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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兵法

兵法第十七

明一者皇,察道者帝,通德者王,谋得兵胜者霸。故夫兵,虽非备道至德也,然而所以辅王成霸,今代之用兵者不然,不知兵权者也。故举兵之日而境内贫,战不必胜,胜则多死,得地而国败。此四者,用兵之祸者也。四祸其国而无不危矣。

大度之书曰:举兵之日而境内不贫,战而必胜,胜而不死,得地而国不败。为此四者若何?举兵之日而境内不贫者,计数得也。战而必胜者,法度审也。胜而不死者,教器备利,而敌不敢校也。得地而国不败者,因其民也。

因其民,则号制有发也。教器备利,则有制也。法度审,则有守也。计数得,则有明也。治众有数,胜敌有理,察数而知理,审器而识胜,明理而胜敌。

定宗庙,遂男女,官四分,则可以定威德;制法仪,出号令,然后可以一众治民。

兵无主,则不早知敌。野无吏,则无蓄积。官无常,则下怨上;器械不巧,则朝无定:赏罚不明,则民轻其产。故曰:早知敌,则独行;有蓄积,则久而不匮:器械巧,则伐而不费;赏罚明,则勇士劝也。

三官不缪,五教不乱,九章著明,则危危而无害,穷穷而无难。故能致远以数,纵强以制。三官:一曰鼓。鼓所以任也,所以起也,所以进也。二曰金。金所以坐也,所以退也,所以免也。三曰旗。旗所以立兵也,所以利兵也,所以偃兵也。此之谓三官。有三令,而兵法治也。五教:一曰,教其目以形色之旗。二曰,教其身以号令之数。三曰,教其足以进退之度。四曰,教其手以长短之利。五曰,教其心以赏罚之诚。五教各习,而士负以勇矣。

九章:一曰,举曰章则昼行。二曰,举月章则夜行。三曰,举龙章则行水。四曰,举虎章则行林。五曰,举鸟章则行陂。六曰,举蛇章则行泽。七曰,举鹊章则行陆。八曰,举狼章则行山。九曰,举章则载食而驾。九章既定,而动静不过。

三官、五教、九章,始乎无端,卒乎无穷。始乎无端者,道也;卒乎无穷者,德也。道不可量,德不可数也。故不可量则众强不能图,不可数则伪诈不敢向。两者备施,则动静有功。径乎不知,发乎不意。径乎不知,故莫之能御也;发乎不意,故莫不能应也。故全胜而无害。因便而教,准利而行。

教无常,行无常。两者备施,动乃有功。

器成教施,追亡逐遁若飘风,击刺若雷电。绝地不守,恃固不拔。中处而无敌,令行而不留。器成教施,散之无方,聚之不可计。教器备利,进退若雷电,而无所疑匮。一气专定,则傍通而不疑;厉士利械,则涉难而不匮。

进无所疑,退无所匮,敌乃为用。凌山,不待句梯;历水谷,不须舟楫。

径于绝地,攻于恃固,独出独入而莫之能止。实不独入,故莫之能止;实不独见,故莫之能敛。无名之至尽,尽而不意,故不能疑神。

畜之以道,则民和;养之以德,则民合。和合故能谐,谐故能辑,谐辑以悉,莫之能伤。定一至,行二要,纵三权,施四孝,发五机,设六行,论七数,守八应,审九器,章十号,故能全胜大胜。

无守也,故能守胜。数战则士罢,数胜则君骄。夫以骄君使罢民,则国安得无危?故至善不战,其次一之。破大胜强,一之至也。乱之不以变,乘之不以诡,胜之不以诈,一之实也。近则用实,远则施号;力不可量,强不可度,气不可极,德不可测,一之原也。众若时雨,寡若飘风,一之终也。

利适,器之至也:用敌,教之尽也。不能致器者,不能利适;不能尽教者,不能用敌。不能用敌者穷,不能致器者困。远用兵则可以必胜。出入异涂,则伤其敌。深入危之,则士自修,士自修则同心同力。善者之为兵也,使敌若据虚,若搏景。无设无形焉,无不可以成也:无形无为焉,无不可以化也。此之谓道矣。若亡而存,若后而先,威不足以命之。

大匡第十八

齐僖公生公子诸儿、公子纠、公子小白。使鲍叔傅小白,鲍叔辞,称疾不出。管仲与召忽往见之,曰:“何故不出?”鲍叔曰:“先人有言曰:‘知子莫若父,知臣莫若君。’今君知臣之不肖也,是以使贱臣傅小白也。贱臣知弃矣。”召忽曰:“子固辞,无出,吾权任子以死亡,必免子。”鲍叔曰:“子如是,何不免之有乎?”管仲曰:“不可。持社稷宗庙者,不让事,不广闲。

将有国者未可知也。子其出乎。”召忽曰:“不可。吾三人者之于齐国也,譬之犹鼎之有足也,去一焉则必不立矣。吾观小白必不为后矣。”管仲曰:“不然也。夫国人憎恶纠之母,以及纠之身,而怜小白之无母也。诸儿长而贱,事未可知也。夫所以定齐国者,非此二公子者,将无已也。小白之为人无小智,惕而有大虑,非夷吾莫容小白。天下不幸降祸加殃于齐,纠虽得立,事将不济,非子定社稷,其将谁也?”召忽曰:“百岁之后,吾君下世,犯吾君命而废吾所立,夺吾纠也,虽得天下吾不生也。兄与我齐国之政也,受君令而不改,奉所立而不济,是吾义也。”管仲曰:“夷吾之为君臣也,将承君命,奉社稷以持宗庙,岂死一纠哉?夷吾之所死者,社稷破,宗庙灭,祭祀绝,则夷吾死之,非此三者,则夷吾生。夷吾生则齐国利,夷吾死则齐国不利。”

鲍叔曰:“然则奈何?”管子曰:“子出奉令则可。”鲍叔许诺,乃出奉令,遂傅小白。鲍叔谓管仲曰:“何行?”管仲曰:“为人臣者,不尽力于君则不亲信,不亲信则言不听,言不听则社稷不定。夫事君者无二心。”鲍叔许诺。

僖公之母弟夷仲年生公孙无知,有宠于僖公,衣服礼秩如适。僖公卒,以诸儿长,得为君,是为襄公。襄公立后,绌无知,无知怒。公令连称管至父戍葵丘曰:“瓜时而往,及瓜时而来。”期戍,公问不至,请代不许,故二人因公孙无知以作乱。

鲁桓公夫人文姜,齐女也。公将如齐,与夫人皆行。申俞谏曰:“不可。女有家,男有室,无相渎也,谓之有礼。”公不听,遂以文姜会齐侯于泺。文姜通于齐侯,桓公闻,责文姜。文姜告齐侯,齐侯怒,飨公,使公子彭生乘鲁侯胁之,公薨于车。竖曼曰:“贤者死忠以振疑,百姓寓焉;智者究理而长虑,身得免焉。今彭生二于君,无尽言而谀行,以戏我君,使我君失亲戚之礼命,又力成吾君之祸,以旺二国之怨,彭生其得免乎?祸理属焉。夫君以怒遂祸,不畏恶亲,闻容昏生,无丑也。岂及彭生而能止之哉?鲁若有诛,必以彭生为说。”二月,鲁人告齐曰:“寡君畏君之威,不敢宁居,来修旧好。礼成而不返,无所归咎,请以彭生除之。”齐人为杀彭生,以谢于鲁。五月,襄公田于贝丘,见豕彘。从者曰:“公子彭生也。”公怒曰:“公子彭生安敢见!”射之,豕人立而啼。公惧坠于车下,伤足亡屦。反,诛屦于徒人费,不得也,鞭之见血。费走而出,遇贼于门,胁而束之,费袒而示之背,贼信之,使费先入,伏公而出,斗死于门中。石之纷如死于阶下。孟阳代君寝于床,贼杀之,曰:“非君也,不类。”见公之足于户下,遂杀公而立公孙无知也。

鲍叔牙奉公子小白奔莒,管夷吾、召忽奉公子纠奔鲁。九年,公孙无知虐于雍廪,雍廪杀无知也。桓公自莒先入。鲁人伐齐,纳公子纠,战于乾时,管仲射桓公中句。鲁师败绩,桓公践位。于是劫鲁,使鲁杀公子纠。桓公问于鲍叔曰:“将何以定社稷?”鲍叔曰:“得管仲与召忽则社稷定矣。”公曰:“夷吾与召忽吾贼也。”鲍叔乃告公其故图。公曰:“然则可得乎?”鲍叔曰:“若亟召则可得也,不亟不可得也。夫鲁施伯知夷吾为人之有慧也,其谋必将令鲁致政于夷吾。夷吾受之,则彼能弱齐矣;夷吾不受,彼知其将反于齐也,必将杀之。”公曰:“然则夷吾将受鲁之政乎,其否也?”鲍叔对曰:“不受。夫夷吾之不死纠也,为欲定齐国之社稷也,今受鲁之政,是弱齐也。夷吾之事君无二心,虽知死,必不受也。”公曰:“其于我也,曾若是乎?”鲍叔对曰:“非为君也,为先君也。其于君不如亲纠也,纠之不死,而况君乎?君若欲定齐之社稷,则亟迎之。”公曰:“恐不及,奈何?”鲍叔曰:“夫施伯之为人也,敏而多畏。公若先反,恐注怨焉,必不杀也。”公曰:“诺。”施伯进对鲁君曰:“管仲有慧,其事不济,今在鲁,君其致鲁之政焉。若受之则齐可弱也,若不受则杀之。杀之以说于齐也,与同怒,尚贤于巳。”君曰:“诺。”鲁未及致政,而齐之使至,曰:“夷吾与召忽也,寡人之贼也,今在鲁,寡人愿生得之。若不得也,是君与寡人贼比也。”鲁君问施伯,施伯曰:“君与之,臣闻齐君惕而亟骄,虽得贤,庸必能用之乎?及齐君之能用之也,管子之事济也。夫管仲天下之大圣也,今彼反齐,天下皆乡之,岂独鲁乎!

今若杀之。此鲍叔之友也,鲍叔因此以作难,君必不能待也,不如与之。”鲁君乃遂束缚管仲与召忽。管仲谓召忽曰:“子惧乎?”召忽曰:“何惧乎?吾不早死,将胥有所定也,今既定矣,令子相齐之左,必令忽相齐之右。虽然,杀君而用吾身,是再辱我也。子为生臣,忽为死臣。忽也知得万乘之政而死,公子纠可谓有死臣矣。子生而霸诸侯,公子纠可谓有生臣矣。死者成行,生者成名,名不两立,行不虚至。子其勉之,死生有分矣。”乃行,入齐境,自刎而死。管仲遂入。君子闻之曰:“召忽之死也,贤其生也;管仲之生也,贤其死也。”

或曰:明年,襄公逐小白,小白走莒。三年,襄公薨,公子纠践位。国人召小白。鲍叔曰:“胡不行矣?”小白曰:“不可。夫管仲知,召忽强武,虽国人召我,我犹不得入也。”鲍叔曰:“管仲得行其知于国,国可谓乱乎?召忽强武,岂能独图我哉?”小白曰:“夫虽不得行其知,岂且不有焉乎?召忽虽不得众,其及岂不足以图我哉?”鲍叔对曰:“夫国之乱也,智人不得作内事,朋友不能相合詉,而国乃可图也。”乃命车驾,鲍叔御,小白乘而出于莒。小白曰:“夫二人者奉君令,吾不可以试也。”乃将下,鲍叔履其足,曰:

“事之济也,在此时,事若不济,老臣死之,公子犹之免也。”乃行。至于邑郊,鲍叔令车二十乘先,十乘后。鲍叔乃告小白曰:“夫国之疑二三子,莫忍老臣。事之未济也,老臣是以塞道。”鲍叔乃誓曰:“事之济也,听我令;事之不济也,免公子者为上,死者为下,吾以五乘之实距路。”鲍叔乃为前驱,遂入国,逐公子纠,管仲射小白中钩。管仲与公子纠、召忽遂走鲁。桓公践位,鲁伐齐,纳公子纠而不能。

桓公二年,召管仲,管仲至,公问曰:“社稷可定乎?”管仲对曰:“君霸王,社稷定;君不霸王,社稷不定。”公曰:“吾不敢至于此其大也,定社稷而已。”管仲又请,君曰:“不能。”管仲辞于君曰:“君免臣于死,臣之幸也。然臣之不死纠也,为欲定社稷也。社稷不定,臣禄齐国之政而不死纠也,臣不敢。”乃走出,至门,公召管仲。管仲反,公汗出曰:“勿已,其勉霸乎。”

管仲再拜稽首而起曰:“今日君成霸,臣贪承命趋立于相位。”乃令五官行事。

异日公告管仲曰:“欲以诸侯之间无事也,小修兵革。”管仲曰:“不可。百姓病,公先与百姓而藏其兵。与其厚于兵,不如厚于人。齐国之社稷未定,公未始于人而始于兵,外不亲于诸侯,内不亲于民。”公曰:“诺。”政未能有行也。

二年,桓公弥乱,又告管仲曰:“欲缮兵。”管仲又曰:“不可。”公不听,果为兵。桓公与宋夫人饮船中,夫人荡船而惧公。公怒,出之,宋受而嫁之蔡侯。明年,公怒告管仲曰:“欲伐宋。”管仲曰:“不可,臣闻内政不修,外举事不济。”公不听,果伐宋。诸侯兴兵而救宋,大败齐师。公怒,归告管仲曰:“请修兵革。吾士不练,吾兵不实,诸侯故敢救吾仇。内修兵革!”管仲曰:“不可,齐国危矣。内夺民用,士劝于勇,乱之本也。外犯诸侯,民多怨也。为义之士,不入齐国,安得无危?”鲍叔曰:“公必用夷吾之言。”公不听,乃令四封之内修兵。关市之征侈之。公乃遂用以勇授禄。鲍叔谓管仲曰:“异日者,公许子霸,今国弥乱,子将何如?”管仲曰:“吾君惕,其智多诲,姑少胥其自及也。”鲍叔曰:“比其自及也,国无阙亡乎?”管仲曰:“未也。国中之政,夷吾尚微为焉,乱乎尚可以待。外诸侯之佐,既无有吾二人者,未有敢犯我者。”明年,朝之争禄相刺,领而刎颈者不绝。鲍叔谓管仲曰:“国死者众矣,毋乃害乎?”管仲曰:“安得已然,此皆其贪民也。夷吾之所患者,诸侯之为义者莫肯入齐,齐之为义者,莫肯仕。此夷吾之所患也。若夫死者,吾安用而爱之?”

公又内修兵。三年,桓公将伐鲁,曰:“鲁与寡人近,于是其救宋也疾,寡人且诛焉。”管仲曰:“不可。臣闻有土之君,不勤于兵,不忌于辱,不辅其过,则社稷安。勤于兵,忌于辱,辅其过,则社稷危。”公不听,兴师伐鲁,造于长勺。鲁庄公兴师逆之,大败之。桓公曰:“吾兵犹尚少,吾参围之,安能圉我。”

四年,修兵,同甲十万,车五千乘,谓管仲曰:“吾士既练,吾兵既多,寡人欲服鲁。”管仲喟然叹曰:“齐国危矣!君不兢于德而兢于兵。天下之国带甲十万者不鲜矣,吾欲发小兵以服大兵,内失吾众,诸侯设备,吾人设诈,国欲无危得已乎?”公不听,果伐鲁。鲁不敢战,去国五十里,而为之关。鲁请比于关内,以从于齐,齐亦毋复侵鲁。桓公许诺。鲁人请盟曰:“鲁小国也,固不带剑。今而带剑是交兵闻于诸侯,君不如已。请去兵。”桓公曰:“诺。”乃令从者毋以兵。管仲曰:“不可。诸侯加忌于君,君如是以退可。君果弱鲁君,诸侯又加贪于君,后有事,小国弥坚,大国设备,非齐国之利也。”

桓公不听。管仲又谏曰:“君必不去。鲁胡不用兵?曹刿之为人也,坚强以忌,不可以约取也。”桓公不听,果与之遇。庄公自怀剑,曹刿亦怀剑,践坛,庄公抽剑其怀曰:“鲁之境去国五十里,亦无不死而已。”左桓公右自承曰:“均之死也,戮死于君前。”管仲走君,曹刿抽剑当两阶之间,曰:“二君将改图,无有进者!”管仲曰:“君与地,以汶为境。”桓公许诺,以汶为境而归。桓公归而修于政,不修于兵革,自圉、辟人以过弭师。

五年,宋伐杞,桓公谓管仲与鲍叔曰:“夫宋,寡人固欲伐之,无若诸侯何?夫杞,明王之后也。今宋伐之,予欲救之,其可乎?”管仲对曰:“不可。臣闻内政之不修,外举义不信。君将外举义,以行先之,则诸侯可令附?”

桓公曰:“于此不救,后无以伐宋。”管仲曰:“诸侯之君,不贪于土。贪于土必勤于兵,勤于兵必病于民,民病则多诈。夫诈密而后动者胜,诈则不信于民。夫不信于民则乱,内动则危于身。是以古之人间先王之道者,不竞于兵。”桓公曰:“然则奚若?”管仲对曰:“以臣则不而令人以重币使之。使之而不可,君受而封之。”桓公问鲍叔曰:“奚若?”鲍叔曰:“公行夷吾之言。”

公乃命曹孙宿使于宋。宋不听,果伐杞。桓公筑缘陵以封之,予车百乘,甲一千。明年,狄人伐邢,邢君出致于齐,桓公筑夷仪以封之,予车百乘,卒千人。明年,狄人伐卫,卫君出致于虚,桓公且封之。隰朋、宾胥无谏曰:“不可。三国所以亡者,绝以小。今君蕲封亡国,国尽若何?”桓公问管仲曰:“奚若?”管仲曰:“君有行之名,安得有其实。君其行也。”公又问鲍叔,鲍叔曰:“君行夷吾之言。”桓公筑楚丘以封之,与车五百乘,甲五千。既以封卫,明年,桓公问管仲将何行?管仲对曰:“公内修政而劝民,可以信于诸侯矣。”君许诺。乃轻税,弛关市之征,为赋禄之制。既已,管仲又请曰:“问病。臣愿赏而无罚,五年,诸侯可令传。”公曰:“诺。”既行之,管仲又请曰:“诸侯之礼,令齐以豹皮往,小侯以鹿皮报;齐以马往,小侯以犬报。”

桓公许诺,行之。管仲又请赏于国以及诸侯,君曰:“诺。”行之。管仲赏于国中,君赏于诸侯。诸侯之君有行事善者,以重币贺之;从列士以下有善者,衣裳贺之;凡诸侯之臣有谏其君而善者,以玺问之,以信其言。公既行之,又问管仲曰:“何行?”管仲曰:“隰朋聪明捷给,可令为东国。宾胥无坚强以良,可以为西土。卫国之教,危傅以利。公子开方之为人也,慧以给,不能久而乐始,可游于卫。鲁邑之教,好迩而训于礼。季友之为人也,恭以精,博于礼,多小信,可游于鲁。楚国之教,巧文以利,不好立大义,而好立小信,蒙孙博于教,而文巧于辞,不好立大义,而好结小信,可游于楚。小侯既服,大侯既附,夫如是,则始可以施政矣。”君曰:“诺。”乃游公子开方于卫,游季友于鲁,游蒙孙于楚。五年诸侯附。

狄人伐,桓公告诸侯曰:“请救伐。诸侯许诺,大候车二百乘,卒二千人;小侯车百乘,卒千人。”诸侯皆许诺。齐车千乘,卒先致缘陵,战于后。

故败狄。其车甲与货,小侯受之,大侯近者,以其县分之,不践其国。北州侯莫来,桓公遇南州侯于召陵,曰:“狄为无道,犯天子令以伐小国,以天子之故,敬天之命,令以救伐。北州侯莫至,上不听天子令,下无礼诸侯,寡人请诛于北州之侯。”诸侯许诺。桓公乃北伐令支,下凫之山,斩孤竹,遏山戎,顾问管仲曰:“将何行?”管仲对曰:“君教诸侯为民聚食,诸侯之兵不足者,君助之发。如此则始可以加政矣。”桓公乃告诸侯,必足三年之食,安以其余修兵革。兵革不足,以引其事告齐,齐助之发。既行之。公又问管仲曰:“何行?”管仲对曰:“君会其君臣父子,则可以加政矣。”曰:“会之道奈何?”曰:“诸侯无专立妾以为妻,毋专杀大臣,无国劳毋专予禄,士庶人毋专弃妻,毋曲盽,毋贮粟,毋禁材。行此卒岁,则始可以罚矣。”君乃布之于诸侯,诸侯许诺,受而行之。卒岁,吴人伐谷,桓公告诸侯未遍,诸侯之师竭至,以待桓公。桓公以车千乘会诸侯于境,都师未至,吴人逃。诸侯皆罢。桓公归,问管仲曰:“将何行?”管仲曰:“可以加政矣。”曰:“从今以往二年,适子不闻孝,不闻爱其弟,不闻敬老国良,三者无一焉,可诛也,诸侯之臣及国事,三年不闻善,可罚也。君有过,大夫不谏,士庶人有善,而大夫不进,可罚也。士庶人闻之吏,贤孝悌可赏也。”桓公受而行之,近侯莫不请事,兵车之会六,乘车之会三,飨国四十有二年。

桓公践位十九年,弛关市之征,五十而取一。赋禄以粟,案田而税。二岁而税一,上年什取三,中年什取二,下年什取一;岁饥不税,岁饥弛而税。

桓公使鲍叔识君臣之有善者,晏子识不仕与耕者之有善者,高子识工贾之有善者,国子为李,隰朋为东国,宾胥无为西土,弗郑为宅。凡仕者近宫,不仕与耕者近门,工贾近市。三十里置遽,委焉,有司职之。凡诸侯欲通,吏从行者,令一人为负以车;若宿者,令人养其马,食以委。客与有司别契,至国八契费。义数而不当,有罪。凡庶人欲通乡,吏不通,七日,囚。士欲通,吏不通,五日,囚。人子欲通,吏不通,二日,囚。凡县吏进诸侯士而有善,观其能之大小以为之赏,有过无罪。令鲍叔进大夫,劝国家,得成而不悔,为上举。从政治为次,野为原,又多不发,起讼不骄,次之。劝国家,得成而悔;从政虽治而不能,野原又多发:起讼骄,行此三者为下。

令晏子进人之子,出不狂,处不华,而友有少长,为上举;得二,为次;得一,为下。士,处靖,敬老与,交不失礼,行此三者为上举;得二,为次;得一,为下。耕者,农农用力,应于父兄,事贤多,行此三者,为上举;得二,为次;得一,为下。令高子进工贾,应于父兄,事长养老,承事敬,行此三者为上举;得二者,为次;得一者,为下。令国子以情断狱。三大夫既已选举,使县行之。管仲进而举言,上而见之于君,以卒年君举。管仲告鲍叔曰:“劝国家,不得成而悔,从政不治不能,野原又多而发,讼骄,凡三者,有罪无赦。”告晏子曰:“人子处华,下交,好饮食,行此三者,有罪无赦。士出入无常,不敬老而营富,行此三者,有罪无赦。耕者出入不应于父兄,用力不农,不事贤,行此三者,有罪无赦。”告高子曰:“工贾出入不应父兄,承事不敬而违老治危,行此三者,有罪无赦。凡于父兄无过,州里称之,吏进之,君用之。有善无赏,有过无罚,吏不进,废弃。于父兄无过,于州里莫称,吏进之,君用之,善为上赏,不善吏有罚。”君谓国子:凡贱之义,入与父俱,出与师俱,上与君俱。凡三者,遇贼不死,不知贼,则无赦。断狱,情与义易,义与禄易,禄可无敛,有罪无赦。

中匡第十九

管仲会国用,三分二在宾客,其一在国,管仲惧而复之。公曰:“吾子犹如是乎?四邻宾客,入者说,出者誉,光名满天下。入者不说,出者不誉,污名满天下。壤可以为粟,木可以为货。粟尽则有生,货散则有聚。君人者,名之为贵,财安可有?”管仲曰:“此君之明也。”公曰:“民办军事矣,吾欲诛大国之不道者,则可乎?”对曰:“不可。甲兵未足也。请薄刑罚,以厚甲兵。”于是死罪不杀,刑罪不罚,使以甲兵赎。死罪以犀甲一戟,刑罪以胁盾一戟,过罚以金,军无所抑而讼者,成以束矢。公曰:“甲兵既足矣,吾欲诛大国之不道者,可乎?”对曰:“爱四封之内,而后可以恶境外不善者;安卿大夫之家,而后可以危救敌之国;赐小国地,而后可以诛大国之不道者;举贤良,而后可以废慢法鄙贱之民。是故先王必有置也,而后必有废也;必有利也,而后必有害也。”桓公曰:“昔三王者,既弑其君,今言仁义,则发以三王为法度,不识其故何也?”对曰:“昔者禹平治天下,及桀而乱之,汤放桀以定禹功也。汤平治天下,及纣而乱之,武王伐纣以定汤功也。且善之伐不善也,自古至今,未有改之。君何疑焉?”公又问曰:“古之亡国其何失?”

对曰:“计得地与宝,而不计失诸侯;计得财委,而不计失百姓;计见亲而不计见弃。三者之属一,足以削,遍而有者亡矣。古之隳国家,陨社稷者,非故且为之也,必少有乐焉,不知其陷于恶也。”

桓公谓管仲曰:“请致仲父。”公与管仲父而将饮之,掘新井而柴焉。十日斋戒,召管仲。管仲至,公执爵,夫人执尊,觞三行,管仲趋出。公怒曰:“寡人斋戒十日,而饮仲父,寡人自以为修矣。仲父不告寡人而出,其故何也?”鲍叔、隰朋趋而出,及管仲于途曰:“公怒。”管仲反,入,背屏而立,公不与言;少进中庭,公不与言;少进傅堂,公曰:“寡人斋戒十日而饮仲父,自以为脱于罪矣。仲父不告寡人而出,未知其故也?”对曰:“臣闻之,沉于乐者洽于忧,厚于味者薄于行,慢于朝者缓于政,害于国家者危于社稷,臣是以敢出也。”公遽下堂曰:“寡人非敢自为偷也,仲父年长,虽寡人亦衰矣,吾愿一朝安仲父也。”对曰:“臣闻壮者无怠,老者无偷,顺天之道,必以善终者也。三王失之也,非一朝之萃,君奈何其偷乎?”管仲走出,君以宾客之礼再拜送之。明日,管仲朝,公曰:“寡人愿闻国君之信。”对曰:“民爱之,邻国亲之,天下信之,此国君之信。”公曰:“善。请问信安始而可?”对曰:“始于为身,中于为国,成于为天下。”公曰:“请问为身。”对曰:“道血气,以求长年、长心、长德。此为身也。”公曰:“请问为国。”对曰:“远举贤人,慈爱百姓,外存亡国,继绝世,起诸孤;薄税敛,轻刑罚,此为国之大礼也。”公曰:“请问为天下。”对曰:“法行而不苛,刑廉而不赦,有司宽而不凌,菀浊困滞者,法度不亡,往行不来,而民游世矣,此为天下也。”

小匡第二十

桓公自莒反于齐,使鲍叔牙为宰。鲍叔辞曰:“臣,君之庸臣也。君有加惠于其臣,使臣不冻饥,则是君之赐也。若必治国家,则非臣之所能也,其唯管夷吾乎。臣之所不如管夷吾者五:宽惠爱民,臣不如也:治国不失秉,臣不如也;忠信可结于诸侯,臣不如也:制礼义可法于四方,臣不如也;介胄执粃,立于军门,使百姓皆加勇,臣不如也。夫管仲,民之父母也,将欲治其子,不可弃其父母。”公曰:“管夷吾亲射寡人,中钩,殆于死,今乃用之,可乎?”鲍叔曰:“彼为其君动也,君若宥而反之,其为君亦犹是也。”公曰:“然则为之奈何?”鲍叔曰:“君使人请之鲁。”公曰:“施伯,鲁之谋臣也。彼知吾将用之,必不吾予也。”鲍叔曰:“君诏使者曰:‘寡君有不令之臣在君之国,愿请之以戮于群臣。’鲁君必诺。且施伯之知夷吾之才,必将致鲁之政。夷吾受之,则鲁能弱齐矣。夷吾不受,彼知其将反于齐,必杀之。”

公曰:“然则夷吾受乎?”鲍叔曰:“不受也。夷吾事君无二心。”公曰:“其于寡人犹如是乎?”对曰:“非为君也,为先君与社稷之故。君若欲定宗庙,则亟请之,不然无及也。”

公乃使鲍叔行成,曰:“公子纠,亲也。请君讨之。”鲁人为杀公子纠。

又曰:“管仲,仇也。请受而甘心焉。”鲁君许诺。施伯谓鲁侯曰:“勿予。非戮之也,将用其政也。管仲者,天下之贤人也,大器也。在楚则楚得意于天下,在晋则晋得意于天下,在狄则狄得意于天下。今齐求而得之,则必长为鲁国忧,君何不杀而受之其尸。”鲁君曰:“诺。”将杀管仲。鲍叔进曰:“杀之齐,是戮齐也。杀之鲁,是戮鲁也。弊邑寡君愿生得之,以于国,为群臣戮;若不生得,是君与寡君贼比也。非弊邑之君所请也,使臣不能受命。”

于是鲁君乃不杀,遂生束缚而柙以予齐。鲍叔受而哭之,三举。施伯从而笑之,谓大夫曰:“管仲必不死。夫鲍叔之志,不明贤人,其智称贤以自成也。

鲍叔相公子小白,先入得国,管仲、召忽、公子纠后入,与鲁以战,能使鲁败,功足以。得天与失天,其人事一也。今鲁惧,杀公子纠、召忽,囚管仲以予齐,鲍叔知无后事,必将劝管仲以劳其君顾,以显其功。众必予之有得。

力死之功,犹尚可加也,显生之功将何如?是昭德以贰君也,鲍叔之知,不是失也。”

至于堂阜之上,鲍叔祓而浴之三。桓公亲迎之郊。管仲诎缨插衽,使人操斧而立其后。公辞斧三,然后退之。公曰:“垂缨下衽,寡人将见。”管仲再拜稽首曰:“应公之赐,杀之黄泉,死且不朽。”公遂与归,礼之于庙,三酌而问为政焉,曰:“昔先君襄公,高台广池,湛乐饮酒,田猎趾弋,不听国政。卑圣侮士,唯女是崇,九妃六嫔,陈妾数千。食必梁肉,衣必文绣,而戎士冻饥。戎马待游车之弊,戎士待陈妾之余。倡优侏儒在前,而贤大夫在后。是以国家不日益,不月长。吾恐宗庙之不扫除,社稷之不血食,敢问为之奈何?”管子对曰:“昔吾先王,周昭王、穆王世法文武之远迹,以成其名。合群国,比校民之有道者,设象以为民纪,式美以相应,比缀以书,原本穷末。劝之以庆赏,纠之以刑罚,粪除其颠旄,赐予以镇抚之,以为民终始。”公曰:“为之奈何?”管子对曰:“昔者圣王之治其民也,叁其国而伍其鄙,定民之居,成民之事,以为民纪。谨用其六秉,如是而民情可得,而百姓可御。”桓公曰:“六秉者何也?”管子曰:“杀、生、贵、贱、贫、富,此六秉也。”桓公曰:“叁国奈何?”管子对曰:“制国以为二十一乡:商工之乡六,士农之乡十五。公帅十一乡,高子帅五乡,国子帅五乡。叁国故为三军。

公立三官之臣:市立三乡,工立三族,泽立三虞,山立三衡。制五家为轨,轨有长。十轨为里,里有司。四里为连。连有长。十连为乡,乡有良人。五乡一帅。”桓公曰:“五鄙奈何?”管子对曰:“制五家为轨,轨有长。六轨为邑,邑有司。十邑为卒,卒有长。十卒为乡,乡有良人。三乡为属,属有大夫。五属五大夫。武政听属,文政听乡,各保而听,毋有淫佚者。”桓公曰:

“定民之居,成民之事奈何?”管子对曰:“士农工商四民者,国之石民也,不可使杂处,杂处则其言,其事乱。是故圣王之处士必于闲燕,处农必就田野,处工必就官府,处商必就市井。令夫士群萃而州处,闲燕则父与父言义,子与子言孝,其事君者言敬,长者言爱,幼者言弟。旦昔从事于此,以教其子弟,少而习焉,其心安焉,不见异物而迁焉。是故,其父兄之教,不肃而成;其子弟之学,不劳而能。夫是故士之子常为士。令夫农群萃而州处,审其四时,权节其用,备其械器,比耒耜枷芨。及寒击槁除田,以待时乃耕,深耕、均种、疾飢。先雨芸耨,以待时雨。时雨既至,挟其枪刈耨咛,以旦暮从事于田野,税衣就功,别苗莠,列疏速。首戴苎蒲,身服祓,沾体涂足,暴其发肤,尽其四肢之力,以疾从事于田野。少而习焉,其心安焉,不见异物而迁焉。是故其父兄之教,不肃而成;其子弟之学,不劳而能。是故农之子常为农。朴野而不慝,其秀才之能为士者,则足赖也。故以耕则多粟,以仕则多贤,是以圣王敬农戚农。令夫工群萃而州处,相良材,审其四时,辨其功苦,权节其用,论比、计制、断器,尚完利。相语以事,相示以功,相陈以巧,相高以智。旦昔从事于此,以教其子弟。少而习焉,其心安焉,不见异物而迁焉。是故其父兄之教,不肃而成,其子弟之学,不劳而能。夫是故工之子常为工。令夫商群萃而州处,观凶饥,审国变,察其四时而监其乡之货,以知其市之贾。负任担荷,服牛辂马,以周四方;料多少,计贵贱,以其所有,易其所无,买贱鬻贵。是以羽旄不求而至,竹箭有余于国,奇怪时来,珍异物聚。旦昔从事于此,以教其子弟。相语以利,相示以时,相陈以知贾。少而习焉,其心安焉,不见异物而迁焉,是故其父兄之教,不肃而成;其子弟之学,不劳而能。夫是故商之子常为商。相地而衰其政,则民不移矣。正不旅旧,则民不惰。山泽各以其时至,则民不苟。陵陆、丘阜、田畴均,则民不惑。无夺民时则百姓富,牺牲不劳则牛马育。”桓公又问曰:

“寡人欲修政以干时于天下,其可乎?”管子对曰:“可。”公曰:“安始而可?”

管子对曰:“始于爱民。”公曰:“爱民之道奈何?”管子对曰:“公修公族,家修家族,使相连以事,相及以禄,则民相亲矣。放旧罪,修旧宗,立无后,则民殖矣。省刑罚,薄赋敛,则民富矣。乡建贤士,使教于国,则民有礼矣。

出令不改,则民正矣。此爱民之道也。”公曰:“民富而以亲,则可以使之乎?”

管子对曰:“举财长工,以足民用;陈力尚贤,以劝民智;加刑无苛,以济百姓。行之无私,则足以容众矣;出言必信,则令不穷矣。此使民之道也。”

桓公曰:“民居定矣,事已成矣,吾欲从事于天下诸侯,其可乎?”管子对曰:“未可。民心未吾安。”公曰:“安之奈何?”管子对曰:“修旧法,择其善者,举而严用之;慈于民,予无财;宽政役,敬百姓,则国富而民安矣。”

公曰:“民安矣,其可乎?”管仲对曰:“未可。君若欲正卒伍,修甲兵,则大国亦将正卒伍,修甲兵。君有征战之事,则小国诸侯之臣有守圉之备矣。

然则,难以速得意于天下。公欲速得意于天下诸侯,则事有所隐而政有所寓。”公曰:“为之奈何?”管子对曰:“作内政而寓军令焉。为高子之里,为国子之里,为公里,三分齐国,以为三军。择其贤民,使为里君。乡有行伍,卒长则其制令,且以田猎,因以赏罚,则百姓通于军事矣。”桓公曰:“善。”

于是乎管子乃制五家以为轨,轨为之长。十轨为里,里有司。四里为连,连为之长。十连为乡,乡有良人。以为军令。是故五家为轨,五人为伍,轨长率之。十轨为里,故五十人为小戎,里有司率之。四里为连。故二百人为卒,连长率之。十连为乡,故二千人为旅,乡良人率之。五乡一帅,故万人一军,五乡之帅率之。三军故有中军之鼓,有高子之鼓,有国子之鼓。春以田,曰,振旅。秋以田,曰,治兵。是故卒伍政,定于里。军旅政,定于郊。

内教既成,令不得迁徙。故卒伍之人,人与人相保,家与家相爱,少相居,长相游,祭祀相福,死丧相恤,祸福相忧,居处相乐,行作相和,哭泣相哀。

是故夜战其声相闻,足以无乱,昼战其目相见,足以相识:欢欣足以相死。

是故以守则固,以战则胜。君有此教士三万人,以横行于天下,诛无道,以定周室,天下大国之君莫之能圉也。

正月之朝,乡长复事,公亲问焉,曰:“于子之乡,有居处为义、好学、聪明、质仁、慈孝于父母、长弟闻于乡里者,有则以告。有而不以告,谓之蔽贤,其罪五。”有司已于事而竣。公又问焉,曰:“于子之乡,有拳勇、股肱之力、筋骨秀出于众者,有则以告。有而不以告,谓之蔽才,其罪五。”有司已于事而竣。公又问焉,曰:“于子之乡,有不慈孝于父母,不长弟于乡里,骄躁淫暴,不用上令者,有则以告。有而不以告,谓之下比,其罪五。”

有司已于事而竣。于是乎乡长退而修德,进贤。桓公亲见之,遂使役之官。

公令官长,期而书伐以告,且令选官之贤者而复之。曰:“有人居我官有功,休德维顺,端悫以待时使。使民恭敬以劝。其称秉言,则足以补官之不善政。”

公宣问其乡里,而有考验。乃召而与之坐,省相其质,以参其成功成事。可立,而时。设问国家之患而不破,退而察问其乡里,以观其所能,而无大过,登以为上卿之佐。名之日三选。高子、国子退而修乡,乡退而修连,连退而修里,里退而修轨,轨退而修家。是故匹夫有善,故可得而举也;匹夫有不善,故可得而诛也。政既成,乡不越长,朝不越爵。罢士无伍,罢女无家。

士三出妻,逐于境外;女三嫁,入于舂谷。是故民皆勉为善,士与其为善于乡;不如为善于里,与其为善于里,不如为善于家。是故士莫敢言一朝之便,皆有终岁之计;莫敢以终岁为议,皆有终身之功。

正月之朝,五属大夫复事于公,择其寡功者而谯之曰:“列地分民者若一,何故独寡功,何以不及人?教训不善,政事其不治,一再则宥,三则不赦,”公又问焉,曰:“于子之属,有居处为义、好学、聪明、质仁、慈孝于父母、长弟闻于乡里者,有则以告。有而不以告,谓之蔽贤,其罪五。”有司已事而竣。公又问焉,曰:“于子之属,有拳勇、股肱之力秀出于众者,有则以告。有而不以告,谓之蔽才,其罪五。”有司已事而竣。公又问焉,曰:“于子之属,有不慈孝于父母,不长弟于乡里,骄躁淫暴,不用上令者,有则以告。有而不以告者,谓之下比,其罪五。”有司已于事而竣。于是乎五属大夫退而修属,属退而修连,连退而修乡,乡退而修卒,卒退而修邑,邑退而修家。是故匹夫有善,可得而举,匹夫有不善,可得而诛。政成国安,以守则固,以战则强。封内治,百姓亲,可以出征四方,立一霸王矣。

桓公曰:“卒伍定矣,事已成矣,吾欲从事于诸侯,其可乎?”管子对曰:“未可。若军令则吾既寄诸内政矣,夫齐国寡甲兵,吾欲轻重罪而移之于甲兵。”公曰:“为之奈何?”管子对曰:“制重罪入以兵甲犀胁二戟,轻罪入兰、盾、辁革、二戟,小罪入以金钧分,宥薄罪入以半钧,无坐抑而讼狱者,正三禁之而不直,则入一束矢以罚之。美金以铸戈、剑、矛、戟,试诸狗、马;恶金以铸斤、斧、夷、锯棍试诸木土。”

桓公曰:“甲兵大足矣,吾欲从事于诸侯可乎?”管仲对曰:“未可。治内者未具也,为外者未备也。”故使鲍叔牙为大谏,王子城父为将,弦子旗为理,宁戚为田,隰朋为行,曹孙宿处楚,商容处宋,季劳处鲁,徐开方处卫,尚处燕,审友处晋。又游士八十人,奉之以车马衣裘,多其资粮,财币足之,使出周游于四方,以号召收求天下之贤士。饰玩好,使出周游于四方,鬻之诸侯,以观其上下之所贵好,择其沈乱者而先政之。公曰:“外内定矣,可乎?”管子对曰:“未可。邻国未吾亲也。”公曰:“亲之奈何?”管子对曰:“审吾疆埸,反其侵地,正其封界;毋受其货财,而美为皮币,以极聘兆于诸侯,以安四邻,则邻国亲我矣。”桓公曰:“甲兵大足矣,吾欲南伐,何主?”管子对曰:“以鲁为主,反其侵地常潜,使海于有蔽,渠弥于有荹,纲山于有牢。”桓公曰:“吾欲西伐,何主?”管子对曰:“以卫为主。反其侵地台原姑与柒里,使海于有蔽,渠弥于有荹,纲山于有牢。”桓公曰:“吾欲北伐,何主?”管子对曰:“以燕为主。反其侵地柴夫、吠狗。使海于有蔽,渠弥于有荹,纲山于有牢。”四邻大亲。既反其侵地,正其封疆,地南至于岱阴,西至于济,北至于海,东至于纪随,地方三百六十里。三岁治定,四岁教成,五岁兵出。有教士三万人,革车八百乘。诸侯多沈乱,不服于天子。于是乎,桓公东救徐州,分吴半。存鲁陵蔡,割越地。南据宋郑征伐楚,济汝水,逾方城。望文山,使贡丝于周室。成周反胙于隆岳,荆州诸侯莫不来服。中救晋公,擒狄王,败胡貉,破屠何,而骑寇始服。北伐山戎,制冷支,斩孤竹,而九夷始听。海滨诸侯,莫不来服。西征攘白狄之地,遂至于西河,方舟投叛,乘桴济河,至于石沈。县车束马,逾大行与卑耳之,拘泰夏,西服流沙西虞,而秦戎始从。故兵一出而大功十二。故东夷、西戎、南蛮、北狄,中诸侯国,莫不宾服。与诸侯饰牲为载书,以誓要于上下荐神。

然后率天下定周室,大朝诸侯于阳谷。故兵车之会六,乘车之会三,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甲不解垒,兵不解翳,无弓,服无矢,寝武事,行文道,以朝天子。

葵丘之会,天子使大夫宰子致胙于桓公曰:“余一人有事于文武。使宰孔致胙。”且有后命曰:“以尔自卑劳,实谓尔伯舅毋下拜。”桓公召管仲而谋,管仲对曰:“为君不君,为臣不臣,乱之本也。”桓公曰:“余乘车之会三,兵车之会六,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北至于孤竹、山戎、秽貊,拘秦夏;西至流沙西虞;南至吴、越、巴、瓜长、不庾、雕题、黑齿。荆夷之国,莫违寡人之命,而中国卑我。昔三代之受命者,其异于此乎?”管子对曰:“夫凤凰鸾鸟不降,而鹰隼鸱枭丰。庶神不格,守龟不兆,握粟而筮者屡中。时雨甘露不降,飘风暴雨数臻。五谷不蕃,六畜不育,而蓬蒿藜鑋并兴。夫凤凰之文,前德义,后日昌,昔人之受命者,龙龟假,河出图,雒出书,地出乘黄。今三祥未见有者,虽日受命,无乃失诸乎?”桓公惧,出见客曰:“天威不违颜咫尺,小白承天子之命而毋下拜,恐颠蹶于下,以为天子羞。”

遂下拜,登受赏服、大路、龙旗九籠,渠门赤旗。天子致胙于桓公而不受,天下诸侯称顺焉。

桓公忧天下诸侯。鲁有夫人、庆父之乱,而二君弑死,国绝无后。桓公闻之,使高子存之。男女不淫,马牛选具。执玉以见,请为关内之侯,而桓公不使也。狄人攻邢,桓公筑夷仪以封之。男女不淫,马牛选具。执玉以见,请为关内之侯,而桓公不使也。狄人攻卫,卫人出旅于曹,桓公城楚丘封之。

其畜以散亡,故桓公予之系马三百匹,天下诸侯称仁焉。于是天下之诸侯,知桓公之为己勤也,是以诸侯之归之也,譬若市人。桓公知诸侯之归己也,故使轻其币,而重其礼。故使天下诸侯以疲马犬羊为币,齐以良马报。诸侯以缦帛鹿皮四介以为币,齐以文锦虎豹皮报。诸侯之使垂橐而入,鲫载而归。

故钓之以爱,致之以利,结之以信,示之以武。是故天下小国诸侯,既服桓公,莫之敢倍而归之。喜其爱而贪其利,信其仁而畏其武。桓公知天下小国诸侯之多与己也,于是又大施惠焉。可为忧者为之忧,可为谋者为之谋,可为动者为之动。伐谭莱而不有也,诸侯称仁焉。通齐国之鱼盐东莱,使关市几而不征,廛而不税,以为诸侯之利,诸侯称宽焉。筑蔡鄢陵、培夏、灵父丘,以御戎狄之地,所以禁暴于诸侯也。筑巨鹿、中牟、邺盖与社丘,以卫诸夏之地,所以示劝于中国也,教大成。是故天下之于桓公,远国之民望如父母,近国之民从如流水。故行地滋远,得人弥众,是何也?怀其文而畏其武。故杀无道,定周室,天下莫之能圉,武事立也。定三革,偃五兵,朝服以济河,而无怵惕焉,文事胜也。是故大国之君惭愧,小国诸侯附比。是故大国之君事如臣仆,小国诸侯欢如父母。夫然,故大国之君不尊,小国诸侯不卑。是故大国之君不骄,小国诸侯不慑。于是列广地以益狭地,损有财以与无财。周其君子,不失成功;周其小人,不失成命。夫如是,居处则顺,出则有成功。不称动甲兵之事,以遂文武之迹于天下。

桓公能假其群臣之谋,以益其智也。其相曰夷吾,大夫曰宁戚、隰朋、宾胥无、鲍叔牙。用此五子者何功度义,光德继法,昭于天下,以遗后嗣;贻孝昭穆,大霸天下,名声广裕,不可掩也。则唯有明君在上,察相在下也。

初,桓公郊迎管子而问焉。管仲辞让,然后对以参国伍鄙,立五乡以崇化,建五属以厉武,寄兵于政,因刑罚,备器械,加兵无道诸侯,以事周室。桓公大说。于是斋戒十日,将相管仲。管仲曰:“斧钺之人也,幸以获生,以属其腰领,臣之禄也。若知国政,非臣之任也。”公曰:“子大夫受政,寡人胜任:子大夫不受政,寡人恐崩。”管仲许诺,再拜而受相。三日,公曰:“寡人有大邪三,其犹尚可以为国乎?”对曰:“臣未得闻。”公曰:“寡人不幸而好田,晦夜而至禽侧,田莫不见禽而后反,诸侯使者无所致,百官有司无所复。”对曰:“恶则恶矣,然非其急者也。”公曰:“寡人不幸而好酒,日夜相继,诸侯使者无所致,百官有司无所复。”对曰:“恶则恶矣,然非其急者也。”公曰:“寡人有污行,不幸而好色,而姑婶有不嫁者。”对曰:“恶则恶矣,然非其急者也。”公作色曰:“此三者且可,则恶有不可者矣?”对曰:“人君唯优与不敏为不可,优则亡众,不敏不及事。”公曰:“善。吾子就舍,异日请与吾子图之。”对曰:“时可将与夷吾,何待异日乎?”公曰:“奈何?”对曰:“公子举为人博闻而知礼,好学而辞逊,请使游于鲁,以结交焉。公子开方为人巧转而兑利,请使游于卫,以结交焉。曹孙宿其为人也小廉而苛状,足恭而辞给,正荆之则也,请使往游,以结交焉。”遂立行三使者,而后退。

相三月,请论百官。公曰:“诺。”管仲曰:“升降揖让,进退闲习,辨辞之刚柔,臣不如隰朋,请立为大行。垦草入邑,辟土聚粟多众,尽地之利,臣不如宁戚,请立为大司田。平原广牧,车不结辙,士不旋踵,鼓之而三军之士视死如归,臣不如王子城父,请立为大司马。决狱折中,不杀不辜,不诬无罪,臣不如宾胥无,请立为大司理。犯君颜色,进谏必忠,不辟死亡,不挠富贵,臣不如东郭牙,请立以为大谏之官。此五子者,夷吾一不如:然而以易夷吾,夷吾不为也。君若欲治国强兵,则五子者存矣;若欲霸王,夷吾在此。”桓公曰:“善。” RcQGyH/as8UdOxY0bjJmzsmZRtCGT+mFQ/6QcICKMbcEo+m6q8ogqWcCj8/CPno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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