是向美国宣战。按照原计划,在赫尔拿到这份文件20分钟后,日本的战斗飞机起飞并包围整个珍珠港。上午10点20分,野村按照东京指令安排了这次会面,之后就发现出了大事:昨天,当他离开大使馆时,解码员还在加班翻译这封很长的电报,可是,今天是星期六,解码员已提前下班,而这封长电报仍需2~3小时才能翻译完成,这让野村大吃一惊。当时已将近11点,即使他们争分夺秒,也来不及了。

美国东部标准时间中午12点32分(夏威夷时间早上7点2分),瓦胡岛上的一名雷达操作员向上级报告大规模飞机群即刻到来。可他的上级军官却告诉他不用在意,雷达上显示的很有可能是从美国大陆飞过来的美国飞机。华盛顿时间下午1点20分,日本正式开始轰炸珍珠港。下午1点48分,海军电信主管接到紧急通知,要求接收华盛顿与火奴鲁鲁往来的电路,并时刻留意火奴鲁鲁传来的紧急消息。1点15分,火奴鲁鲁发来电报:

NPM 1516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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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电人:太平洋司令部总司令

发送至:美国大西洋和盟国海军总司令,美国亚洲舰队总司令,海军作战部长办公室

珍珠港遭受空袭,并非演习。

下午2点5分,野村和来栖来到国务院、陆军部和海军部共用的旧大楼。他们看起来很狼狈,因为过去的三个小时内,他们在忙着翻译电报,又摸索着打字。这份文件有不少错字,可是他们已经来不及再打一份了。当他们进入这栋大楼时,赫尔的电话响了,是总统打来的。总统把刚得知的一些消息告诉了赫尔,证实了之前美国陆军通信兵破译的那份情报。罗斯福让赫尔照常接见野村和来栖,但是不要提及珍珠港,态度冷淡地打发走他们便是了。

下午2点21分,这两位日本大使终于到了赫尔的办公室。野村呈上刚刚翻译完的电报,抱歉地说:“我本来奉命今天下午1点就把此电文上交给你的。”

赫尔气得颤抖地说 :“你为什么要在下午1点的时候把它交给我?”

“我也不是很清楚。”野村回答道。

赫尔扫了一眼电报,然后愤怒地说:“我不得不说,在过去9个月我们双方的谈判中,我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假话……而且我担任政府公职50年来,也从没看到过这样一份谎话连篇、事实扭曲的文件。就你们说的那些鬼话,我到现在都无法想象世界上还有哪国政府能够说得出口。”

野村正准备开口,只见赫尔朝门边点了下头,示意他们离开。

过了一会儿,美联社驻各地分社都收到了一则消息:

急电

华盛顿消息——白宫宣称:日本袭击珍珠港

奇怪的是,全国只有一家广播网中断了原本的节目,播放战争爆发的新闻。共同广播公司当时正在播放道奇队对巨人队在波罗球场的职业棒球赛,突然被播音员莱恩·斯特林切断,报道了该新闻。而全国广播公司和哥伦比亚广播公司仍然继续播放塞米·开的小夜曲和本台音乐节目。这两家广播公司都计划两点半再播放新闻,所以就决定让听众们等到那时候。但在这期间,事态又出现了新的进展:

公告

美联社华盛顿12月7日讯:罗斯福总统今日发表声明,日本军队已突袭夏威夷珍珠港。

日军同时也对瓦胡岛上所有海军和军事机构发动了袭击。

总统的简要说明是由总统秘书斯蒂芬·厄尔利对外宣读的,没有立即说明详细情况。

白宫发表该声明时,日本使节野村和来栖正在国务院。

急电

华盛顿消息——日本再次向马尼拉陆军和海军基地发动空袭。

第二则急电只是传闻,并非事实,但菲律宾也只逃过了一天。第二天,日军的零式战斗机就到达了菲律宾上空,发现麦克阿瑟和肖特做法一样,把飞机集中在克拉克机场中央,于是轻而易举地全炸毁了。直到这时,各个广播台才停播原定节目,转而播放任何它们所得到的关于事态发展的消息,不管是真实新闻,还是传言。

数以万计的美国人直到下午3点准备收听哥伦比亚广播电台播放的纽约爱乐乐团的音乐会时,才得知珍珠港事件,这其中还包括海军上将切斯特·尼米兹。他当时正打开收音机,刚听到新闻的第一句话(“今日日本袭击珍珠港”),就立即站起来出门去了。随后大家才知道,他当时是去接替不幸的珍珠港海军上将金梅尔的工作。同时,山姆·休斯敦要塞的电话响起,吵醒了艾森豪威尔准将,随后他太太听到他说了几句“真的?什么时候?我这就来”,之后就只见他往门外奔去,边走边穿衣服,还边回头对太太说他要去总部一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毋庸置疑,一些人听到这个消息,免不了做出些奇怪的反应。莱恩·斯特林中断了道奇队对巨人队在波罗球场的棒球赛广播后,许多球迷怒气冲冲,纷纷打电话询问比赛情况。菲尼克斯市也出现了类似的情况,市民们都在给《亚利桑那共和报》打电话,生气地质问:“你们知道芝加哥熊队对红雀队的比分现在是多少吗?除了战争新闻,你们就没有其他可播报的吗?”在丹佛市,KFel广播电台取消播放一档宗教节目,于是有人致电质问广播电台是不是认为播报战争新闻比传播福音更为重要。棕榈泉市的一个小女孩说道:“所有人都知道战争将要发生,所以为什么要浪费这么美好的星期六下午去担心呢?”在泽西市,一位老人大笑着说:“哈哈!上次你们说什么火星的新闻,我们都惊恐万分,那时我就猜到你们还会这样吓我们的!”一位记者采访参议员奈关于此事的态度,奈可能预料到自己不久后就会在政坛销声匿迹,所以只低声说了句:“我觉得这个消息非常可疑。”

但是参议员惠勒却与大众的情绪同步。他说:“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打得去见阎王爷!”这个星期日之前,全国人民的意见还存在分歧,连罗斯福在上星期白宫午餐会上都说,就算日本侵略了菲律宾,他也不能确定国会是否同意对日宣战。然而现在,全国前所未有地团结一心。日本已经偷袭了珍珠港,野村和来栖两位日本使节依然还装模作样地在华盛顿与美国谈判和平事宜,再加上美国人一直都不信任所谓的“黄祸”。所有这些原因,最终导致战争演化为一场打击阴险狡诈的日本人的圣战。

海军部长打电话告诉罗斯福日本袭击珍珠港这个消息后,罗斯福倒吸一口气:“不可能!”罗斯福和诺克斯想法一样,认为日本最有可能最先袭击的是菲律宾。没有一个美国官员,包括马歇尔将军,能料到日本会像现在这样空袭夏威夷,因为日本的精锐部队都集中在中南半岛,并准备随时攻下马来亚、新加坡以及荷属东印度群岛的油田,而珍珠港与这条战线相隔甚远。要是在军事演习中,珍珠港确实是个符合逻辑的目标,但就1941年12月的整体局势来看,它与之毫无关联。但现在,美国认清了严酷的事实。日本正准备一举歼灭美国海军,赢取战争。美国除了几艘已出海的航空母舰外,其余的都被日本击沉了,包括8艘战列舰、9艘巡洋舰和多艘驱逐舰。美国已经不再拥有太平洋舰队了。

美国总统罗斯福和赫尔通完电话后,呆坐了整整18分钟。他或许在祈祷,或许在计划,又或许只是在适应这个新处境。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一直坐着。然后抬起头,亲自口述了第一条新闻公报。他很镇静,同样地,整个华盛顿也出奇地镇静。当然还会有些例外,比如一些激进的爱国者砍倒了在华盛顿开船坞附近的一棵日本樱花树。民防办公室主任菲奥雷洛·拉瓜迪亚坐在一辆巡逻警车上到处巡视,向市民大喊:“冷静!冷静!冷静!”——但同时又通过广播电台宣布:“千万不要以为我们这里就一定安全。”与此同时,一大群人聚集在日本驻美国大使馆的街对面,看着大使馆内因焚烧文件而从烟囱里冒出的一股股烟,一位妇女说,就像“我曾在佐治亚州瓦尔多斯塔市看过的实施私刑一样”。

但无人把日本大使馆工作人员拖出来吊死,拉瓜迪亚也冷静下来了,没有人再想砍倒第二棵樱花树。这时总统也正快速而有效地处理各项事务:召集内阁成员讨论、打越洋电话给丘吉尔、向国会领导人简要汇报了情况、命令国防工厂加强警卫、通知赫尔随时向南美洲各国政府了解最新情况,还和马歇尔将军一起检查了陆军部署。爱德华·默罗得知这个消息时,正在火树俱乐部打高尔夫,他想着和总统的晚餐之约恐怕要取消了,但是罗斯福太太还是给珍妮特·默罗夫人打来电话说,“无论怎样,大家都要吃饭的,你们还是来吧”。

尽管总统不在,他们还是一起吃了饭。白宫里总统可爱的椭圆形办公室突然间就成为三军总司令部。森纳·威尔斯站在一旁,罗斯福口述了第二天要发布的战争公告。有时门一打开,罗斯福那洪亮的嗓音就会响彻整个大厅:“昨天,逗号,12月7日,逗号,1941年,破折号,一个永远无法忘记的可耻的日子,破折号,美利坚合众国突然遭受日本帝国海军和空军的蓄意袭击,另起一段,美国原本打算与日本和平相处,逗号,并应日本的请求,逗号,依然与日本政府和天皇进行谈判,希望能维持和平……”

默罗觉得自己该走了,可是好几次罗斯福太太去询问总统的意思,总统都说让他留下来。晚上11点时,默罗太太先回家了。一个半小时后,已是午夜,罗斯福拖着疲惫的身躯回来了,邀请默罗吃点儿三明治,喝点儿啤酒。他把默罗当自己人,把所有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他,他说了珍珠港的损失,还说政府中的每个人,包括他自己、诺克斯和史汀生,都无法相信这是真的。他们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这么大的一个军事基地就如此不堪一击,并遭受如此巨大的损失。他仍然在惊讶,仍然在生气。

“我们的飞机竟然摆在地上被炸毁了!”他一遍又一遍地说,同时用拳头捶着桌子,“摆在地上!”

那天晚上,华盛顿市民密密麻麻地挤在宾夕法尼亚大道对面的拉法叶公园里,有的人在唱《上帝保佑美国》,但更多的人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面向白宫。其实没有什么可看的,白宫一片漆黑,北面大门的大灯也有史以来第一次熄灭了。白宫管家亨丽埃塔·内斯比特正在测量窗子的宽度,准备做遮光窗帘。西行政大道已经戒严,因为这里离总统办公室太近。而工程师正在白宫的地下室里,用粉笔画线,准备打通一条隧道穿过东行政大道,通往财政部大楼的老地下库房——如果华盛顿遭到轰炸,这儿就是最安全的避难所。

摩根索部长已经下令将白宫的守卫人数加倍。国务院、陆军部和海军部共用的那栋旧大楼的屋顶上,士兵们在黑夜里架好了高射炮,而在他们下面,就是几天前赫尔面见两个卑鄙可耻的日本大使的房间。这栋旧楼的第5层正被改造成一个兵营,驻扎着高射炮兵。这时,再没有人觉得这些防范措施是多此一举的了。

楼下,马歇尔将军正准备离开。一位总统顾问问他,为什么关于夏威夷的消息出入这么大,这位将军回答道,每场战争都会出现各种流言,而且有时候人们根本分不清真假。他还解释说:“我们都处在战争的迷雾中。”

在芝加哥,一大群人围着一个报摊,想买《芝加哥论坛报》号外。一个矮胖妇人路过这儿,向一个陌生人问道:“这在干什么?”他回答 :“太太,我们在打仗啊!大家都在嚷嚷这事。”她又问 :“这样啊,那你还知道些什么?我们要和谁打仗?”这则轶事一时间被大家拿来逗趣儿,也确实值得一笑。其实这个问题提到了重点,因为总统总是把大西洋放在战略首位。那天下午,丘吉尔给罗斯福打来电话问道:“总统先生,日本的这起事件到底是什么情况?”罗斯福给出肯定回答,说是事实:“他们袭击了我们的珍珠港,现在我们在同一条船上了。”然而,美英两国真的是在同一条船上吗?美国国内愤怒之火全都指向日本,珍珠港事件并不能怪罪于德国纳粹。尽管国会议员们也相当激动,但是如果提出两条战线同时作战,国会肯定还是不会同意的。即使国会最后同意对欧洲轴心国宣战,国内人民的意见也会再次出现分歧,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士气高涨了。

但对同盟国来说,幸运的是,阿道夫·希特勒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了。他在苏联征战的重压下,已经快吃不消了。他开始越来越不能控制自己的火暴脾气,而且开始凭直觉做决定——也就是他所说的,自己“艺术性”的一面。12月8日,他离开东普鲁士“狼堡”,匆忙乘火车赶回柏林,因为日本正以《三国同盟条约》为依据,要求德国对美宣战。希特勒本可以忽略日本的要求,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反悔了,而且袭击珍珠港这起事件即使德国拒绝援助也可以说情有可原,因为条约上只要求德国和意大利在日本本土遭受袭击的情况下援助日本。如果德国坐视不管,日本也无计可施。日本和德国分别处在地球的两边,中间夹了个苏联。

这正是希特勒的顾问们所考虑的。除了里宾特洛甫犹豫不决外,希特勒身边的人都劝他,德国现在树立的敌人已经太多了,不能再加上美国。但这时,希特勒却想起了他向裕仁天皇的外相许下的口头承诺:“如果日本与美国开战,德国一定会立即采取必要措施。”他还说:“如果我们不站在日本那一边,《三国同盟条约》在政治上就名存实亡了。”但其他纳粹头子并没有被说服。12月8~11日,东京正焦虑不安的时候,纳粹头子们日夜争论,僵持不下。最后,希特勒终于说出了他的真实动机——报复。由于德军在苏联漫无边际的大草原上频频受挫,希特勒对美国驱逐舰在大西洋上的所作所为备感愤怒。总而言之,罗斯福的不断挑衅最终让希特勒忍无可忍。根据战后纽伦堡国际法庭提供的材料,希特勒表示,德国对美宣战的“首要原因”是“美国早就朝我们的船只开枪了”。“在这场战争中,美国扮演了强有力的角色,正是他们的这些行为挑起了战争。”因此,他宣布正式进入与美国的战争状态。墨索里尼跟着希特勒也对美宣战——到现在,他已经完全是希特勒的跟屁虫了。突然间,罗斯福的所有问题都解决了。国会别无他法,斟酌许久后,于星期四当天对德宣战。迪安·艾奇逊认为,希特勒这样做实在是“愚蠢至极”,后来他在一篇文章中写道:“最后,无比愚蠢的敌人帮我们解决了进退两难的处境,也清除了我们的疑虑,使我们的人民团结一心,开始走上了那既漫长又艰难的捍卫国家利益的道路。” Ht+9p1NCEKHR2nZ/8KC8U8CMs+s6UGRlIydRmWHZMwWG4G6/ui8i/wRfxdmf1yJ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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