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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
旅行

我16岁的时候,父母带我去离家一英里的犹太熟食店购物,并询问我的感情状况。从生日那天起我就变得怠惰、孤僻、冷漠,我已不再和谁有眼神交流。我甚至比一个普通的青少年更容易在家里躲躲闪闪。他们觉得我可能遇到了一些严重的问题。

他们没有什么精神病治疗学上的问题需要担心。他们发觉我的改变起因不是开始出现的抑郁症,而是与之相比平凡得多的事情:很普通,藏在袜子抽屉里的廉价小包毒品,百无聊赖的青少年吸毒。我不是精神失常,只是吸毒致幻。

要是发现这事,我想,父母心里肯定会不舒服,他们那时都还没发现我在吸毒让我十分震惊。一些迹象已在他们身旁出现:对感恩至死乐队与日俱增的着迷;购买黑光海报,刺鼻的香水,还有一本平装的《众妙之门》;头发开始在耳朵周围卷起并一直垂到颈背;对德国饼干和高糖谷类食物无止境的贪恋。他们一点也没留意。因此,当我在16岁的那个春天征求他们同意与我最好的朋友——贾斯汀去宾厄姆顿(往北三小时的车程)看鱼乐队的演出时,我和贾斯汀最近劫掠了我们学校的科学仪器室,偷了一个塑料量筒,接着在一把电钻、一根细钢管和一块散发着臭味的环氧树脂的帮助下,我们把它做成了一把可用的水烟枪,他们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我是个懂事、可靠的孩子。

这是个简单的周末旅行,从周五到周日,住宿已经安排好了。我们将会待在一个共同的朋友——杰西的家里,杰西是宾厄姆顿的州立学院(因为马上就要毕业了,无论怎样我们都必须离开的学校)的大一新生。问题在于我们该如何解决交通问题。对于一个兼职一小时赚六美元的十几岁的青少年而言,吸食大麻是个奢侈的消费。巴士和地铁倒是可以考虑,并且贾斯汀还有一辆汽车,但是车票或者汽油钱将会花费掉大部分派对经费,而如果派对经费不足的话,事实上我们就没有去那里旅行的必要的了。

这时候艾斯特重新出现了,剪断了我们这群瘾君子的心结。一个空气清新的早晨,毫无预兆,她再次出现在书店里。自从上次离开之后,她的态度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没有了轻快活泼的真诚,没有了如胶似漆的渴望,并且没有了孜孜不倦的逢迎。她去那里,瞬间就清楚明白了,是为了看望我:看望我、问候我,以一种低声、模糊的方式感谢我——因为我为她所做的一切。

艾斯特问我自从她走了以后我一直在忙些什么。我一直在忙些什么?一个16岁的孩子在忙些什么?我去学校,做作业,准备SAT,抽大麻。我看了《宋飞正传》,我看了纽约大都会的比赛。我在忙些什么?我唯一能够想到的事情就是我们即将到来的旅行,在成长过程的单调无聊中寻求一点刺激。

“真的吗?”她说,“刚好我也要去那里!我以前在州北部上学,你知道吗?我是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真是太神奇了。哇。概率多小呀!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去?”

我告诉她具体时间。

“天呐!我也是!我计划周五下午开车去那里。要我搭你们过去吗?路上有人做伴真是太棒了!”

我打了个电话给贾斯汀,他同意了。是我教贾斯汀吸大麻的,但是后来他竟然比我吸得多得多,且花费了更多的钱。他对20世纪60年代的反主流文化,尤其是其中的公社主义的那部分,有一种热切、理想主义的崇拜。我们在他看来只不过是在接受上天在其发展过程中赐予我们的一个恩惠,路上节省几美元而已。现在,燃油费和通行费将会被分成三份而不是两份。

贾斯汀不认识艾斯特,且不管店里的雇员们是怎样评价艾斯特的,关于她的节俭,他们说得倒是一点都不错。一个星期后,当她开着她那辆破旧不堪的掀背式轿车载着我们离开长岛——我在副驾驶座位上,在贾斯汀在艾斯特身后,穿过轰隆隆的隧道,横跨曼哈顿岛,进入杂草丛生的新泽西的时候,她一直在试图让我们明白,我们的交通费可以用来补贴旅行:汽油费、通行费,购买食物和地图。

我只记得缭绕的香烟烟雾和叽叽喳喳的闲聊,至于聊了什么,我却完全回忆不起——逆行性遗忘。没有留下深刻印象的事物,直到那辆掀背式轿车隆隆地穿过萨斯奎汉纳河进入维斯塔尔,艾斯特询问我们那天晚上有什么安排。没有。杰西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也就是说,要是大学生活没将他改变太多的话,吸完毒品后看《超能警察》。音乐会在星期六的晚上,当时是1994年一个星期五的傍晚,艾斯特将她的小眼睛从道路上移开,将她的头转向我们。

“想去参加派对吗?”

我们付酒钱,那是当然的了。在空转的车里等着,杰西现在已经来到了我们身边,陶醉在对夜晚即将来临的欢宴作乐的幻想当中。当艾斯特去一家卖酒的店里,最后带着一瓶装在纸袋子里的伏特加、一箱莫尔森金、半打紫马的时候(紫马:20世纪90年代女孩们最爱喝的饮料,甜甜的,发着嘶嘶的起泡声,和雪碧差不多,只是添加了觉察不到的麻醉物质);当我们帮艾斯特把这些酒都装上车的时候,大家似乎还相当镇静。贾斯汀正在用兰德麦克纳利地图卷起一根大麻烟,车里苍白的光线使他几乎看不清烟卷得怎么样了。

派对在一栋被改成公寓的房子的二层楼上,离校园几英里的一段安静的居住区街道上。一进去,我们便感觉极不舒服,因为我们发现,到那时为止我们是派对上年纪最小的,并且好像还是仅有的几个异性恋。艾斯特所有的朋友都是男同性恋。那时,对我们三个来说,他们是像毛利土著居民一样奇异的物种。一个同性恋派对!我们万万没有想到。杰西,以其纯真的微笑和光滑的脸颊,吸引了热切的关注。一名男性,身着一件干净整洁的无瑕纯白衬衫,竖直的墨黑头发,开玩笑地挽起他的手臂,“就给我一晚上,”他说,“就一晚上。我发誓我一定能够改变你。”杰西微笑地拒绝了。

我们喝着酒,吸着毒,大口大口地抽着桌上的水烟。我们变得越来越迷乱,越来越轻飘飘。艾斯特绕着我旋转,一颗金发卫星降落在一颗明显要更加小的行星上。她的诱惑不是那种细致低调的诱惑,然而,她的身体却很柔软。为了维持一种安全感,派对的大部分时间里,杰西、贾斯汀和我在沙发上挤成一团。在某一时刻,艾斯特挤到我们中间,没有任何缘由地说:“我受不了别人舔我脖子,不信试试。”她邀请我试一试,被朋友们脸上逗乐的表情所怂恿,我开始舔她的脖子。她坐在我的右边,我对这个脖子有一点了解,我们在不同的场合见过多次了。我也知道其他的脖子,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我有幸舔了两位不同女性的脖子。两个脖子舔起来都像香草的味道。这个脖子不太一样,艾斯特的皮肤在我的舌头底下感觉就像是海水的味道。她开始还一本正经,然后立刻她就呻吟起来。那声音听起来,当我的嘴巴贴靠着她的下巴的时候,像是一头落入井底的野兽的叫唤。我继续舔着,与此同时,那声音在半音音阶上攀升,开始变得断断续续、尖细、刺耳,就像是一匹马在远处的嘶鸣,激动的情绪、紧促的呼吸、绷紧的身体……直到,她突然挣脱开来,面红耳赤、气喘吁吁。

“看到没有?”她笑着说,“我告诉过你了。这难道不是一个独特的才能吗?”

那个头发竖直的男人提醒艾斯特她有的另一项才能。她走开了一会儿,回来时衬衫被系在背后,露出像吸虫一样惨白,上面还有一个又深又黑的肚脐的圆肚皮。她将一张磁带放进立体声唱机,把铙钹系在自己粗厚的手指上,接着便伴着一段重低音的东方曲调开始跳舞。为我而跳,只为我而跳。一个私人的肚皮舞,就好像是我在摩洛哥餐厅过生日,而我的朋友们都去工作了。哼哒哒,哼哒哒,哼哒哒,哼哒哒,她以肚脐为轴心抬高和放低自己的臀部。她让自己肚皮上的肉从肋骨区滚到腹股区再从腹股区滚到肋骨区。她朝我发出叮当的声响,朝我移动。杰西,在我左边,咯咯地笑起来。贾斯汀,在我右边,已经醉得说不出话了。现在,她就靠在我身上,大腿贴着我的膝盖,不停地抖动着腰部以上的部位,狡猾地紧闭着双唇。这个舞变得不那么肚皮而更加大腿了——一家私人俱乐部一间私人的房间里一桩私人的交易。每个人都在看着、笑着。你能感觉到他们在看、在笑,艾斯特也在笑。显然,她很享受这一切。她享受着她朋友对她的热切关注,享受着给予我热切关注。她是这间房子里关注的贮藏所。她将人们的关注通通吸收,再将它给予我。

音乐终于停止了,艾斯特甩过头来,整房间的人一齐鼓掌喝彩。“我大学时修过肚皮舞课。”她说,好像这样就解释了她的整个表演一样,就好像,要是她修过击剑课的话,我现在可能就因多处刺伤而鲜血淋淋了。

酒精使时间变快,大麻让时间变慢,两样合起来,时间就在飞跃、蹦跳和扭转。深夜的时候——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去清空我的膀胱,在棺材一样大的洗手间里,我撒完尿转过身来,却发现艾斯特也在那里,她把她的嘴贴在我嘴上,用她的舌头轻叩我的牙齿。

“惊讶吧?”她走的时候问我。

我倒不是因为她吻我而感到惊讶,毕竟她起初的行为是相当强烈的。让我感到惊讶的是,我在那种状态下仍能保持令人惊讶的能力,那种感觉竟那样不可遏制。普通的16岁异性恋青年性欲的阈限是极低的,一张没穿道袍的特蕾莎修女的图片就足以引发一次轻微的睾丸恐慌。对艾斯特而言,然而,我却无法提起哪怕是一丁点的性吸引力,即使是被突袭。我身上的某种东西,一些源自于我的初级性神经系统的东西(嗅觉还有味觉、荷尔蒙的官能)停止了。我一点都不喜欢那种气味,但我却震惊地发现,就即将发生的事情而言,所有那一切都无关紧要了。即使是生理的冷淡也无法抹去接下来的剧情,无法修改和置换那一具有迷人戏剧性色彩的晚上已写下结局,且这就是问题的症结,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在客厅里,派对逐渐接近尾声了。音乐变得更加柔美、温和。贾斯汀和杰西倒在沙发上,眼睛呈半月形,手里握着半杯遗忘的啤酒。我加入了他们。艾斯特在厨房里双手交叉在胸前,和还留在派对上的朋友们交谈着,点着头,后来,她穿过房间走到我们坐着的地方,挤进我和杰西之间的坐垫,带着可怕的企图说:“我们要走了。我们要去一间酒吧。很显然,你不能跟过来,但是我待会儿会回来的。我去接一个女孩,把她带到这里来。你想留下来吗?我希望你留下来。”

“我留下。”杰西说。

她神情严肃地说:“这个提议只是给丹尼尔的。”

丹尼尔。真不错。她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我,脸上的表情像姐姐般亲切,一下子又变得似乎不怀好意而且和善得有些反常。对于我该怎么回答她,我甚至都没有一丝模糊的概念。在做出答复之前,有什么问题需要问的吗?有什么信息需要收集的吗?有什么意思是我没理解的吗?

“好。”我说。

“好,”她说,“那我们走了,待在这里别动。”

然后,他们就都离开了。艾斯特和在厨房里的那个同性恋男人,杰西和贾斯汀用关切的眼神看着我,也离开了。出去的时候,有个人把灯关了。

我也不知道我在黑暗中坐了多久,直到后来门开了,艾斯特走了进来,带着一个黄褐色皮肤、黑色卷发的美人。那美人看了我一眼,一个睡眼惺忪的陌生男孩,然后发出一声尖叫。接着她脱下她的外套,转过头对着艾斯特,吻了她。

啊,我想。

不要看着我。我滑稽可笑,我可悲,我无可救药。我就像Archie Pals 'n' Gals一样的插图版《爱经》里的某个人物。我本该多看一些色情的东西的。我本该多做一些俯卧撑、引体向上、仰卧起坐、腿部推举的。我本该少喝酒的。我本该多喝酒的。我本该少手淫的。我本该多手淫的。

不要看着我。让我做完。让我集中精力完成我的任务。让我试着去理解这些暗示、四肢。让我琢磨一下这片方形的橡胶是用来干什么的;让我拉伸一下它试试,但是不要太过了,弄破了就不好了(糟糕)。让我靠在我的手上、我的肘部、我的前臂上、我的额头上、你的胸部(我可以靠在你的胸部上吗)。让我闭上我的眼睛。我觉得我闭上眼睛会好一点。

我们什么时候结束?我可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结束。我结束的时候我们就结束了吗?你结束的时候我们就结束了吗?她结束的时候?我们都结束的时候?我要让你们两个人都结束吗?你什么时候结束?我怎样才能知道你什么时候结束?

现在?现在就结束了?那,喔,没关系。好。是的,谢谢你。那真好。谢谢你。我也是那么觉得的。哈!真有趣。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是的,谢谢你。我要来片口香糖。

哼?哦,是的,请吧。那太好了。好像已经很晚了。现在是什么时候?真的吗?真的吗?哇。哎呀。所以……那我该做些什么呢。我应该出去吗?不,我想我知道我要去那里。要是他们把我送回学校我会找到路的。我身上有钱,是的,我想我身上的钱够了。要多少?……是的,够了。哦。好的,那。好的。是的,星期天。星期天再见。是的。好的。是的。到时候见。再见。

【吻。】

就我看来,那次旅行剩下的内容都不重要了。接下来40个小时发生的一切,所有情绪的波动——出租车后座上的那自我陶醉的旅程(双臂悬在人造革座椅上,一副征服者的姿态);深夜淋浴时一种突然想用指甲刷和抗菌皂直把自己的身体擦出血来的冲动;次日上午要守口如瓶,以免暴露发生之事的强迫;第二天晚上吹嘘的冲动,神话化充其量不过是一晚模糊的、机械的呻吟;整个过程中关于怀疑、诧异、罪恶感、自豪、厌恶、愤怒、渴望、自我憎恨、自爱的不可预测的刺激……这一切都不重要了。这一切都不重要是因为回想起来,这一切都被埋在了随后崩塌的事情之下。即使在回家的路途中,尴尬的闲聊,以及胆战心惊地装作没有听到在一个休息停车点艾斯特提出的寄张明信片给书店里的那些同事宣布我们“做”了的建议。即使那样,现在回想起来,也只不过是一段车程。收费站、加油站、咖啡杯、调频广播,这一切只不过是一段车程。

不,只有到了艾斯特将车拐进我家那条一端不通的街道,我将我的帆布袋从她的车后座拉出来的时候,那个周末发生的事情才从过去快速旋转向前,决定性地碰撞着现在,创造出我的未来。直到那个时候那些事情才形成我新的、坚定的心理现实。

屋子里很安静,父亲去杂货店购物了,斯科特在学校,戴维在朋友家。我的整个一生都在这栋房子里,这灰色的屋顶底下走过我生命的多少个小时?5万?10万?有一次屋顶出现了漏缝。整整数月,雨水渗进阁楼的绝缘层,湿透的纤维紧压着楼梯上方的天花板,在天花板的接合处将它压裂开来。一天上午,正担心这条裂缝的时候,斯科特突然感觉上面的什么东西在塌陷。他必须像阿特拉斯一样顶住天花板直到他的手臂失去知觉。就这样一堆脏东西重重地砸在他的脚下,之后几天,我们一片一片地刮落墙上的绝缘体,笑得乐不可支。

父母的房间里,电视机在低声响着。母亲正盘腿坐在被子上折衣服。我看见我的白色短袜、白衬衫、内衣裤。她看见我在门口,对我慈祥地笑了笑。“欢迎回来,”她说,“周末过得怎么样?”

这几句话就足以让我崩溃。我的感情像洪水一样倾泻而出,一切开始震颤,一切开始释放,一切开始上涌。那是一阵突然的、令人恶心的理智的回转,就好像有人注射了毒药到我的血液里,使这值得依靠的神圣之地上甚至原本让人愉快的景象(梳妆台上的胡桃树首饰盒、床架的圆柱顶上的雕刻、白天最后的微光)与灯光混在一起,散乱而且刺目,似乎在诉说着罪过。极度的恐慌统治了我。我冲向母亲的怀抱,大哭起来,我告诉她发生的一切。我告诉她那次旅行,我告诉了她那场派对,我告诉她那次勾引,我告诉她那场性事。如此地不自禁和无意识,然而却仍然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羞辱。她像抱了一个婴儿一样将我揽在怀里,轻轻摇晃着我,和我一同哭泣。我绝望地问她发生什么事了。

“发生什么事了?”她说。“发生什么事了?你被强奸了!那就是发生的事。”

“不。”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不该让你去的。那些婊子!那些该死的婊子。”

“不。不。”

“你被强奸了,丹尼尔。这不是你的错,这不是你的错。你是受害者,你被强奸了!”

“不。”

“你被强奸了!你被强奸了!” Y5nWdWn4AgLSUTiUWErsEqsU0QUWwl49DZRFPuq2LBJ/a4aIOERVB4oZVY5qRcb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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