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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19日夜,云气弥漫,天将大雨。

C城仲夏,浓黑的夜幕掩盖了稀疏的霓虹星海,喧闹的城市里车止人歇,蛙声四起,随着一股股热浪翻滚在躁动的夜色里。

然而,公安局刑侦科独有的小平房里却灯光大开,橙黄的白炽灯亮得让人心里发躁,小平房打开的木门却如同一扇快速制冷的双开冰箱门,一股股寒气随着异样的静默从打开的大门里奔涌出来。

“还看什么看?”郑局长把半截烟头摁熄在崭新的红木会议桌上,对着身边七八个低着头穿着作战服的年轻警察们指指大门,“把身上行头都扒干净了,出门左拐福利院慢走不送,那里头专养你们这样的老弱病残。”

“局长,你骂我老弱病残可以,”一个高个儿的年轻警察突然把头一抬,站了出来,“毕竟这次行动失败都是我一个人的错,不要怪到我的队员头上!”

“郑武,你急什么?”局长抬起眼睛撇了他一眼,“赶着被我骂完了去投胎吗?急急急,五百瓦的探照灯打在身上不知道就地隐蔽,还往前冲!你急什么?你老子我可是局长!还怕论功行赏的时候少了你的?”

郑武听到这句话后握紧了拳头,脸色有些发白,好在被身边低着头的同伴扯了一把,勉强没有发作。

他确实有些理亏,历时三个月的调查,耗费无数人力物力财力,好不容易在线人手中拿到了老枭团伙贩卖人体器官的大致交易时间和地点,他此前为了这次清缴这个犯罪团伙更是险些丢了一双眼睛。如今人犯罪证确凿,行踪被牢牢掌握,他们人员齐备装备先进,却因为他顶着探照灯光的一次冒进惊动了老枭等人,导致首犯再一次溜之大吉。

站得离郑武最近的队员高秦与郑武关系最好,看着郑武被骂得脸色泛青,不由得有些不忍:“局长……您也别太怪队长,他毕竟也是在完成任务的时候伤的眼睛,术后恢复都还不到一周,难免会有点不适应,他也从来不是贪功冒进的人,这次还是……”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只见老头猛地从会议桌那头站起身来,抓过桌上的茶杯劈头盖脸地就摔了过去!

“饭桶!都是一群饭桶!”老头用力挥舞着手臂,好像要凌空将几个巴掌扇到队员们脸上一般,“在部队里训练了十几年,白吃了国家无数干粮,只瞎了不到一个星期,换了双眼睛,就连走路都要老子重新教你了吗?你今天就好好交代交代,你顶着人犯那么大的灯傻乎乎像靶子一样走出去的时候,到底是瞎了还是傻了?”

郑武抬头脸色铁青地看着自己愈发愤怒的父亲和上司,回头看看面带同情之色却依然有些不解地望着自己的队员们,知道今天是瞒不下去了。

“局长,我不是贪功冒进,而是根本没有看到人犯扫过来的灯光。自从手术之后……我的眼睛就出了问题……”他难堪地低下头,一双干净透亮的眼睛望着地板。

“我的眼睛……看不到黑暗了……”

郑武是在一次试图取证围剿老枭犯罪团伙的过程中伤到的眼睛。

老枭是本市恶名昭彰的器官贩子,自从他的犯罪团伙系统建立起来之后,C城器官贩子的猖獗可怕程度更是达到了可止小儿夜啼的地步。老枭本人就精于器官移植一道,他经手的器官贩卖有许多甚至都可以保证“送货入门”“上门安装”“售后三包”,一人垄断了整个黑道的人贩行业。受害的人群大多是C城的三无人员,倒是极有“底线”地很少涉及拐卖儿童妇女这类和器官贩卖脱不开的罪行。

郑武等八人组成的关于老枭犯罪团伙的稽查小队,三个月前,已经从器官贩卖黑市的线人手中掌握到了有关老枭犯罪团伙的具体犯罪方式,以及首犯老枭的个人情况等等,甚至暗中联系到了常与老枭一起出现在黑市交易现场的秘密情妇苏芸芸,在许以苏芸芸重金以及事后不追究涉案责任的保证下,“除枭”小队终于掌握了老枭一晚的行踪。

然而就在当晚的行动中,老枭突然挟持了自己的情妇苏芸芸,郑武在与老枭周旋解救人质的过程中,双眼不慎被老枭投掷的石灰弹灼伤,被老枭又一次趁乱溜掉的同时,他也被诊断为永久性失明。

幸运的是,失明后不到半个月,郑武就接受了眼角膜移植手术,捐赠者死于意外车祸,生前与郑武疗养所在的医院签署过全身器官捐赠协议,近水楼台的郑武自然而然地成为了这个幸运者。

手术十分成功,然而,术后不到两天,郑武就发现了问题。

他在黑夜里也能看见东西了,准确地说,他看不见黑夜了!

恢复视力之后的第一个黑夜以一种异样苍白的颜色降临在郑武的视野里,仲夏的夜应该是浓黑郁躁的,然而在郑武的眼里,这样的黑夜却仿佛极地的冰原一般泛着永恒的寒光,那光似乎不像阳光般温暖明媚,七彩斑斓,那是一种苍白冰冷的死光,苍白到视野中所有物体的轮廓都在这样的背景光中泛着灰扑扑的折线。

并非瞳孔的感光能力变得更强了,因为真正的光线在郑武眼里与平时并没有两样,直视太阳久了依然会泪流满面,但并不会像放大镜后的木柴一般被烤焦。坏掉的日光灯依旧闪得刺眼,没电的手电筒并不会照亮被窝里的书本。

郑武静默地睁着眼睛失眠了几天,然后趁家里没人的时候拉上了所有的窗帘,关掉电闸,把所有的荧光材质贴上厚厚的绝缘胶布,将移动设备塞进抽屉。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毫无障碍地穿过了被他翻得乱七八糟的书房,稳当当爬上了窄小的旋转式的小楼梯,走进卧室,绕过床前凳和瑜伽球,准确地把自己埋进了薄薄一层夏凉被里。

床单上清晰的英式方格纹让他重新确认,光明已经失而复得,黑暗却将永不再见。

7月20日晨,雷雨初霁,曙光清奇。

C城夏天的清晨来得格外早,坐在小平房外的年轻警官望着眼前的高楼大厦,和大厦的缝隙中熹微的晨光,格外沮丧地叹了口气。

“你小子别是在这儿坐了一夜吧?”背后突然伸过来一只脚,在他腰上踹了一下,“老头子不是让你先回家休养等情况搞清楚了再说吗?也没有追究你的责任,这是变相的带薪休假耶!哎呀多想有个局长爹。”

郑武知道是高秦,接过他递到脸边的罐装咖啡,苦笑了一声:“别闹了好吗,你不是不知道,我最不喜欢有人在队里提我爸的事儿,你当大家在背后说我什么我不知道吗?”

“得了,我们都知道你刚正不阿不畏权贵,可你也不能当面把枪和证件摔到局长身上来证明啊!”高秦不以为然地在郑武面前蹲下来,“那可是局长,是你老子,你既是下属又是儿子,却在大家面前甩他脸子,以后这局里还怎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我就是气他不由分说就停我的职,”郑武望着逐渐升起的太阳,郁闷地挠了一把短发,“他又不是不知道我多恨那些器官贩子,又不是不知道我为抓老枭付出了多少,虽然说行动失败主要责任在我,可以罚我工资啊,可以撤我队长的职啊,只要我还在小队里,就算是当个情报收集员又怎么样?就因为我和他是父子,为了在局里避嫌就干脆停我一个人的职?”

“你这样说局长有点过分了。”高秦正色,看着郑武认真地说,“局长为了护你的短在局里可没少惹嫌。”

“你这话什么意思?”郑武莫名其妙地抬头看着自己最好的战友,“我那个爹,你也看见了,从来只有对我更狠的,护短?别开玩笑了。”

“有件事我们大家本来都打算瞒着你,局里也是这个意思。”高秦啜了一口咖啡,看着在高楼间缓缓升起的太阳,慢慢地说,“但是今天看你对你爹那个态度,我和小杨几个合计了一下,觉得为了你们父慈子孝的五好家庭名声,和局里令行禁止的健康上下级关系,还是告诉你比较好。”

“什么事?”

高秦看着满脸诧异的郑武笑了笑:“你以为你当了个队长就开了主角光环吗?太天真了吧,想睡觉就有人递枕头?刚失明就有人送眼角膜?就算你爸不是局长是李刚也没有这么好命吧,这其中肯定有问题啊。”

郑武怔了怔:“你说清楚,什么问题?”

“什么问题?嘿嘿,你这么尽心竭力地打击非法器官贩卖,却有没有想到,捐献给你捐眼角膜的这个人,很可能并不是心甘情愿的。”高秦有点同情地拍拍自己的队长,小心地斟酌着用词以免太过打击到自己的队长。

“而且,很有可能就是器官贩卖团伙的受害者之一。”

“这是哪来的胡话呀!”郑武惊得要站起来,却被高秦用力地摁了下去,“我的手术是正规途径正规医院来做的,又不是老枭他们那一套,如果没有再三确认过捐赠者的意愿,手术是不可能进行的好吗?”

高秦不置可否地笑笑:“捐赠确认程序自然是没问题,可是你知道捐赠者是怎么出的车祸吗?”

“你就不能一次把话说完吗?”郑武不耐烦地把喝空了的咖啡罐子一脚踢了出去。

“你看看,局长刚刚的教诲你都听到狗肚子里去了?小年轻,不要急。”高秦小口地啜着咖啡,“捐赠者叫林晓,是个牛逼的女汉子,具体牛逼之处在于,她开着一辆黑色奥迪拉风地把一辆路虎连着路虎上的五个人一起从高架桥上撞了下去,撞得太用力以至于自己连人带车也从十余米的桥上摔了下去,被拖出来的时候除了眼角膜全身几乎没有完好的。”

“更牛逼的是,被她撞下去的这一车人,是老枭的潜在买家,我们收到线人的情报之后,盯了这群人半个月之久,预计的交货日期就是车祸当天,所以他们一出车祸我们的人跟脚就到,半点也没有耽误取眼角膜的时间。”

“最牛逼的是,她的捐赠同意书就放在贴身的口袋里,封得好好的,全身各种器官加上所有手续和证明一应俱全,找不到一点伪造的蛛丝马迹。”

郑武毛骨悚然:“所以……你的意思是……”

“这也是除枭小组研究的一致结果。”高秦抓着空咖啡罐子的手在空中一挥,“她本人就是当天交接的‘货’。老枭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让她自己签同意书,自己开车去找买主,然后自己悄无声息地死掉,就像养殖户让一头猪背着一把刀自己走进酒店后厨,当着客人的面现杀现吃,新鲜实惠,童叟无欺。”

“我靠,这也太……”郑武哑然无语地看着表情丰富的高秦。

“玄乎是吧?”高秦脸上带着笑,嘴角的弧度却僵硬冰冷,“我们查过了,所有的捐赠手续都没有问题。如果是这样,那么不管老枭是怎么做的,这种形式的器官捐赠和接受在明面上都是合法的,一旦这种手段大行其道,后果会有多可怕你比我清楚。万幸的是这种手段似乎目前为止还没有奏效,林晓不知道为什么发起疯来脱离控制把客户都弄死了,一双眼睛还便宜了你。”

郑武怔怔半晌无言,突然捂着眼睛默默低下头去:“一定要快点抓到老枭。”

高秦同情地拍拍郑武:“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也要理解局长。当初我们是明知道这件事有问题,是他力排众议主张捐赠证书是合法的,一切只要按合法的程序来就没有问题,你这才得到了这双眼睛。事后本来你被牵涉到被害人遇害的环节中,又可以说是老枭这种新手段的‘受益者’,是不好再在刑侦小组里待下去了的,也是你的爹保了你。如今你破坏了任务却只给你批个带薪休假,唉……刚刚老杨他们都在说,要是你犯了罪,我们的好局长肯定炒掉我们所有人,然后单枪匹马去大牢里把你捞出来。偏偏你个不孝子刚刚还在他面前甩脸子,要我是你老爹,肯定气得吐血。”

“老爹竟然会……唉……”郑武捂着脸有些羞恼地想着方才自己发火的情形,打定主意今天回家后陪老爹喝顿好的。

“可是……这并不能解释我在晚上也还能看得见啊……”郑武顿了顿,又起疑惑。

“谁知道呢,应该是心理因素吧,毕竟不是自己的眼睛,谁都会不适应。”高秦伸了个懒腰,拍了拍郑武的后背,“也许是你以前有夜盲症呢?现在突然好了,就像陈年饿死鬼突然拿到个馊馒头,兴许不止胃口,连三观都得改一下呢。而且听说那个老枭本身就是个医药学的高手,说不定是搞出了什么黑科技,想把林晓改造成超级赛亚人,结果变身失败便宜你了呢。话说回来反正你现在被解职了,没有事情干,这么点小问题也不影响吧?”

“不,”郑武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这件事我要继续查下去。”

“你有没有想过……”年轻的刑侦队队长站直了身子,看着初升的阳光里粉尘漂浮,七彩绚烂,昨夜一场暴雨浓郁的阴郁云气被光线一扫而空,“林晓借给我眼睛,正是想要我看透这黑暗呢?”

5月30日午,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C城新修的步行街两侧铺着奢华的大理石砖,初夏的风低低地穿行其中,时不时弹起来,凉凉地撩着女孩们的裙子。

苏芸芸踩着十二厘米的细高跟刺耳地走过石砖路,推开了步行街尽头咖啡馆的门,径直向着角落里正低头玩手机,板寸白T恤,看起来像个高中小男生的人走过去。

她一身暖红的低胸露背裙,走起路来的时候仿佛火焰般缭绕在身上,配上细腰长腿,招摇得仿佛一个正在发光的巨大灯泡。

“你就是郑武?”她用一种看起来很夸张的优雅姿态在年轻人对面坐了下来,刻意并起膝盖把一双长腿斜斜地展在一侧,一只手撑在桌上整理着一丝不乱的波浪卷,抬起头挺起胸收起下巴,“找我有什么事?”

郑武放下手机,抬头看了她一眼,直截了当地掏出警官证来摆在她面前:“我想问你,最近有没有遇见什么不法分子?”

苏芸芸抬起线条僵硬的尖削下巴:“长成我这样的,哪天不得在大街上遇见几个不法分子啊?”一边说,一边招手叫来服务员,用流利的英语字正腔圆拿腔拿调地点了一小杯拿铁。然后随手指了指郑武,“麻烦算在这位先生帐上。”

郑武似乎打了个哆嗦,有意向后靠了靠,伸长了手把手机递到她面前,手机里是线人提供的器官交易现场照片:“有人看见你和这个人一起在黑市交易的场所出现过。”

苏芸芸随便瞟了一眼照片上膀大腰圆眼神阴狠的男人:“不认识,这种私人保镖级别的肌肉男什么时候入过我的眼?”

“真的不认识?”郑武迟疑了一下,把手机伸得更远了一点,免得苏芸芸说话的时候身上浓郁的香水味扑到自己脸上来,“有人叫他老枭,是个器官贩子,我们怀疑他手上已经有十多条人命了,他很危险,我们希望你能提供一点有关他的信息,如果你被他威胁或者强迫了,也可以求助于我们。”

“哦,老枭我知道,”苏芸芸分开膝盖,用一个可以炫花人眼的动作翘起二郎腿,“杀人犯嘛,听说杀了还挖眼睛去卖什么的,我舅妈总拿他吓唬我小表弟,不过据说不动妇女儿童,只杀三无流民,流氓惯偷之类的?”

“你不要装蒜,每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都有义务配合我们的调查。”郑武咬牙切齿地坚持着自己的正派立场,内心已经有点后悔来了,苏芸芸每一个动作都要刻意秀一秀乳沟的行为已经让他快绷不住了,“杀人犯就是杀人犯,不管杀的是好人还是坏人。”

“这个社会上完整的人都嫌多,何况人渣?”苏芸芸不以为然地推开郑武的手机,“把人渣们的器官卖给别人,没准还能多凑几个完整的人出来呢。我不知道什么义务不义务的,不过,我的记性一向不好,如果你想让我记性好点,那就拿出点诚意来。”

“你连警察都敢敲诈?”郑武气结。

“是你想找我要情报,我什么时候敲诈过你了?”苏芸芸抿起红唇对着郑武笑了笑,款款站起来,接过服务员端上来的一小杯拿铁,“警察同志,我来这里也是有危险的。被警察叔叔问话,万一被老枭什么的当成不法分子拖去卖肾挖眼睛了怎么办?这杯咖啡就算是对我冒险精神的报答吧。有空,哦不,有钱了再联系哦。”

郑武眼睁睁看着她花枝乱颤地端着咖啡走了出去,苦笑了一声:“这脸这身材这性格,说她不是干情妇这行的,只怕鬼都不信。”

7月20日午,酷阳当头,雨汗咸稠。

市医院,一个年轻人满头大汗地堵在酷热的走廊里,对着一大群医生用力地解释着。

郑武真恨昨晚的自己,为了耍酷当着老爹的面摔枪摔证件,现在光棍一条地跑出来,才知道没有证件的调查简直寸步难行。早知道老爹那么护短,就算被停职,只要偷偷把证件留起来,想必他也会睁只眼闭只眼吧。

现在这个情况,无论他怎么解释自己不是来追究责任的,只是来查案的,对方来来去去都只有这几句话:“我们是按合法程序来的”“捐赠人的捐赠证书和各项手续都是齐全的”“医院没有任何责任”“没有手续我们不能公开捐赠人的信息”。

天啊,平时怎么没觉得查个案这么难?

郑武顶着大太阳站在走廊里,感觉自己的头顶和祖坟都在冒青烟。

正在沮丧后悔的时候,一只手拿着熟悉的证件突然伸到他面前:“人民警察,麻烦配合一下调查。”

还没回过神来,熟悉的冰凉皮套塞进怀里,里面是他惯用的手枪。

郑武欣喜若狂地回过头来,正对上高秦那张欠打的笑脸,这位副队长一边笑,一边晃着手上的证件:“给你,局长公子,老爷子让我带句话:小年轻有的是机会,不要急,好好查案将功补过。”

这局长爹还真是护短的呀!

有了医院方面的协助,加上高秦带来的信息,林晓令人唏嘘的一生也差不多清楚了。

林晓,女,卒年二十三周岁,长于一个单亲家庭,生父在她六岁时因病逝世,留下大笔债务和一无所长的母女俩,母亲原本是全职太太,丈夫死后基本依靠出卖色相与亲戚接济勉强度日。林晓十二岁那年母亲再嫁,不出两年母亲却被家暴折磨致死,继父因此入狱。林晓被母亲的兄长收养,一直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据资料显示,她的继父在入狱之前一直对她有性侵的记录,收养她的舅舅也经常对她非打即骂,克扣生活费更是屡见不鲜。然而,林晓的学习成绩却一直十分优异。去年她以优异的成绩被学校保送本市重点大学医学系的硕博连读,却在生活刚刚有了好转之时遭遇横祸去世。

按照医院方面的描述,林晓的器官捐赠手续刚好是一个月前完成,过程和文献可谓是无懈可击,不仅有各种专业的医学证明,本人有效的捐赠遗嘱,甚至还有同为医学院的同学作为捐献旁证,看上去的确是自觉自愿,没有人逼迫。

“好奇怪,这个姑娘看来确实是自愿捐献器官的呢。”顺藤摸瓜跑到林晓所在的医科大学,听完林晓同学的陈述,一向嬉皮笑脸的高秦都不由得皱起眉头摸了摸后脑勺,想了想又转向林晓的同学:“同学,你确定你和林晓一起去签署捐赠协议的时候她的精神是正常的?”

“警察叔叔你在开玩笑吗?”林晓的同学明显对这种重复琐碎的侦讯式提问感到厌烦,“我和她四年都住在同一个宿舍里,她要是不正常我还会看不出来吗?”

高秦无奈地耸耸肩,铁板一块的捐赠协议确实让他感觉棘手了。

“那她去世前,有没有什么比较反常的地方?比方说经常不在宿舍或者突然变得很有钱之类?”郑武不甘心地追问了一句。

同学皱眉思索了一会儿:“去世前倒是没有……不过……两年前好像有过这么一段时间,她突然就变得很有钱的样子,出入都是奥迪车,衣服鞋子也都换了名牌,三天两头不在宿舍里。”

奥迪车?郑武和高秦对视了一眼,同时掏出手机翻开相册,抬头,异口同声地:“你看是不是这一辆?”

同学盯着两张一模一样的照片看了一会儿,肯定地点点头:“虽然牌照不一样,但是样子还是很像的,黑色的奥迪车,没错。”

郑武和高秦吃惊地对望了一眼,互相都明白了对方眼中的意思:

如果林晓的同学没有记错的话,林晓两年前就和老枭的人贩团伙有过接触!老枭的器官贩卖是有“售后三包”的,成绩优异,家境贫寒的林晓显然是作为移植手术团队的一分子被卷进了老枭的团伙。

既然她是核心团队的一部分,不像苏芸芸只是个随叫随到、任何场合都可以见面的情妇,她的活动范围和老枭的活动范围肯定有大量的重叠,只要根据这两年来她使用过的公交地铁票,查阅过的地图等,对照出门的时间,就能查出老枭的大致活动范围,甚至可以直接端掉老枭的老巢,而不用再依靠黑市的线人辛苦又危险地收集情报!

郑武一阵激动,上前一步,用制服犯人的手法一把揪住了林晓的同学:“同学,林晓的遗物都在哪里?还在学校还是被她的养父母收走了?”

在高秦的帮助下,林晓的同学好不容易从郑武的铁爪下挣脱出来,没好气地回答他道:“都还在宿舍呢,林晓死之前几个月特意和我们说了她的抽屉里有医学院最新研究的保密资料,让我们看着点别让别人翻她的东西。虽然她是车祸死的,但是因为都是学医的,所以没有谁觉得晦气,她的父母家人根本不管她,所以没有人来收过,一直放在那里,就好像……她还在一样。”

6月18日暮,晚风燥烈,云霞蒸空。

愈发酷热的天气里,苏芸芸身上的香水味愈发显得有攻击性。

郑武有些尴尬地坐得离这女人八丈远,脸色沉得如同面前桌上放的咖啡:“你想好了没有,这个价钱已经是局里最大限度地让步了。”

“急什么嘛。”苏芸芸轻佻地笑了一声,玩弄着自己鲜亮的手指甲,“光是局里出钱?你们这些小警察就不表示一下?等你们抓到了老枭,升官发财还不是指日可待?”

郑武木着脸,敛着表情,仿佛这样就能把那股恼人的香水味儿挡在鼻子外面:“你就别做梦了,就你这样的,我是一分钱也不会给的。”

苏芸芸噗嗤一声笑得比她的那张脸还要假上三分:“你确定?多少人出多少钱想要我这样的,我可是谈都不乐意谈。”

“我又不是说要买你!”郑武是真的恼了,暗忖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女人,仗着一张脏蜜的脸一双野模的腿去给杀人犯当情妇,坑完警察再回过头来把情夫也卖掉,真想泼她一脸卸妆水,看她那张假脸卸了妆她令堂还认识不认识。

苏芸芸看着郑武恼,却又咯咯咯地轻笑起来,脸上厚重的粉底扑簌簌地往下掉,那轻狂的样子让郑武真恨不得揪下她的吊带袜塞进她的仰向天际的两个大鼻孔里。

“我说,你们知道他的行踪也很难抓到他的吧?”苏芸芸慢吞吞地对着郑武开口,“难道你们不知道,这种人约情妇都是随心所欲打一枪换个地方的吗?我告诉你的地方,他一百年都不见得能再去一趟。如果你们肯出钱,我倒是想告诉你们一个更好的办法。”

“什么办法?”郑武觉得再聊下去自己都快要嗅觉失灵三观颠倒狗眼瞎掉了,却还是只能耐着性子。

“你们要是愿意出我说过的双倍的价钱,我就在他下次约我的时候把时间和地点直接告诉你们,你们只用多派人手过去,抓他还不简单?”

郑武皱着眉头看着苏芸芸:“如果你真的能这样的话,就算我借遍刑侦科也要把钱给你,可是你想清楚了,这样在抓捕行动中,你也会有一定的危险。”

“无妨,”苏芸芸笑起来肩膀一抖一抖,香风阵阵,“每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都有义务配合调查嘛,为了钱,我不介意做回好事啊。”

7月22日晚,风云骤变,夏雷隐隐。

老枭猫着腰躲在写字楼顶层会议室的门后,闭着眼睛,喘着粗气,听着楼下零碎的枪声和嘈杂的人声渐渐螺旋上升着逼近。

他不知道自己的人还剩几个,也不知道这个所谓“灯下黑”的写字楼是怎么被警方锁定的,明明这栋就在刑侦科小平房对面的写字楼是最容易被警方忽略的场所,明明他每次回来的时候都很小心,明明这个表面光鲜的写字楼每天都在正常地做着一家装修公司应该做的事情,而并非什么破旧的工厂,废弃的烂尾楼,荒山野岭等等这种更像犯罪现场的地方。

“该死的,一定是苏芸芸那个贱货!”老枭愤怒地往地上啐了一口。自从上次把她当人质逃脱了一次追捕之后,这个女人就像消失了一样,再也联系不到了。想必是一察觉到危险,就忙不迭把他给卖给警方,自己逃之夭夭了。

住在警察局对面的犯罪团伙的确不容易被发现,然而一旦被发现,就很棘手,眼下对面的警察们警车都不用开,听着歌散着步就来了,想要怎么增援就可以怎么增援。

老枭深吸一口气,即便是到了这种情况,他却依然没有放弃,这栋写字楼结构相当复杂,光出口就有三十多个,地下停车场等等比较开放迂回的出口更是难以控制,加上这栋楼里除了他设应的安保人员和警报人员之外,还有不少是真的做装修公司的活儿的普通人,趁着混乱,应该还有很多逃走的机会。

他深思了片刻,找到了门后的电控总闸,拉了下来,又掏出怀里的手枪砰砰砰对着闸刀开了几枪,四溅的火花熄灭后,整栋大楼陷入了一片漆黑。

他将手枪放回怀里,摸黑迅速脱下了身上的西装,换上了一套装修工人的工装衣裤,戴上头盔,又在脸上抹了几把黑灰。沿着楼梯迅速地跑了下去。

还好他的警报人员发现得早,警察似乎还没有完全控制所有出口和通道,老枭一路畅通无阻地跑到底层,拉低头盔,向着地下一层一个隐秘的小门挪去。

就在这时,地下一层的一片漆黑中,听到一声熟悉的大喝突然传来:“老枭!站住!举起手来!”

老枭猛地站定,冷汗顺着他的后背涔涔而下,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认出来的,甚至不知道在这个漆黑一片的鬼地方,他是怎么被发现的,他不敢再出声,手却缓缓伸入怀中,摸到那把手枪。

“不要动!”那个年轻稚嫩的声音又传来。

老枭迅速转身,拔枪,瞄准发出声音的方位,开枪!

枪声响了,老枭却大睁着眼睛砰然倒地,听着稳健的脚步声从黑暗中一步步逼近,一个清瘦的年轻警察拿着手枪不紧不慢地走过来,他稳步绕过泊得横七竖八的车子,避开墙柱, 跨过横在地上的一卷粗电缆,走到他跟前。

“器官贩子和警察玩拔枪速射?你在搞笑吗?”年轻人似乎望着他笑了,蹭的一声,打火机的光芒照亮了警察稚气未脱的脸,那张脸上一双漂亮的眼睛里,藏着永远不夜的黑暗。

“而且不好意思,最近我的眼里容不得半点黑暗的东西。”老枭死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有几分自嘲的味道,“而你这坨漆黑的渣滓,在这我眼中这片大太阳天里实在是醒目过头了。”

几道手电筒的光芒在黑夜里亮了起来,高秦和除枭小组的其他成员赶到的时候,地上的那个阴狠魁梧的男人,已经咽气了。

郑武独自坐在黑暗里,默然不语,高秦走上前去推他一把:“人就这么被你打死了?回去岂不是又要局长替你背锅?”

郑武转过身来,神情怪异地看着高秦:“高秦,我们搞错了,这个不是老枭。”

高秦大惊,急忙蹲下身来,搬过死者的头,用手电筒仔仔细细地照他的脸:“这……你从哪儿看出来是假的,上次苏芸芸设局抓老枭的时候我可是也是参加了的,上次冲你扔石灰弹趁乱跑掉的就是这人没错啊,再说和我们在黑市的线人提供的照片也长得一样。我的记忆力很好,应该没错的。”

郑武苦笑了一声:“他是照片上的人,上次我们抓的人也是他,但是,他不是老枭。”

高秦有点发懵:“郑武,眼睛坏了是不会传染给脑子的吧?”

“我没说笑话。”郑武将一个铁质的东西当当当地踢到高秦脚下,“好好看看这是什么。”

高秦疑惑地捡起来,看了一眼:“枪?”,随后又看了一眼:“怎么这枪托上还有字?我靠,八一厂造仿真器械,假的?”

郑武沉着脸:“这么大几个字印在枪托上,你觉得一个在黑市里混了这么多年,杀人无数,精通医道的老枭,会是个文盲吗?”

“这……”高秦茫然地摸摸脑袋,“也许他只是带在身上吓唬人的……”

“不是吓唬人,他刚才听到我的声音,就从怀里掏出了这把仿真枪向我开枪了,我看得清清楚楚。”

高秦不敢怀疑郑武在黑暗中的视力水平。

“其实从苏芸芸设局围剿老枭团伙开始,我就有点怀疑。你想想,一个杀人如麻,冷血残酷的器官贩子,生死攸关的时候,面对满屋子的警察,竟然只抛出了个石灰包?这是器官贩子还是江湖小流氓?”郑武皱着眉头看着高秦,目光如炬,“这个老骗子只是老枭身边的一个小角色而已,地位相当于保镖,这把假枪是有人送给他的,送他枪的人,才是真正的老枭!”

“不可能啊,我们在黑市的线人看到的就是这个人,难道真正的老枭和他长得一模一样?”高秦显然接受了郑武关于死者不是老枭的推断,不免有些丧气。

“当然不可能有那么多一模一样的人,其实要想通这个问题很简单。”郑武拍了拍高秦的肩膀,“你听过这样一个脑筋急转弯没有:小明的爸爸是开杂货铺的,有一天,小明去帮杂货铺进货的时候遭遇了车祸,被送到了医院,主刀的外科医生却在手术台上发现,小明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请问这是怎么回事?”

“小明的爸爸又开杂货铺又当外科医生?”高秦脱口而出,却又皱皱眉,“不对,答案不会这么简单。那么,外科医生才是生父,杂货铺老板只是养父?也不对,应该没这么狗血……”

“答案很简单。”郑武淡淡地看了地上的死者一眼,“外科医生是小明的妈妈……”

“哦对诶,外科医生也可能是女的哦……”高秦若有所思地挠挠后脑勺,却又恍然大悟地抬起眼,“我靠!你是说……”

“如果线人的情报没有错,那么在那天黑市的交易中,老枭肯定出现过。”郑武恼恨地一拳捶在身边的汽车引擎盖上,“现在地上死掉的这个人被证明不是老枭,但是你别忘了,当天在黑市交易场所还有另外一个人,和老枭一起出现过”

“苏芸芸,才是真正的老枭。”

7月23日暮,风止云歇,暮色如血。

年轻的警官坐在夏日的咖啡馆里,狠狠地盯着旋转门的方向,虽然觉得不可能,但仍然希望那袭诱人的红裙能出现在渐浓的暮色里。

苏芸芸,你可真是骗死人不偿命啊!

郑武咬牙切齿地喝着咖啡,白瓷的咖啡杯都快被他啃下一块儿来了。

经过一夜的围剿和行动后,总结大会里,局里一致认为这次围剿行动基本清空了本市的器官贩卖团伙的力量,然而由于郑局长一以贯之的护短行为,大家都暂时无视了郑武关于苏芸芸就是老枭的推论,局里破例搬来了啤酒,除枭小队的兄弟们喝了一夜。

然而郑武却知道,苏芸芸就是老枭,而且自己正是被她狠狠耍了一道!

从局里找上她开始,她就知道C城的黑市已经不够安全了,设局让刑侦队去围捕老枭时,她自己肯定早就做好了暂时隐匿,把全部责任推到那个傻乎乎的文盲假老枭头上的打算。只要她使点小手段,让假老枭在抓捕过程拒捕,然后被击毙,就算是灭了口,再也不会有人怀疑到她头上。哪里能想到,假老枭居然摆脱了她的控制,挟持她做人质并成功逃脱。于是她留给他了一把假枪,利用林晓宿舍里的信息,故意留下了假老枭藏身之地的线索,引诱警察去杀他。

现在她肯定已经带着警察为了抓她付给她的一笔巨额费用逃之夭夭了吧,一想到这笔钱里居然还有一部分是自己东挪西凑出来的,郑武就肉疼得想要活活掐死这个天杀的贱人。

心里的怒火越烧越旺,他忍不住一拳砸在咖啡桌上,白瓷的咖啡杯跳了起来,咖啡泼了半桌子。

“郑武先生吗?”柔柔的女声响起,郑武猛地抬头,却只看见了端着托盘的女服务生。

“是我……什么事?”郑武虽然本来就没抱希望苏芸芸会再来,脸上却仍然流露出一丝失望。

“这是一位姓苏的小姐留给你的,她说你一定会再来。”

郑武疑惑地接过服务生手中的托盘,里面是一个小小的信封。拆开来,掉出一张便签和一张银行卡。

便签上写着娟秀的小字:

“郑武先生,作为你英雄救美,舍身替我挡石灰包的报酬,请你收下这张银行卡,这里面的钱虽然是来自人世间最黑的黑暗,却希望你能不计前嫌地将它们用于维护光明。密码是你英雄救美的日期。同时,请不要再来纠缠我了,我将会换一个身份,开始一段没有黑暗的新生活。祝你的黑夜和白昼一样绚丽夺目,愿你从此目光如炬,视野里再没有魑魅魍魉的容身之地。”

而那行让郑武震惊到哑然无言的落款是:

从今往后将行于永昼的,林晓。

7月10日暮,晚风静好,斜阳渐暮。

拥挤的步行街,微凉的大理石板,初夏的咖啡店,苏芸芸穿着裙子推门而入。

她与以往一样,大步走向角落里那个看起来很幼稚的小警察,与以往不同的是,她没有踩着声音刺耳的恨天高,没有露胸露背露腿,没有大红唇烟熏妆大波浪,也没有浓郁的香水味。她的脸朴素干净,却比以往任何一次更加光彩照人,真如郑武所料:卸了妆令堂都认不出了。

可惜郑武却看不见了。

她走到郑武面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真瞎了啊。”

郑武听见了脚步声,却没想到是她,怔了一下,很随便地笑了笑:“医生说是眼角膜烧坏了,可能一辈子要看不见了。”

“那你为什么要救我呀?”苏芸芸咬了咬嘴唇,带着点恨看着眼前这个稚气未脱的大男孩,“你不是很不喜欢我吗,我给杀人犯当情妇,讹了你们那么多的钱,还说了不少你不喜欢的话,我在你眼里应该是个人渣吧,你就当我是一袋垃圾死了就死了,救下来也不见得对社会有用吧?说不定没有我这种人,社会还会好些。”

“我,我也不知道啊……这个世界上总会有好人和坏人吧。”郑武似乎没想到一向玩世不恭的苏芸芸会说这些,带着点呆气思考了一会儿,“但是你总是人啊,在我这种负责任的人民警察眼里都有人权的,不管你是谁,在那种情况下我都会救的。”

“所以你活该要瞎。”苏芸芸恶狠狠地看着郑武,小警察没有说话,笑了笑,那笑里却有她从来没见过的凄然。

她看着这个一直和她斗智斗勇的小男孩,咖啡厅里光线黯淡,她却仿佛被强光刺痛了眼睛一般,鼻子突然酸了起来。

自从偷偷在医学院的实验室里偷偷研发了眼角膜夜视增强法之后,她就在自己的眼里存了一片永恒的白昼,她用这片人工的永昼安慰每个噩梦连连的夜晚,妄图忘却那些不堪的过去,在漆黑的夜里,母亲凄惨的死亡,继父暴虐的侵犯,在漆黑的夜里,舅舅肮脏的眼神,舅妈嫌憎的目光。她以为眼里有了那片白昼,就可以永远地摆脱那片浓黑的夜。

然而此时此刻看着这个大男孩,她却发现,原来她此生,在遇到他之前,从未见过真正的白昼。

直至在她自己设下的那个局里,假老枭突然失去控制,将刀子架到她脖子上,怒吼着让所有人后退的时候,只有这个男人挺身而出,他略显单薄稚嫩的身子挡在她身前,撑出小小一片安全的暗夜,那片暗夜甚至挡住了她眼里炫目的永昼,拥住她的那双臂膀脆弱却安全,安全得如同一方坚固的堡垒。

这个时候她才明白,这个世上,没有黑暗,就没有光明,而对于经历了这样多痛苦的黑暗的女孩来说,这偶然出现的一小片光明,弥足珍贵,珍贵得足以让她粉身碎骨。

这是她生命中唯一一次出现的光明,不论多么微弱多么黯淡,她都会豁出一切来守护。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要来救我呢?”苏芸芸的目光落在郑武毫无知觉的脸上,那一刻她觉得这张脸实在是太过耀眼,仿佛一道神谕徐徐展开,碍眼的耀眼,要命的耀眼。

她从包里翻出一个小号信封,低声叫来服务员吩咐了几句,然后最后看了这个碍眼要命的大男生一眼,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

她在咖啡馆的门口停步,看了不远处停着的黑色奥迪车,有些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忍不住从贴身的衣袋里掏出一张捐赠证明和一张身份证来,看了看又小心地揣了回去。

那身份证是林晓的,今晚还有最后一场罪恶的交易,如今的她已经无法掌控自己一手创造的罪恶,但相信有郑武这样的人,那个不受控制的假老枭也将会被她留下的线索彻底摧毁。今晚,过了今晚她将再不复从前那般畏惧黑暗,她将以本来面目去挑战她一手造就的邪恶,以本来面目坦然面对死亡的永夜。而她那双永昼的眼睛,从此将在另一个人身上,见证这个世界上真正的光明。

她推开咖啡厅的门,望着步行街尽头的地平线上,那即将永远沉沦下去的太阳,嘴角勾起了一丝笑:

“真好啊,天终于要黑了……” iBSLuyM/kITGYJ32Ay1clHBgw6Wk9F9ITTvmBtIdcVHMffZRJEI+owMaBb2o1nq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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