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本知儿女却情长,随意风流有侠肠。
白首良缘原不偶,一经磨折姓名香。
如媚到花园送茶与小姐,岂有明知宣生在花园内,而使小姐前来私会。这也是裴爷叫绮霞唤了如媚说明其故,假向花园送茶。倘遇见宣生,教她这几句话。如媚岂认不得宣生?他是明知故昧,使宣生心中疑惑不定。一闻如媚这些话,呆呆站在那里暗想:这个送茶的丫环,分明是宝珠姨妹的丫环如媚,她又推说不是。且住,我闻得柯姨丈将宝珠姨妹逼了投江,并将丫环如媚、如钩一同送入波流。这一定是裴年伯一并救了回来,说什么是裴兄的堂妹。多分宝珠未死,住在这里。想裴年伯许婚于我,不向我说明,使我坚守宝珠。当面辞婚,得罪裴年伯。年伯呀!你真好游戏也。我如同在醉梦之中,今日梦也该渐渐醒了。想到这里越发出神。不料跟他的书童在别处玩了半天,怕相公见责,飞星一气跑来,一头撞在宣公子怀里。公子不防被这一撞,一交跌倒在地,书童也跌在公子身上,急急爬起,见是公子,唬得魂不附体,拖手一旁站着。公子慢慢爬起,见是书童,骂一声:“狗才,在何处贪玩了半日?也不伺候送茶,此刻又冒冒失失跑来,撞我一跤,这是什么意思!”说着气忿忿的向前打了书童两个耳刮。书童被打也不敢回言,骨都着嘴,站在一旁。宣公子道:“狗才,还不到楼下,送一杯茶到梨花厅上来与我吃。”书童方答应去了。
宣公子转身到梨花厅内坐下,暗想:裴仁兄家去也不来了,我还有许多话问他,累我在此呆等,好不耐烦。正想之间,书童已将茶送到。宣公子一面吃着茶,一面叫书童去找裴家佛奴,问他公子往那里去了。速来回信。书童领命,不敢怠慢。去了一会,来回复公子道:“裴府公子,是夫人打发往赵舅太爷那边去拜生日,今日有一天呢!到晚方回。佛奴也跟去了,是我问门公的。”公子点头,吃了茶站起身来,带了书童怏怏而回。少不得日日来找裴公子耍,探访宝珠的信息。门公总回不在家,又不好意思当面去问裴爷。没情没绪,回到自家书房闷坐。且自慢表。
再言裴公子何尝在赵府去拜生日,也是裴爷使的机关,不过引宣生到听月楼上,看见宝珠的诗,知道宝珠不死,落款又不落姓,且称她薄命女,令其疑惑不定。以松是夫人叫去了,宣生又无人问,再加如媚送茶一番话,更令宣生心痒难抓,哭不得笑不得。裴爷与儿女们在背后暗笑,连宝珠也不知道。如媚自到花园送茶,遇见宣生,也猜着裴爷几分属意。又是绮霞吩咐如媚,瞒着自家小姐,不许走漏风声。如媚领命,并连同伴如钩也不向她说明。她只在旁边看着裴爷,巧为播弄宣生,又是好笑,又是感激裴爷。小姐为他《玉人来》一幅诗,连我两个婢子几乎一同丧命。今日奈何得宣生也够了,方出我们主仆心头之气。正独自暗想,见裴府大小姐的丫环来唤如媚,叫声:“姐姐,少要在此呆想,我家老爷与小姐在中堂叫你去说话呢!”如媚道:“姐姐少待,带我回声小姐去。”那丫环摇手道:“老爷临来吩咐的,叫姐姐不用向小姐说,立等你去。”如媚依言随了这个丫环,一路来至中堂,见裴爷夫妇与公子、小姐俱坐在那里,向前挨着磕头,起来站立一旁,尊声:“老爷呼唤婢子有何吩咐?”裴爷道:“你家小姐,虽有父母在堂,婚姻大事非我所主。但你家老爷,将你小姐无故治于死地,父女之情已绝,若不亏我设法救回,你小姐久已葬于鱼腹中矣。你小姐虽非我生身之女,我却是她再生之父。你小姐的婚姻,我可以做得主了。你道是也不是?”如媚道:“老爷恩同再造,人非草木焉有不知?就是两个婢子的余生,也仗老爷的大力救拔。婢子恨不能结草以报,只好将来供长生禄位,早晚焚香,保佑老爷公侯万代,福寿绵长。何况我家小姐千金之体,蒙老爷救于波中,不独将来不白之冤可洗,即一时难合之事可成,真是重生父母,报答不尽,岂有小姐婚姻之事,不由老爷做主的。”裴爷见如媚说话伶牙利齿,十分爱她。便道:“你说小姐的婚姻该同我做主,为什么我前日将你家小姐许与宣府,是我叫大小姐对你家小姐说的。你家小姐反不遵我命,执拘起来,是何原故?想必你家小姐无情于宣生,这段姻缘是不得成了。我也强她不得,但今早我在朝内,有首相蒋大人,名叫文富,所生一子国銮,年已二十,才貌不亚于宣生,乃蒋大人的爱子,要择一个有才有貌的媳妇,配他的儿子。不知谁人多嘴,说我家有一个才貌双全,未字的掌珠。他今日在朝房,当面向我求亲,托了巩通政为媒。我因他是当朝首相,又有权势,不好回他,遂当面允了这头亲事,他那里择日下聘过来。你家小姐的亲事虽是我做主,到底向她说一声。我本当唤她出来说知,恐她羞涩,不能向我回答。欲待叫我家大小姐、二小姐去说,她二人挨送没趣,又不服气。再说你是小姐的贴身心腹丫环,她的性情你总知道,所以叫你出来,可曾听见我方才吩咐的一番话。你可回房向小姐细细说知,并叫小姐将自己年庚写出来,好等下聘日期,誊在喜书上回礼的。你好好回小姐说去吧。”
如媚答应下来,退出中堂,一路暗想:裴老爷这番大变动好不令人奇诧,叫我怎好对小姐去说。小姐的心事我岂不知,小姐听见此话,不知如何着急,必有一番大风波呢!若隐忍不言,裴老爷当真做下此事,要向我讨小姐年庚,叫我何以回答?且趁此时,相府未曾下聘,叫小姐早早打点,或可挽回。哎!怪来怪去,只怪小姐老实,就允了宣府这头亲事,完却心愿却罢了,又为什么拿班做势,怕的什么‘无私有弊’,回断了裴府两位小姐,怎怪裴老爷今日借口将小姐另许婚姻。小姐呀,不知你将此事怎么处呢?想着已到自家小姐房中,正见宝珠午睡方才起来,问道:“如媚,我方才唤你半日,你往哪里去的?”如媚道:“是裴老爷唤婢子到中堂去,有话吩咐的。”宝珠道:“裴老爷吩咐你什么话?”如媚道:“小姐不要生气,婢子方敢直言。”宝珠笑道:“裴老爷乃我救命的恩人,他吩咐你的话,我有何气之可动,你且说来。”如媚就把裴爷吩咐的话,一字不曾隐瞒,细对她小姐说了一遍。
列位,你道裴爷当真将宝珠与蒋相对亲么!裴爷虽是风流司寇,却一生刚方正直,怎肯联姻奸相。这又是巧试宝珠之心坚也不坚。宝珠要算聪明女子,也参不透裴爷的机关。今听得如媚一番言语,由不住一阵心酸,两眼一翻,气咽胸膜,一交晕倒在床上,唬得如媚急急向前扶住了小姐身躯,掐住人中,即唤如钩取姜汤来。如钩答应,飞星取了姜汤到来,跪在床边,用耳控撬开小姐的牙关,慢慢用茶匙挑了几挑,姜汤送在小姐口中。歇了一会,小姐方才苏醒过来,叹了几口气,哭啼啼叫着自己的名字道:“苦命的宝珠呀!与其今日如此,何必当初又救我于波心,多此一番赘瘤。哎,这总是我的生来命苦,不怪别人,与其生在世上,活活现形,不如是赴九泉,倒也干净。”说罢,放声大哭不止。如媚劝道:“小姐不必伤心,事还未成,打点主意要紧。”宝珠哭道:“我有什么主意!唯一死便完事了,还打点什么!”如媚到了此刻,见事关紧要,不得不向小姐说明。便将花园送茶,遇见宣生,与他一问一答的话。我是这里大小姐教我说的,又叫我瞒着小姐,据婢子看来,裴老爷做事虚虚实实,令人难测。此话之真假未可遽信,小姐不要堕其术中,白费苦恼,使伊父女暗笑小姐之太愚拙了。宝珠听见如媚这番相劝的言语,忽然醒悟起来道:“你之所言一丝不错,这是裴爷巧试我静守宣郎可是真心,我何不将计就计。”附着如媚的耳道:“你去如此这般可好么?”如媚点头道:“很好,小姐快些下床行事。婢子赶到中堂去报,小姐不要当真的。”被宝珠一口啐,如媚笑看去了,赶至中堂,慌慌张张,只叫:“老爷、夫人不好了!”
裴爷夫妇同吃惊道:“什么事这等慌忙。”如媚道:“婢子将老爷吩咐的话向小姐说知,小姐急了,在哪里上吊呢!”这一个信唬得裴爷等一齐赶到后边,见宝珠房门紧闭,高叫:“宝珠,休要如此,这是老夫试你的心,何得自寻短见!”说着用脚将房门踢开,但见宝珠笑嘻嘻的出来道:“爹爹之恩未报,怎敢就舍得死。”裴爷见宝珠哈哈大笑,道:“好个智巧之女,深知我心,不枉我一番美意。”大家各自放心,且按下裴府之事。
再言宣公子屡在裴府探信,总会不见裴公子问个实底,好不心中焦躁,每日只坐在书房痴痴呆想,茶不思,饭不想,又有些病将起来。那日正闷坐书房,忽见书童呈上裴公子一封字儿,宣公子接过,拆开字儿一看,不知其中是忧是喜,且看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