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清一代,若数最受恩宠的汉人,第一必是张廷玉。
张廷玉的父亲张英,在他未曾出仕前,就已为他积累下了丰厚的政治资源。张廷玉的父亲张英曾担任过雍正的老师,极受康熙恩宠。张廷玉出生在北京,二十九岁时考中进士,次年张英告老还乡,要将康熙赏赐的房子归还。康熙却道:“此屋即朕赐卿两子居之,朕见卿子,如见卿也。”
张英为儿子奠定了从政的基础,而张廷玉的进一步飞黄腾达,则与他自身的勤奋与能力相关。入关之后,满人不可避免地开始汉化。在满人汉化的同时,却也有小部分汉人满化,以求得到清廷统治者的信任与重用。张廷玉考中进士后,被派到翰林院学习满文,这对他来说是一次重要机会,掌握好满语,也就意味着能融入满人的圈子。张廷玉学习时几忘寝食,每次考试必是第一,很快就熟练掌握了满语。学习期满之后,张廷玉御试第一,被康熙嘉奖。
康熙四十三年(1704)四月,三十三岁的张廷玉被康熙召至畅春园,康熙亲切地询问了张英的身体状况。当日张廷玉奉旨侍值南书房,特旨带数珠,著四品官服色。十二月,康熙又亲赐“福”字与对联一副,这是汉人大臣中少有的恩宠。此后,康熙不管是巡游江南,还是避暑热河,秋狩塞外,张廷玉“皆珥笔以从”。至四十五岁时,张廷玉被擢授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开始进入内阁处理政务。
康熙去世的第二天,雍正就提拔张廷玉办理翰林院事宜。在康熙葬礼期间,张廷玉显示了自己出色的文书功底。雍正守灵时席地而坐,晨夕涕泣,有臣子入内奏事,则临时口授大意,张廷玉就伏在地下以笔书写,稿成后立刻呈给雍正浏览,每日不下十数次。
雍正对张廷玉的表现极为满意,私下对他道:“以前做皇子时,不大好与朝内大臣交结,一直听说过你的名字,却未曾谋面。现在见了你,发现你气度端凝,应对明晰,朕心里很是欢喜,吾师有子矣。”
对喜欢的臣子,雍正的肉麻话是一套套的,现在喜欢上了张廷玉,自然也少不了肉麻一番。雍正对张廷玉道:“你一片忠心,办事敬诚,真是个伟器!你是父皇康熙培养出来的,你要到棺材前磕头感谢。”雍正这么一说,张廷玉又要涕泪纵横地在康熙棺前表演一番了。
雍正七年,军机处创设。允祥担任首席军机大臣不久便去世,遂由张廷玉接任。张廷玉在任时,奠定了军机处的基础,使得军机处成为维系清廷统治的重要支柱,如后人所言,“军机处初设,职制皆廷玉所定。”
中国传统政治的运作,依赖于文官与文书。明代的文书制度层次混乱,效率低下。清初予以改革,形成了三种文书制度,即“题本、奏本、奏折”。
题本、奏本是正式的文本,使用面广,上至督抚,下至州县衙门,均依照格式施行。此套文书系统弊病也多,一来大小官员均可上题本、奏本给皇帝,皇帝根本无暇处理。再者题本、奏本须依照固定格式书写,然后由通政使司转送,转送时还需要经过内阁拟定处理意见之后再转交皇帝。一层层的转送过程中,既缺乏效率,也不容易保密。而最关键的一点,在文书送达皇帝之前,须经过内阁处理,再交给皇帝,这无形中削弱了皇帝的权威。
奏折是秘密行文制度,它不是正式的公文,由亲信官员直接呈送给皇帝,速度快,保密性强,在康熙时很受重视。但奏折也存在问题。奏折制度未规范化。受到皇帝信任的官员可以直接上奏,如江宁织造曹寅可以直接上奏,而地方大员则不能,如此职权划分混乱。
军机处创设后,经张廷玉改革,奏折成为一种正式制度。张廷玉订立规制,凡是臣子奏报一般事务,用疏,由通政司递交,皇帝的回复则由内阁拟旨。奏报重要事务,用折,由奏事处递交,这样奏折就成了正式文书。奏折是直接上奏,省去了中间的流通环节,保密性强。借助奏折制度,皇帝可以直接控制国内一切事务。更重要的是,通过奏折制度,各级官僚彼此监督,可以分散权力,防止结党,有利于强化皇权。
在张廷玉的主持下,廷寄也成为了正式制度。廷寄也称廷寄谕旨,它的特点一是保密,二是高效。军机处建立后,在张廷玉的主持下,军国大事,凡归军机处办的事情,不论大小,均在当日办完,绝不积压。军机大臣当面聆听皇帝指示,草拟文书,形成谕旨,不经内阁,由军机处直接发下。
谕旨由军机处密封,函面上书“办理军机处封寄某处某官开拆”或“传谕某处某官开拆”。军机处用寄信的方式,将廷寄直接送达负责臣子,不经过中间环节,保密性强。密封好的廷寄交给兵部,依据内容的紧急程度决定投递日行里数,书写“马上飞递”的上谕,由各地驿站日行三百里递送,最为紧急的事务,以六百里加快递送。廷寄到达后,须由受命者本人拆阅,不许其他人代拆。阅完谕旨后,受命者要将谕旨到达的时间、谕旨的内容、如何办理,再向皇帝回奏。
“廷寄”制度建立后,内阁被彻底架空。此后,内阁不过是颁发一些象征性的重大政令,如宣战、议和、大赦、巡幸、谒陵、重大案件的处理结果等。通过军机处的“廷寄”“奏折”制度,皇帝直接而高效地处理着帝国内部的事务。
军机处之创设,最初的目的是对准噶尔用兵。征战经年,虽在额尔德尼昭布战役中由策棱取得光显寺大胜,但高昂的军费开支也让清廷头痛。雍正于十二年命前线统兵将领返京,商议对准噶尔战略。当时主张继续用兵者居多,张廷玉则力陈不可。雍正采纳了张廷玉的建议,与准噶尔划分疆界,达成和议。
军机大臣的主要任务是帮助皇帝拟定谕旨。掌握了满汉两种语言,对儒家典籍烂熟于胸的张廷玉,操作起公文来得心应手。雍正曾称赞他:“遵旨缮写上谕悉能详达朕意。”对准噶尔用兵期间,张廷玉在朝内昼夜值班,随时拟定谕旨,不经过内阁,直接发给前线将领。
张廷玉对文书制度的改革,在提高文官系统办事效率的同时,保证了皇帝的集中权力,为满清统治的巩固与延续立下大功,是故雍正夸赞他道:“汝之功勋在疆场汗马之上。”
张廷玉患病在家时,雍正对近侍道:“朕连日来臂痛,你们知道为什么吗?”近侍惊问为何。雍正叹道:“大学士张廷玉正在患病,朕这不是臂痛吗?”在雍正看来,张廷玉已成为自己的臂膀。
对张廷玉的厚爱,表现在方方面面。雍正十一年,张廷玉回安徽桐城老家祭祖,雍正特意赐了个如意给他,祝他“往来事事如意”。在张廷玉的谢恩奏上,雍正又批了番肉麻的感慨:“朕即位十一年来,在廷近内大臣,一日不曾相离者,惟卿一人。义固君臣,情同契友。”
张廷玉堪为雍正最亲信的臣子,雍正甚至将秘密所立储君人选也告诉了他。
雍正汲取康熙诸皇子恶斗的经验,登基之后,不设皇储,改行秘密立储制度。至于雍正所立皇储为何人,外界虽有流言,但终无确证。雍正八年,可能是因为允祥去世,伤心过度的缘故,雍正患了重病,自以为将不久于人世,紧急召张廷玉入宫,将写有储君名字的密旨给他看。此时张廷玉是唯一知道储君人选者。到了雍正十年,鄂尔泰入军机处,雍正再次将密旨出示给鄂尔泰,皇储人选为谁,“汝二人外无一人知之”。
皇储是谁,生性谨慎的张廷玉自然不敢对外公开,但有意无意之间,他也露出了蛛丝马迹。张廷玉曾进宫给皇子们教书,与皇四子弘历关系尤其密切。雍正八年,弘历请张廷玉为自己的《乐善堂文钞》作序,张廷玉欣然命笔,大肆奉承。又吹捧弘历:“以天授之才,博古通今之学。”
平日里弘历也与张廷玉诗词来往,彼此唱和。张廷玉对弘历的态度,间接表明了雍正的选择。雍正十一年(1733)正月,弘历被封为“和硕宝亲王”,“和硕”是清代宗室封爵最高的爵位,这也表明了弘历将是皇位接班人。
雍正赏给张廷玉的最大的礼物,则是配享太庙的无上殊荣。太庙是供奉皇室神位的地方,立下大功的功臣,经过皇帝批准,也可以供奉在太庙,这是无上的尊荣,这是中国历代帝王给予立下巨功的臣子的最大奖励。
雍正八年六月,因辅佐有功,雍正下诏命大学士鄂尔泰、张廷玉身后配享太庙。有清一代,臣子得配享太庙者不过二十六人。二十六人中,有二十三人是满人,另有两名蒙古贵族策棱和僧格林沁,张廷玉是配享太庙的唯一汉人。
不但如此,配享太庙的功臣中,绝大多数以武功而得此荣耀,如雅尔哈齐、代善、多尔衮、费英东、额亦都,为清廷开国立下汗马功劳。如策棱取得了额尔德尼昭布战役的大胜,如僧格林沁战死于疆场。其他配享太庙者,如允祥乃是雍正最为信赖的弟弟,如晚清力挽狂澜的恭亲王奕訢,均位高权重,系出皇室,故而配享太庙。
雍正十三年八月二十一日,雍正身体不适,但照常办公。第二天病情加重,紧急召王公大臣至寝宫授遗诏,子时即龙驭上宾,终年五十八岁。
雍正死后,清廷下了道奇特的谕旨,不准大臣、太监、宫女向外间“妄行传说国事”。这封口令一下,外间反而议论纷纷,以致雍正死因扑朔迷离,猜测纷纷。
雍正的死因复杂,雍正自身体质较弱,性格暴躁激进,做了皇帝之后,终日操劳,又疏于运动,身体越发虚弱。雍正八年,一度重病不起,自以为不久于人世,所幸无碍。此后为了进补,雍正开始服食丹药。法号为“破尘居士”的雍正,招募了十几名炼丹道士,在西苑“紫碧山房”中存放了大量木炭和炼丹器具,炼服丹药。
丹药的副作用极大,中国历史上,因为热衷炼丹,服食丹药而死的帝王极多。仅唐代因服食丹药而亡命的皇帝,先后有太宗、宪宗、穆宗、敬宗、武宗、宣宗多位,这是因为丹药中含有汞、铅、砷等重金属。虽然服用丹药等于吃慢性毒药,可帝王们还是前赴后继地去找死。
雍正一死,乾隆即位,立刻驱逐了宫中的十几名炼丹道士。乾隆还为他老爹炼丹寻找借口:“皇考听说有炼丹之术,想看看这是什么样子,以为游戏消闲,所以找了一群炼丹术士,但‘未曾听其一言,未曾用其一药’。”年轻的乾隆,忘记了有个成语叫作“欲盖弥彰”。
雍正虽死,他赏给张廷玉的荣耀仍然保留着。但这无上的荣耀,却是一把锋利的双刃剑。张廷玉未曾料到,新君乾隆登基之后,配享太庙的资格给他带来了天大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