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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事都要用心思,水浇到哪哪开花,肥施到哪哪长庄稼,心思呢,自然是用到哪哪结果。这是文化局长于佑安的人生格言,甭看它朴素,越是朴素的东西就越接近真理。

下班时间已过了很久,于佑安还呆在办公室。妻子方卓娅连着打了好几通电话,催他回家吃饭。于佑安说老婆你吃吧,我这里来客人。方卓娅生气道:“客人客人,一天到晚就是客人,你心里还有没有这个家?”

于佑安笑笑,并不跟妻子生气,方卓娅是大夫,在市人民医院儿科工作,大夫是不懂政治的,就算懂,也只是皮毛。方卓娅眼里只有病人,于佑安很多事,方卓娅都不参与意见,偶尔说两句,也是点到为止。这点上方卓娅很聪明,不像有些女人,男人一当官,自己先就把持不住了,轻者参政议政,重者还要指点江山呢。方卓娅同医院的叶冬梅,每天都要花很长时间说她丈夫,丈夫单位每一样事,她都津津乐道,坐在办公室高谈阔论的样子就像她是撒切尔夫人,其实她只是医院财务科副科长,不过她丈夫倒是有权,南州规划局长。

方卓娅不,她从不在外人面前提自己丈夫,更不会对丈夫的工作说三道四,她对于佑安原来还要求高,指望着有朝一日也能夫贵妇荣一下,后来出了档子事,方卓娅醒悟了,知道男人有权并不是件好事,所以也不再抱那种妄想了,现在她对于佑安要求很低,第一要注意身体,人可以卖给公家,身体不能。第二不能再有外遇,否则她拿手术刀把他阉了……

这个再字,就证明于佑安已经有过一次外遇了。

有了外遇妻子仍然能原谅你,一如既往地关心你,证明方卓娅是个好妻子,于佑安也这么认为。所以现在对方卓娅,于佑安基本上是言听计从顺着她性子的,当然有时候也会惹她生气,男人嘛,最大的特点就是不长记性。

于佑安目前是南州文化局长,对这个职位,于佑安心里是有怨言的,为此他做了不少努力,想让自己的“前程”更光明些,更有希望一点,谁知功夫总负有心人,于佑安非但没能“进步”,反倒离南州权力核心越来越远。他的老朋友、科技局长华国锐跟他有同样的境遇,也有同样的抱负,两人在一起,时常会发出一些生不逢时上错花桥嫁错郞的感慨。下午快下班前,华国锐又来了,先是唉声叹气一番,说这个科技局长实在没法干了,说是科技局,可跟科技沾边的事一点轮不上,整天就顾着给领导提鞋了。于佑安笑说:“给领导提鞋也不错啊,领导就那一双鞋,你以为谁都能提,知足吧你。”华国锐怨气更大,“这鞋跟那鞋不一样,要是真能提到那鞋,苦死累死倒也值了,我提的是破鞋,领导早就弃到一边的。”抱怨半天又说,“人家不把你当碟菜啊佑安,有油水的事,能挨着你我?”

于佑安知道,华国锐说的鞋是怎么回事,最近市里分给科技局一项工作,为南州科技事业树碑立传,重新梳理和总结改革开放三十年来南州科技发展历程,说是要为南州竞争中国十大科技城做准备。这种事做起来自然没多大兴趣,热情就更谈不上,且不说南州过去三十年科技发展值不值得总结回顾,这种总结回顾跟你个人的发展前景有没有必然联系,单是竞争十大科技城这一说,就很有些滑稽。“科技南州”是上届政府提出的,南州实在找不到突围的路,政府绞尽脑汁,搞了几次专家会诊,又论证了若干次,最后竟提出个“科技南州”,让人哭笑不得。南州有什么科技呢,卫星、导弹、还是高速火车?就连号称南州科技园的电子城,也不过是帮深圳人卖一大堆淘汰的电子玩具。而于佑安心里一直有个情结,就是想把南州的宣传支点还有打造方向定位到文化上,“文化南州”四个字在他心里活跃了好些年,到现在仍然按捺不住地要往外跳。

这是闲话,华国锐真正的牢骚,来自最近新上的科技大厦,这项目最早是由科技局立项的,从申批到征地到项目发包,也都是科技局在操作,因为项目主体就是南州科技局,可那时华国锐不是科技局长,等他当了科技局长,项目又被前局长带到了新单位城西新开发区,前局长现在是新开发区管委会主任。以前说跑了和尚跑不了庙,现在是和尚走到哪佛像供到哪庙也搬到哪,华国锐上午参加了科技大厦开工仪式,面对三个多亿的大项目,心里当然忿忿难平!

发完牢骚,华国锐说:“得动作啊于局,这么干耗着不行。再耗下去,热闹就离我们越来越远了。”

“怎么动作?”于佑安不紧不忙问了一句。

“还能怎么动作,一跑二送三要,我就不信,别人能做到的,你我做不到。”华国锐说得理直气壮。仕途走到他和于佑安这一步,算是个大坎,这个坎越不过去,你就原地踏步一直熬到老吧。华国锐当然急。

“老套,这话说多少遍了,能不能来点新鲜的?”于佑安显得失望,还以为华国锐今天来有什么伟大创新呢。

“那你来点新招啊,兄弟我也跟着沾沾光。”华国锐接过话,开涮起于佑安来。两人在南州是典型的死党,一个战壕里的,什么话也敢说,什么事也敢一起做。于佑安模棱两可地笑笑,他脑子里是有一些想法的,但这些想法尚不成熟,还不便讲给华国锐。

无聊中,华国锐拿起桌上一份文件,见是市委下发的《关于进一步加强党员干部作风建设》的通知,扫了一眼放下,取笑道:“还在洗脑啊,不错不错,党的好干部,人民好公仆。”说完不过瘾,又道,“你是想做焦裕禄还是想做孔繁森,眼下南州就缺这样一个典型,反面的太多了,正面的一个也没,你老兄要是冲刺成功,那可名垂青史啊。”

于佑安没有心思开这种玩笑,同僚之间偶尔说说牢骚话可以,上纲上线的话,于佑安从来不说,这点他比华国锐修炼得好。祸从口出,这是官场大忌,对于一个想在仕途上有大作为的人来说,管好自己的嘴比什么都重要。

又东拉西扯一阵,华国锐走了,临出门时又强调:“你不动我可动了,到时别说我没吆喝你。”

于佑安苦笑一声,将自己强制性地关在办公室,脑子里开始活跃一些事儿了。

两个多月前,南州市委书记巩达诚和市委常委、组织部长王卓群双双出事,巩王二人暗中建立地下人才市场,封官卖官,收受贿赂,在南州公开选拔正处级干部中,明码标价,将个别职位价格炒到百万元以上。湖东县常务副县长丁万发买官不成,钱又被原组织部长王卓群吞去,不按规则退回来,一怒之下就检举揭发了。省纪委和省委组织部联合成立调查组,入驻南州,一场飓风后,巩达诚和王卓群被双规,四十六名买官者被一一革职,南州政坛发生超强地震。省委决定,原省纪委副书记陆明阳到南州担任新一届市委书记,原省委副秘书长李西岳接替王卓群,担任南州新一任组织部长。

于佑安很庆幸,严格算来,他也是买官队伍中的一员,他曾提着四十万元人民币外加一万美金候在组织部长王卓群回家的路上,一个叫上墨的地方。组织部长王卓群家在省城,大约隔两个礼拜,王卓群就要回家一次,他喜欢自己开车,一个人悠哉乐哉地往省城海州去,途经上墨时,王卓群一般都要停车半到一小时,据说他家祖坟在那儿。时间一久,秘密被人发现,上墨就有了另外一种用途,成了王卓群收受礼金的地方,跑官者只需把看中的位子还有个人基本情况写在纸上,连同钱物一并交给他,王卓群就心领神会地走了,有时双方甚至连句话都不说,搞得跟地下党接头似的,非常神秘。于佑安的志向是南州规划局长,他太爱这个位子了,感觉自己生下就是当规划局长而非文化局长、广电局长的。在采取一系列措施而终不能敲开王卓群在南州和省城海州两个家门后,于佑安按照高人指点,提着一大包钱候在上墨那颗老榆树下,那天他果然见到了王卓群,王卓群也确实到山后祖坟那边去了一趟,可惜,于佑安没能学别人那样把要送的东西送出去。王卓群严厉批评了他,并警告他再敢如此围追堵截,搞这些歪门邪道,将严格按党的组织纪律予以查处。不久之后,于佑安垂涎好久的市规划局长换了新人,令他震惊和沮丧的是,梁积平居然从一大堆人中杀将出来,由建委副主任升任规划局长。想想,他在广电局干一把手的时候,梁积平不过是建委建管科科长,短短几年,梁积平似是坐了直升飞机,而他……

不得不承认,巩达诚和王卓群手上,于佑安混得十分狼狈,按他的话说,就是缩水缩得找不到自己了。巩达诚和王卓群刚来南州时,于佑安是南州市广电局长兼党组书记,后来为了照顾老同志于幼苗,市委组织部建议他把书记一职让出来,于佑安想想,不就一书记么,兼着也兼不出什么名堂来,于是让了,没想随后南州来了个大换班,市教委、广电局、文化旅游局三家索性来了个推磨似的大轮转,教委主任到广电局担任局长,于佑安到文化旅游局担任局长,原文化旅游局长到教委担任主任。三人中,最吃亏的当然是他于佑安,广电局再怎么着也要比文化旅游局强,如今传媒时代,哪家企业不做广告,南州又是经济大市,企业如雨后春笋,蓬蓬勃勃地往外冒,电视台一年的广告费高达十多个亿,大把钱没地方花呐。这还不算,这些年各级领导都重视形象工程,争着上电视上报纸为自己为单位树形象,电视台巧妙利用资源,连着开辟几个专栏,这个访谈那个专题,直奔政绩工程而去。那些部局领导见了他,哪个不点头哈腰,就连个别副市长,远远见了也要老于老于喊个不停。风光,自在,享受!而文化旅游局算什么,典型的清水衙门,听上去是一级单位,事实上却比某些二级单位还要二级。这倒也罢,风水轮流转,没有哪个坑是固定给你的,官场为官,适当地迂回一下也是必需,只要你措施得力,功夫到家,精心谋划,缜密运营,理想中的那个坑一定会得到。

事情偏偏不是这样,于佑安左挤右挤,终还是没能挤到巩、王那条船上,半年前,王卓群为安排自己的亲信兼情人罗如芬,几次在常委会上提起,要将文化旅游分设,巩达诚最终采纳了这建议,以旅游兴市为名,将旅游局单设,罗如芬如愿以偿,从文化旅游局副局长升为旅游局一把手,愣是将他手中本来就够可怜的那点资源又挖走一大块,如今旅游局倒成了大热门,要钱有钱要项目有项目,他的文化局反成了一道凉菜……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巩、王时代终于结束,于佑安终于长出一口气,一朝天子一朝臣,他算是驱走了乌云,迎来了太阳。

陆明阳和李西岳到南州已经两个多月,这两个多月,于佑安没学别人那样急不可待,一来就扑上去找感觉,他表现得很平静,甚至故意装出一副一蹶不振的颓废样子。华国锐不明就理,真以为他心灰意冷,调侃道:“看看你那无精打采的样子,好像老婆离了情人跑了钱输光了肠胃上有了癌脑子里有了瘤,整个一斗败的公鸡,我要是明阳书记,二流文化局长都不让你做了。”于佑安拱手作揖,“饶饶我吧老兄,我实在是兴奋不起来了。”

“咋,缺兴奋剂还是缺炮弹?”华国锐开玩笑道。

“啥也不缺,缺心劲。”于佑安沮丧着脸道,一点看不出他对未来有什么向往。

华国锐被他迷惑,十分可惜地说:“你是在糟蹋自己,以你于大局长的能力,就是当副市长也不过分。”又道,“老兄,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次要是抓不住,你可……”

话里的意思明白不过,南州高层是大换血了,下面的班子仍然是巩、王时代的老班底,陆明阳和李西岳虽然在会上一再讲,对部局和各县区班子暂不做调整,要确保干部队伍的稳定性和工作的持续性。但那只是表态,是所有新领导上任时的一种姿态,一种策略。真正的用意,怕是藏在策略后面。

吃一堑长一智,于佑安在观察在思考也在总结,为什么巩、王手上自己没分到半瓢粥呢,不是他们太专太横,而是自己没找准命门,点错穴了。钱谁都有,区分也不在多少,外界都说谁送得多谁能得利,那是瞎传,官场不跟地产界,官位也不像某一块地,可以明码标价可以互相竞标,最终谁出价更高谁得手。官场中缺了钱是不行,但钱绝不是万能的,真正起决定作用的还是钱背后的东西。

比如说在王卓群担任组织部长时,为了扭转被动局面,于佑安就曾跑通了省里一位要员,此人对组织部长王卓群有栽培之恩,这关系算是够硬吧,可万万没想到,此人跟书记巩达诚的老上司暗中不和,两人明着能握手拥抱,暗底里却恨不得使出什么致命招数将对方打入地狱,结果适得其反,巩达诚轻轻一句:“佑安你是文化人,还是留在最需要的地方吧。”就把他打发了。现在想想,就有些后悔,打通那个环节多不容易,就因没把人家的背景还有幕后全搞清楚,鸡飞蛋打,弄得一场空。

这次他得沉着,得冷静,得先把陆、李二人的班底探清楚再行动。外界说的不错,如今求官重在一个“跑”字,这个字便是官场的精华,不跑绝不会有收获,但如何跑,从哪个方向跑,文跑还是武跑,抄近道还是迂回包抄,却是门大学问。

于佑安还在怔着,桌上的电话响了。奇怪,这个时候怎么还会有电话打进来?于佑安边犯惑边抓起电话,喂了一声,电话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局长啊,我就知道你还在办公室,太鞠躬尽瘁了吧。”

是组织部长李西岳的秘书金光耀。

金光耀跟于佑安关系不错,属于特能谈得来的那种,巩、王手上,金光耀也在坐冷板凳,他原是干部一科科长,王卓群看不惯他,把他调整到干部二科。干部二科跟干部一科比起来,不只是科室的区分,悬殊大着呢。金光耀自知遭贬,也不去争,埋起头来看书,啥书难懂看啥书,实在闷极了,就跑文化局跟于佑安天上地下的乱说一通,泄泄闷气。李西岳到南州,连着挑了几个秘书,都觉不合适,最后看中金光耀。于佑安听说,李西岳对这个秘书很满意。

“大秘书啊,怎么把我想起来了?”于佑安心里热热的,这个电话驱走了他的孤独还有寂寞。

金光耀朗声说:“大周末的钻办公室干什么,也不跟兄弟们联络联络感情。”于佑安哎呀一声,这才意识到今天是周末,连忙道,“不好意思大秘书,我把周末给忘了。”

“大局长废寝忘食,了不得,如果都学大局长这样,咱南州早就变样了。”金光耀取笑了几句,道,“出来吧,兄弟们想你了,金海洋五楼芙蓉厅,一起过周末。”

一番话说的,于佑安肚子咕咕叫起来,边收拾东西边笑,真是糊涂啊,连周末都能忘!

到了金海洋大酒店,才发现金光耀不是一个人,陆明阳的秘书安小哲也在,包房里还有两位美女,一位于佑安认得,电视台美女主持谷雨,老朋友谷维奇的宝贝女儿。另一位没见过,一张俊美而又暗含几份妖冶的脸。

安小哲率先起身,热情地跟于佑安握手:“局长好,一直想请局长坐坐的,可惜总也如不了愿。”

“你是金牌秘书,哪有时间坐。”于佑安笑握着安小哲的手,目光却在陌生美女身上滴溜滴溜转。安小哲忙介绍道,“秦小姐,大美人,华洋投资公司总经理助理。”

“好啊,两帅哥宴请两美女,经典派对啊。”于佑安声音夸张,借以掩饰自己在秦小姐和谷雨面前的不自然。华洋投资公司他知道,旗下有八大实体,老板华雪曼是海东省十大民营企业家,全国“三、八”红旗手、劳动模范。于佑安在广电局时,还专门派人到省城做过一期她的节目。

秦小姐伸出手:“早就耳闻局长大名,今日得见,不胜荣幸。”

谷雨也走过来,冲于佑安叫了声叔叔。安小哲开玩笑道:“谷大记者嘴真甜,见了谁都叫叔叔。”谷雨白一眼安小哲,“那我也叫你安叔叔?”

“不敢不敢,受不起。”安小哲说着,拉了下椅子,请于佑安坐。于佑安犹豫一下,还是坐在了正中。

“你爸身体最近好吧?”于佑安礼节性地问谷雨,谷雨微微欠欠身,“托于叔叔的福,我爸身体硬朗着呢,于叔叔有机会去省城玩啊,我爸说挺想您的。”

“过两天吧,过两天去看望你爸。”于佑安一边说,一边揣测这四人的关系。秘书利用节假日在外面请女人吃饭喝酒已是常事,不值得大惊小怪,就是再搞野一点,也在常理之中。秘书是领导的贴身小马夹,领导能搞的秘书当然也能搞,况且这两位一位是南州最大的金牌秘书,金光耀虽然次也一点,但怎么也在银牌系列,他们带几个女孩子出来,还不小菜一碟。问题是谷雨不是那样的女孩子,于佑安对谷老的宝贝女儿还是有信心的,认为她不是吃那种饭的人。

“一来就思考,局长现在真成哲学家了。”金光耀见他凝着眉不说话,拿玩笑话提醒,于佑安意识到失态,慌忙一笑,“我是想当哲学家,可哲学不答应。点菜吧,肚子快要饿扁了。”说着又冲谷雨多望一眼,见谷雨一本正经坐着,就想自己这毛病真是不好,见啥也乱想,迟早会让思想搞乱自己。

菜早点好了的,安小哲冲服务员一招手,很快工夫,桌上就摆满了。既然是周末,酒自然少不了,金光耀先抓过酒瓶,说了一番客气话,开始敬酒。接着是安小哲。于佑安跟安小哲关系虽没金光耀那么铁实,但面子上还是很能过得去,市委市政府这帮秘书,于佑安基本都能混得来。有一个根本的原因是他以前写过诗,发表过不少作品,加上这些年一直在文化口担任领导,在秘书们眼里,他算是南州的大文人,秘书们对他有几份敬意,个别场合甚至不拿他当领导,而当文人领袖,于佑安也欣然接受。

菜还未动,于佑安已有点飘了,让酒灌的,秦小姐敬完,于佑安装作招架不住地冲谷雨说:“小谷你就别敬了吧,让我缓口气吃点菜。”谷雨倒是懂得体贴,本分地说,“好的于叔叔,您先吃菜吧。”说着往于佑安碟里夹了一块鱼。

跟女人吃饭有两种情况,一种是这女人太熟了,吃饭就分外热闹,如果其中还有暧昧的成分,那吃得就不只是热闹了,还带着色情。另一种就是女人跟你有一定距离,或陌生或有别的障碍,双方必须矜持必须克制,这饭就吃得吭巴,不畅快。

今天显然有障碍。于佑安原以为,金光耀和安小哲会在两位美女面前大展手脚,没想他们只是简单开了几句玩笑,蜻蜓点水般一掠而过,谁也不敢往深里去,就正正经经喝起酒来,那种带味儿的话一句都没有,看来他们之间也不敢放得太开。于佑安更觉蹊跷,安小哲他不怎么掌握,依金光耀的性格,如此规矩他还是头一次见。

或许他们之间有什么埋伏吧。

饭很快吃完,秦小姐接了个电话,说实在对不起,得走了,说着就提包。谷雨也说要走,晚上还要加班,使劲地跟于佑安陪不是。说本来周末,应该好好陪陪于叔叔的,偏偏单位有活没做完。于佑安说没关系,工作要紧,你快去吧。金光耀客气地挽留几句,人却很热情地把她们往门外送。等重新坐下,金光耀长叹一声说:“总算打发了,这差事不好干啊。”安小哲挖苦道,“好干的差事能轮到你我,凑合着吧,餐了秀色还要发牢骚,装。”金光耀起哄,“我装什么了,有什么可餐的,你餐到了吗?”

“我当然餐到了,于局也餐到了,就你太贪,你还想怎么着?!”

于佑安马上摇头:“两位,千万别把我拉进来,这游戏不是我玩的,你们年轻,玩什么也不过分。”

“于局长您老么?”安小哲忽然盯住于佑安,一本正经问。于佑安被他的样子弄愣了,半天没反应过,直到金光耀也学说一句,“于局长您老么,不老,好强壮哟。”才猛然醒过神。这话有来历,说的是巩达诚在职时在南州看中一女的,年轻,刚刚二十出头,有次秘书帮他约了出来,吃饭中间,巩达诚客气了一把,说自己老了,想探一下女人的心思。哪知那女人马上用炽热的目光望住巩达诚说,“巩书记您老么,不老,一点不老,我看着好强壮哟。”这话起先没传开,后来巩达诚出事,这话就像流行病毒一样,一下就蔓延开,成了经典,各种版本都有,有说是在饭桌上,也有说在宾馆床上,更有甚者说就在书记的车子里。

于佑安哈哈大笑,忙说自己不老,还强壮着呢。

两位美眉走后,气氛立马松弛不少,金光耀显得更为活跃。言谈间于佑安才知道,两位秘书是去省城送领导回来的,下周省里开会,两位领导便早早回去做准备,两位美眉也是一同去的。去了而不住下,就证明跟领导的接触还不够深,不过于佑安还没搞清她们到底谁是谁的。闲谈间,就试着说了一句:“好啊,都成护花使者了,怎么样,感觉不错吧?”

金光耀诡秘地一笑,把话头抛给安小哲:“感觉怎么样,你问安大秘书。”

安小哲立马摇头:“不敢不敢,感觉不是乱有的。”又道,“我们也只有陪人家吃饭的这点福气,哪里能像于局长想像得那样美好。”

这话似有暗示,于佑安揣摩出八九分,不敢往下揣摩了。自古以来领导的隐私是最大的机密,谁敢犯这个戒,谁离掉乌纱帽的日子也就不远了。话题终于绕开两美女,往于佑安最关心的地方落。于佑安想趁此机会跟两位秘书多唠唠。秘书的嘴等于是领导保险柜上的钥匙,能把它哄开心了,相关情报也就知道了。

“都疯了啊于局长,一路上全是南州的车子。”金光耀说。

“南州的路,不跑南州的车子还要跑上海的?”于佑安故意装傻。

“哪,我说的车子跟你说的不一样,怎么消息那么灵通呢,估计家里屁股还没坐稳,就该又往外出了。”

于佑安听出是说什么,默住声,心里同时感叹,别人就是比他有胆识,追着屁股往省城赶,两位领导的屁股当然坐不稳了,弄不好楼下得排长队。

“我回来的路上看见华局长的车子了,这次老华有点破釜沉舟。”安小哲也说。显然,两位秘书对南州部局长们锲而不舍的精神深表敬佩,谁跑得快谁跑得勤,可以瞒得了别人,休想瞒过他们。当然,他们话里也隐隐透出些不满,可能是对自己的“被越过”心怀不满。秘书更多时候是桥,两座桥同时被越过是有点不大正常。

“老华?”金光耀放下刚刚抓起的酒杯,冷冷一笑,忽又想起华国锐跟于佑安的关系,忙跟于佑安碰了碰杯,压低声音道,“有些事可以快,有些未必,欲速则不达,就怕车太快掉不过头,弄不好一头栽进去,再后悔可就晚了,你说呢于局长?”

于佑安明显听出话里的意味,又不好表白,只能暧昧地笑笑。看来老华真是不被他们看好啊,就又猜想往省城去的还有谁?安小哲插话道:“上不动而下乱动,大忌啊,我看还是于局长踏实,管他敌军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伟人风范,好!”说着抓起酒杯要跟于佑安碰,于佑安边碰边说,“我哪有这等气魄,我是两腿乏力脚下缺章法,迈不动步啊。”安小哲诡秘一笑,“不会吧,于局长能没了章法,想必是在运筹帷幄到时候来个出其不意吧。”

“大秘书太抬举我了,真要那样我天天请二位喝酒。”

“好,喝酒!”金光耀声音很壮烈地说。

这天他们喝到很晚,临分手时,金光耀告诉于佑安,梁积平也在省城,正在马不停蹄活动呢。

他还活动什么?分手之后,于佑安就明白,梁积平定是在为自己善后,巩、王虽是双规,但余波尚未彻底平息,一度时期风传梁积平也要进去了,后来却又平安无事。不知是喝多了酒的缘故还是心里真有那样的想法,进自己家门的一瞬,于佑安忽然恨恨说了句:“你最好还是给我进去吧!”说完嗵一声,推开了门。

方卓娅正坐在沙发上生气呢,见他喝得面红耳赤,一扭屁股进了卧室。于佑安喊了声老婆,晃了两晃,哇一声,爬洗手台上吐开了。

于佑安其实不胜酒力的,今天跟两位秘书喝,其实是在拿身体赌博。 lnfpQ2tYnkeQ6NKRMKEgPQkE260N/pvO0eNqeEo7kXcp4RpXLXCwZeinAUyg3XE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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