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用了五周的时间把我们彻底改造成了军人。还剩下一周训练的日子,但是已经出现了我们期待中的一些变化。在这个转变过程中,最重要的既不是肌肉变得坚硬,也不是眼睛变得锐利,而是我们有了新的思想观点。
我现在成了一名海军陆战队员,因此自然而然地感觉自己就比普通军人高了一个层次。我会以轻蔑的口吻说陆军士兵长着一张“狗脸”,说水兵是“菜鸟”。当公牛中士尖酸刻薄地说西点军校不过是“哈得孙河边的男孩学校”时,我总是会狂笑不已。我会相信下述未经证实的陈述为绝对真理:某某陆军或海军军官辞去军衔来到海军陆战队当一名普通士兵。我会如饥似渴地获取关于海军陆战队历史的知识,并且乐意向别人讲述战争中的海军陆战队员最终战无不胜的逸闻趣事。除了别的海军陆战队员,没人能受得了我。
在接下来一周左右的时间里,我们一边等待着分配任务一边机械地应付日常事务。我们轻松地谈论在“海上服役”或是担任“海港守卫”。在这些幻想的任务当中,我们都穿着蓝色制服,恣意地饮酒、跳舞、泡妞,到处献殷勤。偶尔“新河”这个名字也会跳出来,正如家族聚会谈话中出现败家子的名字一样让人败兴。新河是海军陆战队第一师的驻地。那里没有蓝色制服,没有女孩,没有舞会乐队,只有啤酒和一片叫做“穷乡僻壤”的沼泽地。在我们的谈话中“新河”这个名字会让我们痛苦地停顿下来,直到开始下一个幸福幻想。
离岛的日子终于来了。
我们把水兵袋扔到军需车上,背上背包。我们喜气洋洋地散站在兵营前的人行道上。我们站在阳台的阴影之下,而这个位置曾经是我们厌恶的地方:为了惩罚一名笨手笨脚把枪掉在地上的新兵,公牛中士命令他笔直地站在这个地方,双手举着枪,从日出到日落嘴里不停地喊着“我是一个笨男孩,我把枪掉在了地上”。
我们就站在那里,等待命令。公牛把我们集合了起来。他按照兵器操作手册的程序让我们操练了一会。我们双手拍打着枪背带,发出清亮的响声。
“稍息!解散!乘卡车出发。”
我们争先恐后地爬上卡车。终于有人鼓足勇气问道:“中士,我们去哪儿?”
“新河。”
卡车缓缓地开动了。我记得公牛中士目送我们随车离开,我惊奇地发现他的眼神里居然流露出一丝伤感。
我们在深夜抵达了新河。我们从南卡罗来纳州转乘火车来到了这里。在火车上我们享受了一顿丰盛的晚餐,这在火车旅行中司空见惯。我们在座位上睡觉,背包放在上方行李架上,步枪放在身边。
一阵喊叫声和手电筒的强光把我们赶下了火车,我们在车站一边列队待命。一切都在黑夜中影影绰绰看不清楚,我们只能看到那些前来迎接我们,跑来跑去大呼小叫的军士们和军官们的身影,似乎是脱离现实的一群魅影,只有当手电筒的光线打到他们身上时我们才会感到他们的存在。尽管天很黑,我还是能够感受到这个地方的空旷:黑夜中的天空像拱顶一样在我们头上伸向远方,无穷无尽,点缀其间的是无声无息的兵营。
很快他们把我们领到了一座灯火通明的长方形兵营前,兵营两端都有门。我们站在兵营一端的门前,此时一名军士开始点名。
“莱基。”
听到自己的名字后我离开了我所属的训练排,从此和排里的大多数人失去了联系,我们曾经做了六个星期的战友。
我快速地走进亮着灯的兵营。一名现役军人吩咐我坐在他办公桌的对面。兵营里还有三四个像他一样的人在“面试”新来者。他迅速地问了我几个问题,但是只对答案感兴趣,根本不在乎我本人。这些问题包括姓名、编号、枪身编号等等,都是一些和人本身无关的枯燥乏味的问题。
“你参军前是做什么的?”
“报社的体育新闻记者。”
“很好,你被编到了海军陆战队第一师。出前门告诉那位中士。”
这就是海军陆战队给我们分类的过程:马马虎虎问几个问题,对我们的回答置之不理。无论你是学生还是农夫抑或是未来的科学家,统统就像倒进磨里的谷粒一样,出来后被齐刷刷地贴上了一样的标签:海军陆战队第一师。没有“能力测试”,没有“工作性质分析”。在海军陆战队第一师里,人们只在乎你的作战能力,没人在乎你参军前的能耐。
这么做可能是对我们身上残存的平民自尊意识的大不敬,帕里斯岛没有时间全部摧毁这些自尊意识,但是不久新河就接手了这项任务。在新河,唯一的人才是步兵,唯一的武器是手枪。在这里,教养、委婉、细腻这些品质不久就消失了,如同沙漠里的栀子花。
我感受到了那种态度的威力,当我从灯火通明的兵营走出来怯懦地向站在外面翘首期待的一群中士报告说“海军陆战队第一师”时,我生平第一次感到自己已经完完全全臣服于权威了。他们中的一位用手电筒照了照旁边的一队人,于是我站到了他们中间。大约还有六支队伍也以这样的方式集结起来。
接着他们一声令下,我和新战友们爬上了大卡车。司机发动了引擎,卡车载着我们摇摇晃晃地向前驶去,起伏不平的泥巴路让卡车颠来颠去,路边闪过的是黑夜中寂静无声的一排排兵营。卡车颠啊颠地向前行驶,突然我们身子猛然向前一倾,原来卡车停了下来,我们到家了。
我们的家是海军陆战队第一师第一团第二营第八连,八连是机关枪和重型迫击炮连,在那座悄无声息的兵营里有人已经作出决定让我成为一名机关枪手。
第八连的登记手续和前天晚上被分配任务的手续没什么大的不同,只不过这次我们进入的兵营里坐着的是一位“翘臀”上尉。他用那只象征辉煌战绩的玻璃假眼盯着我们,用手指抚摸着象征军事地位的小胡子,然后用急促的英国人说话的音调问了我们几个问题。最后他以半信半疑的神态指定了我们的班营房,并让正从其他团部赶往这里的军士们做我们的班长。
这些军士分别来自第五团和第七团,这两个团是第一师的精锐部队,第一师中几乎所有训练有素的部队都属于这两个团。我所属的第一团曾被解散过,但珍珠港事件后得以重新组建。第一团需要这些军士,而他们中不少人略带紧张的声音暴露了他们是新科军士。他们闪闪发光的V形臂章还没来得及缝到袖子上,只是用别针别在了上面。
几个星期前这些下士和一等兵还是二等兵,他们中的一些人先于我们成为海军陆战队员也就不过几个星期的时间。但是在这样一个紧急时刻,哪怕只有一点点经验也比没经验好。军队组织的编制表必须有人填补,于是他们就来了。
不过第一团从具有丰富经验的军士们那里获得了重要的扩散效果。他们常常指导我们,他们常常训练我们,他们把我们转变成为一支作战部队。从他们那里我们学会了使用武器,从他们那里我们淬炼了性格和脾气。他们不愧为“前辈”。
而我们则是初生牛犊,我们是一群志愿青年,离开了舒适的家乡,来到了艰苦的战场。
在此后的三年里,所有来自海军陆战队第一师的人就是我的战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