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没 有 勇 气 大 方 接 纳 善 意 的 我,同 样 没 有 勇 气 许 下 承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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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
我不要薪水 |
1999年,我七岁。在新世纪来临之前,我从父母家搬到了姑妈家。随行的只有一只称不上崭新的黄色旅行箱,其中最珍贵的是一套以世界末日为背景的漫画。
“真希望世界末日是真的。”每一次合上漫画,我都会如是祈祷,而这一次,在承希面前,我将祈祷说出口了。
他好看的眉眼皱在一起,很严肃地对我说:“那么我们都会死的。你不怕死吗?”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孤独地死掉,那的确很可怕。但如果全世界的人一起,‘噗’的一下全部消失了,想想倒是挺轻松的。”
承希不赞同地摇头:“不会那么轻松的,死,不是那么轻松的事。”
我问他:“那,跟活着相比,哪一个更轻松?”
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当然是活着。”
我跟他根本不是一路人,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了。
承希家境优渥,父慈母爱,在这样的家庭里,当然活得轻松。
而我呢?父母就住在几十公里之外的镇上,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存在,每个月会给姑妈寄一笔生活费,偶尔也会打电话问我的近况。
只是八年来从未再见面而已。
我以养女的名义住在姑妈家,每日正常三餐,完成了义务教育。
只是如此而已。
从承希家回到一墙之隔的姑妈家,在玄关换鞋时,我听到敞开门的房间里传来姑妈和姑丈的对话。
姑妈的声音:“这个月账面又见红了?现在生意是越来越难做。菜市里面青菜都涨到了一块五一斤,珍珍又要学琴,还要应付恬儿的学杂费,她爸爸的钱越寄越少,这个月到现在一分钱没看见。我们也很难……”
看到我掠过房门的身影,她的音量更高了些:“要不是为了给我们林家传宗接代,当年怎么会收养她?现在她初中也念完了,我们也仁至义尽了。我看啊,高中就算了,这年头,还是学一门技术实在。不然,就让她到店里帮忙吧……”
姑丈不置可否:“你小点声……”
我回到房间,想象着数个月后,穿着整洁高中校服的承希到姑妈的餐馆里点餐,我为他端上食物,偷偷在里面多放一个鸡蛋的场景,差点被自己逗笑了。
走出房门,姑妈正在客厅里看电视,我开口:“请您让我上高中吧。”
她说 :“恬儿,你爸爸已经同意让你到店里帮忙了。家里,你照样住着,等你十八岁,我们才会收你房租。或者到时你想自由点,自己到外面住,我们也不反对。”
我胸口发闷:“我想给爸爸打个电话。”
她将座机解锁,帮我拨通号码。
话筒里已经陌生的男声告知我,他们为了抚养弟弟,已经无力再供我继续升学,叮嘱我在姑妈的店里好好帮忙,工作以后,给弟弟寄些书本玩具,镇上这些东西少。
我轻轻放下话筒,转头看姑妈,她盯着电视,正为一个电视剧里的桥段笑出声来。我走到她身边:“姑妈,我会到店里帮忙。”
姑妈看我的眼里有了些笑意:“嗯,别担心,阿枝和黑叔会教你的,很简单。”
我鼓起勇气:“我也不要薪水。”
姑妈似乎没料到我会提到薪水,吃了一惊似的看着我。
“我的薪水,都给您,请您让我上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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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想当然的“正义” |
2007年,我升上高中,和承希同班。
我每天的生活都像战斗。我凌晨四点起床,跟黑叔到批发市场进货。他是姑丈的远房亲戚,四十多岁的黑壮汉子,负责采购,人很精明,心肠也不错。有时我在副驾睡着,他就一个人装车卸车,开到店里才叫醒我。
进完货后,要熬大汤,做大料,将肉和菜处理上灶。阿枝知道我是老板的侄女,对我不像对其他人那样粗声粗气,有时还会帮我搅大汤。
六点半,我忙完店里的活儿,骑自行车十五分钟到校,正好赶上晨读。
下午放学后,我先到店里,应付完最繁忙的饭点,准备好夜宵用料。晚上九点,我和练琴结束的珍珍会合,一同回家。
珍珍并不喜欢弹钢琴,同行路上常常呵欠不断地抱怨,说她最喜欢的其实是做菜,以后想当大厨,羡慕我有机会在店里帮忙。
不知她是不是好心安慰我,我只能笑笑。
如此马不停蹄,自然难以兼顾。第一学期期中考,我从入学时的前十直落到垫底后十。班主任找我谈话,希望登门家访。我怕因此失去升学机会,向她撒谎说成绩下降全因沉迷网络游戏,并向她保证会戒除网瘾,在期末考时赶上。班主任半信半疑,之后组了个学习小组,前十带后十。
因此,我成了承希的帮扶对象。
“林恬儿,你怎么连这个都不懂?你上课都在听什么?”第一次辅导,他就很生气,口气沉重,似乎已经准备为我的落后负责。
我在本子上画几何图形的辅助线,不知怎么回答他。我已经很努力在听讲,但讲台上老师的话总像徘徊在耳边,就是进不去。或许是睡眠忽然减少,我还没有适应吧。
他拿笔在我的辅助线上画叉叉:“这条,这条,这条,全错了。”
我停笔,双手放在并拢的膝盖上,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是我太笨了。”
他问:“听说你在玩网游?”
我转开眼神:“哦。”
“什么游戏?在哪个区?”
“呃……龙……龙翔九天,五区。”我不习惯撒谎,答得吞吞吐吐。
“龙翔九天根本没有五区。”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愤怒,“为什么不跟老师说实话?为什么不让老师家访?你只有十六岁,你姑姑这样做是不对的……”
他的声音太大!我急得伸出手去捂上他的嘴。
他看着我,眼里有不解,有讶异,有“怒其不争”的愤怒……
我忽然怒上心头:“不要用你想当然的‘正义’毁灭别人的人生!”
说完,我抓起书包,逃出了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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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我只是想帮你 |
第二天凌晨四点,闹钟响起,我条件反射地掀开被子跳下床,穿戴完毕一路小跑下楼去。
“嘿……”楼梯口忽然闪出一条人影,挡在我面前跟我打招呼。
我吓得飞起一脚,正中对方小腿。那人发出一声惨叫:“啊——你……你作死啊……”
我定睛一看,面前的人居然是承希。
他弯腰抱着自己的腿,一脸愤恨地看着我。
“你怎么在这儿?”我难掩惊讶。
“晨跑!”他咆哮道,还用力扯了扯身上的运动服,证明他真的是要运动。
我莫名其妙,“哦”了一声,从楼道走廊下推出自行车准备去店里。
他跟在我自行车后跑着:“林恬儿,昨天对不起。”
我放慢速度:“为什么要道歉?”
“因为你看起来很生气。”
“所以,你道歉,并不是因为觉得自己的做法有问题,而是在迁就我‘任性’的生气吗?”
我跳下车,不依不饶地瞪着他。
他大概没想到我会更加生气,一脸迷惑地张着嘴,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真是让人又恨又好笑。
“永远不要帮别人做决定,不要以为自己很清楚世界的规则。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一样,生活得无忧无虑,整个世界只有黑和白吗?”
我真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激动,或许,因为他是承希吧。
泛白的天色下,他的神色因为我的话晦暗难明,喉结蠕动,似乎立即就要说出反驳的话。但最终,他只是吞了口口水,什么都没有说。
后来每每想起这一幕,我总是为自己当时的自以为是羞愧难当——我才是那个擅自判断别人人生,以此渲染自己的悲惨,企图借此占据感情制高点的蠢人。
发表完那一番义正词严的言论,我跳上自行车,飞驰而去,将“晨跑”的承希远远甩在身后。
大出我意料的是,第二天的凌晨四点,他又出现在了楼梯口。
“晨跑。”不等我开口,他又扯了扯运动服,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说实话,我有点感动,因为他手上拿着一本英语参考书,那是昨天上课时老师提到的“PLUS+”部分的应用参考书。我本来不打算买,想着要是考到这部分就当盲考得了。
承希把手里的书扔进我的车篮:“重点都画出来了,要不要看随你。”
说完,他像个运动健将一样跑到几十米外,停下,又跑回我面前:“我不是帮你做决定,我只是想帮你。”
他跑远了,我看着车篮里被风掀起的书,露出用红笔画出重点的书页,我咬了咬唇,忍不住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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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如果时间能够不流逝 |
承希的晨跑一直坚持着,每天,他会往我的车篮里丢各种他认为有用的东西:英文“PLUS+”的参考书,数学真题集,历史延伸阅读读本,黑格尔哲学简读本,阿加莎的侦探小说,红牛饮料,袋装咖啡,维生素糖果……
期末考时,我的成绩回升,位列年级第十五名。承希发挥稳定,依旧稳坐年级前三的交椅。得知成绩,他很高兴,跑到我座位旁鼓励我:“我在前十名等你。”
我知道自己欠他一句“谢谢”,那时却别扭得说不出口,以为他总会懂的。后来我每每想起总觉得好笑,没有什么心情是自己不说别人就应该懂的,连“谢谢”都说不出口,活该后悔。
高中二年级,我已确定自己的志向,选择理科。
承希选念文科,我们的教室隔了一堵墙。
晨跑时间,他往我的车篮里丢下一本梁思成的《中国建筑史》,我忍不住问他:“你以后想干吗?”
他笑:“律师啊!”
我并不意外。
“你呢?为什么想当建筑师?”
“属于高收入职业啊!”
“律师也属于高收入职业,不如你也念文科吧。”
“不要。”
“为什么?”
因为,那是我心目中离“家”最近的职业。
我冲他笑笑,跨上自行车冲向微明的地平线,听见他在背后喊:“喂!”
我单脚支地停下,回过头去,看到他明朗地笑着:“多笑笑,你笑起来很好看!”
我脸颊发热,落荒而逃。
如果时间能够这样一成不变地流逝,或许最终我们都能成为面带明朗笑容的青年吧。
升入高三那一天,我的十八岁生日,发生了两件事。
第一件,珍珍和姑妈之间爆发了战争。我那个念西郊私立高中的表妹突然擅自退学,表示她要到法国学习如何制作最醇正的巧克力。
姑妈恨铁不成钢,接到学校的电话后二话不说,将珍珍从房间揪出来就扇了两巴掌。
珍珍向来最会哭,这次却硬是将眼泪忍在了眼眶里,一声不吭。
姑妈痛心疾首:“不要自毁前程,进入社会你就会知道妈妈的苦心。乖,回去上学,将来才能找到好工作,不然你想像你爸妈一样,一辈子围着炉灶转吗?”
说到后面,她声调拔高,严厉异常。
珍珍却很冷静:“原来你们一直觉得自己的工作这么低贱。”
她马上又挨了一巴掌,这次出手的是姑丈。
我站在门边,冷眼看这场家庭政变,以为自己会有些欢喜,然而并不,我只感觉疲累,并祈祷自己的生活不会因此改变。
老天显然没有听到我的祈祷。
珍珍爆发了:“我早就受够了,受够了成为你们寄托希望的工具!想念大学,读研究生,考博士,自己去啊!我也有自己想做的事,我也想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啊!”
她拎起不知何时收拾好的背包,跑出家门前对我说 :“我很佩服你,你总是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我愕然,不知战火为何烧到自己身上:“珍珍……”
然而她已摔上大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转头,看到姑妈瞬间老了的脸。她气得手抖:“她……她连你也不如。”然后她又恍然大悟般,“是不是你对她说了什么?不然她怎么会说什么‘佩服’你?好啊,我就知道你是条养不熟的白眼狼,滚,都给我滚!”
她将我推出大门,又将我的书包和几件衣服扔出来,“砰”的一声关了门。
我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电梯门打开,第二件事发生了。
穿着制服的警员和抬着担架的救护人员从电梯里鱼贯而出。我下意识地给他们让出道路,看到对面的大门被打开,有人被抬上担架,有人被反扭双手。而在一片凌乱中,承希垂手立着,拿着一只手机。
在人群的缝隙中,我们目光相接在一起。他的手摆了摆,嘴唇翕动。我听不到他的声音,但我知道他说了什么。
他说:“走,快走。”
我捡起地上的书包和衣物,慌忙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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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没有勇气许下承诺 |
我借口身体不适,和班主任请了半个月的假。
我先在阿枝家住了几天,在她的介绍下寻到一份星级酒店的夜间工作——在酒店游船上做英文解说。工作有着落之后,我又问阿枝借了一笔钱,在学校附近租了公寓,开始独自生活。
我回到学校时,班主任连连抚额:“谢天谢地,你总算出现了。周承希呢?周承希在哪里,你知道吗?”
我才知道他竟然退学了。班主任不想就这么放弃年级前三,希望劝他留下参加高考。
我摇摇头:“不知道……”
其实并非完全没有预感,我沿着他每天晨跑的道路寻去。第三天傍晚,在小路尽头的湖岸边,我看到了熟悉的背影。
“喂……承希……周承希!”
背影动了动,转过身来,我看到他的手臂上戴着一块黑纱,心不禁一沉。
他看到是我,咧开嘴展开一个没有笑意的笑容。
我跑过去在他身边蹲下:“你还好吧?”
“你都听说了?”他只说了这句话,便一言不发地望着湖心。
我也沉默下来,脑中是同学间混乱的传闻:承希的妈妈并不是他的亲生母亲,他其实是被收养的孩子,现在多年过去,不知为何,他的生母寻来,与他妈妈发生争执,过程中生母忽然倒地,送医不治。而他的一通报警电话,又让他妈妈身陷囹圄。他的父亲紧急回国处理了一切,包括为他办理退学手续,理由让人无法反驳:希望能让孩子在远离阴影的异国健康地成长。
“像你一样,一开始就知道事实,是不是比较好?”
他一挥手,一颗小石子落入湖中,阵阵涟漪漾开。
就在水面即将平复时,我又将一块石块投下,激起更大的水纹。
“我曾经觉得,一辈子都无法原谅我爸妈,甚至连我那个弟弟——我从来没有见过他——都让我觉得很厌恶。”
他接着扔石子:“你的意思是,现在已经原谅他们了吗?要怎样才能原谅?”
“只要不要拼命地想着去原谅,总有一天所有不好的事情都会变成回忆。”
他笑起来:“你怎么会去念理科呢?真是好浪费。”
“因为建筑师是高薪职业啊!”
“那……以后我结婚了,你来帮我设计新房吧。”
“啊……啊?”我像被人打了一棒。
我转头去看他,却发现他也正看着我,眼睛里是少有的认真:“就按照你喜欢的样子来设计。就好像,你是女主人那样去设计……”
我没有回答,因为知道他很认真,所以选择了沉默。
没有勇气大方接纳善意的我,同样没有勇气许下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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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姑妈终究没有去送机 |
2009年,承希飞往澳洲。
2010年,我进入第一志愿J大建筑系。
我再一次见到珍珍,已经是新生军训后一周。在学长租来办迎新舞会的宴会厅里,她长发披肩,穿着一袭白裙坐在钢琴前,弹一支欢快的舞曲。
等她结束演奏,舞会散场,我们一起到附近的餐厅,面对面坐下。
我看着她,面颊粉红,发丝柔顺,双眼有神,应该过得不错。
“你脸色不错。”她先开口。
我莞尔一笑,原来,她也在看我。
交谈之下,我才知道,她离家之后,几经周折终于投入了法国糕点名师门下,靠弹琴和做钢琴家教维持学费和生计,这段时间技艺大进,已经取得去法国名店的实习资格,如果成绩出色,将能够留任法国。
“还是有发短信给妈,让她知道我还活着,只是她从来没回我就是了。”她的神色间有一丝无奈。“虽然当时说得好听,结果离开之后还是要靠她曾经硬塞给我的东西过活……钢琴,法语,礼仪,甚至小商人那种奸猾。”她笑笑,问,“你呢?”
“我也欠姑妈一份情,回去看看吧。”我脱口而出,“我们一起回去。”
结果我们明明发了短信,告诉姑妈回去的日期,到家的时候,她却不在。连姑丈都懒得见我们似的,接了电话说店里忙不过来,没到半分钟就挂断了。
我和珍珍跑到店里,发现根本没几个客人,姑丈坐在二楼包间正对着门的桌子后面,看到我们好像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我们问起姑妈,姑丈扭捏地说她为开分店去了外地考察,眼神却一直飘向左边的门帘。
我和珍珍看过去,门帘下是姑妈露出的鞋尖。
我们莞尔一笑,于是特别详细地汇报近况。
姑丈问我:“你过得好吗?”
我说:“托你们的福,还不错。”
姑丈脸上又露出那种扭捏的神色来。已经升任店长的阿枝正好端着茶水走进来,听见我们的对话,马上说:“老板,我可什么都没说过。你看,能考上名牌大学的姑娘就是特别聪明。”
我说:“不用特别聪明也想得到,五星级酒店经理那样的人脉,阿枝怎么会有。是严经理说了我才知道,我的工作全靠姑妈搭桥介绍。”
姑丈嗫嚅:“只是介绍你去倒茶扫地,没想到你能做到文职,是你自己争气。”
珍珍撒娇:“我也很争气啊!”
门帘下的鞋尖动了动,似乎要跳出来反驳一样,然而最终没有。
我们起身告别时,珍珍特意将飞法国的时间和航班号写在纸上,叮嘱姑丈一定要去送机。我们再向帘子下看时,鞋尖已经不见了。
听说姑妈终究没有去送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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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
友谊地久天长 |
2014年,我因为获得了几个颇具级别的专业奖项,还未毕业就开始跟随老师接触项目,每一天都忙到昏天暗地。
那一天,我离开事务所,看到一辆轿车停在门口,是合作方的负责人和律师来接我们一起去吃饭。
车门打开,我低头钻进后座,那里已经坐了一个人。
四目相对,我一定是满脸错愕,因为他失笑道:“怎么了?你是见到妖怪了吗?”
不不,就算那里真的坐着妖怪,我一定也不会如此心潮起伏。
承希拍拍身边的座位:“坐好。”
车子发动,平缓地开了出去。
吃饭时介绍到他,他是合作律师事务所的大律师助理,似乎很受器重。这次听说是中国的项目,他特意请缨而来。
他们问他:“周,你认识林小姐?你们是旧识?”
他从容应对:“是我曾经的邻居。”
于是有人调侃:“那就是青梅竹马咯!不知凯瑟琳会不会嫉妒。”
他露出羞赧的表情:“她没那么小气啦。”
“也是啊,毕竟你们已经订婚了。你看你,年纪轻轻就事业有成,让我们这些老家伙怎么活?”
我这才注意到,他的手指上有一枚戒指。
哄笑声中,饭局轻松愉快地进行着。我想问他,这些年你过得好吗?我想恭喜他,实现了自己的理想。如果可能,我想看一看凯瑟琳的照片,既然是未婚妻,那么钱包里一定会有照片的吧。
“小林?你怎么了?”
听到老师的声音,我才发现自己哭了。
于是我借口身体不适,逃出了酒店。
身后有人追上:“喂……恬儿……林恬儿!”
我放慢脚步,让他和我并肩。
他敞开了西装,我看着他轮廓已然深刻的脸,明白那个嬉笑着往我的车篮里丢维生素糖果的少年已经不见了。
“恭喜你。”我真心诚意地说。
“什么?”
“订婚,恭喜了。”
他“啊”了一声,笑了笑:“你愿意为我设计新房吗?”
我说:“我很贵的。”
他不理我,打开钱包给我看。我看到了凯瑟琳,一个漂亮的混血女孩。
“你这是在炫耀吗?”我假装气恼。
他收起钱包,哈哈大笑:“给我你的电话,房子选好后我会联系你的。”
我将号码输入他的手机。他接过去,按动屏幕。不一会儿,我的手机响起短信声。
我打开短信,上面写道:如果我有一块关于一个女孩的,回忆的墓碑,你会在上面刻上什么铭文?
我看着他,他身形挺拔,神色温柔。我忽然醒悟,他特意前来,原来是为了告别。
我回他短信:友谊地久天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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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
天色晴好,万里无云 |
2015年,我一边念研究生一边在老师的事务所工作。我已经能独立负责一些案子,真的变得越来越贵。
珍珍回国开了一间手工巧克力店,委托我进行选址设计。因为配方独特,营销又做得颇有创意,一时间生意火爆,很快开了第二间分店。
开业剪彩仪式上,姑妈出现了。
她说:“能开到第二间,说明你已经饿不死了。我也该过来收回一些把你们养大的成本了。”
那一天,天色晴好,万里无云。
编辑/爱丽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