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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在训练营的时候新兵之间很难形成持久的友谊。因为大家都知道,一旦训练期结束我们就要各奔东西。一些人将奔赴海上,大部分人将加入位于新河的海军陆战队舰队,另有一批人将留守帕里斯岛。尽管被限制在高度封闭的兵营里,我们之间也很少产生战友之情。是的,军营里的气氛是温馨的,但仅此而已,不会产生更亲密的关系。

很多海军陆战队员之间的友谊是陷阱,关于这一点我将在另外的地方写出来。这里的故事仅仅涉及海军陆战队员是怎样炼成的。

这是一个不断放弃的过程。似乎每时每刻我们都得放弃一些习惯或爱好,我们都得调整自己。即使在食堂里我们也学会了一个道理:一个人的个人好恶是那么微不足道。

我以前一直怀疑自己不会喜欢喝粗玉米粥,后来发现确实不喜欢喝,至今也不喜欢。但是在帕里斯岛的某些早上,我居然喝了粗玉米粥,要不然的话就要饿肚子。我的肚子常常咕噜咕噜响个不停,里面空空如也,直到午餐时间才好转。

我们大多数人都已经树立起了什么是好的餐桌礼仪的观念,当然不包括发生在兵营食堂里的这些举动:身边突然有一只流着汗的粗胳膊从我们嘴边伸了过去,或者自前至后顺序进食法,即坐在餐桌前头的人从炊事员那里接过金属菜盘后先兀自大快朵颐一番,根本不理会坐在餐桌中间或后头早已饥肠辘辘的人们的愤怒喊叫。

我们中的一些人看到有人用匕首把豌豆放进嘴里或者听到某人狼吞虎咽的咀嚼声而惴惴不安,但是我们在越来越多的地方对这些现象变得越来越不敏感了。不久我的味蕾的唯一功能就是充当肠胃的雷达——警告我食物到了。在这段时间里我对就餐的规矩没了感觉。

在这个放弃过程中,最糟糕的是人们对最基本隐私的需求被无情拒绝。所有事情都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起床、写信、收信、整理床铺、洗漱、刮脸、梳头、大便——所有这一切都在公共场合进行,并且严格按照中士要求的风格进行。

甚至从家里寄来的食品包裹也被教官截获。有人通知我们包裹到了,但是教官已经品尝了里面的食品,而且他发现这些食品还很可口。

什么!这下你恼了。这太过分了!这不是对美国邮政的大不敬吗?我的朋友,让我来问你一个问题:如果美国邮政和美国海军陆战队之间打官司,你认为谁会赢呢?

倘若你在登陆帕里斯岛的前几周里被弄得精疲力竭,浑身像散了架一样,那么他们在靶场会把你重新组装起来。

公牛大多数时候指挥我们以密集队形行军到打靶场,靶场距营房大约五英里。(走路方式有密集队形行军和便步行军两种,如果把后者形容为懒懒散散走路,前者就相当于站军姿。)我们背着背包,不过当我们到达目的地时,我们的水兵袋就在帐篷里面。我们常常抱怨将所有必需品装在背包和水兵袋中,殊不知有一天这两个包包中的任何一个都会被视为奢侈品。

此时公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像一尊石雕:身体依然如骑士般挺拔,钢铁般的声音永不停歇,直到行军的最后时刻才有点沙哑,而我们听到他沙哑的声音后精神为之一振,似乎确信他也只不过和我们一样是凡夫俗子而已。

我们住在打靶场的帐篷里,每个帐篷住六个人。我住的帐篷铺着木地板,这在大多数帐篷里都是没有的,所以我的篷友们和我都认为这是上帝的恩典。我们把安排我们六个来自纽约和波士顿的人共处一室理解为天公之作:北方的荞麦能和南方的谷壳混在一起吗?但是海边的寒冷早晨打碎了我们的美梦。我们冻得牙齿打战,嘴唇发紫,北方人的沉着镇定被帐篷外南方人的大声吆喝击垮了。

“嗨,北佬——我以为北方天气冷,你们习惯了呢。哎!瞧瞧他们的熊样啊!瞧瞧北佬的厚嘴唇上下打架啊!”

公牛乐不可支,失去了以往的矜持。

“我猜你说对了,”公牛说道,“每次我走出帐篷都听到牙齿打架的声音,那是北佬的牙齿。我不知道,”他摇着头接着说,“我不知道,我还是不明白我们当年怎么会败的。”

半小时后,艳阳高照,我们发现靶场简直就是忽冷忽热的地狱。

梳洗完毕,一件令人惊奇的事情在等待着我们这些新兵。一些人坐在一个栅栏水坝上,他们的屁股压在一个生锈的金属水槽上保持平衡,水槽向下倾斜着,清水从中流淌下来。另外一群人早已围在这个水槽的前端,向里面灌水。幸运的是我当时没有坐在水坝上,我只能袖手旁观看着惊奇之事发生。只见一个人把一团报纸卷成纸球,放在水里,随后点燃,顿时纸球变成了火船,顺水而下。

随着“火船”从坐在水坝上的那群老兄们白花花的屁股底下经过,顿时鬼哭狼嚎声响成一片。那天上午,很多人的屁股留下了焦痕,从此只要我们在打靶场时接近水槽就会小心翼翼。当然,我们看到同样的恶作剧被用在了其他新兵身上,十分好玩。

在打靶场我们接受了预防注射。公牛中士带着我们行军到医务室前,在这里零零散散地坐着来自另外一个训练排的新兵,他们正经历着由注射带来的不同程度的恶心反胃等副作用,似乎在警告我们等在前面的将是什么。

打预防针的过程很不人道,就像活生生的人被输入机器一样。两行海军护卫兵相对交错而立,这样两边队列的人不会直接对视。我们从中间穿过。当我们从中间穿过的时候,每位护卫兵会一只手用药棉拭抹伸在他面前的裸露的胳膊,一只手从身后助手那里接过装满注射液的针管,然后把针头扎入陆战队员的肌肉里。

机器就这样产生了:我们走进去,向前移动,停下来,转身,伸出胳膊,只见针头在空中划出一道闪闪发光的弧线后扎进肉里,然后我们再次向前移动。它具备生产流水线的效率,同时还具备生产流水线所不具备的对付人性的能力。

我的一位篷友因力大无比并且有过短暂的拳击生涯而被我称为“摔跤手”,他对面前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他站在我前面接受注射,但是他的块头如此之大,以至于一下子站在了两个护卫兵的前面。

于是当他右边的护卫兵用药棉拭抹他的胳膊并扎下一针的时候,站在他左边的护卫兵也完成了同样的动作。

摔跤手被同时打了两针也没有哆嗦一下,但是就在我目瞪口呆来不及制止的刹那间,他们随后又再次完成了舞动胳膊、抓紧胳膊的动作,并在摔跤手肌肉发达的两只胳膊上再次注射了两针。

即使对摔跤手而言,这种剂量也太大了。

“嗨,你们给我打了几针啊?”

“一针,蠢货。往前走。”

“一针?见鬼!你们已经给我打了四针!”

“没错,我知道。你还是基地指挥官呢。赶紧往前走,我告诉你——你挡住后面的人了。”

我插嘴说:“他不是在开玩笑,他确实被注射了四针。你们两人分别给他打了两针。”

护卫兵们这才错愕地停了下来。他们明白无误地看到了摔跤手一脸的委屈,也看到了挂在我脸上的那份轻松。于是他们抓住摔跤手,把他推搡到一位医务室医生面前。这位医生面无表情,根据摔跤手发达的肌肉和钢铁般的意志作出了自己的诊断。

“你感觉怎么样?”

“还可以,只是有点发烧。”

“很好。应该没什么大碍。假如感到不适或恶心什么的,告诉我就行。”

令人扫兴的是,我要告诉大家摔跤手没有感到不适,至于恶心嘛,当我们大约一刻钟后看到他在狼吞虎咽一份夹肉面包时,我们的过分担心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在打靶场我也是第一次听到完全版的海军陆战队员骂人大全。虽然我住在兵营的时候对“海骂”略有耳闻,但是从来没有听到过如此恶毒、如此下流的“海骂”。打靶场的军士不用脏字、咒骂或是诅咒就没法把两句话连起来说。这些脏话会让我们浑身起鸡皮疙瘩,会让那些哪怕略有一丝宗教感情的人怒火中烧,恨不得和这些老油条对骂。

我们会渐渐习惯听这些“海骂”,甚至也把这些“海骂”挂在自己嘴边。我们最终会认识到这些“海骂”并没有故意冒犯别人的意思,但当时我们还是着实吓了一跳。

这些军士们是如何把单纯的咒骂演化成“海骂”的呢?没有任何辱骂,只有诅咒、猥亵和亵渎——这些诅咒的话没有一句是原来流行的或是他们原创的——但是从他们嘴里出来几乎是不带重样的。

“海骂”中常常出现的就是那个单词,那个由四个字母组成的难听单词 ,身着军装的男人们的语言世界里硕果仅存的一个词。这是对文字的一种驾驭技巧,是一种夸张用法,可当动词、名词、形容词用,没错,甚至还可以当做连词。它可以描述食物、疲劳或者形而上的东西。它可以代表一切事物但又没有任何意义,它是一个侮辱性的词但从不用来侮辱人,它是一个粗鄙的形容性行为的词但却从不用来描述性行为。它的意思是卑微的,却可以指最好;它的意思是丑陋的,却可以用来形容美丽的事物;它是精神空虚的代名词,却是从军队牧师到军官、从海军陆战队一等兵到博士的口头禅,直到最终人们只能这样推断:如果一个对英语不熟悉的访客无意中听到了我们的对话,他用高等批判学的方法根据该单词出现的频率就会断定,这个小小的单词所代表的事情一定是我们正在为之奋斗的事业。

在打靶场的射击线上,空气中充满了愤怒的中士们的咒骂声,他们尽力在已经简化了的训练过程中把我们培养成步枪射手。海军陆战队员必须学会站立射击、匍匐射击以及蹲坐射击。也许蹲坐射击最难学会,因此在帕里斯岛的打靶场上它成了一个时髦动作。

连续两整天,中士让我们在火烧火燎的沙丘上加深对这一时髦动作的印象。我们在太阳底下坐在沙丘上练习射击,沙子吹进了我们的头发里、耳朵里、眼睛里、嘴巴里。中士们可不管沙子落在我们身上哪个地方,他们只在乎沙子别落在宝贝枪支的涂油金属部位。如果哪个倒霉蛋不小心让沙子落在了那上面,迎接他的就将是无情的快速处罚:被狠狠地踹一脚外加直接对着耳朵大声地咒骂。

正像中士教官常常说的那样,要摆出蹲坐射击的姿势就相当于承受在拷问架上身体被拉长的折磨。

左手握住步枪的中心位置或者叫做“平衡点”的位置,但是左臂要穿过步枪的背带环,背带环向上扣住胳膊直到二头肌,在二头肌这个地方背带环扣得非常之紧。就这样左手端着枪,双腿盘膝而坐,就像菩萨打坐的姿势,而枪托距离右肩有几英寸的距离。这个姿势的技巧是要调整枪托的位置,使枪托很舒适地靠上右肩,如此一来你就可以把脸颊贴在右手边,然后沿枪管瞄准,射击。

我第一次尝试蹲坐射击时认为这是不可能的,除非我的背从中间裂开以便让躯体的两边都转到前面来,如同被绑上铰链一样。若非如此,没门!步枪的背带会把胳膊切断,或者脖子会在使劲转动的过程中折断,或者我将不得不冒险像使用手枪一样单手端枪瞄准射击。此时公牛中士走了过来。

“有问题吗?”他亲切地询问。

他的友好态度本来应该引起我的警觉,但是我错误地认为这是无可置疑的人性。

“是,长官。”

“我的天呀!”

一切都太晚了,我被抓住了把柄。我抬起头,木木地以祈求的眼神看着他。

“好吧,小子,你只要用左手狠狠地抓住步枪就行了。很好。现在用右手。哦,天啊。很难做到,是吗?”

然后公牛中士坐到了我右肩上,我发誓我听到了咔嚓一声,心想这下完蛋了。但是我随后断定除了韧带被拉长一点之外一切都安然无恙。中士的这一招还真管用。经他这么一坐,我的右肩和枪托胜利会师,而我的左臂也完好无损没有被切断,就这样我学会了中看不中用的蹲坐射击技术。

我只见过一个日本兵被用这种蹲坐射击射杀,而且还是在没有敌人开火的情况下发生的。

不过令人惊异的是,在打靶场的短短几天里,海军陆战队员教会了我们射击,尤其是教会了我们中少数需要指导的人射击。我们中的大多数人知道如何射击,令人吃惊的是,甚至那些来自大城市的男孩们也掌握了射击技术。在到处都是钢铁水泥的城市里,我真不知道这些男孩们怎样以及在哪里学到了这门高超的技能——射击似乎是一种乡村消遣。但是现在他们能够射击了,而且技术还不错。

所有南方佬都会射击。那些来自佐治亚州和位于边境的肯塔基州的小伙子们似乎是最好的射手。他们蹲坐在沙丘上,枪背带成了碍手碍脚的东西。但是当子弹发下来后,枪托被迅速顶上肩,他们对枪背带这样的辅助物不屑一顾,下巴压着枪托连续开枪射击。于是教官就随他们去了。毕竟和击中靶心的人是没有什么好争论的。

我对火药这玩意儿不熟悉。此前我从来没有用过步枪,只是偶尔在纽约市中心的嘉年华射击场或娱乐城玩过22口径步枪。30口径的斯普林菲尔德步枪对我而言无异于一尊大炮。

我第一次坐在射击线前,身边放着两支装有五发子弹的弹匣,听到了士官长发出的警告:“装弹上膛,扣上保险盖!”此时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小动物面临着一辆汽车的驶近。然后可怕的命令来了。

“射击线全体人员准备!”

“开火!”

啪啪啪!

我右边的家伙开枪了。枪声似乎要震裂我的耳膜。我跳了起来。接着整个射击线像炸开了锅一样响起了阵阵枪声。然后我和其他人一样开始用斯普林菲尔德步枪射击:扣动扳机、弹壳跳出、重新上膛。没过几秒十发子弹就打光了。尽管接下来的是寂静,但是我的耳朵里仍然嗡嗡作响。至今还在嗡嗡作响。

没过多久我就克服了胆怯,开始喜欢上了射击。当然,我还会犯所有新手会犯的错误——或者射错了靶子,或者击中靶心下方,或者错误估计了风力的影响。不过我在进步,而且当登记射击成绩的那一天到来的时候,我怀着极大的信心期待着自己成为一名特等射手。特等射手奖章对于射击者的奖励就相当于荣誉勋章对于勇敢者的奖励。更重要的是特等射手奖章能够给获奖者带来每月五美元的额外收入,这对一名每月只有二十一美元收入的士兵来说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登记射击成绩的那一天到来了,那天的射击成绩将被正式记录在册并决定我们是否合格。那天的凌晨风很大,天气极其寒冷。我记得那天阴云密布,我真想靠近火堆暖暖身子,火堆周围挤满了中士,他们抽着烟,强颜欢笑,我相信此时没人真的感到高兴。我的眼睛一整天都被风吹得直流泪。当我们射击的时候,我想我刚刚能够看清六百码开外的靶子。

我一败涂地,什么都没得到。少数人获得了二等射手的资格,两三个人获得了神射手的称号,没有一个人得到特等射手奖章。一旦射击成绩被“登记在册”,我们就是海军陆战队员了。当然还有其他一些技能需要学习——拼刺刀训练中的阻挡、避让以及劈刺,还有手枪射击——但是这些技能在海军陆战队员眼里没有很大的价值。海军陆战队员的武器是步枪。所以在迈步返回军营时,我们骄傲地挺起了胸膛,皮靴踩着路面咔咔作响,因为我们中的一些人已经精确掌握了斯普林菲尔德步枪的射击技能,或者至少他们假装已经掌握了。

我们成了老兵。当我们到达兵营的时候,路上穿过一群刚刚到来的新兵,身上还穿着便服,在我们看来杂乱无章,如同一群雨中乱飞的小鸟。出于本能一般,我们异口同声地朝着他们吼道:“你们会后悔的!”公牛中士开心地咧嘴笑了起来。 phUleU9xJknu4L8nxlrAtgrOy60TY2DGWzeGQcwi4d790yG1tWlMGQR0Ad5LyMl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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