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于佑安不断听到谁谁去了省城的消息,现在这方面真是敏感,陆明阳和李西岳在南州倒也罢了,二位领导在省里,南州哪个部局长不在,就有人说是去跑了,跑一时成了南州最热门的话题。
省里的会只有两天,陆明阳和李西岳却待了一周,这一周,南州几乎成了空城,有点权的几乎都不照面儿。周四政府办通知开会,点明让部门一把手参加,等到了会议室,除于佑安和另外两个部门的一把手外,到的都是二把手三把手。市长车树声扫了一眼,什么也没说就出去了,把主持会议的任务交给新来的一位副市长。会议很简单,安排这一季度的生产计划,但车树声那一眼扫得不简单。于佑安暗自揣摩,车树声召集这次会议可能是别有用意,这么多一把手不在,车树声会没有想法?
于佑安心里焦虑不安,别人都在行动,他怎么办?南州的局面让人充满想像,也让人充满困惑,人们活动无非两层意思,一是看中了新位子,想抢在第一时间到书记部长那儿挂号报到,跑官就跟北京城里挂专家号一样,早挂一天迟挂一天是有很大区别的,尤其在新领导面前。另一层,就是要害部门的领导保位子。都说升官难,其实要保住现在的位子也难。且不说眼下班底都是巩、王手上的,就算跟巩、王没关系,那些要害部门也有众多双眼睛盯着,稍一疏忽,别人就会抽走你屁股下的椅子。文化局长虽说不怎么响亮,但好歹也是个局长,于佑安担心,不要让人冷不丁把他给挤下去了。
到了周末,就连一向不把这事当事的方卓娅也耐不住了,突然问:“你真能沉得住气?”
这时候的于佑安已经有了新想法,他固执地认为,什么事都不是一窝蜂的,大家蜂拥而去,反倒会让局面变得混乱,不如静观一阵,看有没有新的变数。
“沉什么气?”他故意装作不知地问方卓娅。
“在老婆面前装啊,我们医院都吵翻了,说是那人又要升。”
“往哪升,当你们院长啊。”于佑安挖苦一句,他从不在方卓娅面前暴露心思,自己的事装自己心里,这是他从政多年养成的良好习惯。女人的心理不比男人,官场的事,女人知道得越少越好,看看那些翻了船的官员,有一半是从老婆身上打开缺口的,包括前组织部长李西岳,近三百万的存款都是老婆交待出的。当然,于佑安怕得不是这个,他是怕方卓娅搅乱他。枕头风是吹不得的,轻者着凉重者乱阵,于佑安相信自己能应付得了这局面。
方卓娅又说一句,于佑安才知道方卓娅的关心从何而来,原来是受了叶冬梅的刺激。梁积平家跟他们家恰恰相反,叶冬梅那张嘴十分积极,梁积平这边只要有风吹草动,叶冬梅保证就在医院叫嚣开了。他同情地看了妻子一眼,女人们只认一个理,仿佛活着就是为了跟某个人赌气。
周日下午,于佑安连着接了几个电话,说是南州可能要出事,情况不妙。于佑安呵呵一笑,没怎么往心里去,能出什么事呢,那么大的事都出了,也没弄翻几个,还会有什么事?晚上很迟的时候,金光耀突然打来电话,神神秘秘说有戏看了,等着吧,这次一定热闹。于佑安猛地从床上坐起,看来他的预感要被证实了。
第二天清晨,于佑安很早就来到办公室,路上他看到市长车树声的身影,有点孤独地走在清晨微凉的风中。对这个总也不走运的市长,于佑安心里有那么一点点同情,觉得他跟自己一样,也属于怀才不遇,老是被人挤兑。以前巩达诚一手遮天,他除了埋头干活,似乎总也没有发言权。巩、王出事,本来他是很有希望挪到市委那边的,谁知又来了个陆明阳,似乎比巩达诚还强硬。市长门前冷落就是印证。于佑安快了几步,想追上车树声,车树声对他还是有点影响的,特别是申遗工作,车树声在多次会上给予了充分肯定。后来一想自己这是干什么啊,人家是市长,自己算啥,犯得着你去同情他?于是打消追赶的念头,拐进另一条巷子。到了办公室刚坐下,门就被敲响,于佑安以为是打扫卫生的“四0、五0”人员,开了门却见是华国锐老婆杨丽娟,市八中英语老师。
“见我家老华没?”杨丽娟进门就问,样子很急。
“没见啊,怎么,又是一夜未归啊。”于佑安用玩笑的口吻说,两家太熟悉,杨丽娟跟方卓娅情同姐妹,什么话都说,从来就不藏底儿,有时杨丽娟还称他姐夫呢。
“姐夫你别开玩笑,我怎么感觉不大对劲。”杨丽娟越发急,脸上表情很骇人。于佑安这才正经起来,问,“到底怎么回事?”
“他昨天晚上回来过,大约九点多吧,我在洗澡,好像拿了件什么就又走了,到现在也联系不上。”
“联系不上就别联系,又不会飞掉。”于佑安给杨丽娟宽心,他发现今天的杨丽娟跟往常极不一样,也不敢乱说话了。
杨丽娟又道:“不是那么回事,早上他们办公室主任来过电话的,吞吞吐吐像有什么要说。姐夫,老华该不会出什么事吧?”杨丽娟脸色越发苍白。
“丽娟你乱说什么,一不偷二不贪,不就一科技局长,能出什么事?”
“可我的心乱跳个不停,姐夫你快找找看,他要是出了事,我们娘俩可怎么活。”杨丽娟越说越怕人,于佑安一边安慰一边抓起电话,华国锐手机果然关机,打办公室,也没人接。
能去哪呢?于佑安猛地记起华国锐还有一个号,拨一半又停下,这号码杨丽娟不知道,男人有不少秘密是瞒着妻子的,于佑安也一样,该瞒方卓娅时照样瞒,他一部手机拿了三年,方卓娅到现在都不知道。
“这样吧丽娟,你先回去在家等,我这边联系到马上通知你,对了,这事暂不要跟任何人讲,明白不?”
杨丽娟点了下头,慌慌张张走了。于佑安掩上门,紧着就拨另一个号。手机通着,但没接。等了一会又拨,通了。
“你在哪?”于佑安问。
华国锐疲疲沓沓说:“还能在哪,省城。”
“今天周一,你还窝在省城干什么,知不知道你老婆很急?”
“她急,我还更急呢。”华国锐脾气暴躁地发起了火,又道,“算了不跟你说了,麻烦你跟她说一声,我下午回来。”
“你没事吧?”于佑安忽然把心揪紧了,华国锐的语气很反常。
“怎么,你于大局长也盼着我出事?”华国锐突然扔过来一句比刀子还冰凉的话,于佑安气得当下就把电话压了。过了一会,心情平静下来,正准备给杨丽娟打电话,办公室主任杜育武进来了,磨蹭了一会,悄声道,“有人跑官跑出了事,撞枪口上了。”
“有那么严重?”
“刚才路上遇见组织部一位老科长,听他口气像是很严重。”
于佑安哦了一声,没再下问,心里竟然怪怪地涌上一层兴奋感,又一想这样太卑鄙,抹了把头发说:“你去找一下明阳书记上次会上的讲话。”杜育武嗯了一声出去了,于佑安一屁股坐椅子上,难道撞枪口上的是华国锐?
情况果然糟糕,上午九点,于佑安得到确切消息,市委那边召开紧急会议,议题虽然没透露,但听打电话者的口气,一定不是什么好事。再跟华国锐联系,华国锐那部手机也关了,于佑安做着种种猜想,心里忽一会高兴,诅咒着那些跑官的人,心想统统撤了职才好。忽一会又害怕,千万别殃及到老华啊……
下午两点半,华国锐还没回到南州,市委通知的大会已经召开了。会议由李西岳主持,书记陆明阳和市长车树声都在主席台,陆明阳板着面孔,神色颇为严肃,车树声双手抱着杯子,比平时威严出不少,脸上是让人揣摩不透的表情。于佑安瞅瞅四周,见参会者神情全都肃然,心里禁不住起了寒意。李西岳先讲了一通很原则的话,大意就是南州曾经发生过令人痛心的事,一届班子毁在了腐败上,跑官卖官,伸手要官,这些丑恶现象屡禁不止,极大地损伤了干部队伍的积极性,也给南州党风廉政建设带来的挑战,市委、市政府有决心刹住这股歪风,给逆风而上以严厉打击,将南州各项工作尽快引向正规。李西岳说完,纪委书记代表市委宣读了一项决定,这决定就是在上午的会议上做出的。
华国锐果然中弹了!
作为重点,华国锐送给李西岳的一副名画还有十万元现金被摆到大会主席台上,还有三名副处级领导送到省城陆明阳家里的礼金暨物品也一一被拎到了会场,华国锐被当场撤职,三名副处级领导两名被调离原工作岗位,一名背了处分。
会场寂静无声,谁也没想到陆明阳和李西岳会来这一手!接下来车树声跟陆明阳讲什么,于佑安一句也没听进去,脑子里反复闪着华国锐和杨丽娟的影子,老华啊老华,这就是你动作的结果!
会议还没结束,杨丽娟的电话就打来了,幸亏于佑安将手机调到了静音上,他琢磨着该给杨丽娟回条短信,在手机上触摸半点,手指竟颤抖得输不出一个字。直捱到会议结束,回到办公室,却又不知该跟杨丽娟说什么。
方卓娅及时打来了电话,问到底怎么回事?于佑安说什么怎么回事?方卓娅很有情绪地说:“你还瞒啊,人家在医院都当新闻发言人了,小人得志,跑官的又不是华局一个,怎么把他当典型,欺负人也不能这样啊。”
于佑安生怕被人听到似的,压低声音说:“这事回去说好不好,人家是人家,你管好自己的嘴。”
方卓娅哼了一声,又道:“我是替丽娟打抱不平,谁想送啊,还不是这帮王八蛋逼的,不收人家的钱退了不就行了,做这种样子给谁看。”方卓娅骂了句脏话,愤愤不平道,“踩着别人的尸体往上爬,不是东西。”
听妻子越说越不像话,于佑安慌忙将电话压了。下班回到家中,杨丽娟坐在他家沙发上,正捂着鼻子嘤嘤地哭。见他进来,方卓娅说:“佑安你给评评理,跑省城送礼的难道就老华一个?姓梁的那王八蛋指不定送了多少呢,要不然他老婆会那么开心?还有,不是说一直要查他吗,怎么越查他越滋润。拿软杮子捏,这伙王八蛋还让人活不活?!”
“你悄点声行不?”于佑安看着杨丽娟,声音有点委琐地说。
“我就不小声,咋了,这是我的家,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像你们,一个个龟头龟脑的。丽娟咱不哭了,等老华回来告他王八蛋,我就不信天下没讲理的地方。”
“你少添乱行不行,你告什么,告谁,人家这是……”于佑安把未说出的话咽下,拿起一张纸巾递给杨丽娟,问,“老华还没消息?”
杨丽娟哽咽着说:“电话打通了,人在省城,说明天回来。”
第二天,华国锐一回到南州,就闯进了于佑安办公室。“老于你说说,你说说这是什么理?”于佑安连惊几下,他怎么能到办公室来?走过去忙锁上门,提醒了一句,“老华你先冷静点。”
“我冷静不了!”华国锐口气很冲,看上去他倒是理直气壮。
于佑安婉转地劝道:“这事也不是冲你一个人的,怪只怪你时运不佳。”
“什么时运,他们这是拿我做祭品,想把自己摆到神坛上,一伙假道学,政治流氓!”
华国锐声音越来越高,几近是在叫嚣了,于佑安拦也不是挡也不是,正犯着急,杜育武敲门进来了,道:“局长,秘书处打来电话,让您现在过去一趟。”然后才转向华国锐,冲他微微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于佑安如获救星般,连着说了三声好,华国锐脸上燃着的那股激情没了,泄气似地道:“老于你忙吧,你忙,我回家。”望着华国锐有点孤独的身影,于佑安心里涌上一层苦涩,一个人的政治前程说没就没了,半辈子的打拼啊……感伤一会,转而问杜育武,“刚才说什么,秘书处什么事?”
杜育武不安地垂下头,低声道:“啥事也没,我是怕……”
“行了,你忙去吧。”
华国锐像一块巨石,砸在了南州浑浊的水里,一时在南州掀起不少波澜,有人惊,有人疑。于佑安除了再次庆幸外,剩下的就是茫然。其实南州变成空城那几天,他是按捺不住的,差一点就要行动了,后来是省里一位老同学、省政府办公厅徐副主任提醒他,让他稍安勿躁,别急着冲浪,他才把心思强压了回去,现在看来,陆明阳和李西岳这一招,是有人看出破绽的,他们演得并不妙。不过此举确实对南州震动不小,此后一段日子里,于佑安再也听不到有谁活动的消息,南州似乎规规矩矩,变得让人不敢相信了。
这天他借到文化厅汇报申遗工作的机会,又一次跟自己的大学师兄、省政府办公厅副主任徐学谦坐在了一起。
“怎么样,心劲还没缓过来?”徐学谦笑问。近段日子,各种各样的消息往徐学谦耳朵里传,挡都挡不住。没办法,办公厅这种单位,向来就是信息汇集地,要不怎么能称官场码头,不管是垃圾信息还是绝密级的,总有人神神秘秘给你说来,徐学谦也是从这些信息中得知于佑安近况的,说于佑安萎靡不振,有种癌症患者等死的无奈和绝望。
于佑安讪讪笑了笑,恭敬道:“没那么严重,只是精神差一些,让主任见笑了。”
望着这个大学时代低自己三级毕业后却交往甚密的学弟,徐学谦有点爱怜和同情地说:“我听南州那边的同志说,你现在状态低迷,心灰意冷,不至于吧,你佑安同志那么经不起摔打?”
于佑安感叹一声,带着很深的心事道:“这五年,我觉得自己压抑出病来了,今天找主任,就是想求个药方。”
“药方我没有,不过你这样子真让人担心啊,佑安。”徐学谦也叹息一声。徐学谦跟巩达诚原来在同一单位工作过,两人配合得不是太好,巩达诚到南州,徐学谦一直想帮于佑安,但总觉有力使不上。后来他帮于佑安跟路副省长搭上了线,路副省长最早给王卓群部长当过领导,那还是在县上的时候,两人关系一直不错,王卓群去南州,也是路副省长向组织推荐的。原想有了路副省长这只手,于佑安那点小心愿实现起来就不是问题,不就一规划局么,又不是要竞选副市长,没想路副省长跟原省长方振岳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节,方振岳一句话,就让巩达诚把路副省长那只轻易不伸出的手挡了回去,弄得路副省长极为恼火,不留情面地就训他:“以后这种事你离远点,你是副主任,还没到组织部长的位子上。”徐学谦为此心里也是拧巴了很长一阵子,挨副省长的批,他还是第一次。拧巴之后,就怪巩达诚,巩达诚连路副省长的面子都不给,这官,当得太离谱了些吧?现在巩达诚倒了,方振岳也到了全国政协,算是人生最后一站,他就想再尝试着为于佑安做些什么。可惜派往南州的陆明阳还是方振岳那条线上的,而且此人在省纪委时就表现得铁骨铮铮,刚直不阿,跟他们这帮人接触也不是太多。纪委嘛,走出来的干部总得跟别的部门有些不一样。徐学谦思来想去,要帮于佑安,还得从李西岳身上下功夫,他跟李西岳多少还有些交情,可此人生性诡异,做事极为隐秘,城府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一度曾风传,他要直接升任省委秘书长,怎么突然去了南州,而且只当个常委,徐学谦到现在也没搞清。从李西岳到南州这两个月的情况看,他给自己定位很准,就是一心一意给陆明阳当参谋、当助手,为陆明阳在南州闪亮登场搭好台服好务,自己倒像是没啥政治抱负。太新鲜了,要知道,原先在省委大院,李西岳排名是在陆明阳前面的,各方面的呼声都要比陆明阳高,他们两个在南州的地位打个颠倒才符合常情。现在这一幕,是有点让人看不懂。
不过最重要的倒不是陆明阳跟李西岳演什么戏,说穿了,这两人在南州也演不出什么戏,非常时期非常手段,先把样子做足再说,这点徐学谦倒是看得很清。南州也好,省里也罢,念的经是一样的,不过庙大庙小罢了。关键还在于佑安,他不能一蹶不振,更不能失去斗志。
内心里,徐学谦很看好自己这个学弟,也常常替于佑安发出怀才不遇的感慨。此人对城市规划真是有一套,特别是他提出的建设文化南州这一大思路,绝不是新瓶装老酒,而是实实在在从南州实际出发,大打文化品牌,让古城南州贴上厚重的文化标签,如此以来,南州的优势一下就凸显出来。那方案徐学谦看过,感慨万端,受益匪浅,为南州错用这样一个人,惋惜。他建议于佑安把方案呈给李西岳,不知道于佑安是否做了?
“那份报告你给西岳同志递了没?”他问。
于佑安道:“上上周通过他秘书递的,到现在没有消息。”
“你想要什么消息?”徐学谦笑出了声,他发现于佑安有时很精明,城府深得怕人,有时又像个学生,充满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能看到就不错了,你还指望他能采纳?”徐学谦又说。
“不敢。”于佑安嘟囔了一声。他也觉自己愚蠢,怎么到现在还想入非非呢,幼稚!报告他是通过金光耀递上去的,金光耀让他别急,可他还是按捺不住地要急。
“好了,不说这些了,关键要抖起精神来,我就怕你沉在往事里醒不过来,人不能被往事拖住啊。”说完这句,徐学谦默了默,忽然想起陆明阳和李西岳刚刚合手演的那出戏,很有兴致地问:“明阳和西岳听说出手很猛啊,有人撞枪口上了?”
“撞得很重,鼻青脸肿,标本一样给贴了出来。”于佑安如实回答。
“你怎么看?”徐学谦笑眯眯地望住自己的学弟,目光里分明含着别的意味。陆明阳到南州,徐学谦心里是很不平衡的,原来他们都在一个水平线上,陆明阳到南州这么一干,情势就大不一样了,再怎么着人家也做过诸候,他后悔自己没有抢先一步,要不然……
“该撞,又不是早市。”于佑安想也没想便答。
徐学谦哈哈大笑,拍了下自己的大腿说:“妙,早市这个比喻你用得妙。”
“明阳书记和西岳部长是有点跟前任不一样。”于佑安被徐学谦笑迷魂了,紧忙补充一句。
“说说,怎么个不一样?”虽是老同学,徐学谦说话还是有种居高临下的强势味,没办法,办公厅里的人,连笑都有股办公味儿。
“他们在重塑南州形象,对己对人,要求都分外严格,南州需要这样的领导。”
“是吗?”徐学谦脸上的笑不自然起来,借着喝水,巧妙地掩饰了过去。一是他不想听到这样的话,二来于佑安这话有点假,假的东西是会倒人胃口的。
徐学谦将话题转到了别处,海阔天空地聊起来。这一聊,于佑安就得到一个十分重要的消息,组织部长李西岳最近要去北京,说是给一位很重要的人物看病。
“西岳同志刚去南州不久,加上这位病人有点特殊,他怕是不会声张,也怪你们南州的干部,太过热情,消息一走漏,指不定就会把北京城热闹翻。”徐学谦说笑了几句,又道,“这消息你知道就行,没必要跟别人提起。”
于佑安很感激地说了声是,心里同时纳闷,是什么样的病人呢,怎么搞这么神秘?
徐学谦似乎看出了于佑安心思,进一步道:“病人叫苏萍,她有个女儿好像叫章惠,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于佑安心里一震,两眼同时放出光来。章惠?徐学谦刻意强调出这个人,一定有什么用意,指不定……马上点头道:“谢谢主任指点,我这就回去做准备。”
徐学谦这才说:“有时候明攻并不是最好的,太招眼的事谁也怕。做啥事都要讲究策略,迂回一点反倒安全。”
于佑安深领其会道:“主任说得对,这些天我也在思考,华国锐栽的这跟斗,对我启发很大。”
徐学谦笑而不语,该说的他都说了,至于于佑安怎么理解,怎么往下做,那就是于佑安的事,他不能包办到底。
省城回来后,于佑安紧着跟金光耀联系,金光耀听说李西岳要去北京,惊讶道:“不可能吧,部长去北京是件大事,我怎么从未听说?再说,部里的人也都不知道。”
于佑安坦然一笑,看来徐学谦说得对,李西岳要瞒过所有人。他略一思忖,道:“看来你这秘书当得也官僚,部长的行踪都掌握不了,心思全用到了妹妹上。”
金光耀知道于佑安是拿那天的饭局说事,辩解道:“妹妹是人家的,我只是太监。”又一想这词太露骨,忙改了口,“为领导服务是咱秘书的天职,局长将来也一样,有需要兄弟做电灯泡的时候,只管吭声,兄弟累死也心甘。”
“想得美,当你是谁啊,再贫嘴告你老婆去,看怎么收拾你。”
“别别别,杀手锏使不得,言归正传,言归正传。”
金光耀曾经也有把柄让老婆逮到过,闹过一场大风波,所以一提老婆就怕。
于佑安说:“还是刚才那事,就当这消息是假的,不过我喜欢假戏真做,怎么样,拜托大秘书一件事,这事要是成了,必当重谢。”
“不谢也办,说吧,什么事,只要兄弟能做到,定为局座效犬马之劳。”
“也没那么严重,就一点小忙。”
“那还不小菜一碟。”金光耀咧嘴笑了笑。于佑安就把自己的心愿讲了,他要金光耀留意一下李西岳行踪,李西岳如果真要去北京,帮他把行程安排、选乘的交通工具等打探清楚。
金光耀说:“就这点事啊,我还以为……”
“对你是小事,对我可就比登天还难了。”于佑安逮着机会恭维了一句,金光耀受到嘉奖似的,说话的口气越发痛快,“没问题,包在兄弟身上,谁让咱是难兄难弟呢。”
一句难兄难弟,又让于佑安想起许多不痛快的事,过去几年受的种种委屈还有不如意一股脑儿涌出来,差点把他的好心情破坏掉。
金光耀这边托付完,于佑安立刻让杜育武打听这个叫章惠的女人,不管怎么,得把这个女人搞清楚。徐学谦那天暗示,章惠就在南州。于佑安猜想,李西岳到南州,指不定跟这个女人有关。
杜育武很快回过话来,章惠果然在南州,三十六岁,不过不在地方工作,在能源部南州工程局,去年年底不幸出了车祸,高位截瘫,成了残疾。章惠丈夫姓高,在某工程兵部队任指战员,夫妻两地分居多年。章惠瘫痪后,她丈夫从部队回来,很短的时间内办了离婚手续,目前章惠算是单身女人。
于佑安一愣,怎么会这样呢?正要问杜育武是不是搞错了,此章惠一定不是他要找的章惠,同名同姓的人很多。杜育武又道:“她父亲叫章学礼,以前在南州师范任教,五年前病故,她还有个妹妹叫章山,就在我们文化系统。”
章山?于佑安的神经绷住了!
如果不是这个章山,于佑安是不会相信杜育武打听到的章惠就是他需要的那个章惠,章山两个字出现后,他心里就一点疑惑也没了。别人他可以不记得,这个章山,岂能忘了?她在南州文化系统也算半个名人,以前是南州博物馆专职讲解员,人长得格外有形,属于那种看一眼便忘不掉的女人。讲解也独具特色,知识渊博,风格儒雅,再配上她那优雅悦耳的声音,听起来简直就是享受。于佑安在广电局时,就因特喜欢她的讲解风格,特意让“厚重南州”节目组为章山录制过一期节目,节目带子到现在还保存着。章山现在调到了南州群艺馆,是南州群艺馆民间文艺科科长。
由章山的美于佑安一下想到了那个未曾见面的章惠,脑子里蓦然就冒出一个思路来,想想又觉滑稽,轻轻一笑,摇头晃了过去。杜育武又说:“李部长曾经在南州工程局挂过职,当时地方跟中央企业搞过干部交流。”于佑安紧忙制止,“道听途说,这种错误往后少犯!”杜育武还要说,于佑安放下脸来批评道,“你是不是精力太过旺盛,本分两个字知道怎么写吗?”一语呛得杜育武说不出话来。
杜育武走后,于佑安却又开怀地笑了。杜育武说得没错,三年前李西岳的确在南州工程局挂过职,当时他是省委政研室副主任,官职不显赫,加上在南州呆的日子不多,所以人们也没怎么注意他。这些事他早已了解清楚,之所以不让杜育武多说,是他突然意识到他们在谈论一件非常危险的事。
过了一会,于佑安想把电话打到群艺馆去,群艺馆是文化局下属单位,两年前南州机构改革,将一些跟文化有关的单位全都划到了文化局名下,做为二级单位由文化局代管。说是代管,其实还是各干各的,不过隶属关系上变动了一下。馆长王林德跟于佑安关系不错,算是他这条线上的人。号拨一半,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人来,章山老公钱晓通,这人是文化系统典型的刺儿头,本事不小但毛病也不少,十年前南州提倡干部下海创办第三产业,钱晓通就从南州艺术剧院办了停薪留职手续,下海办了公司,一度时期闹得很红火,挣了不少钱,要不章山怎么会嫁给他呢。不幸的是婚后不久钱晓通就迷上赌博,把几年的辛苦钱输了个净。再后来,钱晓通创办了新东方演出中心,带着一帮演员四处走穴,这些年又在北京发展,事业搞得还算不错,可此人最大的毛病就是爱怀疑妻子,别人只要一跟他妻子接触,就变着法子找人家麻烦。王林德就不止一次跟于佑安诉过苦,求于佑安把章山调走。“馆里有个花瓶,躲得再远也是一身骚。”这是王林德的原话,于佑安当时苦笑道,“她又没犯什么错误,你以什么理由把人家调走?”王林德叫苦不迭,“她是没犯错误,可他老公……不说了不说了,这种事,越描越黑。”
于佑安知道,钱晓通对王林德的怀疑缘自王林德向组织部门推荐,让章山做了那个科长,听说还被钱晓通敲诈过,理由是王林德跟章山下乡时曾在县里住过几晚。于佑安并不相信王林德会跟章山睡到一张床上,不只是年龄的差距,王林德不好那一口,当今领导干部队伍中,像王林德这种洁身自好的人已经很少了,私下人们都叫他和尚。问题是这种事别人说了不算,钱晓通说他们有他们就真有了,王林德一生的清名差点就毁在章山身上。
于佑安笑笑,有些人在外面大蜜二蜜三蜜连着包,啥风波也没,照样外面彩旗乱舞家里根基牢固,王林德这种老夫子,一辈子不偷一次腥,反倒活得提心吊胆。
算了,还是不难为人家了吧,于佑安放下了电话。
第二天下午,金光耀兴冲冲找上门来,进门就说:“还是局长消息灵通啊,这么严实的消息也让你打探到了。”
“怎么,真的要去?”于佑安兴奋起来。
“不但要去,可能在北京还得停留一段时间。”金光耀说。
“怎么讲?”
“部长这次把神秘玩大了,我是通过章惠一位最要好的朋友打听到的,章惠母亲要做心脏搭桥手术,省里市里的医院都不放心,是部长提议去北京的。”
“太好了,时间定没,坐飞机还是坐火车?”于佑安几步从板桌后面跨过来,站在了金光耀面前。
见他心急,金光耀笑道:“至于这么激动么,这可不像你大局长的风格。”一句话说得于佑安又退回到板桌后面,心里也怪自己乱失分寸。金光耀这才道,“坐不了飞机,老人家身体不允许,只能委屈部长大人也坐火车,票已订好,下周二晚上七点四十。同去的还有你的下属章山,钱晓通那小子等在北京。”
“你消息倒蛮灵通的嘛,我看当秘书糟蹋了,搞特工对你更合适。”于佑安说笑着,拿出烟来,敬给金光耀。于佑安不抽烟,但金光耀是烟鬼,不过这小子也有过人之处,在李西岳面前从不吸,一旦到了于佑安这里,立刻就变成烟囱,恨不得一次把一周的瘾过了。
“还敢挖苦我,讲不讲道德啊。”金光耀猛吸几口,坏笑着道。他们两人既能同仇敌忾又能同流合污,属于讲话不藏不掖的那种,典型的死党加同盟。
“不敢不敢。”于佑安从柜子里拿出四条软中华来,包了放桌上,“走时别忘了啊。”
“我这瘾就是你惯的,拿别人的身体不当身体,你们当领导的能不能人道一点?”
“那好,你把我操作到实权部门,天天拿西洋参孝敬你。”
“让我操作,有没有搞错,我还指望着你升了拉兄弟一把呢。”金光耀嬉皮笑脸。
“那没问题,等我当了市长,一定让你做秘书。”
“操!”金光耀说了句脏话,嬉着脸道,“就知道你们没把秘书当人看。”
于佑安攻击道:“秘书原来也是人啊,第一次听说。”
“秘书侍候的不是人。”金光耀还击道,话说一半,猛觉失了口,下意识地回头一看,见门是锁上的,这才缓过神经,非常舒坦地笑了笑。
两人斗了一阵嘴,金光耀回过话来,关切地问:“部长现在是刀枪不入,你的行动方案靠谱不,甭到时学了华局,枪口咱可撞不起啊。”
扫兴,哪壶不开偏提哪壶!华国锐现在成了瘟神,自己又不珍惜自己,有天晚上杨丽娟给于佑安打电话,说华国锐喝得烂醉,要跳楼。于佑安赶去后,华国锐倒在卫生间,于佑安都拉不起来。华国锐本来是不能喝酒的,肝有毛病,官一丢,就连命也不要了。
金光耀意识到失言,紧忙又道:“我的意思是此事千万要慎重,部长瞒得如此紧,会不会……”
于佑安无言地笑了笑,知道金光耀心里怎么想。身在官场,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份怕,金光耀说穿了也只是一秘书,秘书怕领导,天经地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