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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佛MBA第一年暑假，我去参加了惟觉老和尚在万里灵泉寺主持的禅七。灵泉寺在台北阳明山国家公园边上，当时是一个很小的道场，只有十几位出家人，旧旧的，但是很干净，两边有溪流，中间是寺院，山有点陡峭，时常起雾。
为了做准备，上山前我读了不少禅宗的书。了解到禅七的目的是“开悟”。“悟后起修，方是真修”。也就是说开悟以后才算是真正修行的开始，是“明心见性，见性成佛”的起点。所以，虽然并不清楚开悟究竟是什么意思，但心中把开悟设成了一个重要目标。至于明心见性成佛，更是个很遥远的事，我参加禅七主要还是希望看到些有趣的景象和境界。
想到自己是普林斯顿、哈佛MBA，觉得只要设了目标，一定就能达成。可惜禅修并非如此，和学历、事业、名气、家世都毫无关系。
头几天除了腿痛，还是腿痛，痛到什么都听不进去了。第四天开始，虽然没有像父亲一样的境界，但是有两个很特别的发现。
第一，我发现我对自己的心并没有百分之百的控制力。在参加禅七之前我就接触到这个观念，有时候我会觉察自己吃饭、开车、走路、做事的时候，自己的心里都在想些什么，有些什么情绪起伏。我发现偶然是自己自主地在想事情，但大多时候，我的心并不完全受自己控制，念头有点随机起伏着。不过当时没认真去想，只是觉得怪怪的。
而禅七的时候，整天坐着向内看自己的心，非常清楚地看到，自己的身体、感受、思想、苦乐、烦恼，竟然八九成都不受自己控制。我当时觉得这实在太严重了，严重到恐怖的地步。我竟然不是自己的主人，这是开什么玩笑？
每天静坐时，越是要自己静下来，没有念头，心中的念头反而越多，过去的事、现在的腿痛、对未来的想象，甚至早上刚吃什么东西，各种杂七杂八零碎的思想，都从脑子里浮现出来了。
几天下来，越坐越烦恼，越是努力不去想，思想却像瀑布一样，停不下来，烦恼的情绪越来越强，无法自主。也使我记得父母告诉过我，我三四岁时脾气特别好强，会生自己的气，气了大哭，哭一阵后，一面哭一面一抽一抽地说：“我不要哭了，但是，但是，我停不下来。”小时候做不了主也就算了，怎么现在老大一个人了，对自己的很多心理变化，居然毫无办法控制。
虽然很烦，但是这个发现对我来说，倒是比看到龙、看到天界、看到过去生更引起了我的兴趣。我突然发现平时我的开心、生气、难过、愤怒、悲伤，全都是被外界影响的，别人说的话，别人做的事，甚至只是我看的一场电影，这些都在一直不断地影响我，激起我的思想、情绪，甚至卜人尸卜烦恼。这个所谓的“我”，根本就像是个电动玩具机器人，但遥控器却在别人手上，随着外境不自主地起舞。
虽然不是完全不能控制自己，但是能控制的部分好像并不是很多。老和尚说，学会控制自己的心，做自己的主人，不再像玩偶一样被外面的境界和他人摆弄，这就是禅修的目的。通过禅修，看到自己的起心动念，看到每一个念头的起落，是很重要的第一步。看不到自己念头，不算是真的开始修行了。
我禅七的第二个体悟，是我没有自己原来想象的那么好。我和60多位参加禅七的人，从早到晚很安静地坐着。不过，那只是外面看起来安静，内心其实有很多汹涌澎湃的思想，停不下来。
举咳嗽这么一个小例子来说，在这样极端安静的环境中，突然有人咳嗽，我的心中有时会突然产生愤怒，很难克制，过一段时间又会平息下来。而突然之间自己想要咳嗽，只能强行忍住，而喉咙没有道理地开始越来越痒，心中就会生起各种情绪。对刚才别人咳嗽的时候所产生的愤怒，会很有罪恶感。对自己想要咳嗽，又生起了烦恼。
有时偷偷张开眼睛，看到所有人都像是泥塑木雕的一样一动不动，心中又会生起比较高低上下之心，想到他们做得到为什么我做不到，这也是多年来养成的争胜好强之心的呈现，但是腿痛腰痛，又静不下来。
到了第六天第七天，心中的烦恼更多，怎么一点境界都没有，万一最后老和尚要我发言怎么办？回家兄弟姊妹问起来怎么办？强烈的自我意识，使我更加静不下来。
不过，在短短的几天之内，倒是让我把自己的比较心、我慢心、优越感、竞争心等负面的心态，看得一清二楚，自己并不像以前想的那么好，原来内心问题这么多。
这次禅七是我踏上修行之路的第二个重要事件，第一个是我父亲给我的那些科学书籍和研究，使我发现轮回有可能存在，而起了极大的好奇心；而这次清楚发现自己的心并不大受控制，决心要通过修行来修炼自己的心，做自己的主人，不让自己的一生随波逐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