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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历史常有奇怪的巧合。

1644年6月7日,古历谓之庚寅日。就像彼此约好的,满清摄政王多尔衮在这天进入北京,而远隔千里,明朝福王朱由崧也于当日在南京宣布监国。

洪武南京全貌复原图。

此图是根据正德间陈沂《金陵古今图考》并参酌其他文献记载所制,引人注目的是朱元璋时南京有一道巨大的外郭,周长据说达一百八十里,整个钟山都在其内。明代末年,外郭已不存。

明宫城图。

明代南京和后来北京一样,分外城、内城、宫城三层。“洪武二年九月始建新城,六年八月成。内为紫禁城”。“其外曰京城,周九十六里”。“洪武二十三年四月建外郭一百八十里、门十六。”此为内城(当时称“京城”)至宫城(即紫禁城)示意图。

事实上,当然没有什么约定或沟通,以当时情形,北京、南京两地起码须隔十几日方能了解对方那里发生了什么。然而,他们却不谋而合,共同选择6月7日这一天去做各自最重要的事。何以如此,只有老天知道。也许,真的有什么神秘力量,冥冥中做出这样的巧安排。

《小腆纪年附考》记述多尔衮入城的经过:

(明朝官民)备法驾迎太子于朝阳门,望尘俯伏,及登舆,非太子也,众骇愕间,前驺者麾都人悉去白冠,则我大清摄政王率满洲兵入城矣。城上白标骤遍……

崇祯死后,盛传太子落入李自成之手,并于5月中旬一片石大战前被挟往前线;及李军战败,太子为三桂所救,留在军中 。这只是传闻,明太子的真正下落一直悬疑,三百多年来学者穷究备考,仍无定论。不过当时北京城内对太子在吴三桂军中的传闻,好像笃信不疑,而多尔衮决计利用这一点——以及北京对吴三桂实已降清的不知情。他让部队诈称奉太子还朝,骗入朝阳门。瞬间,北京易帜,“城上白标骤遍”。

《国榷》也记道:

清摄政王汤鹅泰(多尔衮当时的译音)入北京。时卤簿出朝阳门,臣民望尘伏道左,止辇升舆,则胡服颀身,臣民相顾失色,关宁兵(指吴三桂军)已先驱入都门。城上俱立白旂。

多尔衮本可耀武扬威,以征服者姿态强势入京,但他却采取了掩人耳目的方式。这固然说明来者并非想象中的那种粗鲁无谋的“蛮夷”,似也让人感到,北京城的未来统治者对明朝的正统地位和权威,心存畏惮。他们颇注意替自己的行为寻找合法性,以便从伦理上成为有说服力的中国权力继承者。从一开始,满清就着眼于此,包括之所以通过与吴三桂联合的方式入关(清兵完全可以随时越过长城,这在崇祯二年十月“乙巳之变”中,皇太极率十万满蒙骑兵突入关内、逼临北京,已一目了然),以及占领北京后礼葬崇祯(虽然并不隆重)、将军事行动首先放在追击李自成上。后来,在多尔衮致史可法的那封著名的信中,这些捞取合法性的努力,都成为满清论证自己更配得上统治中国的依据。

当北京上演明末版“鬼子进村”一幕时,福王朱由崧的监国仪式也在南京举行。较诸清兵狡诈的入城,南京的仪式来得冠冕堂皇、从容不迫。仪式第一个环节,行告天礼,并焚烧祝文。据说,祝文烧出的灰烬扶摇而上,“飘入云霄” ,这像是不错的兆头。然后,朱由崧升殿,以监国身份接受群臣的四拜之礼。开国名将徐达之后、魏国公徐弘基跪进监国宝印,群臣再行四拜礼。这样,明王朝正式结束了自4月25日以来四十七天无君的状况。

朝廷正式发布崇祯皇帝的讣告,同时作为监国临政的举措,大赦天下,并决定免除因用兵而向民间征收的“练饷”、停收崇祯十二年(1639)以来“一切杂派并各项钱粮”;上述税费,如有崇祯十四年(1641)之前拖欠未缴者,现在也一笔勾销 ——当然,这只是顺水人情,其实收不上来。

无论如何,从表面看,朱由崧监国就像以往每位新君即位一样,保持着帝国的一贯风范,有条不紊,程序规整。王朝经历了悲痛,但没有失去秩序,而且以举行监国仪式为标志,似乎正在恢复平静、重新开始。

几天内,陆续做出重要任命:以史可法为东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高弘图为东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马士英为东阁大学士兼都察院右都御史、姜曰广为东阁大学士兼礼部左侍郎、王铎为东阁大学士入阁办事、张慎言为吏部尚书、周堪赓为户部尚书。

6月19日,朱由崧正式即皇帝位。这纯粹是个手续问题。十二天前,所以首先以监国名义临政而不直接即皇帝位,是因法定皇位继承人是崇祯太子,现在,在太子没有下落的情况下,朱由崧“因序而立”,但需要以监国的名义过渡一下。

即位诏书宣布,明年改元,新年号是“弘光”。之前,阁臣们拟了两个年号,一为“弘光”,一为“定武”。写下,团作两丸。朱由崧“祝天探丸”,摸到了“弘光” ,他就此成为弘光皇帝——换言之,倘摸到另一纸团,历史上留下来的便是“定武皇帝”。据说,对这年号的凶祥,当时就有议论,“弘”字也还罢了,“光”字如何用得?吏部尚书张慎言在得知清朝那边年号为“顺治”后,私下提出一个理论:“光”从火,而“治”从水,“恐水能克火” 。对字义或谐音有所讳忌,在中国是很常见的心理。“嘉靖”的年号,就曾被民间联想为“家家皆净”。实际而言,当然并无道理。就算朱由崧“祝天探丸”得到的是“定武”,事情该怎样仍将怎样。一年以后,唐王朱聿键在福州称帝,年号“隆武”,运数也没有变得好起来。

撇开运数不谈,在朱由崧即位的当时,明王朝确有柳暗花明之意。从5月上旬闻悉崇祯死讯算起,短短一个月,顺利解决了新君就位的问题,今后各项事务的展开似乎有了保障。人们从诏书中看到,新君有力地强调着“燕畿扫地以蒙尘,龙驭宾天而上陟,三灵共愤,万姓同仇”,并立下“敢辞薪胆之瘁,誓图俘馘之功”的誓言 。考虑到诸多有利条件,就像皇帝承诺的那样,帝国将会翻开“更始”的一页。

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九日以来,北京两易其手,南京也经过一番明争暗斗找到新的主人。此刻,它们就像两大高手,在中国这张巨大棋盘的两端同时各就其位,准备布子行棋、对垒博弈。好戏在即,粉墨已毕,我等只管持壶啜茗、定睛细看便是。 l+qpZeZ0/4zk0OXqfIglE66O+84HGN3WmtqO1ivSxU5N3ufNbSS06lgzhYiHpP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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