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这本小说是再版，初稿完成于二〇一一年，二十四岁，如今三十六，一轮怎么过来的，自己都不忍细想。写作十几年，不算爱拖稿，偏偏这本再版，生生拖出一年。这一年里，我的编辑又是怎么过来的，我也不忍细想。说来有愧，除对编辑，也对自己——三十六不敢翻二十四写的东西，故而一直拖着，这才是真实心理，也很不讲道理。二十四岁懂什么？不懂什么是好的语言，不懂怎样平心静气地讲故事，更不懂命运热衷彰显其威严的方式就是在你自以为快要熬出头的那一刻，迎头再给一棒子。那年过得确实不好，在香港的老楼里，睡一张很窄的床，床板跟床垫之间有一道无法调和的裂缝，我用一本王小波的《黄金时代》填塞进去，书中的金句也顺带被枕入梦里——“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半夜躺在床上，翻个身都挨锤，铛铛铛，脑袋总嗡嗡的。

近一年，我的生活有重大转变，不再妄言好坏，平复稍许，方才鼓足勇气翻开这本少作，读得龇牙咧嘴，倒也有种奇妙，我好像完全不认识写书这个人，但他讲故事的路子，我又再熟悉不过：双线叙事，父子互文，泛滥的童年回忆与隐秘创伤——太啰唆的，顺手删几段；太矫情的，随手改两笔。半道一扭头，人家不乐意了——二十四岁那年，他也没奢望自己能写多好，只是非讲这个故事不可，且只能以二十四岁的姿态：骄傲且自卑，莽撞且脆弱，误把时间当盟友，不懂心疼就是爱——他是另一个人，我无权修改他的人生，于是停笔，假装适可而止。如今自己能做的，只剩为他掸掸肩头的灰，再废话几句——年轻人，生活会继续乐此不疲地锤你，祝你早日找到趁手的兵器还击，倘若失败，起码你的头更硬了，不信以我为证，锤至今日，都挺过来了，脑袋也不嗡嗡了。去吧，睁大眼，重新看看这个世界，一定比十二年前更让你震惊，我也相信我们最终会达成共识——关于你我是多么微不足道。

二〇二三年六月二十八日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