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心灵的胚胎
在每一个婴儿诞生的时候,我们可以发现一种神秘的、伴随着肉体的精神降临于人世间。
所谓的科学,没有考虑到婴儿“实体化”,它仅仅简单地把新生儿看成一个由一些器官和组织混合而成的生命体。并且即使在这个层面上也带着一种神秘色彩。人们仍然十分惊奇,一个如此复杂的生物究竟是怎样产生的。
成人应该对新生儿的心理活动给予特别的关心。如果他一出生就有了心理活动,那么在成长过程中,他的心理将会发生巨大变化。如果我们把“教育”不仅仅理解为促进儿童智力的发展,而且还将它理解为促进他们心理的发展,我们就可以确信无疑地说,儿童的教育应该始于他们诞生之时。
从婴儿的意识和潜意识活动中,我们可以发现,他们的心理活动已经存在了。即使我们只使用较为浅显的、基本的概念来解释婴儿的心理生活,我们也必须承认:婴儿的本能,不仅对他的身体成长和营养吸收起作用,而且对各种心理活动的成熟也起作用。这种本能在动物身上表现为物种的特性。
就运动而言,婴儿要比其他动物发展得慢。婴儿诞生时,这种能力几乎没有发展,尽管他已经能运用感官、并且对光、触摸、声音等有所反应。
瞧,新生儿一副惹人怜悯的样子。他无法自助,并且这种状态将持续很长时间。他不能说话,无法站立,需要别人不断地照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所能发出的唯一声音就是哭喊,引得大人立刻跑过去帮助他。要经历相当长一段时间,数月、一年、甚至更长一段时间之后,他才能站立和行走。要能够说话需要更长的时间。
如果我们把“实体化”理解为一种神秘的力量,它能给新生儿弱小的身体带来活力,促进他成长,教他说话,进而使他成熟完善,那么我就可以把婴儿的这种心理和生理发展说成是实体化。
婴幼儿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处于软弱无力。而其他幼小的哺乳动物几乎一出生或只需很短的时间就能站立、行走,寻找妈妈,并且学会了同类的语言,尽管这种语言并不完美,也几乎只能用来表达一种情感。比如,小猫就已经能发出真正的猫叫声,羊羔能发出胆怯的咩咩声,小马驹也能发出哀怨的嘶鸣声,不过,尽管它们能发出声音,但它们更喜欢保持沉默。事实上,这个世界并没有因为幼崽的哭喊而变得嘈杂不堪。
这些幼崽的成长也毫不费劲儿。它们的身体本身拥有一种决定它们以后行为的本能。我们已经知道了幼虎是如何跳跃的,一只用四肢都还不能站稳的小山羊是怎样蹦跳的。所有刚出生的生物都已经拥有一种本能,这种本能将决定它生理器官的功能。而且这种本能将在活动中表现出来,它比生物自身的形体发展更稳定,更能体现此生物的特性。
在动物中,所有比身体生长功能高级的特征都可以被认为是“心理特征”。既然这些特征在刚出生的动物身上可以找到,为什么就不可以在婴儿身上找到呢?
有一种理论把动物的本能解释为,从古至今物种不断积累经验的结果。这种本能是代代相传的。那为什么只有人类在接受他们祖先的遗传时如此缓慢呢?他们一直直立行走、说话,并且总是愿意为他们的后代做些什么。有一种观点认为,人类在心理生活的丰富性上高于其他一切生物,人应该是唯一没有心理发展模式的生物。坚持这种观点是愚蠢的。
在这种明显的矛盾背后肯定隐藏着某个真理。人类的心理能够深深地隐藏而不会像动物的本能那样表露无遗。儿童不受固定的和预定的本能束缚。这一事实表明,他有天生的自由和更大的行动空间。关于这一点,我们也许可以通过人们生产自己使用的不同物品来加以说明。许多产品是“成批生产”的,即它们由机器迅速生产出来,并且都十分相像。而另一些产品则是“手工制作”的,生产它们比较缓慢并且它们个个不同。每一件手工生产的产品的所值所在,就在于它上面留有生产者精心制作的印迹,比如,一件物品表现了刺绣工的技术,而另一件物品则体现了大艺术家的天才创作。
如果我们把这一比较扩展到生物范围,也许可以下这样的结论。人与动物之间的差异就在于:动物就像成批生产的物品,每个个体都具有此物种的特性。与之相比,人就如同手工制作的物品,每个人都有所不同。每个人都有他的独特之处,就像一件与众不同的艺术品。但这需花费更多的精力和心血。在成品没有公之于众之前,必须完成较独特的工作。那不是对现有产品进行简单复制,而是积极进行革新和创造。当这个产品最终问世时,它就会让人觉得惊讶和不可思议。它就像一幅杰作,倾注了艺术家的思想情感,而在向公众展出之前,它一直藏在艺术家的画室里。
人的个性形成是实体化的一项秘密工作。儿童是一个谜。我们知道儿童拥有最丰富的潜力,但是我们所不知道的是他将如何发展。他只有根据自己的意愿才能实体化。
人们通常所说的“肉体”是“由意志所控制的肌肉”的复合体。没有这些与人类精神紧密相关的肉体,人的意志也将无能为力。如果没有运动的媒体“肌肉”,那么任何生物——即使最低等的昆虫——也无法运动。在高级生物中,尤其是人类,肌肉如此繁多复杂,以致解剖学家说:“一个学生对所有的肌肉至少必须研究7遍,才能对它们有初步的认识。”
各种类型的肌肉彼此配合,才能完成最复杂的活动。一些肌肉主动,而另一些则处于被动状态。它们时而一起工作,时而相互排斥。一种抑制总是伴随着一种驱动力以及对这种抑制的调整。许多肌肉一起协调工作,才能完成最复杂的动作。例如,杂技演员的表演,以及把最细微的动作传递到琴弦上的小提琴家的演奏,就是如此。每一动作以及动作的调整都需要其组成部分同时行动,每一块肌肉都将参与工作,从而使动作趋于完美。
但是,人们却从不相信人类的本能。而能够指引人类发展的,恰恰是隐藏于儿童中的一种个人能量。儿童的精神生活是独立于、优先于和能够激发所有外部活动的。
仅仅因为婴幼儿不能站立,或者不能自然地协调他的运动,就认为他的肌肉软弱无力,这是错误的。一个新生儿在移动他的四肢时,显示了他肌肉的力量。吸吮和吞咽是复杂的活动,它包含了大量的肌肉协调动作。初生的婴儿也能像其他动物一样完成这些动作,只是在其他的活动中,婴儿不再受本能的束缚而已。不过就婴儿而言,本能所支配的动作并不占主导地位。当他的肌肉在变得越来越有力的同时,也在等待着意志的支配和调遣。儿童不仅仅作为人类的一个成员,而且也作为一个人在发展。我们知道,他必然能够说话和直立行走,但他也必将表现出自己独特的个性。
当那些小动物还是幼崽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清楚它长大后会是什么样。瞪羚的腿将是轻快和敏捷的,大象的脚步将是笨拙和沉重的,老虎会变得凶猛,而兔子将是胆小的食草动物。但是,不同的人长大后却千差万别。他们在婴儿时期明显的弱小状态,实际上是孕育各种不同个性的温床。他在幼儿时含糊的声音终将会成为一种语言,尽管当时还不知是哪种语言。他将尽力去注意他周围的人,模仿他听到的声音,起初是音节,然后是词,并由此学会了说话。在与外界环境接触的过程中,他会积极调动自己的意志,锻炼自己的各种能力。因此,在某种意义上,他成为了自己的创造者。
哲学家们一直对婴儿出生后的这种孤弱状态很感兴趣,而我们的教师和医生直到现在却对此漠不关心。如同许多其他隐藏在潜意识里的东西一样,婴儿的这种状态也仅仅被他们认为是没有任何特殊意义的一个事实而已。
然而,这种态度会危害儿童的精神生活。它使人们误以为不仅婴儿的肌肉不活跃,而且婴儿本身也是软弱迟钝的,没有自己的精神生活。为此,成年人便自以为是地认为,是通过他们的照料和帮助,婴儿才奇妙地成长起来。他们把这种帮助视为一种职责,并把自己想象成儿童的塑造者和精神生活的建立者。他们设想通过对儿童的指导和建议增进其情感、智力和意志,但他们只是从外部完成了这项创造性的工作。
在这样做的时候,成年人声称他们拥有一种神圣的力量,他们自己就是儿童的守护神,并且在按照《创世纪》里的话去行事:“我将按我的想象来创造人。”由此可见,骄傲真是人类最主要的罪恶,他们试图去扮演上帝的角色,正是导致子孙后代痛苦的原因。
事实上,儿童个性发展的关键在于他自身。他有自己发展的方式和必须遵守的规律。在儿童体内必定存在着一种微妙的力量,成年人不合时宜的干预会阻碍这种力量的发挥。从远古时代起,人们就开始干预这种自然规律,他们的行为阻碍了儿童天性的发展,也扭曲了人的本性。
人们所面临的最大问题之一,就是他们没有认识到,儿童拥有一种积极的精神生活,尽管儿童在当时并没有将之表现出来,而且他还必须经过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来秘密地完善这种精神生活。
儿童就像生活在凄苦的地牢里的一个灵魂。他们希望见到光明,渴望在阳光下诞生,缓慢而又结结实实地茁壮成长。然而在现实中,却始终有一个力大无比的巨人站在边上,等待着猛扑过去,把他们压垮。
在我看来,由于没有人知道什么是实体化,所以也没有人对此做过任何准备。相反,人们在实体化的过程中,遇到了重要障碍。成长中的婴儿像一个精神的胚胎,他需要一个特殊的环境。正如一个肉体的胚胎需要母亲的子宫,并在其中发育一样,精神的胚胎也需要外界环境的保护。这种环境充满着爱的温暖,有着丰富的营养,这个环境里的一切都乐于接纳它,而不是伤害它。
当成人最终认识到这一点时,他们将会改变对待婴儿的态度。因为把婴儿看做是一个正在实体化的精神生命,不仅仅会激励我们,而且还赋予我们新的责任。当我们看着这个像玩具一样的小身躯时,当我们在他的身上倾注了所有关爱时,我们才开始真正理解罗马诗人朱维诺尔所说的话:“应该向婴儿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婴儿实体化的过程是通过一种神秘的力量而努力实现的,这种创造性的成就应该被编撰成册。而其他生物都没有体验到这一过程。这个敏感的不断变化着的小生命在不停地尝试着体验一种自我意识的觉醒。他通过感官去感受外部环境,并通过他的肌肉去接触外界环境。
一个人的精神与他所处的外界环境存在着一种交流。正是外界环境塑造了一个人,并使其趋于完美。婴儿也不得不向他周围的环境妥协,由此使其个性与环境相融合。
通过心灵的指引,婴儿渐渐地长大,并且能够从事复杂的活动。但是婴儿心中也保持着一种警惕,以维护自己心灵的统治权,以免由于惰性而丧失活力。心灵还会不断地下命令,以使其不受固定的本能支配,并且不至于退化而陷入混乱。为了避免这种情况,需要努力增强心灵的活力,为心灵的实体化这项无止境的工作做出贡献。
因此,正如胚胎变成儿童,儿童变成成年人一样,人的个性也是这样通过自己的努力而形成的。
那么,父母能为他们的子女做什么贡献呢?父亲提供了一个肉眼无法看见的细胞,母亲则提供了另一个细胞,她还为受精卵提供了一个生活的环境,以便使它最终能成为一个小孩。如果说父母创造了他们的孩子,那是不对的。相反地,我们应该说:“婴儿是成人之父”。
我们应该把婴儿的这种神秘力量看做是某种神圣的东西。我们应该欢迎它表现出来,因为正是在这个创造性的时期,一个个未来的个性被确定了下来。
正因为此,我们必须科学地研究儿童的心理需要,以及为这种需要准备一个适宜的环境。
我们现在处于一门科学的初创期,这门科学必然会取得长足进步。只要人们致力于这门科学,并付出艰辛的努力,必将能认识人类发展的秘密。
儿童心理的发展
敏感期
即使最小的婴儿所拥有的感觉和知觉,也能在人们开始对其研究之前引起心理的发展。以“说话”为例,这种发展就是秘密进行的,如果认为它没有发展,那就错了。至于有人说,儿童虽然有说话的能力,但他的身体器官还无法适当地表现出来,这种观点也是错误的。事实上,婴儿身上存在着掌握语言的潜质,他的精神生活的各个方面也都存在着类似的潜能。婴儿拥有一种创造的本能,一种积极的潜力,他能借助他所处的环境,构建起一个精神世界。
在这一点上,与生长现象密切相关的“敏感期”的发展具有特别重要的价值。
当我们讲到生长发育时,我们是指一种从外表可以观察到的现象。但是,关于婴儿成长的内部机制,只是到最近才被探索,并且仍未被完全理解。现代科学向我们提供了获得这一知识的两种手段。其一是研究与身体的发育相关的腺体和内分泌。由于它们对儿童的健康极其重要,因此已经得到了研究。另一个是研究所谓的敏感期,它可以使人们了解儿童的心理发展。
荷兰科学家德弗利斯在动物身上发现了敏感期。我们也从学校里的儿童身上发现了“敏感期”,并把它运用到了教学上。
敏感期是指生物在其初期发育阶段所具有的一种特殊敏感性。它是一种灵光眨现的禀性,并且只在获得某种特性时闪现出来。一旦他获得了这种特性之后,其敏感性就消失了。每种生物的特性都是借助于短暂的刺激或潜力而获得的。而成长则不能只取决于一种模糊的遗传,它要靠本能的悉心引导。这种本能是通过对某种确定的活动提供刺激来进行引导的,德弗利斯最先在昆虫身上注意到了这种敏感期。昆虫的各种变异代表了它们各个明显的发育期。
德弗利斯所举的另一个例子是普通蝴蝶的幼虫。我们知道,幼虫生长很快,具有能毁灭植物的贪婪食欲。不过,德弗利斯所研究的那种幼虫,在刚出生的几天里,还不能吞噬大片叶子,只能吃枝头的嫩芽。就像一个好母亲那样,雌蝴蝶本能地把卵产在树干跟树枝交接所形成的角落里,那里既安全又隐蔽。当这些幼虫钻出来的时候,是什么东西告诉幼虫它们所需要的嫩芽就在树梢上的呢?是光线!幼虫对光非常敏感。光线吸引了它,并使它着迷,这样,这些幼虫就会朝着树梢爬去,朝向那个最亮的地方。
在那里,它找到了嫩叶作为食物,以满足它贪婪的食欲。一个值得注意的事实是:一旦幼虫长大到能够吃较粗糙的食物时,它的敏感期就过去了,因为它失去了对光的敏感。这种本能失灵了,完全消失了,它就再也不能感受到特别的光线了。当这种敏感期的有效期结束后,幼虫也将相应地选择其他谋生手段和生活经验。这并不意味它的眼睛变瞎了,而只是表现从此以后它对光线不再敏感了。同样是这只幼虫,过去对吃表现得极为贪婪,而如今它马上开始对斋戒热衷起来,在严格的斋戒中,它为自己打造外壳并置身其中,看起来像死了一般。但实际上,他在紧张地忙碌着。当它变为成虫破茧而出的时候,它已拥有了迷人的双翅,在阳光下熠熠闪光。
我们知道,蜜蜂的幼虫都要经过这个阶段。最终所有的雌幼虫都可能成为蜂王,但这个蜂群只能挑选一只雌幼虫作为蜂王。公蜂会为它准备一种叫做“蜜蜂食料”的特殊食品。这只被选中的幼虫,吃了这种极美的食物后,就会成为这群蜜蜂的蜂王。如果在它已不再是幼虫时才被挑选出,它就不可能成为蜂王,因为那时,它已经丧失了贪婪的食欲,它的身体也将不可能再发展成蜂王所应具备的硕大之躯。
这些例子使我们意识到儿童发展中的一个关键因素。儿童拥有一种生机勃勃的本能。这种本能,能使儿童做出惊人之举。如果这种本能遭到了破坏,那就意味着儿童将会软弱和缺乏活力。成人对这些不同的状态没有直接的影响。但是,如果儿童在其敏感期没有按他的敏感性的指令行事,他将永远丧失这种天赋的力量。在心理发展期间,儿童已经表现出了真正惊人的征服力,只是由于我们对此已习以为常,使得我们对这些奇迹熟视无睹而已。
儿童是怎样从一无所知到适应这个复杂世界的呢?他是怎样辨别事物的呢?他是怎样凭借一种不可思议的手段,无师自通一门语言并掌握所有细节的呢?他就是在生活中,毫无疲劳地、愉快地学会这门语言的。与之相比,一个成年人却需要不断地帮助才能适应新的环境,以及学会一种他感到沉闷乏味的新语言,并且他永远也不可能像儿童掌握自己的母语那样完美地学会这门新语言。
儿童在其敏感期就能学会自我调节和掌握某种东西,这就像一束光能把他的内心照亮,像电池一样能提供能量。正是这种敏感性,使儿童以一种独特的、强烈的方式来对待外界事物。在这一时期,他们对一切都充满了活力和激情,能轻松地学会每件事情。他们的每一次努力都能使自己的能力大大增强。只有当这个目标达到时,他才会感到疲劳和乏味随之而来。
在一种激情耗竭之后,另一种激情将随之燃起。在这种节奏感的刺激下,儿童不断地去征服,这一切使他感到十分欢乐和幸福。正是通过这种在心灵中燃起的激情之火,人们精神世界的创造性工作才会日趋完美。
当这个敏感期泯灭之后,人们心智上的进步,就只能通过思维的加工、主观的努力和不倦的研究才能取得。繁重的工作会使人产生疲惫和厌倦感,这是儿童的心理状态与成人的心理状态的基本区别。儿童有一种特殊的内在活力,它能使儿童以惊人的方式自然而然地征服事物。但如果儿童在敏感期里遭到了障碍而无法正常发育,他的心理就会紊乱甚至扭曲。人们对儿童心理上的创伤仍然知之甚少,而事实上他们的伤痕大多数是由成年人无意识地烙上去的。
迄今我们并不怀疑孩子在生长发育中所表现出的这种特性。我们通过长期的经验注意到,当儿童生机勃勃的活力受到外界的干扰和阻碍时,他们就会表现得难过或愤怒。由于人们不知道他为何有这种表现的原因,就认为他们是在无理取闹,或者以为他们只是想得到我们的抚慰而已,我们因此认为儿童在成长中所表现出的各种行为都是“任性”或“发脾气”。我们还把他们任何没有明显动机的行为,任何固执或无理性的行为当作反复无常。我们也注意到他们的某些发脾气的方式会更加恶化。而实际上它本身就表明,儿童的这些行为方式本身存在着某种原因,而且这一原因在持续不断地产生影响。显然,我们应该为此找到一种治疗方法。
敏感期,这一因素可以解释清楚某些孩子发脾气的原因。但是由于这种心理冲突背后存在着不同的原因,所以我们无法把所有发脾气的原因都解释清楚。另外,儿童反复无常的举动,也是长期以来受到大人们错误对待的结果。与敏感期的心灵冲突密切相关的各种任性的表现,就像敏感期本身一样是短暂易逝的。任性对在敏感期养成的禀性不会具有永久的影响,但是它会产生一种不良的作用,阻碍儿童心理的成熟。
儿童在敏感期发脾气是他们的需要没得到满足的外在表现,这表达了他对某种危险的警觉,或对杂乱无序的反感。只要他们的需要得到满足或者危险被消除,他们就会平静下来。人们有时会发现,儿童在经历了一种近乎病态的激动不安后,会突然平静下来。因此,我们必须寻找儿童每种任性行为背后的原因,我们目前对此知之甚少。一旦找到这些原因,我们就可以深入儿童的内心,了解他们的秘密,并且能为我们与儿童之间的相互理解与和谐相处打下良好的基础。
对敏感期的分析
对儿童实体化和敏感期的研究,也许可以比作去做一次带有探索性的手术。它能使我们看到促进儿童生长的各种器官的功能,它还可以告诉我们,儿童心理的发展不是偶然发生的,也不是外部刺激所引起的,而是受短暂的敏感性引导而发展的,也就是说,他受获得与其特性密切相关的暂时性本能的引导。虽然儿童的心理发展也是在一定的外界环境中进行的,但环境本身主要是一个场所,而不是一个原因,外界环境仅仅提供了心理发展所必需的手段,就像物质环境为身体的发展提供了食物和空气一样。
儿童不同的内在敏感性,使他能从复杂的环境中选择对自己生长适宜和必不可少的东西。内在的敏感性使儿童对某些事物敏感,而对其他事物无动于衷。儿童只对某种特殊的事物具有敏感性,就如同光线只照到了某些物体,而没有照到另一些物体上一样。那些能使儿童产生敏感的事物构成了儿童的整个世界。儿童不仅仅对某些情景和事物敏感,他还具有利用这些事物来使自身发展的独特潜力,因为他正处于敏感期,在此期间他所进行的心理调整,能使他适应环境或者日益轻松、准确地到处活动。
在儿童与环境之间的这种敏感的关系上,也许可以找到解开儿童心理发展疑团的途径。我们也许可以把这种奇妙的创造性活动,设想成一系列来自潜意识的充满活力的行为。当这些行动与环境相接触时,就产生了一个人的意识。它们最初是混乱的,然后将会清晰明了,最后达到能进行创造性思维的境地。
以儿童学习说话为例,我们就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一过程。 当不同的声音杂乱无章地传入儿童的耳朵时,他们仿佛在顷刻间清晰地听到了某种有趣的吸引人的声音。这些声音听起来就像一种他还未通晓的外国语。瞧,这个还没有思维能力的小家伙仿佛在用心听一种音乐。音乐充满了他的整个世界,这种声音传到了他的神经纤维——确切地说,是那些迄今还潜伏着的并且只有大声召唤才被震动的神经纤维。它们受到了激发,开始有规律地震动,并在某种命令和指挥中改变它们的震动方式。这标志着精神胚胎开始进入一个新的时期,这是一种集中全力于现在的时期,尽管它的前景如何还不得而知。
渐渐地,儿童的耳朵能辨别出不同的声音,他的舌头也运动得更加灵活了。在这之前,他的舌头只能用来吸吮;现在,这个儿童已开始体验到舌头内在的震动了,似乎有某种不可抵抗的能量在驱使着他的舌头运动,使他能感觉到喉咙、脸颊和嘴唇。然而这些震动除了使他得到某种不可言喻的满足外,并没有任何目的。当他能蜷起四肢,握紧拳头,抬起头转向说话的人,并把眼睛紧紧盯住说话人的嘴唇时,他就会表现得十分快乐。
儿童正在经历一个敏感期:此时的儿童有若神助,他的心灵能得到一种神秘的激发。他的内心深处仿佛在上演一部充满爱的戏剧。这种激发正在儿童心灵的秘密领域里展现出来,有时甚至会完全占据儿童的心灵。这种在无声无息中默默进行着的激发不可能不留下高贵的品质,这些品质将伴随儿童一生。
只要儿童所处的环境能充分满足他的内在需要,所有这一切都将悄悄地发生,丝毫不需要人们去专门注意他。例如,“说话”是所有他要掌握的技能中最难的一种。儿童对于“说话”的敏感,还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事实上,由于儿童周围都是成年人,他们之间的对话为这个儿童语言能力的发展提供了必要的条件。唯一能使我们了解儿童这种敏感性的,是他的微笑,这是他对人们用简短、清晰的词语对他说话时,所表现出的快乐。慢慢地,他能区别各种各样的声音,例如类似教堂塔楼钟鸣的声音。或者在傍晚,当成人对着儿童唱着催眠曲,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相同的歌词时,我们就会看到儿童从兴奋变得安静下来,这也是一个明显的例子。伴随这种快乐,他的思维不再活跃,渐渐进入了睡眠状态。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用轻柔的声音对儿童说话的原因。我们渴望看到儿童用充满活力的微笑来回应我们,正因为此,从遥远的时代开始,父母一到晚上就会回到想听歌曲或故事的儿女身边。
以上都是儿童具有独特敏感性的正面证据。还有其他证据来表明这一点,虽然它们是反面的,但也十分明显。当某些障碍阻止了儿童敏感性的正常发挥时,这些反面证据就变得更为明显。一旦出现这种情形,儿童的敏感性可能就会在他的激烈反应中表现出来。我们认为这是一种无意识的绝望,把它叫做“发脾气”。但实际上它表现了一种内心的空洞,或者是由于需要没有得到满足而引起的紧张感。这种心理上的紧张,或者表明儿童在内心提出了一种困惑,或是在进行一种自我保护。
发脾气本身可以表现为一种激动的和无目的的行为,我们可以把它比作发高烧。它会突然袭击儿童,可我们却没有找出相应的病理上的原因。正如我们所知道的,通常儿童生了小病,体温就会高得惊人,而这种病实际上并无大碍。儿童的发烧可能来得快,去得也快。同样地,儿童在心理水平上也会由于他特殊的敏感性而产生一种强烈的焦虑不安,而且还没有相应的外部原因。事实上,从儿童一出生,任性或发脾气就在他们身上表现出来了,它们可以被认为是人类心理反常的证据。如果把每一种官能上的失调看做一种官能性的疾病,我们也就得把所有的心理紊乱称作官能性疾病。儿童第一次发脾气就是他心灵的第一次发病。
由于病理状态比自然状态更显着,人们已经注意到了“发脾气”这种情况。当孩子处于这种状态时,他从来不是平静地提出问题和要求得到回答,而是处于一种故障和失调状态。这不是自然的规律,而是对自然规律的违背。因此,几乎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这种异常情况。伴随着这种表现的则是生命的创造力和保护创造力的举动,而创造力和保护它的本能却仍隐藏着。
在生物中发生的事情同样也会发生在人们制造的产品上。这些产品一旦制成,就被置于玻璃罩中,但是比产品本身更值得研究的制造厂却没有对公众开放。同样地,人体内各种器官的活动也是奇妙的,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它们,甚至靠这些器官起作用才能生存的人也没有意识到它们惊人的复杂性。自然之神在起作用时从不显露自己。其实,她在履行耶稣基督的博爱箴言:“不要让你的右手知道你的左手正在帮它”。当各种因素在起作用时,如果它们能做到平衡与协调,就可以达到“健康”或“正常状态。”
我们已经注意到一种疾病的所有细节,却没有想过健康里面也可以发现奇迹。很早以前,人们就已经认识并治疗疾病,残存的骨骼提供的证据表明,史前人类就已经知道如何施行外科手术了。尽管埃及人和希腊人早已知道如何施行外科手术,尽管埃及人和希腊人已经知道如何行医,但直到近代,人们才对人体内部器官的功能有所了解。直到17世纪,人们才发现血液循环的秘密。1600年,人们才开始对人体进行医学解剖。正是这些对病理学和疾病的兴趣,逐渐地、间接地导致了对生理学的发现和认识,而生理学恰恰是对正常功能的阐释。
儿童的心理疾病已受到重视,然而对他们正常心理的认识还处于朦胧状态。这种情况并不令人感到惊讶,尤其是当我们考虑到心理功能是极其微妙的、并且它本身也在秘密完善的时候,就更可以理解了。
如果不给儿童提供帮助,如果忽视他所处的外界环境,那他的心理世界将处于持续的危险中。儿童就像世间的弃儿一样,面临着那种危险。他必须为自己的心理发展而斗争,并且有可能在斗争中失败。由于成年人还不知道哪些因素正在起作用,因此也就无法给儿童提供帮助。他们很少注意到那些正在发生的奇迹——表面上看不出,但确实在进行的心灵创造。
我们不能再无视儿童的心理发展了。我们必须从一开始就去帮助儿童。这种帮助并不在于塑造儿童,因为这一任务属于自然之神,而是在于观察儿童心理发展的外在表现,在于能为儿童的成长提供必要的手段,因为这种手段单靠儿童自己的努力是办不到的。
如果确实如此,如果儿童健康的秘密取决于某些隐秘的能量,我们就可以设想,那些无法适应外界环境的儿童,是他们心理上的紊乱和疾病造成的。当我们还不知道婴儿保健的基本原理时,他们的残废率高得惊人,但这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在存活下来的人当中,有许多人深受眼睛失明、佝偻病、跛脚和瘫痪之苦,还有许多人肢体残缺、器官衰退,这使他们易受结核病、麻风病、淋巴结核等疾病的传染。
同样地,我们并没有确保儿童心理健康的计划。在我们的周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保障和维护儿童的心理健康。我们甚至还忽视了那种能够使精神协调发展的秘密因素。精神的失调导致了大量身心扭曲的情况——失明、虚弱、发育迟缓、死亡,更不必说骄傲、权力欲、贪婪和易怒。所有这些不只是修辞或打比方,而是让我们从儿童身体的疾病去联想他们心灵会遭受到的创伤。最初的毫厘之差能够导致将来生活的缪之千里。尽管一个人在不适合他心灵成长的地方也可以长大成人,但是他本应该生活在一个与他心灵相和谐的乐园之中。
观察与实例
心理学家一直试图弄清儿童在运动中的反应,这种反应可能显示儿童在受到感官刺激后的心理变化。他们在对此进行试验时,却无法证明婴儿存在心理活动。然而,即使是最初级的心理活动,也必然先于任何身体的运动。
感觉提供的是第一个刺激。就像列文用电影展示给我们的那样,一个婴儿如果想得到一样物品,他就会探出整个身体去拿它。只是随着动作的逐步发展和协调,他才能分解各种运动,为得到所需要的物体,他只要伸出手就可以了。
在一个4个月大的婴儿身上可以看到另一个这样的例子。他的眼睛一直盯着一个正在讲话的成人的嘴唇。这个婴儿嚅动的嘴唇和头的固定姿态,表明他已经被那个成人的声音所吸引。到6个月大时,这个女孩已经能掌握一些独立的音节了。但是在她能发出这些语音之前,她一直在注意地听,激发着她的发音器官,这表明她已经有一条激发动作的心理原则了。这种敏感性的存在,也许只能从观察中得知,而不能从实验中获得。早期阶段的心理实验,由于耗竭婴儿过多的精力,只会对婴儿心理世界的神秘工作带来损害。
对儿童心理世界的观察,必须使用法布尔观察昆虫的方法来进行。当昆虫在它们的自然环境中忙碌地工作时,他便把自己藏起来,不去打扰它们。同样地,我们也应该在儿童的感官开始对外界环境累积印象时,对他进行观察,因为只有在那时,一个生命才开始依靠环境自然地发展起来。
愿意帮助儿童的人不必求助于复杂的观察或幻想的解释,只是他必须要有帮助儿童的愿望和一些有关儿童的常识。
从一些明显的例子中,我们可以发现这种观察是多么的简单。由于婴儿还不能站立,许多人认为他将总喜欢躺着。婴儿应当从他环境中,即从上到下的某个空间中,得到他的第一个感觉印象,但是他不可能盯着上面看。他凝视着房间的天花板,天花板就像他的床单一样洁白而单调。他应该有机会看到那些能满足他的心灵需要的东西。父母常常想用某种东西把儿童从单调的环境中吸引开来。结果,他们把环等其他物品拴在绳子上,让它们在婴儿的头上晃动。儿童一直在注意观察外界环境,但由于他无法转动头部,就只好用眼睛盯着摇摆不定的物品。由于儿童处于一种不自然的姿势,物体也在没有规律的晃动,因此,儿童所做的运动也是不自然和有损害的。
比较好的办法是,把儿童放在稍微倾斜的平面上,这样他就能看到周围的一切。更好的办法是,把儿童放在花园里。在那儿,他会看到鸟、花以及微微摇动的小草。
儿童应该在不同的场合都被放在一个地方的同一个位置上,这样他就可以重复看到同样的东西,并学会如何识别这样东西及它相应的位置,学会如何区别有生命和无生命的东西。
儿童的秩序感
儿童有一个对秩序极其敏感的时期,这是一个非常重要和神秘的时期。这种敏感从儿童出生后第一年就出现,并一直持续到第二年。儿童对外界秩序有一段敏感期,这对我们来讲似乎有点奇怪,因为我们通常认为儿童的一个特点就是没有秩序感。
当儿童生活在城市里时,他周围是一个充斥着各种东西的封闭环境。成人出于各种原因,会时常搬动和布置这些东西,儿童对此根本无法理解,他也无法对这些复杂的举动做任何判断。如果儿童过了这一对秩序的敏感期,他所感知到的这些混乱就可能成为他发展的一个障碍,成为心理紊乱的一个原因。
婴儿的心灵是神秘莫测的,照料他的成人并不了解婴儿的内心。有多少次婴儿毫无原因的哭泣并拒绝所有对他的安抚,这本身就是最充分的理由,足以使我们觉得他有某些秘密的需要必须得到满足。
儿童对秩序的敏感,即使在他出生后的第一个月就能注意到。当儿童看到一些东西放在恰当的位置时,他就会兴奋和高兴,从中我们可以看出儿童对秩序的敏感表现。那些依照我们的观察方法并受过专门训练的人很容易就能认识到这一点。我可以举一个保姆的例子。这位保姆注意到,当她所照料的女婴看到一座灰色的由大理石构筑的古代墙壁时,就显得高兴,并对之感兴趣。尽管这个女婴只有5个月大,而且她父母的别墅里遍地都是美丽的花朵,但是这位保姆每天都得把婴儿车停在这座墙的前面,似乎只有这样做才能给这个婴儿带来持久的快乐。
这种存在于儿童的敏感期,也许在儿童遇到麻烦的时候会表现得更加清楚。在大多数情况下,儿童发脾气可能都是由于这种敏感性。我可以举出一些这样的例子。有一个例子是这样的,其主人公是一个出生大约6个月的小女孩。一天,她呆在一个房间里,碰巧一位妇女走了进去,并把阳伞放在了桌子上,于是,这个孩子变得不安起来。他之所以如此,并不是因为那位妇女,而且由于那把伞的缘故。小女孩对着那把伞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开始哭起来。那位妇女以为她要那把伞,就拿起它,微笑着送到她面前。但小女孩把伞推到了一边并继续哭喊。那位妇女安抚她,但毫无用处,她只是变得更加焦躁不安。怎样才能使她不再哭闹呢?正当小孩不安之时,她那富有心理洞察力的母亲把伞从桌子上拿走,并把伞放到了另一间屋子里,小女孩立即安静了下来。使她不安的原因是那位妇女把伞放在了桌子上。一件东西放错了地方,就严重打乱了这个小孩物放有序的记忆方式。
另一个例子与一个年龄稍大一点的孩子有关。一次我和一群旅行者一起穿过那不勒斯的新洞隧道。其中有一位年轻妇女带着一个1岁半的孩子。这个孩子太小了,以致他不能步行走完这段较长的路程。
隔了一段时间,这个小孩累了,他母亲把他抱了起来,但又觉得有些吃力。劳累使她热起来,她停下来,脱掉外衣,并把衣服搭在手臂上。在减轻负担后,她再次把小孩抱起来。但这个孩子开始哭了,而且哭声越来越大。他的母亲设法使他安静下来,但根本不起作用。她为此已经累得筋疲力尽,并且变得不安起来。一些游客也为他们母子二人担心起来,很自然的给了她一些帮助。他们不时地换人抱这个孩子,但这个小孩变得更加不安了,所有的人都称赞他,鼓励他,但这却使情况变得更糟。这个小孩的母亲就只好把他带回去了。但就在这个时候,他已经开始歇斯底里,似乎到了绝望的境地。
我们认为,有一个规律介入并牢牢控制了这个小孩,正因如此,这个小孩才会做出如此剧烈的反应。由于我相信这种反应在儿童内心的敏感性方面具有心理学的基础,所以我决定去尝试一下。 我走到小孩母亲的面前,对她说:“我帮你穿上外套好吗?”她惊讶地看着我,因为她仍然很热。她被弄糊涂了,但仍然接受了我的建议,让我帮她穿好外套。这个小孩子立刻平静了下来。当他的眼泪和不安消失时,他不停地说:“衣服……肩膀”,这表示“你的衣服在你的身上了”。是的,这位母亲应该把衣服穿在身上。这似乎意味着,“你终于理解我了。”小男孩笑着向母亲伸出了双臂。我们穿过了隧道,完成了旅行,这期间,再没遇到其他的麻烦。衣服是用来穿在身上的,而不应该像一块破布搭在手臂上,他在母亲身上看到的秩序错乱是引起这场麻烦的原因。
还有一个我曾经目睹过的家庭场面也十分有意义。一位妇女感到不舒服,就躺在椅子上,背下垫了2只枕头。她年仅20个月的女儿走到她面前,要求她讲一个故事。母亲怎么能忍心拒绝这种要求呢?虽然她感到不舒服,仍开始讲一个小故事,小女孩全神贯注地听着,但母亲疼得无法再继续讲下去了。她让仆人扶她到另一个房间的床上去睡觉。此时那个留在椅子旁边的小女孩开始哭泣起来。这似乎很明显,她是为她母亲的病痛而哭。她身边的人尽力去安抚她。当女仆把枕头从椅子上拿来送到卧室里时,这个小女孩居然大喊大叫起来:“不,不是垫子……”似乎她想说:“至少留一些东西在这里。”
家人用甜言蜜语哄着她,并把她带到了母亲的床边。母亲尽管很痛苦,但仍硬撑着继续讲故事,以为这样就可以满足她的好奇心了。但这个小女孩仍然抽泣着,泪流满面地说:“妈妈,椅子!”她试图用这种方法告诉她母亲应该坐在那把椅子上。
小女孩已经不再对故事感兴趣了,母亲和枕头都改变了他们应该在的位置。那个故事在开头时是在一个房间,到结尾时却跑到了另一个房间。这一切都在小女孩的心里产生了强烈的冲突。
这些例子表明,儿童对于秩序的本能是如此强烈。令人惊讶的是,这种本能会在儿童还很小的时候就表现出来。一个2岁的儿童在表现这种对秩序的敏感时,是用一种不声不响的方式来表现的,在这一阶段,这种敏感成了他们行动的指南。
儿童的这些所作所为成了我们学校里最有趣的现象之一。当一件物品放错了位置时,儿童会最先发现,并把它放回原处。正是这个年龄的儿童注意到了这些最小细节上的不协调,而成人和更大一点的儿童却不会注意到这一点。例如,如果一块肥皂躺在洗漱台上而没有放在肥皂盒里,如果一只椅子放在不恰当的地方,一个2岁的儿童会突然注意到它,并把它放回原处。
儿童看到某些东西物放无序时,他仿佛受到了某种刺激,收到了行动的指令。但毫无疑问,这种敏感性包含更多的意义。秩序感是生命的一种需要,当它得到满足时,就产生了真正的快乐。事实上,在我们学校里,甚至年龄稍大些的、约3~4岁的儿童在做完练习后,也会把那些东西放回到过去习惯放置的地方。这是他们最乐于做的事情之一。秩序感使他们能认识到每样物品在环境中所处的位置,能记住每件东西应该放在哪里。这意味着,一个人能够适应自己的环境,能够在所有的细节方面支配它。心灵是这样与环境相协调的:一个人能闭着眼睛到处走动,只要伸伸手就能拿到他想要的任何东西。这样的环境是一个人感到平静和快乐所不可或缺的。
很明显,儿童对秩序的热爱与成人不同。秩序给成人某种外在的快乐,但对儿童来讲就完全不同了,儿童对秩序的需要犹如动物需要陆地,鱼儿离不开水一样。儿童出生后的第一年里,就要从他们将来要支配的环境中得出适应的原则。由于儿童是由他们所在的环境塑造的,他需要精确和确定不移的原则来引导,而不仅仅是一些模糊的、建设性的模式。
秩序会产生一种自然的快乐,这也许可以从年龄很小的孩子们做的游戏中看出来。这些游戏由于缺乏逻辑而使我们吃惊,但游戏所能提供的唯一乐趣是使他们在安放物品的地方找到它们。
在作进一步阐述之前,我应该提一下日内瓦的皮亚杰教授对自己孩子所做的一项试验。他在一把椅垫下藏了一个东西,然后他把孩子打发出这间屋子。他又把这个东西拿出来,藏在第一个椅子对面的椅垫下。教授希望他的孩子会在第一把椅垫下寻找东西,当他找不到时,就会到另一个椅垫下寻找。但是,当这孩子回到房间后,他所做的就是掀起第一把椅子的垫子去寻找,然后用他自己不完整的表达方式说:“没了。”他并没有努力到其他地方去寻找那件东西。然后,教授重复了这项实验,让孩子亲眼看到他从一只垫子底下拿出那件东西,并把它放在另一只垫子底下。但这孩子还是像以前那样找了一遍,又说:“没了。”皮亚杰教授据此得出的结论是,他的儿子有点傻。他几乎不耐烦地掀起第二把椅子的垫子说:“你没有看到我把东西放在这儿吗?”这个小孩回答说:“我看到了。”然后指着第一把椅子说:“但它,应该在那里。”
儿童感兴趣的并不是找到东西,而是在它该在的地方找到它。显然,他认为不理解这种游戏的是教授。如果不把东西放在它应该在的地方,那这种游戏还有什么意思呢?
我曾亲眼看两三岁的孩子所玩的一种捉迷藏的游戏,对此我确实惊讶不已。看起来他们很高兴、激动,对于他们所玩的游戏充满了渴望。但他们是怎样玩的呢?一个孩子爬到一张桌子下面,桌子上盖着垂到地面的桌布。小伙伴们看着他爬进去之后就走出房间,然后再回来掀起桌布。当他们发现桌子底下的同伴时,就会高兴得大声叫嚷。这个游戏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他们依次说:“现在,我来藏。”然后爬到那张桌子底下。另一次,我看到几个年龄稍大些的儿童和一个幼儿玩捉迷藏的游戏。那个幼儿藏在一件家具后面,几个大一点的儿童进来,装着没有看到他。除开这件家具背后,他们找遍了房间里所有的地方,并认为这样就会使那个幼儿快乐起来。但是,那个幼儿突然叫了出来:“我在这儿”,这种语调显然意味着:“你们难道没有看到我在这里吗?”
有一天,我站在一边看他们做游戏,我看到一群幼儿高兴地嚷着,拍着手,因为他们找到了门后的同伴。他们走到我跟前说:“你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玩?你为什么不藏起来?”
如果游戏的目的是快乐(事实上,儿童很高兴重复这种荒唐的练习),那就必须承认,在儿童生命中某一个时期的快乐就在于在适当的地方找到东西。根据他们的解释,“躲藏”就是在一个隐藏的地方放置或找到某个东西。正如他们自己所说的:“你们不能看到它,但是我知道它在哪儿,闭着眼睛也能找到它”。
这一切表明,大自然已经赋予儿童对秩序的敏感性。这是一种内在的感觉,它能区分物体之间的关系而不仅仅是物体本身。这种敏感性使外界环境成为一个整体。这个环境的各个部分相互依赖。如果一个人能适应这种环境,他就可以指引自己的行动去达到特定的目的。如果一个人的脑子中只有不同的图像,这些图像却又杂乱无章,那么这能带来任何益处吗?这种情况像是在一间屋子里面摆家具。一个人如果不懂得家具之间的秩序关系,那他的生活也一定是一团糟,让他无法得到解脱。正是在童年时期,人们学会了如何在将来生活中指挥和引导自己。在敏感期里,大自然所赋予他的第一个本能是与秩序有关的,这就如同大自然给予人类一个指南针,让他们去适应世界;就如同一位教师给了学生一张教室平面图,从而教给他们第一个与地理有关的概念。自然也给予了儿童像成人一样说活的能力。人的智力不是凭空而来的,而是建立在儿童敏感期打下的基础之上的。
内在秩序
儿童具有两种秩序感:一种是外部的,这种秩序感与儿童对他所在环境的体验有关;还有一种是内部的秩序感,它使儿童意识到自己身体的不同部分及这些部分的相对位置。这种敏感可以称为“内部定位”。
实验心理学家一直在研究“内部定位”。他们认为,在肌肉中存在一种感觉,能使每个人意识到自己身体的不同部分所在的不同位置。这要求有一种特殊的记忆,即“肌肉记忆”。
这种解释完全是机械的,它建立在有意识地进行活动并积累了经验的基础之上。例如,这种解释主张,如果一个人移动了手掌去拿东西,那么这个动作就会被感知并保存在记忆里,因而可以再次重复这个动作。一个人之所以可以选择移动他的右臂或左臂,朝着这个方向或那个方向转动,是因为他已经有了理性的和由意志所控制的经验。
不过,儿童的行为表明,远在能自由运动和具有那些经验之前,他就已经具有了对身体各种姿势的高度敏感。换句话说,大自然已经给儿童提供了一种特殊的敏感性,这一特性能使他感受到身体的各种姿势和位置。
那些旧理论是建立在神经系统的机制基础上的。然而,与之相反,敏感期是与心理活动有关的。这些敏感性是一种洞察力和本能,它们为意识的形成打下了基础。这些敏感性是一种自然形成的能量,将会形成心理发展的基本原则。因此,是大自然为人类的发展提供了可能性和有意识的经验。如果儿童所处的环境阻碍了这种敏感性的正常发展,我们将看到能证明这一敏感性存在的反面例子。这个儿童就会出现诸如极度的焦躁不安、发脾气的疾病征兆。只要环境中依然存在这种有害的情况,这些病症将无法被治愈。
不过,只要有害的情况不再继续,发脾气的疾病也会随之消失。这明显说明了产生病症的原因。
有个有趣的例子也可以说明这一问题。一位英国的保姆请假离开一段时间,她找了个能干的保姆顶替她干几天。但是这个替代的保姆在给小孩洗澡的时候遇到了很大的困难。不论在什么时候,小孩一洗澡就会变得绝望和不安。他不仅仅是哭泣,还在保姆怀里挣扎,试图推开她逃跑。这位保姆为孩子做了她能想到的一切事情,但小孩子还是厌恶她。当原来的保姆回来后,这个孩子恢复了平静并且明显地喜欢洗澡了。
这位英国保姆曾在我们的一所学校里受到训练,并对儿童产生厌恶的心理因素感兴趣。她开始耐心地观察婴儿的这种表现。她发现了两件事,这个小孩把第二个保姆当成了坏人,但为什么呢?因为她是用相反的动作给小孩洗澡的。于是,两位保姆比较了她们给小孩洗澡的姿势,并发现了这个差异:第一个保姆是右手靠近他的头,左手靠近他的脚;第二个保姆恰好与她相反。
我还想起了一个例子,情况更加严重,因为它具有所有无法诊断疾病的症状。我碰巧卷进了这件事,尽管我没有以医生的身份介入,但仍能给予帮助。这件事所涉及的这个小孩还不到1岁半。他的父母刚刚结束一次长途旅行。依据他们的观点,这个小孩只是因为年龄小,而无法承受旅途的劳累。他们还强调,旅行中并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每个晚上他们都睡在一流的旅馆里,那里有专为婴儿准备的带栏杆的小床和特殊的食物。这家人现在住在宽敞的公寓房间里,由于没有婴儿床,小孩和母亲一起睡在一张大床上。小孩最初的病症是失眠和反胃。一到晚上必须把他抱在怀里。他的哭声是由于胃痛的原因。父母请来了儿科医生检查小孩的病情,医生给孩子提供了特殊的饮食、日光浴、散步及其他治疗方法,但这些治疗毫无成效。夜晚成了全家人的痛苦。这个小孩最后痉挛起来,可怜地抽搐着,在床上不停地打滚。这种情况一天要发生两三次。于是,他父母请了一位著名的儿童神经病专家。我也参与了。据他父母讲,这个小孩看上去很好,在漫长的旅途中一直很健康。他目前的失调可能是由于某种精神的错乱引起的。
当我看到这个小孩躺在床上,遭受着病痛的折磨时,得到了一个启发。我拿了2个枕头,把它们平行摆好,形成了垂直的护栏,就像旅馆里带栏杆的小床。然后,我把床单和毯子盖上去,没说任何话,把这张临时搭成的小床紧靠着小孩的床边。这个小家伙看着它,停止了哭嚎,滚着滚着,滚到了小床的里面,并说:“凯玛、凯玛”——他用这个词来表示摇篮,并且很快睡着了。他的病再也没有复发过。
很明显,睡在大床上的小孩失去了床栏杆所感受到的支撑感。没有了这种感觉,小孩感觉到一种内在的失调和痛苦。这种情况看起来好像无法治愈。他的反应说明了敏感期的力量,在这段时间里,大自然正在发挥着创造作用。
儿童并没有与我们相同的秩序感。经验使我们变得麻木,但儿童是单纯的,正处于感知外界印象的过程中。他从一无所知开始,不断地体验成长的艰辛。而我们就像一个靠艰苦劳动富裕起来的人的儿子,我们不理解他所承受的劳苦和艰辛。我们由于已取得的社会地位而变得冷淡和麻木。现在我们之所以能运用理性、意志、肌肉,是因为我们也曾经年少,曾经经历过成长的艰辛。我们之所以能适应这个世界也是由于这个原因。我们之所以富有,是因为我们都是从儿童成长起来的,从小到大,从无到有。儿童时期为我们长大后的生活打下了基础。儿童从一无所知到懂得生活的道理,必须付出巨大的努力,儿童的所作所为如此接近生活的真谛,即为行动而行动。这是一种创造的方式,对于这种方式,我们既不了解也回忆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