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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家迁居北京

雍正六年(1728),年幼的曹雪芹,随着一家子人,载着不多的细软,在浩荡的皇恩下,离开了生他养他的秦淮烟柳繁华之地,经过好一番跋山涉水,终于在北京外城的东面,崇文门外直对的南面,一个叫蒜市口的小地方,找到了皇帝恩赏给他们的一处住宅。那时年少的雪芹站在新家的门口,打量着这处新居,发现它与原先的金陵大宅相比,简直就是乌鸦比凤凰。然而即便这样,他也觉得可以了,因为抄家之时,家里的恐怖气氛令少年的他甚至以为自己可能会被杀头。然而,毕竟他还是幸运的,不仅没有死,还活得好好的。

曹雪芹的新家,是北京外城一处最典型的“四合院”居所:有正房五间,东西厢房各三间,南房三间,加上厨房、厕所或放置杂物的房间等,加起来正好是有十七间半房屋,这处独门独户的封闭式宅院,与普通民间汉人的住房相比,已经算相当好的宅子了。曹家尽管已成了犯官,但待遇毕竟与汉人还是有所区别。当时的北京城分内城和外城。内城专由满洲旗家居住,外城在内城之南,以墙为界,由汉民居住。外城的房宅与内城相比,特点是比较狭小,十分拥挤,多为中下层人民聚居地。不要小看这一点,它对未来曹雪芹的创作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正是这样,他才更深刻地体会到了民生疾苦,世态百相。

从此,曹雪芹远离了皇室、贵族以及富贵公子哥儿的环境,进入到崭新的北京普通平民的生活氛围中来。对他来说,新生活给他带来的新鲜感,很快替代了之前的仓皇与无助。在北京蒜市口生活的头两年里,曹家人谨慎地,战战兢兢地过活着,作为犯官之家,他们的言行仍受到当地官员的监督和控制,曹父的命运,吉凶未卜。在这样的情形下,聪慧的小雪芹逐渐开始用他那早熟而敏感、极具观察力的心灵去认识和体会周边的那些人、物、事、境。

◆《绣像红楼梦》藤花榭藏版

时间一晃,两年便过去了,经过七年多的政治肃清,雍正的劲敌与隐患都被他收拾得差不多了,大清朝局终于出现了一些缓和的迹象。曹家人的命运开始有了一丝转机。雍正八年(1730)二月,皇上下旨,称凡雍正四年正月以前的亏空、侵蚀、追赔的各案件,要查明后予以“大沛恩膏”、“酌予宽免”。这样一来,曹家人的前朝孽债,最终得以勾销了。那些行监管权的地方官也不再时时盯着他们家了。于是,他们终于可以重获些许自由。时小雪芹已满七岁,闲暇无事的时候,忠心耿耿的老仆在雪芹的央求下经家主允许,就把小雪芹带到各处走走看看。借着这种机会,他不断发现新的“天地”、新的知识、新的感受与领悟。当他走出蒜市口他家的小院时,他就发现,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有四种不同的境界。往北走,是一个花儿市。那里有许多用丝绢绒等材料做成的精美首饰花朵以及凤鸟等吉祥物售卖,卖家们通常把这些物件高高地挂起来,以方便买者观赏,除了这些,还有妇女们日用的香粉脂膏等,花儿、脂儿、粉儿的,把个花儿市弄得一片芳馨艳丽。每次小雪芹一到此处游玩,便能领略到一种特异的感受,为他日后书写《红楼梦》中妇女题材提供了生活素材。

从曹家出来,在四周的山上,大小寺庙,远近为邻,不可胜数。雪芹的第一次外出,就是随家人到庙上去。离曹家最近的是一座关帝庙和一座泰山行宫。初到关帝庙,小雪芹为庙里威风凛凛的关帝塑像而惊叹,因为那塑像实在栩栩如生,竟像真的一样,令人油然升起一种敬畏之感。他觉得造这塑像的人,必定心怀对关公的敬畏之情,不然焉能打造出如此一件无与伦比的艺术精品!除了关帝庙,小雪芹还去了相距不远的泰山行宫,那里的体会较之关帝庙全然两样。泰山行宫里供奉的是泰山之女神“碧霞元君”。这位“碧霞元君”娘娘的塑像端庄静秀,头戴着珠花,身着绣袍,云肩霞帔,尊贵高洁而又慈祥亲切。最令小雪芹神往的是坐落在东便门通汇河南岸的太平宫,庙里供着王母娘娘,当地人又称为蟠桃宫。那时在他偷看的“闲书”里面有一本书名叫《西游记》,里面有“美猴王”偷摘仙桃和大闹天宫的故事。他仔细地逛了一圈,惊喜地发现里面真的有南海观音、善财童子、猴子以及太上老君的炼丹炉等等,这些都令他产生一种错觉:可能这座庙宇就是传说中的天宫吧?

北京庙宇在明清两代尤为昌盛,钟鼓经呗之音,彼此接连呼应,令人叹为观止。如此环境对小雪芹日后的创作构思,想必有着直接的联系。在《红楼梦》里,“出家当和尚去”,是贾宝玉嘴里常念叨的一句话。崇文门以东有座东岳庙,在康熙年间皇上曾拨专款来修缮这座庙,因而特别地齐整精致。人们称它为“天齐庙”。每逢初一十五,这庙就万民簇拥,热闹无比。小雪芹一层层地观赏,越看越兴奋不已。西殿的天齐大帝,东殿的神君、道士、将军,三皇殿里供奉的伏羲、神农、黄帝,最后一层是玉皇阁⋯⋯而最令小雪芹感到震惊的是,庙里竟然有个“阎王殿”,在殿的东西厢两边有“阴曹地府”的“七十二司”。阎王他从小就听大人们说过,人死后都会在阎王爷那里报到,凡是那些在世时犯有罪恶的人,就会在“七十二司”内受到相应的惩罚。在“七十二司”里,那些狰狞可怖的鬼卒塑像十分吓人。当他逛到这里时,被吓坏的他赶紧走到正殿后面。谁知,却来到了一个寝宫,一到这里,他惊诧地发现,原来这里面造有一百多个千姿百态的侍女组成的塑神群!这些少女,都美丽可爱,她们各自在“做着活计”,简直就是活的人物!雪芹屏住呼吸,睁大眼睛,脚也不肯移动了。

这一丑一美鲜明极致的反差,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想起金陵老宅家里那些活泼可爱的丫头小姐们,她们哪个不是如这塑像一般可爱又可疼?岂料却因家里犯了事而被贱卖,或被迫“入宫”派给别人充作奴婢!想到这里,小雪芹不禁悲从中来。这样的感悟,对年幼的他来说,堪称震撼!后来,在《红楼梦》中,贾宝玉神游“太虚幻境”,一个美丽智慧的仙姑掌管着“薄命司”、“痴情司”、“春怨司”、“秋悲司”等的女子,专门讲述她们不同的悲情宿命。有红学研究者认为,可能在如此经历的淬炼下,才使当年那个遍游北京寺庙的少年曹雪芹,将“七十二司”和“侍女群”这两个性质绝不相同的东西相结合起来,在他长大以后,以这样的方式,向世人道出了他对人生无常,终有宿命的感悟。 jCDp2I7a8FIGT+p2ZgSsVgDU6WyLzb803LIWMHpzD0kYwxXhPlickljQ8rjkqyL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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