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说群体与野蛮人有相似之处——实际上我们在理论上已经做了足够的保守性让步。实事求是地说,群体与野蛮人在本质上很难找到明显的差别——除了他们的冲动、易变和急躁,此外,还有一个更为相近的特点:
他们都不承认障碍!
无论是原始人,亦或是群体,他们共同的特点是不承认障碍。
他们不承认,在他们的愿望与现实之间——或者确切地说,他们不承认自己的愿望与达成这种愿望的现实之间存在着种种障碍。他们根本不承认、不相信这种障碍的存在,任何试图想向他们说明一点的人都会遭到他们最为冷酷的惩罚!
在宗教裁判所盛行于欧洲大陆的年代,那些神职人员随意用火刑来对付所有他们不喜欢的人,给那些可怜的人们套上铁皮靴子,然后在审讯的过程中往铁靴之中灌满滚烫的铅水,同时命令人将铁皮靴子砸扁。
在我们今天看来,这个过程几乎难以置信。然而这样毛骨悚然的事情,在罗马教皇时代却是数见不鲜的,它甚至发生于天文学家布鲁诺的身上,因为他竟然公开追随教会完全无法容忍的日心学说。
正如一位主教曾说:“讨论地球的性质和位置,决不能帮助我们实现对来世的希望。”因此,一切不符合教义的主张均被视为教会的障碍。
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才使得那个时期的欧洲如同一池污水,疾病与灾荒更迭而起,无数生命被夺走了。然而人们还是认为,疾病与死亡是由于对上帝不虔诚而受到的惩罚。
我们可以看到,群体根本没有能力来理解这种障碍的存在,对于他们来说,群体就是优势,数量上的强大让他们感受到自己的势不可挡,任何障碍性的存在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种群体意识之中;即使有,那也是对他们这一群体充满敌意的挑衅。
希帕蒂亚的遭遇很好地说明了这一点。她是一位古希腊的数学家和哲学家,有着出众的美貌和学识。然而在当时的亚历山大城生活,对于一位受过教育的女性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情。因为早期的基督徒认为哲学和科学研究都是异教徒的活动,应该被禁止。希帕蒂娅则成了基督徒与非基督徒之间血腥骚动的牺牲品。
一天晚上,在回家的途中,她乘坐的马车遭到了一群基督教暴徒的袭击。她被从马车里拖了出来,剥光了衣服,被石块殴打至死。临死之前,她的眼睛被挖了出来,她的尸体也被肢解,残缺的遗体则被扔进亚历山大图书馆的火堆上焚烧。
很显然,在这些暴徒看来,希帕蒂娅的博学,已经构成了对他们信仰的障碍,粉碎这个障碍,就成为了群体的当务之急。
除此之外,群体之中的成员不存在不可能的概念。他们认为自己能够干成任何事——如果不是这种狂躁的情绪在起作用,他们的表现也不会那样的极端与不可理喻。
对于独立的个人显而易见的世事常理,对于群体来说却是无法接受的敌对行为。
所以群体的表现往往充满了暴戾的成分。
独立的个人是绝没有勇气去洗劫一家商店的,也不会纵火焚烧宫殿,因为他知道这种做法毫无意义。所以,即使他偶有这种想法,也会很容易地抵制住这种诱惑。所以一个人纵有激烈的反社会行为出现,那他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也很清楚感受到一种负罪意识。
但是群体则不然。
群体没有负罪意识,群体天然合理,他们无论做任何事情都是合乎正义的,因为他们的数量决定了这一点。
数量就是真理——当群体中的任何一个人融入其中的时候,他就会感觉到自己的天然正确与合法,并意识到这种群体的绝对数量赋予他的力量。这种力量足以让他生出杀人劫掠的念头,并且立即会这种想法付诸实施——数量同时还赋予他一种正义的错觉,在杀人劫掠的时候,他并不认为自己是邪恶的,心中反而为一种悲怆的情绪所笼罩。
任何障碍都会被群体所推倒!
他们会推倒心理上的障碍,这就意味着他们将脱离道德的羁绊。事实上,他们认为自己就是道德。
他们会推倒现实中的障碍,这就意味着他们会干出种种无法想象的可怕事情。
他们不会接受一个与他们的意愿不一致的现实。如果现实不符合他们的意愿,那么他们就会采取过激手段对现实的秩序发出挑战。
人类的激情或许会超出于你的想象——事实上,人类的机体所能产生的大量狂热的激情足以摧毁一切。这个问题也可以用更为规范的心理学术语来表达——这就是说,愿望受阻的群体所形成的正常状态,正是这种激愤状态的表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