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叶珊悄然谓予:“这些年来最教人悲伤的事,莫过于多少对当初齐名的至交,为了争雄于文坛或艺苑,终于割席分手,形成路人,据我所知,你和夏菁几乎是仅有的例外。”叶珊的发现,使我终宵追忆,我和夏菁结成文坛兄弟以来,几近二十年的种种往事。真的,要在当今的中国文坛,寻找一对廿载不渝的同伴,不会比在好莱坞寻找一对廿载尚未离婚的星侣更容易吧?
吵架和决斗一样,是一条双行道。如果一方勃然掷下铁手套,另一方却莞尔相视,则独自操戈何等无趣。我和夏菁的友情绝不可能如此长寿——如果他不幸也像我这样“无霸才而有霸气”( 这是我所有的敌人开会议定判我的评语 ),也像我这样刚愎自用,而且喜欢挥霍个性。我风雨如晦,他水波不兴。我怒目作金刚,他低眉成菩萨。
夏菁就是这样有容且无欲。在文坛上,他躬耕于“纯文学”,不求闻达于七厅八组,更不求奖金与出国开会。在家庭里,他是一个怕太太怕得恰到好处的丈夫,管孩子管得近乎老庄的父亲。在中国,他是一个人淡如菊交谈如水的君子。在西方,他是一位处处可以为家但时时不忘忧国的世界公民。宛在水中央,在异国的一小屿上,他是一洒自给自足的喷水池。
一九七〇年九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