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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的情人是我的敌人”
——一例运用游戏疗法实施儿童自杀危机干预的个案

朱晓慧 译

珍·普里斯,女,美国人,擅长儿童和青少年的心理治疗。她曾是美国儿童和青少年危机干预小组的成员,目前在纽约布朗克斯的问题青少年治疗机构和布朗克斯儿童精神卫生中心工作。本案例是她过去在儿童和青少年危机干预小组工作时接手的一个个案,选自她参与编写的《游戏疗法在儿童危机干预中的运用》(Play Therapy with Children in Crisis:A Casebook for Practitioners)一书。

千疮百孔的家

菲利普是一个8岁的黑人男孩,他和妈妈詹尼弗、外婆瓦内萨,还有4岁的同母异父的妹妹塔娜莎住在一起。他的妈妈詹尼弗32岁,外婆瓦内萨55岁,她们都没有工作,这个家庭靠接受政府的救济金度日。外婆瓦内萨享有残障社会保险,因为她曾有过精神病史,并正处在康复阶段。

无论是菲利普的爸爸还是塔娜莎的爸爸,都没有向他们提供任何赡养费。塔娜莎的爸爸没有和他们的妈妈詹尼弗结婚,也从来没有和他们一起生活过。菲利普的爸爸和妈妈在4年前就离婚了,之前他们已经分居了2年。因此,菲利普的爸爸只和菲利普生活了2年。而且,他已经有差不多5年时间没有和菲利普有任何联系了。

菲利普的外婆已经和他们断断续续一起生活很多年了。她有很长的精神病住院史,并正在精神科医生的指导下接受抗精神病药物(氯丙嗪)的治疗。她最近的一次住院记录是在2年前。自那以后,尽管其他人劝她自己住,但她坚持要和女儿生活在一起。

外婆在这个家庭中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她照顾两个孩子的衣食住行,以使她的女儿能有时间去和朋友或男朋友交往。对于这个家庭来说,没有额外的支持系统,母亲的帮助对詹尼弗来说非常重要,她要依靠妈妈帮她照顾孩子。在黑人家庭中,请父母分担照顾孩子的责任或将照顾孩子的责任完全抛给父母是很常见的事。因此,外婆承担了养育第三代的责任。

在初次来咨询前不久,詹尼弗刚认识了她现在的男朋友,并将大量的时间花在和男朋友的相处上。每逢周末,她就带两个孩子到她男朋友家或她姐姐家,他们待在一起,这时外婆就可以回到她自己的公寓去。像这样的周末安排已经持续好几个月了,外婆很满意这样可以真正“休假”的周末。

菲利普的妈妈有时会酗酒,而且根据儿童保护服务机构的记录,她有过虐待菲利普的不良记录。她和儿子菲利普同样有长期被菲利普父亲用电线虐待的记录,而当时菲利普还只是一个婴儿。这些事件十分严重,最终使他们不得不搬到紧急避难所避难,并导致后来他们离开了菲利普的爸爸。詹尼弗承认,当她还是一个小女孩的时候,曾经受到过父亲的虐待。有资料证明,那些曾经受到虐待的儿童长大后,通常也会去虐待他们自己的孩子。詹尼弗上一次殴打菲利普的记录是在几个月之前。

詹尼弗特有的惩罚模式是体罚加口头威胁,她会毫无预兆地殴打或辱骂她的儿子。

从菲利普4岁起,地方儿童保护服务机构就已经介入了他们的家庭问题。这个个案由于最近的一次暴力指控又被重新提了出来。

“我要自杀!”

学校向我们“儿童和青少年危机干预小组”报告:“当菲利普在教室里的时候,他声称自己今天要自杀。随后他离开了教室,老师迅速跟了上去。他跑下一段楼梯,进了一间空教室,打开一扇窗。他的老师立刻阻止了他,以防他有进一步的行动。”

这些第一手的信息来自学校辅导员打来的电话。在电话里,我还向辅导员了解了其他的一些情况。我需要知道这一事件发生时的具体情形和在危险发生时是否有目击者在场。此外,我还需要了解,当这个孩子企图打开窗户时他所在的楼层、窗户究竟被开启到什么程度和这个孩子的身体探出窗外的程度。

这些问题对于判断孩子在自我伤害的想法闪现的一刹那他所处的危险程度是很重要的,这些问题的答案将决定这个孩子是应该立刻接受评估还是可以等到第二天再接受评估。

从菲利普的个案来看,很显然他需要立即接受评估。学校的辅导员告诉我,菲利普曾向她报告说,在他试图自杀的前两天,他曾经被妈妈用电线鞭打过。儿童保护服务机构就他的这一虐待指控进行了调查,但没有找到任何证据。根据孩子由于受到虐待而产生自杀行为的说法,目前尚不清楚是否真的存在虐待行为,但试图自杀的行为显然说明他很困扰。可能有对孩子来说很重要的人忽视了这孩子的心声,因此菲利普仍有可能再次企图自杀。

我们要求菲利普的妈妈和外婆立刻带他一起到我们这里来。请孩子和与他生活相关的重要家庭成员一起接受评估是我们危机干预的惯例。这是为了获得关于孩子的更全面的信息,观察他们与家庭中的每个成员是如何相互影响、家庭中的每个成员之间又是如何互相影响的。同时,这样做也是为了收集关于每个家庭成员的信息。

值得注意的是,当危险发生后,儿童保护服务机构的工作人员也来到学校和孩子进行了面谈,这是作为家访的延续性工作。因此,这个工作人员也和这个家庭一起来到了心理危机干预诊疗室。

第一次会面

[咨询师与当事人的对话中加“()”的部分是咨询师对案例治疗的分析或点评]

咨询师:你好,我叫珍·普里斯,我是儿童和青少年危机干预小组的成员。今天我们要一起待几个小时,我要和菲利普一家面谈,并且还要和菲利普单独谈一会儿。我也会和他的学校联系。你们能介绍一下自己吗?(自我介绍能缓解陌生人之间由于不知道将发生什么而产生的焦虑。)

儿童保护服务机构的工作人员:我叫格林,因为接到家庭虐待的报告,我上周刚接手了这个个案。

妈妈:我叫詹尼弗。(妈妈和菲利普的眼神接触很少,她坐在离菲利普尽可能远的位子上。)

外婆:我叫瓦内萨,是菲利普的外婆。

菲利普:我是菲利普。

咨询师:你们今天为什么来这里?(所提的问题并没有明确地指向在场的某个人,这是为了确定谁是其中的假定权威人物而特设的,那个主动回答问题的人就是家庭中的权威人物。)

菲利普:因为我说我要自杀。

咨询师:哦,是这样。那为什么呢?

菲利普:我班里的同学说他们今天要揍我。(孩子的态度相当开放。)

咨询师:菲利普,我们待会儿会花时间更详细地讨论这个问题,因为我真的想更多地了解这件事。但现在我想知道,你的妈妈和外婆以前是否曾听你提起过你想自杀这件事?(让孩子知道,他正在被倾听,同时也为了评估他究竟向他的妈妈和外婆隐瞒了多少痛苦。)

外婆:没有。我经常和这个孩子待在一起,但从来没听他讲过。他有时会对我发火,一个人在房间里又踢又叫,很生气,但我从来没有听他提过他要自杀。(外婆第一个对这个开放性的问题作出了反应。)

咨询师:詹尼弗,菲利普今天的行为让你吃惊吗?

妈妈:不。这孩子从来没让我吃惊过!除此之外,我现在还要告诉你,格林先生之所以会在这里,就是因为这孩子说了些什么。(詹尼弗生气地看着她的儿子。)

咨询师:他说了什么?

妈妈:他到学校告诉他们,说我上个星期用电线打他。接着,学校就通知了儿童保护服务机构。我最近没用电线打过他。去年夏天之前,我那样打过他一次,但不是现在。他爸爸以前经常打他,因此我们离开了他。(儿童保护服务机构工作人员的在场和当时的情景让妈妈有所防御,并感到不舒服。)

咨询师:詹尼弗,你觉得菲利普今天为什么企图伤害自己?

妈妈:我觉得他是生我的气,因为我冲他大声喊叫。他从来不会真的去做那些他说的事。我曾带他一起到我男朋友家,他表现得很调皮。我们叫他做什么,他从来不听。

咨询师:詹尼弗,我和菲利普谈过之后,我想再和你聊你的这个想法。我想,对于所发生的事情我现在已经有了一个基本的想法,但我现在想单独和菲利普谈一谈,更好地了解情况,以求更好地帮助你们。作为今天评估的总结,我会让你们知道你们接下来要怎么做,同时我也会告诉你们我对目前情况的看法。(已经收集到了足够的信息,现在是终止团体咨询进行个别咨询的好时机了。当单独和咨询师在一起的时候,不用顾及其他家庭成员的反应,这样才能收集到更多的信息。现在,我将会询问我们危机干预小组中的精神科医生,并向他介绍这个个案迄今为止的发展情况。我也会打电话到学校询问菲利普和同学们相处的情况和他对老师的态度。同时,我也会去了解最近他整体的表现是否有什么变化,他在学校的成绩怎么样,他最近在行为方面是否有明显的特殊变化或不良的表现。在和菲利普会面之前,我也会先咨询格林先生,了解他对菲利普一家的印象和他如何看待他们的机构目前追踪的这个个案的方向性。)

对孩子的会面

菲利普热切地跟随着我走进咨询室。我注意到他说的话很幼稚,像婴儿一样。总的来说,他表现出了对情感的饥渴,非常渴望受到关注和关怀。例如,他会坐在一个离我比较近的位子上,他很容易就能接触到我的目光,我也能很轻易地碰触到他。菲利普的衣服很旧了,松散地搭在他瘦小的身躯上。在咨询的时候,通过语言和非语言的交流,我对菲利普进行了精神状况的评估。

咨询师:你对刚才我们在一起时,你妈妈和外婆说的那些话怎么看?(了解孩子是否对她们说的话感到生气或他怎样理解这些话。)

菲利普:我不知道。

我向菲利普呈现7张带有不同表情的男孩的脸,来帮助他澄清自己的情绪。我在一张纸上画出这些不同的表情,菲利普则在一边津津有味地看着。为了让菲利普也参与进来,我要求他用剪刀把这张纸上带有不同表情的脸剪下来。菲利普把剪好的表情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选出其中的一张来代表他的情绪。(让菲利普积极参与适合其年龄特征的活动来鼓励他澄清自己的感受,试图了解菲利普的自杀行为是否与他上次对妈妈发脾气的回忆相符合。)菲利普:我对我妈妈感到很生气。

咨询师:你上次生你妈妈的气是什么时候?

菲利普:我上次生她的气是在前些日子,她又带我去她男朋友汤姆家的时候,她经常那样做。

咨询师:你为什么不喜欢去那里?

菲利普:那里没有玩具给我玩,而且那儿也没有小伙伴。

咨询师:菲利普,如果我能够帮你实现三个愿望,你想许什么愿?(潜伏期年纪的孩子好做白日梦,这使他们潜在的想法和欲求通过一种自我慰藉的方式表达出来。)

菲利普:我希望我妈妈不要再带我去她男朋友汤姆家;我还想要拥有更多的玩具;最后一个愿望是我想要有很多很多钱。对于那些在精神和物质上遭到剥夺、得不到资助和良好的成长氛围的孩子来说,希望得到东西(玩具)和获得某种手段(金钱)来满足得到这种东西的最终愿望是很常见的。因此,情感剥夺的主题显而易见。看来,菲利普表达的第一个愿望是最重要的。)

菲利普:在我妈妈带我们去汤姆家度周末的前一天晚上,她说要用电线打我。(自杀念头的形成和自杀行为产生的原因开始显现出来。我们探索性的游戏和谈话确定了导致当前危机的潜在刺激源。菲利普星期五的行为可能是为了阻止他妈妈和男朋友在一起,因为那天正是他们平常离开家去度周末的日子。我对于这个孩子遭受身体虐待的第一个反应,是阻止任何我能阻止的对这个孩子的伤害。同时我对他妈妈甚至还试图伤害这个曾经遭受过虐待的孩子的行为感到愤怒。)

咨询师:菲利普,你妈妈有没有用绳子、手或者是其他的一些东西打过你?

菲利普:没有。

咨询师:你知道,菲利普,有时候家长们因为生自己的气或孩子的气,他们就可能会打小孩子,但这样是不对的。家长是不能打孩子的,这是不恰当的。(菲利普需要被告知并明白,暴力是不被其他成人所允许的,而且他妈妈打他并不是因为他犯了错误。)

菲利普现在看起来更加放松了,他平静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菲利普:我以前甚至叫我妈妈不要去见汤姆了。

咨询师:为什么?

菲利普:和妈妈单独待在家里会更好。

咨询师:你以前曾见过你爸爸吗?

菲利普:不是很久吧,大概两年以前见过。

咨询师:对这件事你有什么感觉?这使你觉得伤心还是开心?

菲利普耸了耸肩。我向菲利普提供了蜡笔和纸,让他画一张关于他家庭的画。

菲利普:我不能画我家人的画,但我会画一个人(见右图)。(这个“人”看起来像一个两栖生物,它戴着一顶棒球帽,笑着露出鲨鱼一样的牙齿。这幅画很幼稚,不像是一个8岁的孩子画的。)

咨询师:跟我谈谈这个“人”吧。

菲利普:这个人是友好的,但他很生气。

咨询师:他为什么生气?

菲利普:因为他不被允许和朋友们玩,而且不得不单独待着。(菲利普用画画这种方式透露了关于他自己的信息,而这是通过直接提问所不能获得的。这种充满了想象力的类似游戏的方式使他能不害怕地表达自己潜意识里的想法。)

虽然到目前为止,我们对这个男孩和他妈妈之间关系的本质问题仍然没有很透彻的了解,但我们能确定地说,他们的关系显然存在着问题。自杀行为可以看作是孩子的“求救声”,这是与孩子害怕被妈妈男朋友所取代的恐惧相联系的。

在对菲利普的精神状况检查中没有发现自杀、攻击他人或精神病的证据。他的情绪是通常意义上的生气,他的感情有点儿内敛,但很合作。没有精神迟滞、睡眠或进食紊乱的迹象。他的话比较多,而且语言连贯,认知功能和整个智力状况呈中等水平,判断力和冲动的控制能力都还可以。

我们假设菲利普妒忌他妈妈的男朋友汤姆,因为他占用了菲利普和他妈妈相处的时间。此外,由于这个男朋友在很多方面取代了菲利普生父的位置,这使菲利普感到痛苦。因此,这个男朋友粉碎了这个孩子希望他父母破镜重圆的希望。

大多数处于潜伏期年龄的孩子都希望他们的父母能够破镜重圆,不管现实的可能性如何,他们都希望这件事能够真的发生。尽管菲利普看起来很喜欢画画,但他拒绝画他的家人,这正说明了在他的脑海里,对自己家庭的概念很混乱。他画里的那个人印证了对菲利普愤怒的初步假设。尽管事实上,他父母离婚已经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但这件事对他产生的情绪上的影响却久久不能消失。菲利普感到愤怒,并觉得自己被妈妈抛弃了。不可否认,他妈妈对孩子表达感情和教养的方式是反复无常的。

我们决定在接下来的咨询中,外婆将不用到危机干预诊疗室来了,因为我们认为让妈妈担负起对她儿子的责任更为重要。我们推测,如果外婆继续参加咨询,且接受詹尼弗提出照顾孩子的恳求,那么这个孩子将无法得到妈妈的关爱和重视,而这些显然是他非常想要得到的。

外婆得知自己不用再来了,显得松了一口气,妈妈和菲利普同我确定了下一次咨询的时间。我们请儿童保护服务机构的工作人员格林先生在下一次咨询中再次到场。因为我们相信,他的在场增加了这一事件的严重性,而且给詹尼弗施加了一定的压力,使她认识到满足她儿子的需求很重要。但是,让儿童保护服务机构工作人员牵涉到这个个案中的潜在危险是,如果这个孩子的家庭环境威胁到了他的安全和成长,那他将被带走。

第二次会面

在接下来的会面中,菲利普和他的妈妈在谈话的开始阶段显得比上次要开心,还面带微笑。他们的打扮看起来也有所改进。詹尼弗精心地打理了她的发型,还化了点妆。菲利普穿上了比上次会面更干净、更亮丽的衣服。

我们的谈话一开始,菲利普就坐到了他妈妈的大腿上。上次面谈时他也曾试图这样做,但他妈妈没有同意。虽然这种举动对一个8岁大的男孩来说算是成长中的退行现象,但就这一个案而言,根据前一次对这个家庭动力系统的观察,这个举动似乎表明了他们在情感交流上的进步和妈妈对亲密关系容忍度的提高。

詹尼弗和我相处显得自在了一点儿,没有那么不高兴了。她同意儿童保护服务机构的工作人员参与到她家庭的咨询中,但要求格林先生在咨询时待在咨询室的外面,因为她跟我讲的一些话不想让他知道。我说这是可以的,只有当某些事会直接对菲利普造成威胁时,我才会告诉格林先生。除此之外,我还向她承诺我们之间的谈话我会保密。当我和菲利普的妈妈谈话的时候,菲利普就等在咨询室的外面。

对母亲的会面

妈妈:你知道,菲利普总是让我想起我的前夫。那个人不怎么样,他除了自己之外不关心任何人,他很自私。(妈妈对丈夫和菲利普之间共同特质的比较实际上是负面的,而这些特质使妈妈把菲利普当成了丈夫的替罪羊。很显然,菲利普承受了他妈妈埋藏在心里的对前夫未解决的愤怒和敌意。她每个周末都将菲利普带离她的家,也经常用一种贬低的口吻将他和他爸爸进行比较,这些都显示出了她对前夫的敌意。)

咨询师:我想知道,你是否注意到,你好像把对你前夫的一些不满情绪发泄到你儿子身上了。

妈妈:也许吧!我很爱菲利普,肯定也不想让他受到伤害。

咨询师:我想如果你开始定期去和心理医生谈谈会是个好主意,那样你就有机会和他讨论一下你的感受、你怎样才能和你的儿子更好地相处以及其他一些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事。

妈妈:好的,我是需要和人聊聊了。(这样看来,詹尼弗愿意接受门诊治疗了。)

对孩子的会面

由于菲利普显得不太愿意直接对询问他感觉的问题进行回答,我们就从一个结构化的任务开始了我们的谈话。我们选择了我们共同创造的一个游戏——“感情游戏”。

我们使用另外一个棋盘游戏中用的转盘来玩这个游戏。我们用诸如“快乐”“悲伤”“生气”“愤怒”等代表不同感情的词把转盘上原先的字盖了起来。我们又从另一个游戏中借用了一些塑料筹码就开始玩了。菲利普对我们创造的游戏感到很兴奋,他坐得离我非常近。筹码将由那个轮到转转盘的人来分发。这个人先发给自己一个筹码作为转转盘的报酬,当他以某种方式表演或描述自己转到的某种感情时,他还将得到一个作为奖金的筹码。

菲利普:我喜欢你。

咨询师:我很高兴听你这样说。我也喜欢你,菲利普。(我想要模仿菲利普表达感情的方式。)我先来转,让你看看我们怎样来玩这个游戏。(我旋转了转盘。)我转到了“快乐”上。当我抱着我的猫,它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时,我感到很快乐。

菲利普:噢,我明白该怎么玩这个游戏了。现在我来转,该轮到我了。我转到了“害怕”上。(菲利普想了大约30秒。)当我妈妈把我单独留在汤姆家里的时候我感到害怕,害怕她不会回来找我。

我立即奖给菲利普两个筹码。(菲利普是否真的被单独留在汤姆家中,这还需要和詹尼弗及儿童保护服务机构的工作人员核实。但不管这些话是真是假,他害怕被抛弃的恐惧是真实的。)

咨询师:那是一个非常好的关于“害怕”的例子,我也觉得一个人待着一定非常“害怕”。

菲利普: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我爸爸了,我妈妈和我不得不躲开他,因为他会打我们。我们不得不躲到一个庇护所里,那里还有其他的一些孩子。

接着菲利普又玩起了游戏,再一次转到了“害怕”上。

菲利普:当我爸爸离开的时候,我感到害怕,他离开是因为我不好,这也是他打我和妈妈的原因。

咨询师:菲利普,你父母离婚不是因为你的过错,明白这一点对于你来说很重要。他们离婚是因为他们自己有问题。(这些话是尝试缓解菲利普长久以来所体验到的负罪感。)

菲利普:我爸爸从来都不回来,我感到很“愤怒”。你还记得前几天你告诉我,我可以拥有世界上任何一件我想要的东西吗?

咨询师:你是指如果这是一个魔法世界,你许的三个愿望将实现那件事吗?

菲利普:是的。我今天还有一个这些天我一直想要实现的愿望。(当时我有一种很确定的感觉,菲利普就要表露出他内心最深处的挣扎了。我要鼓励他继续下去,并让他知道我很关注且一直在倾听。而且,他是安全的。)

咨询师:那么,那个特别的愿望是什么呢?我想知道。

菲利普:我希望我爸爸能够回来。

“离婚之于最美好的孩子”

瓦勒斯坦因和凯利(1980年)指出,这种现象是十分典型的。像菲利普这个年纪的孩子会想念父母中离开的那一方,哪怕他或她曾虐待过这个孩子。看来,菲利普把他的愤怒转移到了他妈妈的身上,因为他的父母之中只有妈妈留在他身边。如果实际的情况是詹尼弗确实离开了菲利普很长一段时间,或者她在情感上忽视了菲利普的需要,那么菲利普的这种愤怒便是有理由的。这种经历将会直接使一个8岁男孩对离婚可能产生的预期的各种反应更加复杂。除了失去父母中一方的愤怒之外,菲利普也因为觉得自己要对父母的离婚负责而有负罪感。这也是处于潜伏期年纪孩子的又一典型反应。

在结束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谈话之前,我们一起读了迈克尔·普罗柯平(1986年)写的《离婚之于最美好的孩子》。尽管事实上,父母离婚已经是两年之前的事了,但对于父母的婚姻和他家庭中所发生的变化,菲利普仍然有很多未解决的情感和情绪。他爸爸的突然离开使菲利普对这一切的适应变得更加困难。

前面我们已经提到过,菲利普的自杀行为发生在他按惯例要在汤姆家度周末的前一天。这可以假定为导致菲利普产生自杀行为的潜在应激因素之一,同时还有一个因素是前一天晚上他的妈妈威胁要用电线打他。菲利普失去了父亲,并觉察到自己的亲生父亲将被汤姆取代,由此产生的情绪问题增加了他自杀行为的可能性。此外,还有几个应激因素要考虑,如他妈妈对前夫的愤怒和这些愤怒向菲利普的投射。另外,他外婆的精神病史和由此对菲利普产生的影响也可能是应激因素之一。因为菲利普经常被丢给外婆照顾,他可能会担心外婆旧病复发而没有人能代替她来照顾自己。

因此,对于菲利普的自杀行为,有许多应激因素要考虑。导致这一行为的最直接因素是菲利普的一个同学在教室里骂他“愚蠢”。这是一个相对来说温和的评论,如果在其他情况下是不会使菲利普产生压力的。然而,这一因素加在其他的累积因素之上,菲利普就再也按捺不住他的焦虑和愤怒了。

我建议菲利普和他妈妈接受心理门诊治疗。这一危机事件和自杀行为更像是菲利普向外界宣泄他的“愤怒”(正如他在游戏和言语中恰当确认的情绪)的一种方式,而不是真的想要去死。自杀的行为是他宣泄对目前家庭状况的愤怒的一种方式。

菲利普和他的妈妈都同意去接受个人和家庭心理咨询。儿童保护服务机构的工作人员格林先生将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继续跟踪这个家庭的个案,以确定菲利普不会遭受肉体或精神上的伤害,并且确保他们定期接受心理辅导。

在长期的心理辅导基础上,还有一些问题需要确认,如菲利普对于父母离婚的责任感和负罪感,他继而产生的对他妈妈的愤怒,詹尼弗对儿子需要的抗拒和使她不能满足菲利普情感需求的潜在原因。

咨询师的思考

现在接手菲利普的个案时,我想知道是否其他治疗流派的方法对这个家庭来说更有效。我承认,菲利普已经从所经历的突如其来的痛苦中恢复过来了,他和他的妈妈通过在危机干预诊疗室的共同努力已经在感情上和解了。然而,在我们的治疗过程中,我是否遗漏了其他重要的成员呢?他妈妈的男朋友汤姆是否应该来参加家庭会面呢?因为他是这个重新组建的家庭中的完整的一员。

另一个我已经决定从我们的治疗中排除的关键家庭成员是他的外婆。我这样做是为了使母亲承担起更多的责任,试图使她和儿子更加亲密,使外婆从照顾孩子的重担下解脱出来。

危机干预心理咨询的主要目的是处理菲利普的自杀念头,使他和他的家庭接受长期的心理治疗。虽然这些目标已经达成了,但我仍然想知道如果让外婆参加治疗,我们是否能收到同样的效果。如果外婆参加了我们的谈话,她在家庭中的角色就可以重新进行定位。

所有上述思考都能留到长期的治疗中去处理。

案例点评

在菲利普的个案中,我们能很明显地感受到离婚对于儿童的典型影响。孩子是家庭关系最敏感的洞察者,也是在离婚事件中受伤害最大的人。因为在这一事件中,他们往往是最脆弱、最无力的,他们没有发言权,甚至无法用语言清晰地表达自己的情绪。所以,他们就会采取他们特有的方式来表达他们的“声音”,比如菲利普的自杀行为。幼小的孩子无法理解父母为什么会分开,他们所体验到的是离婚带来的家庭结构的变化,是父母一方的离去,是稳定生活的改变,也可能是诸如搬家、转校,不能和父母一起过节之类具体的情境体验。这一切的变动都使孩子产生一种不安全感和焦虑,他们会为自己的未来担心,会为得不到原先那么多的爱而沮丧,会为来自同学的嘲笑而愤怒。更典型的一些现象是一些离婚家庭的孩子常常认为父母离婚是自己的错,是因为自己“坏”、“不乖”,因而产生负罪感。而对于离婚后和孩子生活在一起的父母一方而言,孩子的情绪是矛盾的。一方面,她或他是孩子唯一可以依赖的人,孩子有怕再失去的焦虑,因而会对父或母这一方产生很强的依赖感和占有欲;另一方面,孩子有可能会把对“离婚”这一事件的愤怒情绪转移到这一方父母身上,从而产生抵触情绪。在菲利普的个案中,他就显示出了这种矛盾性。我们可以看到他用各种方式和妈妈的新男友争夺妈妈,而他最极端的行为就是威胁自杀,自杀是他表达愤怒的一种方式,或者可以说是他“愤怒的呐喊”。菲利普既害怕妈妈的新男友取代他的位置,又害怕他取代自己亲生父亲的位置,所以他要使出浑身解数来阻止妈妈和他待在一起。因此,在这个个案中,让母亲了解菲利普的这些想法和他对爱的需要是很重要的,这种强烈的欲求不满正是引发这次自杀危机事件的根本原因。我们可以看到,咨询师普里斯的思路就是如此。她将外婆排除在咨询范围之外,正是为了让母亲更多地承担起对菲利普的责任。

在危机干预的过程中,游戏疗法的使用是一大亮点。游戏疗法萌芽于20世纪20年代至30年代,源于儿童精神分析学研究所获得的启发。游戏是儿童交流的特殊语言,它能告诉我们儿童内心深处压抑的体验和欲求,同时还能影响儿童的发展。咨询师通过游戏来和孩子交流,不仅尊重了孩子的感受,让孩子有自我表现的空间,更营造了一种温暖、和谐的气氛,建立了与孩子之间相互信赖的咨询关系,这对于问题的解决和孩子自身的发展都有很大的帮助。在菲利普的个案中,咨询师通过绘画和游戏来澄清菲利普的情绪,收到了很好的效果。他画里那个长着鲨鱼牙齿的愤怒的“人”,他剪下来的那张愤怒的脸和他在游戏中对“害怕”的种种表达,都显示出了他的真正需求,为危机干预结束后的后续咨询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朱晓慧)

译者简介

朱晓慧,女,华东师范大学心理学系硕士研究生,主攻学校心理咨询。同时在华东师范大学心理辅导中心和心理咨询中心担任咨询师。 g5FQYdyas53nnUdCZrAkXFT5BqffJAIhF6cpdmInErbFxUw1Zbj4ymhWD+oO1dk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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