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夜晚,当我抬头仰望天空中的那一轮圆月时,我发现自己竟是那样忧伤。不久前,医生告诉我可能患上了抑郁症,她还委婉地建议我最好住院观察两个月。
当医生对我说这件事的时候,我还清楚地记得我是多么痛苦。当时我彻底崩溃了,一直以来积聚的勇敢在瞬间塌成碎片。医生见我如此沮丧,安慰我说,她还没确诊,她只是觉得可能而已。但这时已经没用了,单单听到抑郁症这个字眼,我的情绪就全然失控了。
之所以会有这样过于悲伤的表现,主要是因为我对抑郁症有着根深蒂固的恐惧感。我的舅舅就是因为抑郁症而死去的,我看着抑郁症在他身上肆意蔓延,一步一步地将他的灵魂蚕食干净。表面上看,他还是一个正常人的模样,但实际上他内在的精神早就已经土崩瓦解了。在他脸上,除了忧郁和绝望之外,我几乎看不见有另外的表情出现,他永远都是那样的痛苦。
我记得当时他特别喜欢和我玩,那时候他三十八岁,我八岁,两人之间整整差了三十岁。有人说三年是一条代沟,假如这句话是对的,那我们之间整整有十条代沟,本来是玩不到一起的,但抑郁症使他来到了我的身边。他说他喜欢看着我,看着小孩子无忧无虑的样子。当时我一点都不明白他的想法,只是觉得他在我身边真是烦死了。现在想来还好我当时没有拒绝他,不然他就真是太可怜了。
时至如今,我得抑郁症有一段日子了,我已经可以平静地面对这件事情了,但是在当时,抑郁症却令我感到惊慌失措,完全丧失了平常心,那时我痛恨世界上的一切人、一切物,一切存在和不存在的东西。最令我痛恨的就是我当时住的那三间小屋子。那是我问人家租的,一个月三十块钱,之所以会这么便宜,是因为那几间屋子破败不堪,几乎是摇摇欲坠的,住在里面我时常要为自己的生命安全担心,从来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在我看来,我得抑郁症的事,它也要付一定的责任!它是我唯一可以把罪责归结的祸根,所以当医生对我说我患上抑郁症之后,我就在那天晚上拿了把24磅的大铁锤把它砸了个稀巴烂。这件事令我感到大为畅快,但是对屋主来说,这当然是不好的,据说他现在四处叫喧着要把我碎尸万段。
现在我住在我朋友家的屋子里,那是一座两层楼的房子,还有一间宽大的地下室。那位朋友移民到美国去了,临走之前把屋子交给我,让我帮他看家。事实上他的屋子里空空如也,根本用不着看,所以看家这个说法是站不住脚的,其实这只是一个表面现象,真相是我知道我的朋友要移民后就主动搬了进去,赖在里面不肯走,我的朋友没办法,才把屋子让给了我。
当时他说:“乐青颜,你真狡猾哪!”除此之外,他还说:“乐青颜,你是一个无赖。”无论他说什么都不要紧,总之我是占到了便宜,这就足够了。而对他来说,他有的是钱,一座房子他也不会介意的,可以说,这是一件互利的事,我得到了屋子,他得到了人情,都非常之好,只不过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他的人情我是永远也还不掉了。
在我朋友的家里面,我发现了他养的一条比目鱼,这条鱼是我朋友的宝贝,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他没有带走。众所周知,比目鱼是隐藏高手,可以很快地变换自己身上的颜色,以便融入周围的环境中。这样的本事令我觉得很有趣,于是我不停地给它变换环境,一会儿放在咖啡色的地板上,一会儿放在黑白棋盘上,一会儿又放在我自己乱涂的油画上。
我换过很多地方,只要它一变颜色我就换,这样平凡地换环境当然会令它受不了,后来它身上的色素细胞就全体罢工了,无论我把它放到哪里,它身上呈现的一律是黑色,一直都没有改变。于是我就将它放到了地下室去养着了,因为那里的环境非常适合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