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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我和超我的战争
——莎士比亚《麦克白》的精神动力学分析

李淑臻

莎士比亚

威廉·莎士比亚(1564—1616)是欧洲文艺复兴时期英国最伟大的剧作家、诗人和卓越的人文主义思想的代表。

莎士比亚出生于英国中部的沃里克郡斯特拉特福镇一个家境殷实的市民家庭,在八个孩子中排行第三。莎士比亚的父亲约翰·莎士比亚是个商人,也是斯特拉特福镇的议员,在当地享有很高的声望和地位。莎士比亚四岁时,他的父亲被选为“市政厅首席参事”。

莎士比亚少年时代居住的小镇经常有剧团来巡回演出,方寸大小的舞台,寥寥几个演员,生动地展现了历史和现实,这使莎士比亚深深地喜欢上了戏剧。莎士比亚少年时代在当地的一所教授拉丁文的“文学学校”学习,这段时间的学习使莎士比亚掌握了写作的基本技巧与较丰富的知识。不幸的是,父亲的事业日渐萎缩,家道中落,十三岁的莎士比亚从此辍学,走上了艰辛的独自谋生之路。

莎士比亚当过肉店学徒。在肉店,年轻的莎士比亚也经常因为和邻居的孩子们高声地朗诵诗文而耽误了工作。后来,他又在乡村学校教书,还做过士兵、公共书记员、印刷工等,这使他增长了许多社会阅历。

十八岁的时候,莎士比亚和二十六岁的姑娘哈撒韦结了婚。结婚三年后有了三个孩子。但莎士比亚对自己的婚事常常感到遗憾,他在自己的著作中也提到:“女人应该与比自己年长的男子结婚。”

二十二岁时,莎士比亚离开家乡独自来到伦敦。最初是给来剧院看戏的绅士们照料马匹,但喜爱戏剧的莎士比亚一有时间就悄悄地看舞台上的演出,并坚持自学文学、历史、哲学等课程,还修了希腊文和拉丁文。后来凭着聪明伶俐和孜孜不倦的学习,他当上了这个剧团的演员。

1588年前后,怀着对戏剧的一腔热情和扎实的写作功底,莎士比亚开始写作。但当时的剧坛为牛津、剑桥的“大学才子”们独领风骚,有人曾嘲笑莎士比亚是一个“粗俗的平民”,是“混迹于白鸽群中的乌鸦,用我们的羽毛装饰他自己”,竟想同“高尚的天才”一比高低!但是金子总是会发光的,后来莎士比亚的才华使他赢得了包括大学生团体在内的广大观众的拥护和爱戴,莎士比亚的一些剧本,如《哈姆雷特》《错误的喜剧》等也开始在剧团上演。

写作的成功,使莎士比亚赢得了王公贵族的重视。从1594年起,他所属的剧团改名为“宫内大臣剧团”,詹姆斯一世即位后又改称为“国王的供奉剧团”。莎士比亚顺利地走进了贵族的文化沙龙,其间对上流社会进行了细致的观察和了解,也扩展了视野,使得以后的创作更加得心应手。同时,更多的演出机会也使莎士比亚创作的剧本蜚声世界。

1612年,莎士比亚衣锦还乡,但笔耕不辍,四年后与世长辞。

在莎士比亚52年的人生之旅中,留下了《罗密欧与朱丽叶》《海滨仲夏夜》等37部世界级的名著。马克思称他为“人类最伟大的戏剧天才”。马克思和恩格斯曾提出创作方法上要“莎士比亚化”,称赞莎士比亚剧作情节丰富、浑然一体,赞许他历史剧中的“福斯塔夫式的背景”。他被人们誉为“奥林匹亚山上的宙斯”。

与莎士比亚同时代的著名作家本·琼生赞颂莎士比亚是“时代的灵魂”,说他“不属于一个时代而属于所有的世纪”。俄国伟大批评家别林斯基赞扬莎士比亚作品的意义和内容“像宇宙一样伟大和无限”。在西方世界,莎士比亚与荷马、但丁和歌德并称世界四大诗人,其中莎士比亚稳坐头把交椅。

至今莎士比亚故乡上空都飘扬着105个国家的国旗,从这一点我们可以看出莎士比亚不属于一个时代而属于所有世纪,不属于一个国家而属于全世界。

故事梗概

苏格兰国王邓肯的表弟、苏格兰的大将麦克白在战场上屡建奇功,打败了叛变的考特爵士和麦克唐华德,击退了趁火打劫的挪威王国的侵略,和大将班柯一起凯旋。途中遇到的三个女巫,道出了麦克白的命运——从“考特爵士”到“未来的君王”,并预言班柯的子孙将世代为王。这时候,使者来迎接他并称他为“考特爵士”,原来国王将叛变的考特爵士的封号和领地转封给了麦克白,女巫的第一个预言实现了。麦克白的野心在这时候蠢蠢欲动,但也夹杂了些许对未来的恐惧,于是理智和道德成了阻碍汹涌澎湃的野心之水泛滥的河床。

回国后,苏格兰国王立长子为储君,欢欣鼓舞的国王邓肯决定到麦克白的城堡拜访,来奖赏和标榜麦克白的功勋。

在野心驱使下,在被歌德称为“超级女巫”的麦克白夫人的唆使下,在经历激烈的内心冲突之后,麦克白和妻子趁国王邓肯到家中做客之机,弑君篡位。邓肯的儿子自觉处境危险,为保住自己的性命,逃到了国外。于是,邓肯的儿子背上了弑父潜逃的罪名,麦克白称王。这时候,麦克白的野心实现了,但是从此不得安宁。他开始出现幻觉,感觉到自己的邪恶行为被人发现,并且耳边总有一种声音,在一遍一遍地向人说出自己谋杀了贤明的君王。但是,自觉无路可退的麦克白已经丧失了理智和道德的约束。女巫的最后预言也时刻在麦克白心头萦绕,使麦克白不得安心。因为,女巫说,班柯的子孙将世代为王。于是麦克白指使刺客去刺杀班柯父子,以除心头之患。班柯被刺杀了,但班柯的儿子逃跑了。麦克白更加惊恐——只有他看到班柯的鬼魂一遍又一遍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在宴请贵族们的宴席上,麦克白的幻觉达到了极致:班柯的鬼魂又来了。这时候,人们开始怀疑麦克白夫妇的邪恶行为,刚刚经历战乱的苏格兰王国又被阴霾笼罩,麦克德夫在这种局势下外逃。

惶惶不可终日的麦克白又去质问女巫,女巫招来三个幽灵,三个幽灵分别说:“留心麦克德夫,留心费辅爵士。”

“没有一个妇人所生下的人可以伤害麦克白。”

“麦克白永远不会被人打败,除非有一天勃南的树林会冲着他向邓西嫩高山移动。”

麦克白信心倍增,而“超级女巫”麦克白夫人却丧失了谋害国王邓肯时的决心和胆量,每日在寝室里通宵点着灯火,睡梦中还起来一遍又一遍地擦洗自己那曾经沾满国王邓肯鲜血的手,一边擦洗一边呓语:

“这儿还是有一股血腥气,所有阿拉伯的香料都不能叫这只手变得香一点儿。啊!啊!啊!”连侍女请来的医生也听得出:“这一声叹息多么沉重!她的心里蕴藏着无限的凄苦。”最终精神分裂的麦克白夫人,用自己这双沾满鲜血的手剪断了自己的生命线。

后来,邓肯的儿子马尔康和麦克德夫请来援军,在战斗中马尔康命令军队“每一个兵士都砍下一根树枝来,把它举起在各人的面前;这样我们可以隐匿我们全军的人数,让敌人无从知道我们的实力”,这样勃南的森林开始向邓西嫩高地移动,女巫的第一个预言实现了;接下来,麦克德夫和麦克白短兵相接,但是麦克德夫是一个未足月就剖腹从母亲肚子里抱出来的人,于是女巫的预言都一一实现,麦克白的生命线也自此被剪断。马尔康继任王位。

案例片断

麦克白和班柯凯旋,归途中遇见了三个女巫。

麦克白 你们要是能够讲话,告诉我们,你们是什么人?

女巫甲 万福,麦克白!祝福你,葛莱密斯爵士!

女巫乙 万福,麦克白!祝福你,考特爵士!

女巫丙 万福,麦克白,未来的君王!

班柯 将军,您为什么这样吃惊,好像害怕这种听上去很好的消息似的?用真理的名义回答我,你们到底是幻象呢,还是果真像你们所显现的那样的生物?你们向我的高贵的同伴致敬,并且预言他未来的尊荣和远大的希望,使他仿佛听得出了神;可是你们却没有对我说一句话。要是你们能够洞察时间所播的种子,知道哪一颗会长成,哪一颗不会长成,那么请对我说吧;我既不乞讨你们的恩惠,也不惧怕你们的憎恨。

女巫甲 祝福。

女巫乙 祝福。

女巫丙 祝福。

女巫甲 比麦克白低微,可是你的地位在他之上。

女巫乙 不像麦克白那样幸运,可是比他更有福。

女巫丙 你虽然不是君王,你的子孙将要君临一国。万福,麦克白和班柯!

麦克白 且慢,你们这些闪烁其词的预言者,明白一点儿告诉我。西纳尔(麦克白的父亲)死了以后,我知道我已经晋封为葛莱密斯爵士;可是怎么会做起考特爵士来呢?考特爵士现在还活着,他的势力非常煊赫;至于说我是未来的君王,那正像说我是考特爵士一样难以置信。说,你们这种奇怪的消息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为什么你们要在这荒凉的旷野用这种预言式的称呼使我们止步?说,我命令你们。(三女巫隐去)

班柯 水上有泡沫,土地也有泡沫,这些便是大地上的泡沫。她们消失到什么地方去了?

麦克白 消失在空气之中,好像是有形体的东西,却像呼吸一样融化在风里了。我倒希望她们再多留一会儿。

麦克白写信告诉自己的妻子关于女巫的预言及其一部分实现以后。

麦克白夫人 她们在我胜利的那天遇到我;我根据最可靠的说法,知道她们是具有超越凡俗的知识的。当我燃烧着热烈的欲望,想要向她们详细询问的时候,她们已经化为一阵风不见了。我正在惊奇不止,王上的使者就来了,他们都称我为“考特爵士”;那一个尊号正是这些神巫用来称呼我的,而且她们还对我作这样的预示,说是:“祝福,未来的君王!”我想我应该把这样的消息告诉你,我的最亲爱的有福同享的伴侣,好让你不至于因为对于你所将要得到的富贵一无所知,而失去你所应该享有的欢欣。把它放在你的心头,再会。你本是葛莱密斯爵士,现在又做了考特爵士,将来还会达到那预言所告诉你的那样高位。可是我却为你的天性忧虑:它充满了太多的人情的乳臭,使你不敢采取最近的捷径;你希望做一个伟大的人物,你不是没有野心,可是你却缺少和那种野心相连属的奸恶;你的欲望很大,但又希望只用正当的手段;一方面不愿玩弄机诈,一方面却又要作非分的攫夺;伟大的爵士,你想要的那东西正在喊:“你要到手,就得这样干!”你也不是不肯这样干,而是怕干。赶快回来吧,让我把我的精神力量倾注在你的耳中;命运和玄奇的力量分明已经准备把黄金的宝冠罩在你的头上,让我用舌尖的勇气,把那阻止你得到那顶王冠的一切障碍驱扫一空吧!

使者上,带来了麦克白回来的消息以后。

麦克白夫人 好好看顾他;他带来了重大的消息。(使者下)报告邓肯走进我这堡门来送死的乌鸦,它的叫声是嘶哑的。来,注视着人类恶念的魔鬼们!解除我的女性柔弱,用最凶恶的残忍自顶至踵贯注在我的全身;凝结我的血液,不要让怜悯钻进我的心头,不要让天性中的恻隐摇动我的狠毒的决意!来,你们这些杀人的助手,你们无形的躯体散满在空间,到处找寻为非作恶的机会,进入我的妇人的胸中,把我的乳水当作胆汁吧!来,阴沉的黑夜,用最昏暗的地狱中的浓烟罩住你自己,让我的锐利的刀瞧不见它自己切开的伤口,让青天不能从黑暗的重衾里探出头来,高喊:“住手,住手!”(麦克白上)

麦克白夫人 伟大的葛莱密斯!尊贵的考特!比这二者更伟大、更尊贵的未来的统治者!你的信使我飞越蒙昧的现在,我已经感觉到未来的搏动了。

麦克白 我的最亲爱的亲人,邓肯今晚要到这儿来。

麦克白夫人 什么时候回去呢?

麦克白 他预备明天回去。

麦克白夫人 啊!太阳永远不会见到那样一个明天。您的脸,我的爵爷,正像一本书,人们可以从那上面读到奇怪的事情。您要欺骗世人,必须装出和世人同样的神气;让您的眼睛里、您的手上、您的舌尖,随处流露着欢迎;让人家瞧您像一朵纯洁的花朵,可是在花瓣底下却有一条毒蛇潜伏。我们必须准备款待这位将要来到的贵宾;您可以把今晚的大事交给我去办;凭此一举,我们今后就可以日日夜夜永远掌握君临万民的无上权威。

麦克白 我们还要商量商量。

麦克白城堡中的一个房间内高音笛奏乐;室中遍燃火炬。一司膳及若干仆人持肴馔食具上,自台前经过。麦克白上。

麦克白 要是干了以后就完了,那么还是快一点儿干;要是凭着暗杀的手段,可以攫取美满的结果,又可以排除一切后患;要是这一刀砍下去,就可以完成一切、终结一切、解决一切——在这人世上,仅仅在这人世上,在时间这大海的浅滩上;那么来生我也就顾不到了。可是在这种事情上,我们往往逃不过现世的裁判;我们树立下血的榜样,教会别人杀人,结果反而自己被人所杀;把毒药投入酒杯里的人,结果也会自己饮鸩而死,这就是一丝不爽的报应。他到这儿来本有两重的信任:第一,我是他的亲戚,又是他的臣子,按照名分绝对不能干这样的事;第二,我是他的人,应当保障他身体的安全,怎么可以自己持刀行刺?而且,这个邓肯秉性仁慈,处理国政,从来没有过失。要是把他杀死了,他生前的美德,将要像天使一般发出喇叭一样清澈的声音,向世人昭告我的弑君重罪;“怜悯”像一个赤身裸体在狂风中飘游的婴儿,又像一个御气而行的夭婴,将要把这可憎的行为揭露在每一个人的眼中,使眼泪淹没叹息。没有一种力量可以鞭策我实现自己的意图,可是我的跃跃欲试的野心,却不顾一切地驱着我去冒颠踬的危险。

麦克白 我们还是不要进行这一件事情吧!他最近给我极大的尊荣;我也好不容易从各种人的嘴里博得了无上的美誉,我的名声现在正在发射最灿烂的光彩,不能这么快就把它丢弃了。

麦克白夫人 难道你把自己沉浸在里面的那种希望,只是醉后的妄想吗?它现在从一场睡梦中醒来,因为追悔自己的孟浪,而吓得脸色这样苍白吗?从这一刻起,我要把你的爱情看作同样靠不住的东西。你不敢让你在行为和勇气上跟你的欲望一致吗?你宁愿像一头畏首畏尾的猫儿,顾全你所认为的生命装饰品的名誉,不惜让你在自己眼中成为一个懦夫,让“我不敢”永远跟随在“我想要”的后面吗?

麦克白 请你不要说了。只要是男子汉做的事,我都敢做;没有人比我有更大的胆量。

麦克白夫人 那么当初是什么畜生使你把这一种企图告诉我的呢?是男子汉就应当敢作敢为;要是你敢做一个比你更伟大的人物,那才更是一个男子汉。那时候,无论时间和地点都不曾给你下手的方便,可是你却居然决意要实现你的愿望;现在你有了大好的机会,你又失去勇气了。我曾经哺乳过婴孩,知道一个母亲是怎样怜爱那吮吸她乳汁的子女;可是我会在他看着我的脸微笑的时候,从他的柔软的嫩嘴里摘下我的乳头,把他的脑袋砸碎,要是我也像你一样,曾经发誓下这样毒手的话。

麦克白 假如我们失败了……

麦克白夫人 我们失败!只要你集中你的全副勇气,我们决不会失败。邓肯赶了这一天辛苦的路程,一定睡得很熟;我再去陪他那两个侍卫饮酒作乐,灌得他们头脑昏沉、记忆化成一阵烟雾;等他们烂醉如泥、像死猪一样睡去以后,我们不就可以把那毫无防卫的邓肯随意摆布了吗?我们不是可以把这一件重大的谋杀罪案,推在他的酒醉的侍卫身上吗?

麦克白 愿你所生育的全是男孩子,因为你的无畏的精神,只应该铸造一些刚强的男性。要是我们在那睡在他寝室里的两个人身上涂抹一些血迹,而且就用他们的刀子,人家会不会相信真是他们干下的事?

麦克白夫人 等他的死讯传出以后,我们就假意装出号啕痛哭的样子,这样还有谁敢不相信?

麦克白 我的决心已定,我要用全身的力量,去干这件惊人的举动。去,用最美妙的外表把人们的耳目欺骗;奸诈的心必须罩上虚伪的笑脸。

在城堡的院子里,麦克白遇到了班柯,麦克白想拉拢班柯一起谋杀国王邓肯。

班柯 为了觊觎富贵而丧失荣誉的事,我是不干的;要是您有什么见教,只要不毁坏我的清白和忠诚,我都愿意接受。

麦克白 那么慢慢再说,请安息吧!

班柯 谢谢,您也可以安息啦!(班柯、弗里恩斯同下)

麦克白(对仆人说)去对太太说要是我的酒预备好了,请她打一下钟。你去睡吧!(仆人下)在我面前摇晃着、它的柄对着我的手的,不是一把刀子吗?来,让我抓住你。我抓不到你,可是仍旧看见你。不祥的幻象,你只是一件可视不可触的东西吗?或者你不过是一把想象中的刀子,从狂热的头脑里发出来的虚妄的意匠?我仍旧看见你,你的形状正像我现在拔出的这一把刀子一样明显。你指示着我所要去的方向,告诉我应当用什么利器。我的眼睛倘不是上了当,受其他知觉的嘲弄,就是兼领了一切感官的机能。我仍旧看见你;你的刃上和柄上还流着一滴一滴刚才所没有的血。没有这样的事:杀人的恶念使我看见这种异象。现在在半个世界上,一切生命仿佛已经死去,罪恶的梦景扰乱着平和的睡眠,作法的女巫在向惨白的赫卡忒献祭;形容枯瘦的杀人犯,听到了替他巡哨、报更的豺狼的嗥声,仿佛淫乱的塔昆蹑着脚步像一个鬼似的向他的目的地走去。坚固结实的大地啊,不要听见我的脚步声音是向什么地方去的,我怕路上的砖石会泄漏了我的行踪。把黑夜中一派阴森可怕的气氛破坏了。我正在这儿威胁他的生命,他却在那儿活得好好的;在紧张的行动中间,言语不过是一口冷气。(钟声)我去,就这么干;钟声在招引我,不要听它,邓肯,这是召唤你上天堂或者下地狱的丧钟。(下)

麦克白宴请王公贵族,班柯鬼魂上,坐在麦克白座上。

麦克白 要是班柯在座,那么全国的英俊,真可以说是汇集于一堂了;我宁愿因为他的疏怠而嗔怪他,不愿因为他遭到什么意外而为他惋惜。

洛斯 陛下,他今天失约不来,是他自己的过失。请陛下上坐,让我们叨陪末席。

麦克白 席上已经坐满了。

列诺克斯 陛下,这儿是给您留着的一个位置。

麦克白 什么地方?

列诺克斯 这儿,陛下。什么事情使陛下这样变色?

麦克白 你们哪一个人干了这件事?

群臣 什么事,陛下?

麦克白 你不能说这是我干的事;别这样对我摇着你的染着血的头发。

洛斯 各位大人,起来;陛下病了。

麦克白夫人 坐下,尊贵的朋友们,王上常常这样,他从小就有这种毛病。请各位安坐吧!他的癫狂不过是暂时的,一会儿就会好起来。要是你们太注意他了,他也许会动怒,发起狂来更加厉害;尽管自己吃喝,不要理他吧!你是一个男子吗?

麦克白 哦,我是一个堂堂男子,可以使魔鬼胆裂的东西,我也敢正眼瞧着它。麦克白夫人啊,这倒说得不错!这不过是你的恐惧所描绘出来的一幅图画;正像你所说的那柄引导你去行刺邓肯的空中的匕首一样。啊!要是在冬天的火炉旁,听一个妇女讲述她的老祖母告诉她的故事的时候,那么这种情绪的冲动、恐惧的伪装,倒是非常合适的。不害羞吗?你为什么扮这样的怪脸?说到底,你瞧着的不过是一张凳子罢了。

麦克白 你瞧那边!瞧!瞧!瞧!你怎么说?哼,我什么都不在乎。要是你会点头,你也应该会说话。要是殡舍和坟墓必须把我们埋葬了的人送回世上,那么鸢鸟的胃囊将要变成我们的坟墓了。(鬼魂隐去)

案例点评

精神分析学大师弗洛伊德在他提出的对心理学发展产生巨大推动意义的“潜意识”的基础上,提出了人格结构理论。在这个理论中,人格有三部分组成:本我(ld)、自我(Ego)和超我(Superego)。

本我,又称作伊底,是指人格中与生俱来的、最原始的、潜意识的结构部分,是人格形成的基础。主要由先天的、基本的本能(如饥、渴、性),以及不被自己和社会的道德规范所允许的欲望(如野心、自私、邪恶等)组成,肉体是它能量的源泉。弗洛伊德把它形容为“巨大的深渊,一口充满了沸腾的、刺激的欲望的大锅”。本我遵从的是快乐原则,不考虑时间、地点、方式,而是趋于寻求即时的满足,追求的是本能的心理能量的即时释放和发泄。

自我是意识的结构部分,它遵从的是现实的原则。自我既要满足本我的即刻的要求,又要按客观的要求行事。自我所代表的是理性,而本我所代表的是完全的非理性。自我的目的就是为了帮助本我,并力图通过现实的理性的原则,使本我得到满足。自我的心理能量大部分消耗在对本我的控制和压抑上。弗洛伊德这样形容本我和自我的关系:本我就像一匹野马,而自我犹如骑手,骑手控制着野马前进的方向。

很多时候,本我仅靠自我的控制是不够的,于是从幼儿时期,超我逐渐开始形成。超我也是从自我中分化出来的,在社会化的过程中,一些社会的规范、道德标准等,内化成为自我的一部分,就形成了超我。超我遵从的是至善的原则,它的功能是通过监督自我来更好地限制本我的冲动。于是自我由两部分组成,一是执行的自我,就是自我本身;二是监督的自我,就是超我。

在人格系统中的这三个因素相互联系、相互作用,如果这三个结构相互保持平衡,人格就会得到正常的发展。又因为三者遵从的原则是相互冲突的,所以怎样维持一种平衡,就成为人格正常发展的关键,而当三个结构的平衡关系发生改变时,个体往往会产生神经症人格障碍等。

在《麦克白》中,麦克白自始至终都处在一种激烈的本我和超我的冲突中,自我的能量也已经变得相当弱,最终麦克白的躯壳成了一个汹涌、沸腾的本能的载体,完成了从“英雄”到“魔鬼”的转变。

自我催眠:本我和超我的第一次较量

情绪处于极度兴奋状态,本我的能量就容易逃过意识的监控,以一种不顾一切的方式发泄出来。

一开始,麦克白就是一个战无不胜、英勇无敌的大将军:杀死了国家的叛贼麦克唐德,又力克趁火打劫的挪威军队。我们可以想象,凯旋的麦克白情绪激昂,风光无限,俨然一个英雄形象。他当然也知道自己是英格兰最有功的大臣,连国王邓肯都说:“你的功劳太超乎寻常了,飞得最快的报酬都追不上你;要是它再微小一点儿,那么也许我可以按照适当的名分,给你应得的感谢和酬劳;现在我只能这样说,一切的报酬都不能抵偿你的伟大的勋绩。”

于是就在这个非同寻常的时刻,存在于本我当中的巨大的野心的能量被激发了,“泄露了”麦克白命运的三个女巫出现了。

麦克白面前的三个女巫,其实是麦克白本我中本能的能量投射,也是野心的投射;是自己的潜意识逃过了意识的监控而发出的声音,也是麦克白在极度兴奋的状态下产生的幻觉。这时候,麦克白潜意识中混沌的东西借助于语言,开始上升到意识。

在心理学天才荣格的理论体系中,集体潜意识是一个极为重要的概念。集体潜意识就是古老民族为了自身的生存和发展,与大自然进行斗争和与同类进行交往的共同经验和情绪体验的沉淀,它是能遗传的。而集体潜意识中的主要内容就是“原型(archetype)”。在人类的集体潜意识中,存在着一个象征权力的原型。因此,在我们的潜意识里,都有着对权力的崇拜。弑君篡位就明显地表现出麦克自身上的权力欲望。

女巫向一个船长的夫人要栗子遭到拒绝,她就乘着筛子追上风,像一只没有尾巴的老鼠,把船长的船掀翻,这是多么符合本我报复后的快乐原则。她们形容枯瘦,满是皱纹的干枯嘴唇上还长着胡子,这些都是潜意识的不被社会规范和道德力量接受的沸腾欲望的象征。按照心理学大师荣格的理论,这些“女巫”也是麦克白野心的一种“原型”,存在于麦克白的潜意识中,本来就很强大,但一直被压抑,也一直在寻找出路。于是,在战场上麦克白勇敢地血腥拼杀,“挥舞着他的血腥的宝剑,像个煞星似的一路砍杀过去,直到了那奴才的面前,也不打个躬,也不通一句话,就挺剑从他的肚脐上刺了进去,把他的胸膛划破,一直划到下巴上”。这也正与女巫原型嗜血的天性相吻合。

这时候,使者的到来,发出了潜意识中的第一个声音,实现了麦克白成为考特爵士的欲望。理智的班柯却说:“也许做了考特爵士以后,还渴望想把王冠攫到手里。可是,这种事情很奇怪,魔鬼为了要陷害我们,往往故意向我们说真话,在小事情上取得我们的信任,然后在重要的关头我们便会堕入他的圈套。”班柯的意识在不知觉地分析潜意识的欲望,保持着一份理性。但麦克白本我的能量急速地膨胀,心头出现了杀人的妄念。翻腾的潜意识的本能使麦克白的意识感到了战栗,但力量弱小的自我,根本不能驾驭本我这匹力量强大的咆哮的本能的野马,麦克白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丝本我得到宣泄的快感,感觉到天空无比的“光明”。但是超我的力量还很强大,这些妄念使他感到了恐惧,感觉到意识好像在胡思乱想中丧失了作用。“想象中的恐怖远过于实际上的恐怖;我的思想中不过偶然浮起了杀人的妄念,就已经使我全身震撼,心灵在胡思乱想中丧失了作用,把虚无的幻影认为真实了。”在超我至善原则的束缚下,本能的能量得不到宣泄,于是麦克白又觉得天空“无比的阴郁”。但是这个时候,野心家还没有死心,他想命运也许会替他加上王冠。但当邓肯立长子为储君后,麦克白的野心又钻了出来,麦克白迷信自己一定会君临天下,于是他被自我催眠了。

在这里,麦克白表现出他不但是一个心存巨大野心的人,并且是一个主动的、迫不及待地实现自己野心的人。

被麦克白夫人这条“毒蛇”催眠了的超我:本我和超我的第二次较量

麦克白以飞快的速度把“女巫”的预言告诉了麦克白夫人,而这时候,麦克白夫人成了挑起麦克白的本我和超我第二次更强烈的争端的罪魁祸首。

其实麦克白本来就不是一个邪恶奸诈的小人,他有着太多的“人情的乳臭”(麦克白夫人语),麦克白是国王邓肯的表弟;另外,麦克白有野心,却没有和野心相连属的奸恶,他想做非分的攫取,但又想通过正当的手段;他缺少做邪恶之事的信心和决心。其实归根结底,麦克白在此时还是战胜不了自己,他缺乏对自我内心巨大冲突的承受能力。

在国王邓肯对麦克白的功绩大为赞赏的时候,麦克白说:“为陛下尽忠效命,它的本身就是一种酬报。接受我们的劳力是陛下的名分;我们对于陛下和王国的责任,正像子女和奴仆一样,为了尽我们的敬爱之忱,无论做什么事都是应该的。”麦克白在这里这么说也未必就是一种伪善,并不像狠毒的麦克白夫人一样善于伪装,因为这时候,就麦克白自己来说,他还是没有果断地下定决心去用狡诈的手段实现自己的野心。本我和超我在激烈地冲突,超我的力量还很强大。

但是,在麦克白夫人唇舌的聒噪下,在她狠毒地说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可以从正在吮吸着自己乳汁的婴孩柔软的嫩嘴里摘下她的乳头,然后把婴孩的脑袋砸碎的时候,麦克白的本我被彻底地激活了。超我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彻底退去。本能的欲望终于脱离了超我的驾驭,谋杀开始实施了。

在杀害国王邓肯的晚上,他想到了荣誉和美德,想到了身败名裂的下场,想到了贤德的君王被自己谋害后,君王的贤德就像天使发出的声音一样“向世人昭告我的弑君重罪”。麦克白的良知遭受到史无前例的考验,但是他欲望的野心已经极度膨胀,于是“没有一种力量可以鞭策我去实现自己的意图,可是我跃跃欲试的野心,却不顾一切地驱着我去冒颠踬的危险”。麦克白看见了一柄对着自己、不停摇摆的刀子的幻影,刀刃上还留着血迹。野心的膨胀使幻觉开始出现,本能的欲望肆无忌惮地逃出了意识的监控,于是最终谋害了国王邓肯。但是剧中故意描绘的反常的自然现象——晚上刮着很厉害的风,烟囱都给吹了下来;空中有哀哭的声音,雄鸟争吵了一个漫漫的长夜,有人说大地都发热而颤抖起来了——都在揭示麦克白心中的本我和超我斗争的激烈和混乱程度。

麦克白从来没有因为战场上自己亲手造成的惨相感到恐惧过,由此可见他的英勇、无畏,但是,他在谋杀国王邓肯时,因两位士兵无意识的梦呓而感到心惊与害怕,不敢把邓肯的鲜血抹在两个侍从身上,并且后悔地说:“要是我在这变故(暗杀国王)之前的一小时死去,可以说我活过了一段幸福的时光。”谋杀国王这件事夺取了麦克白人生的精神支持点,使他从此踏上了“涉血前行”的征程。

登上王位,他更加逃不出自己内心的折磨,感觉“不如已死之人,倒落得个无忧无虑”。但是,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了回头路。一个人在做了不被自己和他人接受的一件事以后,总是会继续迫不得已地做更多不被自己和他人接受的事,最终达到自我毁灭。

因此,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也为了铲除后患,麦克白开始安排刺杀班柯。刺杀了班柯以后,麦克白的幻觉更加强烈了,班柯的鬼魂是破坏麦克白心理防御机制的重磅炸弹,他的内心世界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这也正说明了麦克白本人只有野心,而内心承受能力相对来说是非常脆弱的。

麦克白严重失眠,在极度恐惧之下产生了幻听和幻视,而幻觉是心理学判断精神分裂症的重要标准。麦克白在这种冲突之下开始厌世。他厌倦白昼的阳光,希望这个世界早一点儿崩溃,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双脚已经深陷在血泊中,已经没有了回头路。

麦克白受到的良心上的压迫,以及道德上的压迫,是实实在在的。而一个真正的恶魔是从不担心,也从不在意杀人后所承受的谴责将有多大的,因此也不会有如同麦克白心灵上的痛苦。因此,在此时麦克白的内心深处,仍有善良的一面。但是他的善的一面也只是内疚和自责,而不是阻止自己更进一步的邪恶行为的发生。

魔鬼的诞生:本我和超我的第三次较量

在麦克白承受不了眼前总是出现班柯的鬼魂“意象”时,他又去找泄露他命运的“女巫”,因为麦克白在潜意识中不承认自己已经成为一个最终会被彻底打败的恶魔。于是,女巫模棱两可的预言,使麦克白潜意识的声音又一次上升为意识,使他信心倍增。他还是在迷信着自己,被自己深度催眠着。他相信勃南的树林不会移动,没有一个人不是妇人生的,他还谨记要残忍、坚决,于是他相信自己永远不会被打败。

在这时候,超我已经彻底不存在了,麦克白这时候就完全成了本我沸腾着的欲望的载体。他制伏了自己的恐惧,更加凶残地涉血前行。

他刺杀了麦克德夫的妻儿以及与麦克德夫有血缘之亲的人,他成了一个彻底的恶魔,一个刽子手。他忘记了恐惧的滋味,已经习惯于杀戮,他成了一个麻木不仁的暴君。当传来“王后死了”的消息时,他不悲伤、不难过,但是麦克白也在此时认清了自己的处境,以及发自内心的悔恨和欲罢不能的绝望的心境:“自己的生命就像一片凋零的黄叶,垂暮之年生命中只剩下低声而深刻的诅咒,口头上的恭维和一些违心的假话。”

最后,麦克白被人类天性中固有的、可怕的毁灭性力量和存在于人类行为中的神秘的、强大的、潜意识中的能量毁灭了。“愿这些欺人的魔鬼再也不要被人相信,他们用模棱两可的话愚弄我们,虽然句句应验,却完全和我们原来的期望相反。”麦克白最后醒悟了,但是他已经坠入了罪恶的深渊,直至窒息而亡。

总的来说,麦克白由于激烈的内心冲突,以及很大程度上是在其夫人的煽动下不考虑后果地杀害了国王,所以后来血淋淋的场面使麦克白产生了“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包括反复的入侵式的想象、长时间的负面情绪的占据,麦克白在这里表现的是一种恐惧、后悔。后来,刺杀班柯的邪恶行为都是与巨大的痛楚和悔恨同时发生的。在内心冲突急剧胀大的情况下,他的防御机制崩溃了,恐惧时时刻刻伴随着他的生活,不时地产生幻听、幻视等幻觉,如看到斑斑的血迹、蓬头垢面的鬼魂。而这里鬼魂的意象也是麦克白内心冲突的表现。这些恐怖的意象加重了他的惊恐,但也显示出了在麦克白的心中,善、恶的冲突,良心和野心较量得无比激烈的程度。而这些内心的冲突最终导致了麦克白内心英雄的死亡和魔鬼的诞生。

麦克白强烈的善和恶的冲突,不是一种人性的善和外在的恶的冲突,而是麦克白自己内心的善恶冲突。在强大的悲剧和痛苦面前,麦克白也表现出了强大的想战胜自己的精神力量,但这些精神力量最终也是无效的、悲剧性的挣扎。麦克白还是输给了自己,演绎了一段性格悲剧:将不该摧毁的东西摧毁了,即“一个英雄的价值的毁灭和一个无情的魔鬼的诞生”。

显现麦克白心理冲突的重要人物:“毒蛇意象”的麦克白夫人

在这部著作中,还有一个重要人物,那就是麦克白夫人。在莎士比亚的眼里女人是弱者,然而在《麦克白》中,莎士比亚却刻画了一个极为狠毒、忘恩负义的女人形象,歌德称麦克白夫人为“最邪恶的女巫”。

如果可以用意象(imagery)对话技术对麦克白夫人的潜意识进行探测,那么麦克白夫人的意象中必定会出现一条毒蛇。在精神分析的理论体系中,意象有象征意义,它反映了意识或者潜意识中的心理活动。麦克白夫人的邪恶、狠毒、伪善,正是蛇在潜意识意念中的象征。

她在劝说麦克白刺杀邓肯的时候,祈求心灵的恶毒、凶狠,只为果断、决绝地篡得王位。麦克白夫人在煽动麦克白时说:“我曾经哺乳过婴孩,知道一个母亲是怎样怜爱那吮吸她乳汁的子女;可是我会在他看着我的脸微笑的时候,从他柔软的嫩嘴里摘下我的乳头,把他的脑袋砸碎,要是我也像你一样,曾经发誓说出这样恶毒的话。”

在整个筹划谋杀邓肯国王的计划里,她丝毫没有露出一丁点儿受良心谴责的姿态,自信地推动杀人计划。此外,她的伪善也表现得淋漓尽致。她告诉麦克白:“您要欺骗世人,必须装出和世人同样的神气;让您的眼睛里、您的手上、您的舌尖,随处流露着欢迎;让人家瞧您像一朵纯洁的花朵,可是在花瓣底下却有一条毒蛇潜伏。”

面对仁慈的君王,对麦克白夫妇如此信任的君王,麦克白夫人在准备谋杀之前丝毫没有愧疚之情。当麦克白在谋杀邓肯这件事上徘徊在道德和野心的边缘,表示迟疑的时候,麦克白夫人却竭力把他拉回到邪恶的道路上来。她故意说麦克白是一个懦夫,没有男人气,而极力地诉说自己的“勇敢”。在麦克白终于刺杀了邓肯后,她讽刺麦克白“这样失魂落魄的可怜相”,说“只要一点儿水就会把这件事洗得干干净净……”麦克白夫人就像一条邪恶的毒蛇一样,用“嘶嘶”的声音把麦克白的超我完全催眠,于是麦克白心中只剩下了邪恶的魔鬼。

但是,人毕竟是人。在麦克白杀死班柯以后,班柯的鬼魂总在麦克白眼前游荡。魂飞魄散、六神无主的麦克白想再通过“女巫”的预言安心时,麦克白夫人的野心和热情已经消失了,情感变得淡漠,对原来极为热衷的事情在情感上也没有了明显的反应。作为一个女人,在自觉背负了太重的负担后,她内心的冲突、良心上的谴责,已经使她不能正常入睡。她丧失了先前邪恶的勇气,在清醒状态下她用意志掩饰着恐惧和对未来的失望。但是在睡梦中,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视觉却关闭着。她像醒着的人一样走路、做事、说话,但实际上她睡得很熟,压抑的负罪感使得她一次一次地擦洗着自己那曾经沾着邓肯鲜血却永远无法擦洗干净的手。这时候的麦克白夫人产生了意识障碍(disorder or consciousness)——梦游状态(dream-like state),以及前面提到的情感障碍(affect disorde),而这些状态一般见于精神分裂症(schizophrenia)。精神病学家也曾经把精神分裂症患者形象地比喻为“醒着做梦的人”。在剧本中虽然没有更多其他的症状描写,但最后麦克白夫人的自杀,也暗示了她极有可能是出现了精神分裂的症状。

如果说麦克白夫人就像一个咆哮的动物一样完全没有人性,也是不全面的。在麦克白丧失勇气杀害国王邓肯时,她自己潜入国王的寝室来谋杀国王,但是她最后还是因为不忍心而由麦克白做这件事。但我们也看得出来,这种人性仅仅是一种狭隘的、本能的人性,因为她不忍心下手的原因是:国王邓肯睡觉的样子太像麦克白夫人的父亲。

按照荣格的原型来分析,麦克白潜意识中的“阿尼玛(Anima)”是和麦克白夫人很相似的。原型是存在于集体潜意识中的,阿尼玛的原型是世世代代男人与女人交往经验的沉淀,是男性心灵中的女性情结。它只是存在于潜意识中,阿尼玛是不相信“善和美”的,“在人们发现美学和道德之间的传统之前,它就存在着”,“它有时现形为一个光明的天使”,但有时也会化身为一个魔鬼一般的阴影,笼罩着我们的一生。(荣格《心理学与文学》)在男性寻找自己的配偶时,阿尼玛的原型也在指引着他的选择。阿尼玛也是通过个体对异性的偏爱来使自己的形象得以外化,因此我们可以分析,麦克白夫人的形象,也符合麦克白潜意识中的阿尼玛的形象。所以,在麦克白的潜意识中,也存在着麦克白夫人的狠毒和伪善。

莎士比亚通过《麦克白》,把人们心灵中的地狱栩栩如生地展现在人们面前,给读者和观众一种摄人心魄的恐惧感。这种恐惧感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种恐怖的心灵地狱并不是存在于一个本性恶的人身上,而是存在于一个受人尊重的英雄身上,而这种人就生活在我们中间。我们看到人的罪恶,很大程度上来自自身的诱惑,来自自己内心深处的本能的诱惑;在这些诱惑面前,在本我的愿望和超我的束缚面前,一些人的本我占据了上风。在这里也体现出人类以当前有限的能力来探索超出能力范围的未来,这也是人类集体的一种本能的力量,但是有时候却会让人自己毁灭自身的价值。

心理状态的改变,行为方式的变化,都源于个体内部心理机制产生了冲突。一个个体我们不能说他本质是全好的,或者本质是全坏的,而是善恶共存,并建立一种平衡态。但当平衡被打破的时候,防御机制就会瓦解,心理问题就会产生。 VNtIO4Lhq3eoFjcftg5KFsNdwWO+fWy7hK+3f1Bo39C2uOl3WcGBw1Sa4HOPzqg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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