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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w to Read and Why

居伊·德·莫泊桑

契诃夫从莫泊桑那里学习到如何表现陈腐。莫泊桑学习一切,包括从他的老师福楼拜那里学习如何表现陈腐。莫泊桑作为讲故事者,很难与契诃夫或屠格涅夫的天才匹比。列夫·舍斯托夫,二十世纪初俄罗斯一位出色的宗教思想家,曾颇有力量地表达了这种看法:

契诃夫那美妙的艺术是不死的——他那种以仅仅一次碰触、一次呼吸、一次瞥视就能杀死一切的艺术,杀死人们赖以生活和赖以自豪的一切。而在这门艺术中他不断瑧于化境,他获得了他在欧洲文学中任何对手都难以企及的高超技巧。莫泊桑往往必须使尽全力去制服他的猎物。那猎物常常逃避莫泊桑,虽然受重击或伤残,但毕竟还活着。在契诃夫手中,没有什么能逃避死亡。

这是一种非常黑暗的观点,此外也没有任何读者想把自己当成作家的猎物,然而舍斯托夫准确地拿契诃夫来掂量莫泊桑的斤两,有点像我们可能会拿莎士比亚来掂量克里斯托弗·马洛。然而,在真正“大众”的短篇小说家中,莫泊桑是最好的,远远高于欧·亨利(欧·亨利也可以很好),也大大优于令人厌恶的爱伦·坡。成为一位大众艺术家,本身就是一项非凡的成就;我们今天在美国,可没有这号人物。

契诃夫有时看似简单,但永远深刻地微妙;莫泊桑的很多简单,都仅仅是它们看上去的样子,然而它们并不是肤浅。莫泊桑从他老师福楼拜那里学习到“才能就是拖长的耐性”,那种看到别人往往看不到之处的耐性。至于莫泊桑能否使我们看到我们没有他就永远看不到的事物,我却是十分怀疑的。要达到这个程度,需要莎士比亚或契诃夫那种天才。莫泊桑还有一个问题是,他像十九世纪和二十世纪初很多小说家那样,都是透过“生命意志”哲学家叔本华的眼镜看一切。我也可以立即戴上叔本华的眼镜,如同我可以立即戴上弗洛伊德的眼镜;两者都几乎同等地扩大和扭曲。但我是文学批评家,不是小说家,而莫泊桑在思考男女的欲望的变化莫测时,如果他扔掉哲学眼镜,原是可以做得更好的。

他最好的时候,其可读性是令人惊叹的,无论是在《泰利埃公馆》中富于幽默的感染力还是在诸如《奥尔拉》这样的恐怖故事中,这两篇小说都是我要讨论的。弗兰克·奥康纳坚称,莫泊桑的短篇小说拿来跟契诃夫和屠格涅夫的短篇小说相比时,就令人不满意,但话说回来,又有几个短篇小说作家可以跟这两位俄罗斯大师相比呢?奥康纳真正反对的,是他所称的莫泊桑小说中“性行为本身变成一种谋杀形式”。一个刚读过《泰利埃公馆》的读者,是很难同意这种说法的。福楼拜曾表示希望把他最后一部小说的背景设在一家外省妓院,可惜他没写就辞世了,但他徒弟已在这篇充满活力的故事中做到了。

《泰利埃公馆》每个人物,都是又善良又和蔼可亲,而这正是故事真正魅力的一部分。泰利埃夫人是一位可敬的诺曼农民,她经营她的公馆就像经营一家旅馆,甚至像经营寄宿学校。莫泊桑生动地,甚至是慈爱地描写她手下五位性工作者(如今有些人可能会这样称呼她们)。他强调的是夫人以其调解的才能和持续的好心情维持公馆里的和平。

在五月的一个晚上,那些常客都失去好心情,因为公馆贴出一张有花饰的通告: 因第一次领圣餐,暂停营业 。夫人和她的职员都去出席夫人的侄女(也是她的教女)这次盛会。仪式发展成一个不寻常的场合,妓女们受到这个场面的感动,回忆起自己的少女时代,禁不住长时间哭泣。她们的哭泣传染开来,整个教堂的信众都沉浸在泪水的狂喜中。牧师宣称圣子已降临在他们中间,尤其要感谢访客们——泰利埃夫人和她的职员。

热热闹闹返回公馆之后,夫人和她的小姐们也回到她们晚上的例常劳作,却带着超乎例常的热情和饱满的精神。“我们不是每天都有事情可庆祝。”夫人以这番话来结束故事,而除非读者是个闷蛋,否则不会不跟她一起庆祝。至少这一次,叔本华的弟子摆脱了以阴暗的观点看待性与死亡的密切关系。

讲故事时那种充沛的活力,是很难抗拒的,而莫泊桑的写作,从未像在《泰利埃公馆》中表现得这么妙趣横生。这个诺曼底故事,有温暖,有欢笑,有惊奇,甚至有某种灵性洞见。燃烧在会众中的圣灵降临的狂喜,真实如引发这场狂喜的妓女们的哭泣。莫泊桑的反讽瞩目地比他的师傅福楼拜更仁慈(尽管也较不那么微妙)。此外,故事的色而不淫,其精神是莎士比亚式的;它扩大生命,却不减损任何人。

莫泊桑自己的生命,结局并不好;他二十八九岁时,染上了梅毒。三十九岁时,梅毒已影响他的头脑,他曾企图自杀,之后,他在精神病院度过生命最后几年。他最令人心惊的恐怖故事《奥尔拉》,与他的疾病及其后果有着一种复杂而含糊的关系。故事中无名主人公也许是一个疯掉的梅毒患者,尽管莫泊桑所叙述的故事,没有任何确凿的描写可证明我们这样的推断。《奥尔拉》用的是第一人称叙述,它给予我们的线索,比我们所能解释的要多,因为我们无法明白叙述者,也不知道我们能否相信他的印象,他的印象我们要么所知甚少,要么无法独立核实。

《奥尔拉》开始时,叙述者——一个富足的年轻诺曼绅士——在一个美丽的五月早晨要我们相信他是幸福的。他看见一艘漂亮的巴西三桅船从他房子前驶过,并向它敬礼。这个姿态显然招来了奥尔拉,一个看不见的生命,后来我们知道它一直在以恶魔附体和随后的疯狂扰攘着巴西。奥尔拉们显然是吸血鬼的优雅表亲;他们喝牛奶和水,从睡眠者身上吸走精气,而不是实际吸走血。无论巴西发生什么事情,我们都可以自由地猜测诺曼底到底正发生什么事。我们的叙述者最后放火烧掉自己的房子,想烧死奥尔拉,却忘了通知那些仆人,结果把他们烧死了。当讲故事者了解到奥尔拉还活着时,他便下结论,告诉我们他必须自杀。

显然,这其实是他的奥尔拉在作祟,不管它是不是从巴西航行到诺曼底。奥尔拉即是叙述者的疯狂,而不只是疯狂的导因。莫泊桑写这个故事,是不是要说明被梅毒附体造成的后果?有一回,受害者瞥了一眼镜中的自己,却看不见自己的影像,然后,他在镜子背后的雾中看见自己。雾逐渐消退后,他才完全看清自己。他大喊:“我看见他了!”可能是指那雾,或那阻挡视野的东西。

叙述者说,奥尔拉的来临意味着人类主宰的终结。磁力、催眠术、暗示都是奥尔拉的意志的体现。受害者惊呼:“他来了。”突然间那个闯入者在我们耳边喊他的名字:“那个奥尔拉……他来了!”莫泊桑发明了“奥尔拉”(Horla)这个名字,它是不是作者玩弄谐音,以此谑称英语“妓女”(whore)?可能性似乎不大,除非莫泊桑的性传染病确实是这篇小说隐藏的主题。

恐怖故事是一个庞大而令人着迷的体裁,莫泊桑在这方面是个行家里手,但他从未再展示像他在《奥尔拉》中所做的这么出色。我想,这是因为在一定程度上,他知道他预言了自己的疯狂和(企图)自杀。作为短篇小说家,莫泊桑的艺术成就难以跟屠格涅夫、契诃夫、亨利·詹姆斯或海明威匹比,但他的广受欢迎却是实至名归的。能写出充满和蔼可亲的狂喜的《泰利埃公馆》和令人不寒而栗的《奥尔拉》这样的小说,作者肯定是一位不朽的短篇小说大师。为什么读莫泊桑?他最好的时候,能够紧紧抓住你,而这是没几个人能做到的。他的叙述声音可使你受益匪浅。那不是巨大的裨益,但它讨很多人喜欢,而且可作为一个台阶,引我们进入那些比莫泊桑更微妙的短篇小说家们较困难的乐趣。 4W34gAQcUcjRWDsajXkXqzi/tNPV5k+x/VilDx22m8DGX9HKaYw3UL2TxIpLN7o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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