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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课程十二条道光二十二年在京日记

一、敬。整齐严肃,无时不惧。无事时心在腔子里,应事时专一不杂。清明在躬,如日之升。

二、静坐。每日不拘何时,静坐四刻,体验来复之仁心。正位凝命,如鼎之镇。

三、早起。黎明即起,醒后勿沾恋。

四、读书不二。一书未完,不看他书。东翻西阅,徒务外为人。

五、读史。丙申年购《念三史》,大人曰:“尔借钱买书,吾不惜极力为尔弥缝,尔能圈点一遍,则不负我矣。”嗣后每日圈点十叶,间断不孝。

六、谨言。刻刻留心,第一工夫。

七、养气。气藏丹田。无不可对人言之事。

八、保身。十二月奉大人手谕曰:“节劳,节欲,节饮食。”时时当作养病。

九、日知所亡。每日读书记录心得语,有求深意是徇人。

十、月无亡所能。每月作诗文数首,以验积理之多寡,养气之盛否。不可一味耽著,最易溺心丧志。

十一、作字。饭后写字半时。凡笔墨应酬,当作自己课程。凡事不待明日,愈积愈难清。

十二、夜不出门。旷功疲神,切戒切戒。

保守平安歌三首咸丰二年,在湖南湘乡本籍作

第一、莫逃走

众人谣言虽满口,我境切莫乱逃走。我境僻处万山中,四方大路皆不通。我走天下一大半,惟有此处可避乱。

走尽九州并四海,惟有此处最自在。别处纷纷多扰动,此处却是桃源洞。若嫌此地不安静,别处更难逃性命。

只怕你们太胆小,一闻谣言便慌了。一人仓忙四山逃,一家大小泣嗷嗷。男子纵然逃得脱,妇女难免受煎熬。

壮丁纵然逃得脱,老幼难免哭号咷。文契纵然带着走,钱财不能带分毫。衣服纵然带着走,猪牛难带一根毛。

走出门来无屋住,躲在山中北风号。夜无被铺床板凳,日无锅甑切菜刀。受尽辛苦破尽财,其实贼匪并未来。

只因谣言自惊慌,惹起土匪吵一场。茶陵道州遭土匪,皆因惊慌先徙走。其余各县逃走人,多因谣言吓断魂。

我境大家要保全,切记不可听谣言。任凭谣言风浪起,我们稳坐钓鱼船。一家安稳不吃惊,十家太平不躲兵。

一人当事不害怕,百人心中有柄把。本乡本土总不离,立定主意不改移。地方公事齐心办,大家吃碗安乐饭。

第二、要齐心

我境本是安乐乡,只要齐心不可当。一人不敌二人智,一家不及十家强。你家有事我助你,我家有事你来帮。

若是人人来帮助,扶起篱笆便是墙。只怕私心各不同,你向西来我向东。富者但愿自己好,贫者却愿大家穷。

富者狠心不怜贫,不肯周济半毫分。贫者居心更难说,但愿世界遭抢劫。各怀私心说长短,彼此有事不相管。

纵然亲戚与本家,也是丢开不管他。这等风俗实不好,城隍土地都烦恼。万一邻境土匪来,不分好歹一笔扫。

富者钱米被人抢,贫者饭碗也难保。我们如今定主意,大家齐心共努力。一家有事闻锣声,家家向前作救兵。

你救我来我救你,各种人情各还礼。纵然平日有仇隙,此时也要解开结。纵然平日打官方,此时也要和一场。

大家吃杯团圆酒,都是亲戚与朋友。百家合成一条心,千人合做一双手。贫家饥寒实可怜,富家量力略周旋。

邻境土匪不怕他,恶龙难斗地头蛇。个个齐心约伙伴,关帝庙前立誓愿。若有一人心不诚,举头三尺有神明。

第三、操武艺

要保一方好土地,大家学些好武艺。武艺果然学得精,纵然有事不受惊。石头要打二十丈,石灰罐子也一样。

木板只要五寸宽,箭箭要中靶子上。石头灰罐破得阵,叉钯锚子一齐进。靶子也立一块板,板上先凿四个眼。

眼内安个小木球,戳在锚子尖上留。只要枝枝戳得准,保守地方总安稳。火器虽然是个宝,鸟铳却要铸得好。

火药也要办得真,不然烢裂反伤人。铳手若是不到家,不如操演不用他。惟有一种竹将军,装得火药大半斤。

三股麻绳紧紧缠,一炮响动半边天。件件武艺皆无损,石头锚子更要紧。石头不花一文钱,锚子耍出一道圈。

若是两个习得久,打尽天下无敌手。读书子弟莫骄奢,学习武艺也保家。耕田人家图安静,学习武艺也不差。

匠人若能学武艺,出门也有防身计。商贾若能学武艺,店中大胆做生意。雇工若能武艺全,又有声名又赚钱。

白日无闲不能学,夜里学习也快乐。临到场上看大操,个个显出手段高。各有义胆与忠肝,家家户户保平安。

催完钱粮告示(1)

为严催早完国课事。照得粤匪称乱以来,糜费国帑四千余万。皇上省宫中之服用,发内府之帑项,不惜罄其所藏,冀为生民除害。即王公大臣、文武官员,无一人不裁减廉俸,无一人不捐助军饷。而独于百姓格外体恤,田不加赋,户不抽丁。不特不加赋已也,水旱偏灾之县,又有蠲缓之条;贼匪经过之区,复有宽免之典。不特不抽丁已也,被胁之良民,免其罪而资遣之;被兵之难民,悯其穷而抚恤之。凡在百姓,想亦共闻之而共知之矣。自古以来,治日常少,乱日常多。或十余年而一遇兵戈,或数十年而一逢劫数。独至我朝,二百余年同享升平之福。高曾祖父,未曾见干戈锋镝之场;老弱壮丁,未曾经转徙流离之苦。雍正、乾隆年间,普免天下钱粮四次。嘉庆、道光年间,豁免民间积欠六次。咸丰元年正月,亦豁免民间积欠钱粮。合计十八省州县之赋,共免三千万积欠之银。上考秦汉,下至前明,孰有如我朝之国泰民安?孰有如我朝之深仁厚泽乎?百姓欲报天家之德,必须早完维正之供。

乃近闻民间完纳国课,每多迟延抗玩。或下忙已过,而上忙未输;或前年积欠,而今年犹展。或借口于旱涝之微灾,而以为可缓;或借口于书差之浮收,而以为可减。或贿差役,不使带人入城,以免追比之苦;或诡换册名,不使粮户之有着,以免追呼之烦。种种抗延,殊堪深恨!尤有可为痛恨者,一种无赖之游民,滋事之痞棍,聚集村市,三五成群。动称世界已乱,不必完钱粮。愚民无知,将信将疑。亦或将应完之课,故为迟延。不可不严行谕禁。

为此示谕,仰我省绅民人等知悉。务当互相督劝,早完钱粮。族长戒其一族,团总催其一团。无因书差稍有浮收,遂并本分而不交;无因家资稍觉艰难,遂并正供而不纳。子贫而断父母之养膳者,必非孝子;民贫而欠皇家之钱漕者,必非良民。本部堂既以好言告诫于前,即以刑法惩责于后。如有不赶紧完纳者,饬各州县三日一比,严刑重责。幽之囹圄之中,治以军流之罪。如有游民、痞棍倡为莠言,谓世界已乱不必完粮者,一经拿获,即行正法。非本部堂之过严也,造此言者,即从贼之乱民也。

尔绅民人等,敬听余言,互相传述。圣朝之恩,断不可负;抗欠之罪,断不少宽。凛之,慎之,无违。特示。

水师得胜歌并序咸丰五年江西南康水营作

咸丰三年十一月,余初造战船,办永师。楚中不知战船为何物,工匠亦无能为役。因思两湖旧俗,五日龙舟竞渡,最为迅捷。短桡长桨,如蚿之足,如鸟之飞。此人力可以为主者,不尽关乎风力水力也。遂决计仿竞渡之舟,以为战船。时守备成名标自长沙来衡州,始告余以广东快蟹船式、舢板船式,同知褚汝航自桂林来衡州,告余以长龙船式。于是纠集衡州、永州工匠,又分厂于湘潭,共造快蟹四十号,长龙四十号,舢板八十号。快蟹配四十五人,摇桨者廿八人,橹八人。长龙配廿四人,摇桨者十六人,橹四人。舢板配十四人,摇桨者十人。每船柁工一人,头工一人,炮手数人。四年五月,每船添立管驾者一人,名曰哨官。五年十月,每船于众桨手中,置火弹手数人。于是规模略备。行之三年,而未尝更易。惟舢板船小,不能置炉造饭,不能容十余人寝宿其中。常另雇一民船为坐船,终非可久之道。若长江大湖设立水师,而用吾之法行之,则舢板之坐船在所当变者也。

催完钱粮告示(2)

余既于癸丑冬创造战船,设立水师十营。甲寅三月甘八日,以五营击湘潭之贼,连获大捷。以五营击靖港之贼,军士败溃。五月以后,在长沙复修船只,重整规模。六月,克复岳州。七月、润七月扫荡岳鄂之间江面七百余里。搜剿黄盖、斧头等湖。八月,克复武昌、汉阳。于是水师之规制略定,将卒亦略谙水战之法。遂制为《水师得胜歌》,令士卒歌诵。口相习以熟,冀娴其大略,而其临阵之神明交化,则有不能及也。歌曰:

三军听我苦口说,教你水战真秘诀。第一船上要洁净,全仗神灵保性命。早晚烧香扫灰尘,敬奉江神与炮神。

第二湾船要稀松,时时防火又防风。打仗也要去得稀,切莫拥挤吃大亏。第三军器要整齐,船板莫沾半点泥。

牛皮圈子挂桨桩,打湿水絮封药箱。群子包包要缠紧,大子个个要合膛。抬枪磨得干干净,大炮洗得溜溜光。

第四军中要肃静,大喊大叫须严禁。半夜惊营莫急躁,探听贼情莫乱报。切莫乱打锣和鼓,亦莫乱放枪和炮。

第五打仗不要慌,老手心中有主张。新手放炮总不准,看来也是打得蠢。远远放炮不进当,看来本事也平常。

若是好汉打得进,越近贼船越有劲。第六水师要演操,兼习长矛并短刀。荡桨要快舵要稳,打炮总要习个准。

斜斜排个一字阵,不慌不忙听号令。出队走得一线穿,收队排得一络连。慢的切莫丢在后,快的切莫走在前。

第七不可抢贼赃,怕他来杀回马枪。又怕暗中藏火药,未曾得财先受伤。第八水师莫上岸,止许一人当买办。

其余个个要守船,不可半步走河沿。平时上岸打百板,临阵上岸就要斩。八条句句值千金,你们牢牢记在心。

我待将官如兄弟,我待兵勇如子侄。你们随我也久长,人人晓得我心肠。愿尔将官莫懈怠,愿尔兵勇莫学坏。

未曾算去先算回,未曾算胜先算败。各人努力各谨慎,自然万事都平顺。仔细听我《得胜歌》,升官发财笑呵呵。

陆军得胜歌咸丰六年在江西南昌省城作

三军听我苦口说,教你陆战真秘诀。第一扎营要端详,营盘选个好山冈。不要低洼潮湿地,不要一坦大平洋。

后有退步前有进,一半见面一半藏。看定地方插标记,插起竹竿牵绳墙。绳子围出三道圈,内圈略窄外圈宽。

六尺墙脚八尺壕,壕要筑紧墙要牢。正墙高要七尺满,子墙只有一半高。烂泥碎石不坚固,雨后倒塌一缸槽。

一营只开两道门,门外驱逐闲杂人。周围挖些好茅厕,免得热天臭气薰。三里以外把个卡,日日守卡夜夜巡。

第二打仗要细思,出队要分三大支。中间一支且扎住,左右两支先出去。另把一支打接应,再要一支埋伏定。

队伍排在山坡上,营官四处好瞭望。看他那边是来路,看他那边是去向。看他那路有伏兵,看他那路有强将。

那处来的真贼头,那边做的假模样。件件看清件件说,说得人人都胆壮。他呐喊来我不喊,他放枪来我不放。

他若扑来我不动,待他疲了再接仗。起手要阴后要阳,出队要弱收队强。初交手时如老鼠,越打越强如老虎。

打散贼匪四山逃,追贼专从两边抄。逢屋逢山搜埋伏,队伍切莫乱分毫。第三行路要分班,各营队伍莫乱参。

四六队伍走前后,锅帐担子走中间。不许争先太拥挤,不许落后太孤单。选个探马向前探,要选明白真好汉。

每日先走二十里,一步一步仔细看。遇着树林探村庄,遇着河水探桥梁。遇着岔路探埋伏,左边右边都要防。

遇着贼匪来迎敌,飞马回报不要忙。看定地势并虚实,迟报一刻也不妨。前有探马走前站,后有将官押尾帮。

过了尾帮落后边,插他耳箭打一千。第四规矩要肃静,有礼有法有号令。哨官管兵莫太宽,营官也要严哨官。

出营归营要告假,朔日望日要请安。若有公事穿衣服,大家出来站个班。营门摆设杖和枷,闲人进来便锁拿。

不许吸烟并赌博,不许高声大喧哗。奸淫掳掠定要斩,巡更传令都要查。起更各哨就安排,传齐夫勇点名来。

营官三夜点一次,哨官每夜点一回。任凭客到文书到,营门一闭总不开。衣服装扮要料峭,莫穿红绿惹人笑。

哨官不许穿长衣,兵勇不许穿软料。脚上草鞋紧紧穿,身上腰带紧紧缠。头上包巾紧紧扎,英雄样子都齐全。

第五军器要整齐,各人制件好东西。杂木杆子溜溜圆,又光又硬又发绵。常常在手摸得久,越摸越熟越值钱。

锚头只要六寸长,耍出杨家梨花枪。大刀要轻腰刀重,快如闪电自如霜。枪炮钻洗要干净,铅子个个要合膛。

生漆皮桶盛火药,勤翻勤晒见太阳。锄锹镢子要粗大,斧头要嵌三分钢。火球都要亲手制,六分净硝四分磺。

旗帜三月换一次,红的印心白的镶。统领八面营官四,队长一面哨官双。树树摇出如龙虎,对对走出似鸳鸯。

第六兵勇要演操,清清净净莫号嘈。早习大刀并锚子,晚习扒墙并跳壕。壕沟要跳八尺宽,墙子要爬七尺高。

树个把子十丈远,火球石子手中抛。闲时寻个宽地方,又演跑队又演枪。鸟枪手劲习个稳,抬枪眼力习个准。

灌起铅子习打靶,翻山过水习跑马。事事操习事事精,百战百胜有名声。者个六条句句好,人人唱熟是秘宝。

兵勇甘苦我尽知,生怕你们吃了亏。仔细唱我《得胜歌》,保你福多又寿多。

劝诫浅语十六条(1)

劝诫州县四条上而道府,下而佐杂,以此类推

一曰治署内以端本

宅门以内曰上房、曰官亲、曰幕友、曰家丁;头门以内曰书办、曰差役。此六项者,皆署内之人也。为官者欲治此六项人,须先自治其身。凡银钱一分一毫,一出一入,无不可对人言之处,则身边之人不敢妄取,而上房、官亲、幕友、家丁四者皆治矣。凡文书案牍,无一不躬亲检点,则承办之人不敢舞弊,而书办,差役二者皆治矣。

二曰明刑法以清讼

管子、荀子、文中子之书,皆以严刑为是,以赦宥为非。子产治郑,诸葛治蜀,王猛治秦,皆用严刑,以致乂安。为州县者,苟尽心于民事,是非不得不剖辨,谳结不得不迅速。既求迅结,不得不刑恶人,以伸善人之气;非虐也,除莠所以爱苗也,惩恶所以安良也。若一案到署,不讯不结,不分是非,不用刑法,名为宽和,实糊涂耳,懒惰耳,纵奸恶以害善良耳。

三曰重农事以厚生

军兴以来,士与工商,生计或未尽绝。惟农夫则无一人不苦,无一处不苦。农夫受苦太久,则必荒田不耕;军无粮,则必扰民;民无粮,则必从贼;贼无粮,则必变流贼,而大乱无了日矣!故今日之州县,以重农为第一要务。病商之钱可取,病农之钱不可取。薄敛以纡其力,减役以安其身;无牛之家,设法购买;有水之田,设法疏消。要使农夫稍有生聚之乐,庶不至逃徙一空。

四曰崇俭朴以养廉

近日州县廉俸,入款皆无着落,而出款仍未尽裁,是以艰窘异常。计惟有节用之一法,尚可公私两全。节用之道,莫先于人少。官亲少,则无需索酬应之繁;幕友家丁少,则减薪工杂支之费。官厨少一双之箸,民间宽一分之力。此外衣服饮食,事事俭约,声色洋烟,一一禁绝;不献上司,不肥家产。用之于己者有节,则取之于民者有制矣。

劝诫营官四条上而统领,下而哨弁,以此类推

一曰禁骚扰以安民

所恶乎贼匪者,以其淫掳焚杀,扰民害民也所贵乎官兵者,以其救民安民也。若官兵扰害百姓,则与贼匪无殊矣。故带兵之道,以禁止骚扰为第一义。百姓最怕者,惟强掳民夫,强占民房二事。掳夫则行者辛苦,居者愁思;占房则器物毁坏,家口流离。为营官者,先禁此二事,更于淫抢压买等事一一禁止,则造福无穷矣。

二曰戒烟赌以儆惰

战守乃极劳苦之事,全仗身体强壮,精神完足,方能敬慎不败。洋烟、赌博二者,既费银钱,又耗精神,不能起早,不能守夜,断无不误军事之理。军事最喜朝气,最忌暮气,惰则皆暮气也。洋烟瘾发之人,涕演交流,遍身瘫软;赌博劳夜之人,神魂颠倒,竟日痴迷,全是一种暮气。久骄而不败者,容或有之;久惰则立见败亡矣。故欲保军士常新之气,必自戒烟赌始。

三曰勤训练以御寇

训有二端:一曰训营规,二曰训家规。练有二端:一曰练技艺,二曰练阵法。点名、演操、巡更、放哨,此将领教兵勇之营规也;禁嫖赌、戒游惰、慎语言、敬尊长,此父兄教子弟之家规也。为营官者,待兵勇如子弟,使人人学好,个个成名,则众勇感之矣。练技艺者,刀矛能保身,能刺人;枪炮能命中,能及远。练阵法者,进则同进,站则同站;登山不乱,越水不杂,总不外一熟字。技艺极熟,则一人可敌数十人;阵法极熟,则千万人可使如一人。

劝诫浅语十六条(2)

四日尚廉俭以服众

兵勇心目之中,专从银钱上着意。如营官于银钱不苟,则兵勇畏而且服;若银钱苟且,则兵勇心中不服,口中讥议,不特扣减口粮缺额截旷而后议之也。即营官好多用亲戚本家,好应酬上司朋友,用营中之公钱,谋一身之私事,也算是虚糜饷银,也难免兵勇讥议。欲服军心,必先尚廉介;欲求廉介,必先崇俭朴。不妄花一钱,则一身廉;不私用一人,则一营廉;不独兵勇畏服,亦且鬼神钦伏矣。

劝诫委员四条向无额缺,现有职事之员,皆归此类

一曰习勤劳以尽职

观于田夫农父,终岁勤劳而少疾病,则知劳者所以养身也。观于舜禹周公,终身忧劳,而享寿考,则知劳者所以养心也。大抵勤则难朽,逸则易坏,凡物皆然。勤之道有五:一曰身勤。险远之路,身往验之;艰苦之境,身亲尝之。二曰眼勤。遇一人,必详细察看;接一文,必反复审阅。三曰手勤。易弃之物,随手收拾;易忘之事,随笔记载。四曰口勤。待同僚,则互相规劝;待下属,则再三训导。五曰心勤。精诚所至,金石亦开;苦思所积,鬼神亦通。五者皆到,无不尽之职矣。

二曰崇俭约以养廉

昔年州县佐杂,在省当差,并无薪水银两;今则月支数十金,而犹嫌其少。昔年举贡生员在外坐馆,不过每月数金;今则增至一两倍而犹嫌其少。此所谓不知足也。欲学廉介,必先知足。观于各处难民,遍地饿莩,则吾辈之安居衣食,已属至幸。尚何奢望哉?尚敢暴殄哉?不特当廉于取利,并当廉于取名。毋贪保举,毋好虚誉,事事知足,人人守约,则气运可挽回矣。

三曰勤学问以广才

今世万事纷纭,要之,不外四端:曰军事,曰吏事,曰饷事,曰文事而已。凡来此者,于此四端之中,各宜精习一事。习军事,则讲究战攻防守,地势贼情等件。习吏事,则讲究抚字催科,听讼劝农等件。习饷事,则讲究丁漕厘捐,开源节流等件。习文事,则讲究奏疏条教,公牍书函等件。讲究之法,不外学问二字。学于古,则多看书籍;学于今,则多觅榜样。问于当局,则知其甘苦;问于旁观,则知其效验。勤习不已,才自广而不觉矣。

四曰戒傲惰以正俗

余在军日久,不识术数、占验,而颇能预知败征。大约将士有骄傲气者必败,有怠惰气者必败。不独将士然也,凡委员有傲气者亦必偾事,有惰气者亦必获咎。傲惰之所起者微,而积久遂成风俗。一人自是,将举国予圣自雄矣;一人晏起,将举国俾昼作夜矣。今与诸君约,多做实事,少说大话,有劳不避,有功不矜。人人如此存心,则勋业自此出,风俗自此正,人材亦自此盛矣。

劝诫绅士四条本省乡绅,外省客游之士,皆归此类

一曰保愚懦以庇乡

军兴以来,各县皆有绅局。或筹办团练,或支应官军,大抵皆敛钱以集事。或酌量捐资,或按亩派费,名为均匀分派,实则高下参差。在局之绅耆少出,不在局之愚懦多出;与局绅有声气者少出,与局绅无瓜葛者多出;与局绅有夙怨者不惟勒派多出,而且严催凌辱;是亦未尝不害民也。欲选绅士,以能保本乡愚懦者为上等。能保愚懦,虽伪职亦尚可恕;凌虐愚懦,虽巨绅亦属可诛。

二曰崇廉让以奉公

凡有公局,即有经管银钱之权,又有劳绩保举之望。同列之人,或争利权而相怨,或争保举而相轧,此不廉也。始则求县官之一札以为荣;继则大柄下移,毫无忌惮。衙门食用之需,仰给绅士之手;擅作威福,藐视官长,此不逊也。今特申戒各属绅士,以敬畏官长为第一义。财利之权,归之于官;赏罚之柄,操之自上。即同列众绅,亦互相推让,不争权势。绅士能洁己而奉公,则庶民皆尊君而亲上矣。

三曰禁大言以务实

以诸葛之智勇,不能克魏之一城;以范韩之经纶,不能制夏之一隅。是知兵事之成败利钝,皆天也,非人之所能为也。近年书生侈口谈兵,动辄曰克城若干,拓地若干,此大言也。孔子曰:“攻其恶,无攻人之恶”。近年书生,多好攻人之短,轻诋古贤,苛责时彦,此亦大言也。好谈兵事者,其阅历必浅;好攻人短者,其自修必疏。今与诸君子约为务实之学,请自禁大言始。欲禁大言,请自不轻论兵始,自不道人短始。

四曰扩才识以待用

天下无现成之人才,亦无生知之卓识。大抵皆由勉强磨炼而出耳。《淮南子》曰:“功可强成,名可强立。”董子曰:“强勉学问,则闻见博;强勉行道,则德日起。”《中庸》所渭“人一己百,人十己千”。即勉强工夫也。今士人皆思见用于世,而乏用世之具。诚能考信于载籍,问途于已经,苦思以求其通,躬行以试其效,勉之又勉,则识可渐进,才亦渐充。才识足以济世,何患世莫己知哉!

以上十六条,分之,则每一等人,各守四条;合之,则凡诸色人,皆可参观。圣贤之格言甚多,难以备述;朝廷之律例甚密,亦难周知。只此浅近之语,科条在此,黜陟亦在此,愿我同人共勉焉。咸丰十一年九月曾国藩识。

顺性命之理论

尝谓性不虚悬,丽乎吾身而有宰;命非外铄,原乎太极以成名。是故皇降之衷,有物斯以有则;圣贤之学,惟危惕以惟微。盖自乾坤奠定以来,立天之道曰阴与阳,静专动直之妙,皆性命所弥纶;立地之道曰柔与刚,静翕动辟之机,悉性命所默运。是故其在人也。氤氲化醇,必无以解乎造物之吹嘘。真与精相凝,而性即寓于肢体之中。含生负气,必有以得乎乾道之变化,理与气相丽,而命实宰乎赋畀之始。以身之所具言,则有视听言动,即有肃又哲谋。其必以肃又哲谋为范者,性也;其所以主宰乎五事者,命也。以身之所接言,则有君臣父子,即有仁敬孝慈。其必以仁敬孝慈为则者,性也;其所以纲维乎五伦者,命也。此其中有理焉,亦期于顺焉而已矣。

请申论之,性,浑沦而难名,按之曰理。则仁、义、礼、智、德之赖乎扩充者,在吾心已有条不紊也。命于穆而不已,求之于理,则元、亨、利、贞、诚之贯乎通复者,在吾心且时出不穷也。有条不紊,则践形无亏,可以尽已性,即可以尽人物之性。此顺乎理者之率其自然也。时出不穷,则泛应曲当,有以立吾命,即有以立万物之命。此顺乎理者之还其本然也。彼乎持矫揉之说者,譬杞柳以为杯棬,不知性命,必致戕贼仁义,是理以逆施而不顺矣。高虚无之见者,若浮萍遇于江湖,空谈性命,不复求诸形色,是理以惝恍而不顺矣。惟察之以精,私意不自蔽,私欲不自挠,惺惺常存,斯随时见其顺焉。守之以一,以不贰自惕,以不已自循,栗栗惟惧,斯终身无不顺焉。此圣人尽性立命之极,亦即中人复性知命之功也夫!

朱心垣先生五十六寿序

于余为兄弟行,结交最少,久而弥挚者,屈指无几人也,则有若朱啸山富春。于余为父执,又早器余,余爱慕而不敢侮者,亦无几人也,则有若姻伯心垣先生。啸山为先生冢嗣,其交余也,先生实令之也。先是先生与家严君同学,互相掖重,两家世好既笃,重之以婚姻,故余知先生特详。前岁丙申,先生年五十,啸山谋称觞,乞余以言侑爵。先生曰:“是何为者?传曰‘恒言不称老’。今吾方托堂上之荫,将不以礼处我乎?抑以谀词诬我乎?且古者下寿六十,今吾犹未也。”固请不获。又数年,啸山举于乡,偕余北上,从容谓曰:“吾父所以固辞颂祷者,善则归亲,义不得专也。今吾欲丐子文,为寒门作家庆图,使吾父上有以承祖父母欢,下有以自娱,而即以为吾父寿,可乎?”余曰:“可。”昔董召南隐居孝义,昌黎韩子为诗记其事,姚氏三瑞堂世以孝称,东坡亦作诗美之。今君欲以娱重闱者娱其亲,是孝子等而上之之义也。贤哉!吾不能以诗寿先生,请陈君家天伦之乐,以娱先生之志。

“今夫科名宦达,岂以宠身,亦借为显扬之资也。先生以第一人补弟子员,再踬场屋,遂弃举业,其天怀恬淡,视青紫不值一吷耳。乃其督课子侄,则锐意进取,惟恐后时。讨论史事,旁及制艺书学,皆得窾卻而勖以法度。在先生,岂徒欲弋取时荣哉?不过欲博膝下之欢,使老人闻之曰:‘阿孙才,今试已列前茅矣;阿孙能,可以与贤书选矣。’因而鼓舞后进,怡然忘老。此其可娱者,一也。君家田园足以自给,先生周视原野物土之宜,稻粱之外,杂莳嘉蔬。种秫二顷,获以酿酒,名曰延龄,杀鸡佐之。但以奉亲,不以劝客,有余则庋置焉。门外方塘,广可百亩,旁置小艇,宜钓宜网。当春种鱼,秋则取之,以强半供甘旨,其他则请所与子姓醉饱,波及群下。其可娱者,又一也。君家早岁颇有外侮,自先生综家政,敬宗收族,袒免以下,一视同仁。闾里细民,强梗者锄之,不肖者劝之,贫无告者周恤之,竭力之所胜而不德焉。比来一境怗然。曩时箕舌之怨,雀角之争,皆以潜消,而高堂暮齿亦得晏安无患。其可娱者,又一也。抑闻之:夫妻好合,兄弟既翕,父母其顺矣。先生早占炊臼,续以鸾胶,不闻有遇虐后母之事,非刑于之道乎?方凤台先生之以计偕入都也,先生曰:‘予弟行役,不可以劳门闾之望。丈夫何惮万里哉!’乃杖策送弟北征,而卫以俱返,不贤而能之乎?迩年以来,弟侄能文者,先生为之延师课读;肄武者,为之料量鱼服竹闭之具,使之皆得成名。以故床笫之间秩如也,昆弟翼翼如也,寝门之内??如也。此甚可娱者一也。又先生熟于形家之言,往为大母卜佳城,备极劳瘁,终乃永臧。今腰脚尚健,暇则陟层岭,披蒙茸,裹粮而从一奚。游览既审,归而告于堂上曰:‘某水某山,大人所经历也,有佳兆,当贵至彻侯。某宅某田,大人所钓弋之所也,居之后必昌。’因与指画形势,兼诵撼龙疑龙之经,而堂上亦倾听不倦,或佯诺之,微笑其幻渺。此亦可娱之一端也。夫天伦之乐,岂有形哉?日用优游之地,行之而不著,习矣而不察,道路传为盛谈,或油然兴感。而当境者行其心之所安,视为固有而不足怪。以先生之德之遇,凡所谓可以自娱,即以娱亲者,皆已自得之而自忘之。不知此中真乐,虽三公不足以易也。却老延年之道,有进于此乎?啸山归述吾言,酌而祝焉可也。”啸山拜曰:“善”。遂书以为之序。

田昆圃先生六十寿序

道光某年月,为我年伯昆圃先生六十初度。其嗣君敬堂同年,丐余以文为寿,且曰:“古者,称寿不必揽揆之辰;寿人以序,抑非古也。然震川归氏、望溪方氏尝为之,是或有道焉。”余曰:“然。寿序者犹昔之赠序云尔。赠言之义,粗者论事,精者明道,旌其所已能,而蕲其所未至。是故称人之善,而识小以遗巨,不明也;溢而饰之,不信也;述先德而过其实,是不以君子之道事其亲者也;为人友而不相勖以君子者,不忠也。今子所以寿亲者,于意云何?”敬堂曰:“吾父固好质言。凡生平庸行、众人所恒称道者,不足为君述。吾父早岁以课徒为业,迄今几四十年。尝曰:‘塾师卤莽塞责,误人子弟不浅,吾不敢也。’戊戌,雨三幸成进士,选庶常。吾父书来,戒以初登仕版,勿轻干人。”于戏!安得此有道之言乎?盖自秦氏燔群籍,教泽荡然。汉武帝始立《五经》于学宫,使诸生各崇本师,置博士,举明经,而圣吉乃绝而复续。明太祖以制艺取士,并立程朱之义,使天下翕然尊尚,而圣贤之精蕴始照灼于幽明。二君者,盖见夫学校之不可复,故定为功令,使人以此为禄利之途,而阴以尊儒术而阐大义。由今言之,明圣遭于煨烬之余,而炳若日星,表宋儒之精理,使僻陬下士皆得闻道者,不得不归功于二君。然使人以诗书为干泽之具,援饰经术而荡弃廉耻者,又未始非二君以启之也。今世之士,自束发受书,即以干禄为鹄,惴惴焉恐不媚悦于主司。得矣,又挟其术以钓誉而徼福。禄利无尽境,则干人无穷期。下以此求,上以此应。学者以此学,教者以此教,所从来久矣。百步之矢,视其所发,差若毫厘,谬以千里。振古君子多途,未有不自不干人始者也。小人亦多途,未有不自不干人始者也。今先生之诫子,首在不轻干人,则平日之立教,所谓不误人子弟者,概可知矣!出处取与之间,士大夫或置焉不讲。而乡里老师耆儒,往往以教其家,绳共门徒。吾父课徒山中,亦有年所,每诫小子,辄日:“俭约者不求人。”与先生辞旨略同。而吾党郭君雨三,亦得父训以成名。当交相毖勉,力求所以自立者,以图无忝所生。不然,先生不欲误人子弟,而吾辈一离膝下,乃反自误其身。日偈月玩,委弃而不克自振,终且不免于干人也。吾言不足以重先生,而犹不敢谀词欺吾友。是或为先生之所许乎?敢以为长者寿。

朱玉声先生七十三寿序

天可补,海可填,南山可移,日月既往不可复追。其过如驷,其去如矢,虽有大智神勇,莫可谁何?夸父之追,鲁阳之挥戈,陶士行之惜阴,有以哉!有以哉!余与朱尧阶以道光十年论交于长沙,当时相见恨晚。曾几须臾,遂阅一终,一星终矣。前岁戊戌,余乞假旋里,值玉声先生七十诞辰,尧阶以寿亲之文见属。余忻然不辞,迁延未报。一诺三年,甚哉!光阴之迁流,如此其足畏也。人固可自暇逸哉?以余玩愒时日,有言不践,学问不加进,而尧阶不务显扬之实,徒欲以祝史徽言娱亲志,二者均非先生之所许也。何足以为先生寿?虽然,吾与尧阶交旧矣,不可不略抒固陋,表先生之暗修,以征其所以延龄之由,以卜将来无量之祜,以慰吾尧阶、以勖吾尧阶也。

盖先生则可谓不自暇逸者矣。先生少失怙,既冠又失恃。家故贫,破屋数椽,兄弟谋析产。先生以其稍完者付诸昆,而指其隙地一弓自予。去之贾,不数年,致千金,已而散去。又如是,又散去。屡裕屡绌,晏如也。先生有嫂,早寡,穷不能自存,乃为之谋生计,抚孤儿。终节妇之世,无衣食虑。复出资为之表其节,闻于有司,与其大母并建总坊。尤慷慨好义,宗族中有不能自赡者,求之必给。有没不能终葬具者,周之必无缺礼。子侄有游惰无常职者,掖之培之,视其材,必俾有成。他如联族谱、建支祠、治祖茔、置祭产,凡事关本原之大者,经之营之,有废必举,有初必终。故其所以屡绌者,人皆知之,为其急公也,为其义也。其所以屡裕者,人或不知。《传》曰:民生在勤,勤则不匮。先生之所为常致充盈,绰绰有余者,勤而已矣,不自暇逸而已矣。计自少壮以洎今日,拮据飘摇,几无虚日。今夫天恢恢大圆,终古磨旋,今夫山终古常峙,海终古常流,其盛大而生物不测,由其不贰。不贰故不息,不息故久。夫人也亦若是焉矣。守其朴者完其素,劳其力者贞而固。户枢不敝,磨铁不蚀,胥是道也。以先生之不自暇逸而得康强逢吉,又何疑乎?又何疑乎?

余与尧阶相友以心,相砭以道义。今尧阶幸得啜菽饮水,承欢膝下;而余一官匏系,既不能拾遗补阙,有丝毫裨益于时,又不能归侍晨昏,又不得奉板舆以迎养。余自是有羁旅之感矣。《风》有《陟岵》之章,《雅》有《四牡》之什,皆以行役在外,睠怀门闾。孔子曰:“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愿吾尧阶佩块管,调滑甘,爱光阴如拱璧,舞彩服如婴儿。由是而后,先生乐孙曾之蕃昌,欣琴瑟之静好,耄耋期颐,怡然忘老。则尧阶庶不负读书之志,不忝于盛德大业耳。君子进德修业,欲及时也。时乎!时乎!事亲者可或忽乎!此所以勖尧阶、以慰尧阶,而即以为先生寿者尔。

吴君墓志铭

吾邑吴君荣楷,既以道光辛丑成进士,将之官浙江。乃手其先人状,请曰:“吾父母弃养十二年矣。窀穸之事,粗已安吉。尚未有以铭幽室,子其为我铭之。”固辞不获。

按状:先生姓吴氏,讳文深,字致远,湘乡人。曾祖文章、祖太若、父振世,皆以愿谨称。家故饶,振世公既老,携资客游常德,先生从之行。留明远翁家居。明远,先生兄也。常德去湘乡千余里。逾二年,而振世公卒。邻里无行者,利其有,率众闯然至丧次,叫嚣隳突,杂以胥役。先生鸡斯徒跣,击胸如坏墙,号泣向众曰:“孤儿在此!环顾无功缌之戚,无密友、干仆。若辈不哀吾丧,而迫人于难,是可忍乎!且胥役何为者?孤儿请以泣血溅县官之庭矣。”众瞠视,各鸟兽散。乃部署丧事,从容扶榇归湘。时先生年十六岁也。既归,事母益谨。然家益落,遂与明远翁经营生计。惟母养特丰,他则皆从俭约。久之,复稍裕。吴氏自鼎革后,谱牒散佚,先生力为倡修。特征详核,数年而成。既又倡修家祠。明远翁捐基地数十亩。先生竭力缔构。夫其拮据漂摇之际,旁午未遑,而能敬宗收族,先其大者,可谓知本矣。道光某年某月某日卒,年八十有四。葬某县某里某原。配宋孺人合葬焉。宋孺人少先生十余岁,既来归,尤耐艰劬。振世公之客常德,孺人不逮事也;逮事姑,曲意承欢,如恐失之。性好恤穷困,邻妇纺织无资,则罄所有给之。先是明远翁常外出,有子名荣林者,绝颖异。先生择师督读,视犹己子,遂以成立,为名诸生。已而荣楷兄弟皆从之受业。孺人之视荣林也,不以为侄也,以为师也。邑人咸谓先生之教子,孺人实赞之云。某年月日以疾卒,年六十有一。子二人:长荣楠,邑庠生,次即荣楷。孙光煦,邑庠生;次某,次某。女孙七人。

铭曰:少而御侮豪强伏,长而克家宗族睦,耄而韬光讷且朴。讷乎?朴乎?黑而雌者福乎?斧之、藻之、舟之,舟之,夫子之协,琴瑟以将之。宰树青青,有桐有梓。我铭诸石,以妥泉官,以昌其孙子。

彭母曾孺人墓志铭

天道五十年一变,国之运数从之,惟家亦然。当某隆时,不劳而坐获,及其替也,忧危拮据而无少补救,类非人所为者。昔我少时,乡里家给而人足。农有余粟,士世其业,富者好施与,亲戚存问,岁时馈遗缀属。自余远游以来,每归故里,气象一变,田宅易主,生计各蹙,任恤之风日薄。呜呼!此岂一乡一邑之故哉!王姑彭孺人,吾祖之伯姊。其冢妇,又吾姑也。两世之好,视他戚尤厚已。王姑之未嫁也,事吾曾祖王父母,以孝闻。既适彭宜仁先生,相夫敬克厥爱,无片言稍忤。自吾成童以后,王姑已五十余,其堂上舅姑八十有奇矣。每见王姑奉甘旨,未尝不洁;议酒食,未尝不豫,大而课读劝农,未尝不营虑;小而厕牏洒扫,未尝不躬亲也。盖余所见贤母,无如王姑勤者。早岁物产殷饶,内奉菲薄,外图丰洁。比年以来,稍稍歉绌矣。己亥秋,余将入都供职,走辞王姑。视其庭除,气象不侔。悯其愈勤,又惊其衰,为之泣。王姑亦泣。盖心知其不可复见,而哽咽不能言也。竟以次年春卒。岂不悲哉!

王姑生乾隆二十九年,甲申,十一月十七日。卒于道光二十年,庚子,三月二十三日,寿七十有七。葬湘乡二十四都西山阳,首辛趾乙。子三人:长庆龄,予姑夫也,先孺人二年卒,次庆吉,次庆也,好学能文。孙六人:毓耒、毓楛、毓橘、毓椿、毓杖、毓麓;女一,孙女一人。铭曰:

懿我王姑,既庄以嬺。佩管舟,德容棣棣。勖哉夫子!俪光侪鸿。五十余载,无遂有终。曷瘁厥躬,言育我鞠。无耻我罍,实繁旨蓄。离离令问,匪迩伊遥。贻泽之荫,何幽不乔。南山崒,宰树青青。弗骞弗拜,万代千龄。

余安人墓志铭

攸县余世校客京师五年,闻母讣,将奔丧。以铭墓之文来请,且曰:“世校生不能侍,殁不能视含殓,是罪人也。先生幸次吾母淑行,以光幽室。”

按状:安人姓谭氏,衡山举人昌明之孙,广西巡检禹门之女。七岁丧母,事继母以孝闻。适攸别驾余君君山,襮顺衷和,翼翼如也。久之,别驾君之汉阳分府任,以家事嘱安人。时堂上舅已弃养,姑老矣,诸子弱小不识事。安人谋初毖终,巨细必躬,祭必虔奉,免薨必时。委诸子于学,朝而蠲礼师,夕而课男旋课女。课毕而纺绩,而经营钱布。如是者十余年,而精力衰矣。道光辛丑某月某日以疾卒,春秋六十有七。以某年某月某日,葬某县某里某原。子四人:长世柄,次即世校,廪贡生;次世芳,次生春,县学生。女一,孙九人,某某。世校之入都也,安人拊其背而诫之曰;“去,去!强饭,乡里龌龊,终不得进取。京师文物殷辚,贤士大夫绎绎如繁星。汝往,勖哉!名自可致,学可染人。道德有轨途可循,而青紫可拾也。往矣,勿吾念。”今世校虽不得爵位,而业日进,声闻日敷,谓非安人之教哉!呜呼!可谓知其大者已!是宜铭。铭曰:

维车有辅员于辐,维矢有房利于镞。维壹有贤,维家之福。光光别驾,亦载其贽。愔愔硕人,既诒斯肄。虽则诒肄,无仪以无踬。无踬于山,曰巢于颠。口卒瘏兮手复胼,凤之雏兮谷之迁。不得反哺兮涕涟涟,铭幽表淑兮千万年。石不烂,山不骞。

烹阿封即墨论

夫人君者,不能遍知天下事,则不能不委任贤大夫。大夫之贤否,又不能遍知,则不能不信诸左右。然而左右之所誉,或未必遂为荩臣,左右之所毁,或未必遂非良吏。是则耳目不可寄于人,予夺尤须操于上也。

昔者,齐威王尝因左右之言而烹阿大夫,封即墨大夫矣。其事可略而论也。自古庸臣在位,其才莅事则不足,固宠则有余。《易》讥覆涑,《诗》赓鹈梁,言不称也。彼既自惭素餐,而又重以贪鄙,则不得不媚事君之左右。左右亦乐其附己也,而从而誉之。誉之日久,君心亦移,而位日固,而政日非。己则自矜,人必效尤。此阿大夫之所为可烹者也。若夫贤臣在职,往往有介介之节,无赫赫之名,不立异以徇物,不违道以干时。招之而不来,麾之而不去。在君侧者,虽欲极誉之而有所不得。其或不合,则不免毁之。毁之而听,甚者削黜,轻者督责,于贤臣无损也。其不听,君之明也,社稷之福也,于贤臣无益也。然而贤臣之因毁而罢者,常也。贤臣之必不阿事左右以求取容者,又常也。此即墨大夫之所为可封者也。

夫惟圣人赏一人而天下劝,刑一人而天下惩,固不废左右之言而昧兼听之聪,亦不尽信左右之言而失独照之明。夫是以刑赏悉归于忠厚,而用舍一本于公明也夫。

王翰城刺史五十寿序

古无生日之礼。《颜氏家训》称:“江南风俗,是日有供顿声乐。”盖此礼始于齐梁之间,后世自贵逮贱,无不崇饰;开筵称寿,习以为典。癸卯夏,王君翰城将出牧冀宁,即于是秋五十寿辰,同人或谋祝之。翰城曰:“非古也。”其友人曾国藩亦曰:“非古也。”虽然,子将别矣,不可无以赠子。

盖古者四十而仕,五十服官政。服政云者,为大夫以长人布政得自专也。古者建官无冗,立法无繁,故任人靡不专,而事靡不理。后世天下之事萃于六曹,六曹之属无虑千计。法令日密,吏胥便之。每事至吏,以意讨例,官则睨吏意以行。吏颐使,则官可之;吏目止,则官否之;属官所左,卿长亦左之。事无定见,惟众之随。故近日服官得专政者,内惟枢府,外惟牧令。枢府数人,或意见各歧,则得专者尤莫如牧令也。牧令朝行一政,朝及于民。福民,则我实福之也;殃民,则我实殃之也。然牧令或不贤,往往不自为政。上则伺大府之喜怒,下则时胥徒之向背,虽欲自专而有所不能。翰城读书四十余年,今以服政之日,为天子之刺史,吾知其能自专矣。夫为刺史而得自专,而不为大府与胥徒钳制者,岂徒然哉?其殆必有所以矣。翰城勉乎哉!他日闻有供顿声乐,跻堂而称寿者,必天子所付托刺史之百姓也。子行矣!吾以是赠,即以为祝焉。

陈岱云妻易安人墓志铭

道光二十四年正月,陈君岱云丧其配易安人,则大戚,哀溢于礼。已而谓国藩曰;“子知吾之哀乎?吾祖自康熙间由茶陵徙长沙,六世百余年,今其存者五人。吾门祚之衰可知也!吾父之没,至今十六年,而死亡相继,凡十三役。吾母之不能一日以欢可知也。吾妻从宦五年,既没而敛,求衵衣无一完者,吾之贫可知也。人之居此世者谓何?吾欲不过哀,得乎?”则又日:“吾妻之贤,子宜有所知,请为铭。”余曰:“然。固知之。”

盖安人卒之前一岁,陈君尝大病。余朝夕存问,备得安人侍疾状。他日,又得陈君所述,以是颇详。陈君之病凡三阅月矣,安人单忧极瘁,衣不解带者四十余日,凡可以自致者,无弗致也。久之,则祷于室神,求促其身之龄以益夫寿。犹不应。六月丙戌,乃割臂和药以进。当是时,安人之母弟易光蕙及陈君之友三数人者皆在,惶愕不知所为。国藩则仰天叹曰:“陈氏累世赖以不坠者,独此人耳,而有他乎?”然已无可奈何。明日疾乍平,则皆讶。光蕙觇安人衣袖血迹,稍廉得之,不敢以询。又数日,疾渐瘳,乃询之。安人曰:“其有之,此不幸事耳,勿复言,伤病者心也。”道微俗薄,举世方尚中庸之说,闻激烈之行,则訾其过中,或以罔济尼之。其果不济,则大快奸者之口。夫忠臣孝子岂必一一求有济哉?势穷计迫,义不反顾,效死而已矣。其济,天也;不济,于吾心无憾焉耳。安人本醴陵人,居长沙,处士昌纲之孙,岁贡生履元之子,以孝谨特为父母所爱。生二十岁矣,而难其适。有王秀才者,自负知人,谓岁贡君曰;“茶陵陈某,神仙人也。即择婿,不可失。此子今贫,不能衣食,数年后,当为达官。不者,且抉吾目也。”是时,陈君之元配没二年矣。既归陈,不逮事舅,以其事父者敬姑,而以事其母者致爱焉。以是得姑欢。凡修所职,皆衷于大体,无巨细必慤。《诗》曰:“何有何无,黾勉求之”,兹可谓贤矣。况有至行足感神明者哉?

安人生于嘉庆某年月日,年三十有一。生子男二人:长远谟;次远济,生四十日而安人卒。女一人。将以某年某月某日归葬于某县某乡某原。余既重其请,乃先期铭之。以激懦者,亦少塞陈君之悲。陈君名源兖,今为翰林院编修,纂修国史也。铭曰:

民各有天惟所冶,焘我以生托其下。子道、臣道、妻道也,以义擎天譬广厦,其柱苟颓无完瓦。自今无以身代者,有一于此双盖寡。忧劳积剧焉可支?天之所陨非人尸。跖修渊短谁敢訾?铭兹大节贞厥垂,有他淑行以类推。

五箴并序

少不自立,荏苒遂洎今兹。盖古人学成之年,而吾碌碌尚如斯也。不其戚矣!继是以往,人事日纷,德慧日损,下流之赴,抑又可知。夫痰疾所以益智,逸豫所以亡身,仆以中才而履安顺,将欲刻苦而自振拔,谅哉其难之欤!作五箴以自创云。

立志箴

煌煌先哲,彼不犹人。藐焉小子,亦父母之身。聪明福禄,予我者厚哉!弃天而佚,是及凶灾。积悔累千,其终也已。往者不可追,请从今始。荷道以躬,舆之以言。一息尚存,永矢弗谖。

居敬箴

天地定位,二五胚胎。鼎焉作配,实日三才。俨恪斋明,以凝女命。女之不庄,伐生戕性。谁人可慢?何事可弛?弛事者无成,慢人者反尔。纵彼不反,亦长吾骄。人则下女,天罚昭昭。

主静箴

斋宿日观,天鸡一鸣。万籁俱息,但闻钟声。后有毒蛇,前有猛虎。神定不慑,谁敢予侮?岂伊避人,日对三军。我虑则一,彼纷不纷。驰骛半生,曾不自主。今其老矣,殆扰扰以终古。

谨言箴

巧语悦人,自扰其身。闲言送日,亦搅女神。解人不夸,夸者不解。道听途说,智笑愚骇。骇者终明,谓女贾欺。笑者鄙女,虽矢犹疑。尤悔既丛,铭以自攻。铭而复蹈,嗟女既耄。

有恒箴

自吾识字,百历及兹。二十有八载,则无一知。曩者所忻,阅时而鄙。故者既抛,新者旋徙。德业之不常,日为物迁。尔之再食,曾未闻或愆。黍黍之增,久乃盈斗。天君司命,敢告马走。

钞朱子小学书后

右《小学》三卷,世传朱子辑。观朱子癸卯与刘子澄书,则是编子澄所诠次也。其义例不无可訾,然古圣立教之意,蒙养之规,差具于是。

盖先王之治人,尤重于品节。其自能言以后,凡夫洒扫、应对、饮食、衣服,无不示以仪则。因其本而利道,节其性而不使纵,规矩方圆之至也。既已固其筋骸,剂其血气,则礼乐之器盖由之矣,特未知焉耳。十五而入太学,乃进之以格物,行之而著焉,习矣而察焉。因其已明而扩焉,故达也。班固《艺文志》所载小学类,皆训诂文字之书。后代史氏,率仍其义。幼仪之繁,阙焉不讲。三代以下,舍占毕之外,乃别无所谓学,则训诂文字要矣。若揆古者三物之教,则训诘文字者,亦犹其次焉者乎!仲尼曰:“行有余力,则以学文。绘事后素。”不其然哉?余故录此编于进德门之首,使昆弟子姓知幼仪之为重。而所谓训诂文字,别录之居业门中。童子知识未梏,言有刑,动有法,而蹈非彝者鲜矣。

是编旧分内外,内篇尚有《稽古》一卷,外编《嘉言》、《善行》二卷,采掇颇浅近,亦不录云。

题毛西垣诗集后即送之归巴陵五首

伐木截两端,半作牺尊半沟壑。南邻北里轻薄儿,昨日薰腾今冷落。巨屦小屦天所区,焉能屑屑齐美恶?劝君把酒持双螯,百年烂醉拼嬉遨。不学陋儒谈狗曲,修襮整巾徒碌碌。

欧君谓小岑昔言乡国彦,汝与吴生谓南屏皆狂狷。看汝织古得新机,惜哉弋时无急箭。独抱质缶辞雕镌,世人皆憎我独羡。金盘银盏有时灰,得不垂顾瓶与罍。

朝诵幽通赋,夕吟显志篇。咄哉此子颇闻道,烦毒迷惑剧可怜。古来骚人都如此,君亦苦语相纠缠。日月潇洒百蛰苏,老抱幽忧胡为乎?

长羡江头白发翁,扁舟如瓦飘西东。船头得鱼船尾煮,稚子咍笑老妇聋。王税早输百无事,从古不遇打头风。君家正临洞庭水,一饱弄舟乐何底!舍此他求真左矣。

我生乾坤一赘人,逐众转徙如飞蚊。衮衮台省无相识,纷纷时事了不闻。门外车马何隐辚!独立阶下看浮云。君今归哉渺千里,我方尘土无穷已。

题顾南雅先生画梅应何子贞

诗老餐冰老更臞,倾身谋醉一钱无。忽然嚼梅供大啖,笑吐满纸森模糊。当时酒徒相馈饷本写赠张渊父,子贞从张乞得,至今遗墨何清腴!平陵公子亦好事,巧偷豪夺无罪辜。时将巨障补空壁,已觉暗香来座隅。长安一雪寒切肤,冷官瑟缩同围炉。开眼忽到西湖上,四更残月孤山孤。我闻绘事通草隶,此语自古谁云诬?何君作书妙天下,生吞百虎心胆粗。世人只解传栀蜡,独能养气真吾徒。莫言书画直小道,不到圣处宁堪娱?吁嗟诗老不可作,君虽抱此徒区区。

三十二初度次日书怀

男儿三十殊非少,今我过之讵足欢l龌龊挈瓶嗟器小,酣歌鼓缶已春阑。眼中云物知何兆,镜里心情只独看。饱食甘眠无用处,多惭名字侣鹓鸾。

忆弟二首

无端绕室思茫茫,明月当天万瓦霜。可惜良宵空兀坐,遥怜诸弟在何方。纷纷书帙谁能展,艳艳灯花有底忙?出户独吟聊妄想,孤云断处是家乡。

忽忆他时襄水上,恶风半夜撼春雷。舟人捩舵声同泣,客子扶床面已灰。仰荷皇天全薄命,信知浮世等轻埃。汝今归去复何似?回首世途诚险哉。襄阳遇风,戊戌九月出都事。弟今年南归,亦由襄水达武昌。

寄怀刘孟蓉

清晨采黄鞠,薄莫不盈。宁知弟昆好,忍此四年别。四年亦云已,万事安可说?昔者初结交,与世固殊辙。垂头对灯火,一心相媚悦。炯然急难情,荧荧光不灭。涟滨一挥手,南北音尘绝。君卧湘水湄,辟人苦扃。怀璧误一投,已遭官长刖。我作燕山囚,衾袜冷如铁。尘土塞中肠,经旬间呕泄。梦魂互往还,邂逅在嵲。君魂畏豺虎,我魂阻蛇蝎。明年会长沙,对床殊呐呐。可怜郭生贤,日夜依我闼。三子展殷勤,五旬恣猖獗。自从有两仪,无此好日月。决渠东西流,人事有蹉跌。当时别江干,悬知成久阔。郭生从我行,再踏长安雪。束蒿贡廊庙,涂丹强作。盘松困涧底,千岁老不屈。行藏一以歧,会合焉可必!知君障污尘,憎我逐烦热。摧兰捣作,本馨固难夺。皇天造群伦,位置各成列。煌煌帝者都,峨峨集勋阅。前庭充组圭,后阁煖清瑟。大马疾如飞,高车如电掣。陋巷时骑过,墙震窗纸裂。而我支肘眠,艨胧兀顽劣。视荫呼晚饭,终年曾不缺。痴儿亦肯堂,四龄已饕餮。所愧偷太仓,无异哀穷乞。羡君老岩阿,闲味甘于蜜。嗟哉趣岂殊,所处良不一。坦荡观皇途,转侧思家室。永怀素心人,悠悠难具述。

早起忆九弟二首

别汝经三月,音书何太难!夜长魂梦苦,人少屋庐寒,骨肉成漂泊,云霄悔羽翰。朝朝鸟鹊噪,物性固欺谩。

尚余词赋好,随众颂康哉。报国羌无力,擎天别有才。寒云迷雁影,远道望龙媒。百尺金台矗,看君躞蹀来。

得郭筠仙书并诗却寄六律

展转看书字,嗟君亦老苍。吴天真藐藐,白日故堂堂。与子相期事,穷年恐不偿。忧来聊饱食,吾寿会无央。

大雅悲沦歇,斯文久不尊。至情宜倔强,吾道有篱藩。仰首呼虞舜,狂歌答屈原。自非君子性,兹意固难论。

垂耳甘刍豆,儒冠信误人。长为羁旅客,嗟汝少年身。物极能思返,天心会好仁。鹿鸣歌旨酒,滴滴入君唇。

闲闲观物化,耿耿究时喧。谊士羞要誉,廉夫重报恩。贾憎惟片语,求福实多门。种蕙怡幽独,归休勿复言。

昨来殊不适,日落独登楼。西北看辽沈,东南望海陬。苍茫怀百代,浩荡足千愁。画肚思长策,嗟余肉食谋。

日日怀刘子谓孟容,时时忆郭生。仰天忽长叹,绕屋独巡行。云暗乾坤隘,风来户牖鸣。孤吟无与赏,寸憾浩纵横。

傲奴

君不见萧郎老仆如家鸡,十年笞楚心不携!君不见卓氏雄资冠西蜀,颐使千人百人伏!今我何为独不然?胸中无学手无钱。平生意气自许颇,谁知傲奴乃过我!昨者一语天地睽,公然对面相勃豀。傲奴诽我未贤圣,我坐傲奴小不敬。拂衣一去何翩翩!可怜傲骨撑青天。噫嘻乎,傲奴!安得好风吹汝朱门权要地,看汝仓皇换骨生百媚!

周小村前辈塞外课经图

肉食多亨途,通儒遘百闵。时蹇心匪乖,身穷道未窘。周君信奇侅,天机苦捷敏。昔岁乘青骢,群飞畏秋隼。偶被金丸惊,可怜翠羽陨。十年辽海行,九月边风紧。铜雀梦觚棱,铁衣锦缋纯。自信兹游豪,甘受世人哂。日日抱丛书,森森如束笋,吾道倘欲东,独善良不忍。此邦盛球琳,多士纷箘。斧斤试一施,彀率聊可引。弟子初反车,先生大倒困,文囿张百旃,经接千畛。但期道传薪,未要归载稛。昨者唱刀环,塞外回文轸。胜事告友朋,余味足咀吮。方今柄师儒,华秩半卿尹。虎观车如龙,辟雍市如蜃。会看招旌旓,且须严靷。稽古荣复荣,吾言非蠢蠢。

琐琐行戏简何子敬乞腌菜

琐琐复琐琐,谋道谋食无一可。大人夭娇如神龙,细人局蜷如蜾蠃。皇皇百计营齑盐,世间龌龊谁似我?既不学虎头食肉飞将军,又不能驼峰犀箸醉红裙。长将野蔬说奇错,春笋秋芋评纷纷吾乡芋最美。拙妻嘲讪婢子笑,可怜先生了不闻。苦思乡国千里月,梦想床头一瓮云。君家腌菜天下知,忍不乞我赈朝饥?丈夫岂当判畛域,仁者况可怀鄙私!炯炯予心天所许,堂堂此理君莫疑。忽忆条侯理入口,黄头铜山竟僵掊。功高七国安如山,钱布九州浩如薮。当时鼎烹会亲宾,后日饥肠作牛吼。今我与子俱不材,怀抱倾筐倒箧开。取与廉惠两无猜。青天自日森昭回。不醉不饱胡为哉?

地用莫如马二章思贤也

地用莫如马,越险思骁腾。岂无汗血种,相求亮未曾。万钟继禀粟,千金甃钩膺。隆仪苟一阙,市骏休漫称。

人用莫如龟,幽室能废烛。告犹倘见从,外侮敢余毒!从短翻弃长,惜哉支床足。良无藻棁登,不如涂泥辱。

反长歌行冯树堂三十初度,有汲汲顾影之忧,故为诗以广之。得失靡常,骛名无极。繁称杂奏,归之于正道云。

羲和驱日如驱豕,鞭之不行汗流泄。顷刻奔驰过百年,老尽世人渠独喜。渠独喜,我宁愁?已拚一老百无耻。冯夫子,我歌君莫鄙。柏梁铜爵安在哉?盗跖唐尧俱朽矣。北翁得马知何祥?臧穀亡羊定谁是?平原转眼成嵩邱,华屋隔宵生荆杞。上蔡黄狗空叹嗟,洛阳铜驼百迁徙。万事支离那可论,吾生得失亦如此。却笑张毅空饰文,更怜单豹强治里。修衷修襮皆虚名,老向人前矜爪觜。君看从古轩赫人,一半名场夸毗子。今晨令问倾王侯,明日枯胔饱蚋蚁。铭功诔德千万言,可信人间有真史!冯夫子,我歌君且起。君今三十胡皇皇,浮名驱君不自止。频嗟短景难少延,便得长春宁足恃?世间自有清静业,日往月来了无累。人迹不到禽不来,万年废井养秋水。

漫与

今日今时吾在兹,我兄我弟倘相思。微官冷似支床石,去国情如失乳儿。见惯浮云浑欲语,漫成诗句未须奇。径求名酒一千斛,轰醉王城百不知。

寄弟三首

去年长已矣,来日尚云赊。身弱各相祝,家贫倘有涯。乡心无住著,望眼久昏花。寥落音书阔,多疑驿使差。咄咄延平剑,英英江夏黄。求声方出谷,一别各他乡。东下江河驶,南征道路长。汝侪身手健,看我鬓毛苍。黄子寿彭年,后起之秀。予尝命九弟与之纳交。

梦里携予季,亭亭似我长。三年不相见,一变安可量。神骏初衔辔,牵牛肯服箱!朝朝偷芋栗,知尔足奔忙。季弟今年十四岁,往年好食栗、煨芋,避人偷窃,顽趣可掬。

独出

匪直完裘好,今年故未寒。晚来还独出,宇内一何宽!衔尾千人聚。高蹄百马攒。天街原荡荡,辟路亦非难。

访苗先麓苗精《说文》之学,著书十年,一贫如洗。今年六十,无子。

大隐东方朔,著书扬子云。出门无所诣,落日一从君。倦鸟宜何集,闲鸥亦有群。烹茶余几火,小啜愧殷勤。苗无仆从,亲煮茶敬客。

怀刘蓉

我思竟何属?四海一刘蓉。具眼规皇古,低头拜老农。乾坤皆在壁,霜雪必蟠胸。他日余能访,千山捉卧龙。

题画兰三首应田敬堂同年

浅红生绡一尺半,描金兰叶光烂烂。不知谁氏书画船,遗作君家锦绣段。时弃时取了无凭,花若有情花亦叹。有客对此三沉吟,一夜魂飞洞庭深。故乡蘅杜知我心。

洛阳三月天如银,杨花浩浩愁杀人。美人璇阁弄鹦鹉,伤心不敢当青春。独对盆兰诉幽怨,再拜且为花写真。腕轻著花只嫌瘦,钏重放叶难为伸。帘外双双蛱蝶舞,羡汝自在好要身。搁笔下阶傍花立,临风三嗅馨香泣。

田郎田郎似我懒,反锁衡门走宾馆。三年啖蔗未曾甘,九畹艺兰行复满。不愿举国扬芬芳,但愿同心通悃款。晨书小楷眼欲花,午睡醒来日已斜。从容读书还煮茶。

赠何子贞前辈以纸索子贞作字,久不见偿,诗速之也。

九嶷山水天下清,中有彦者何子贞。大谲老谋不自白,世人谁解此纵横。八法道卑安足数,君独好之如珉珵。终年磨墨眼不眯,终日握管意未平。自言简笺通性道,要令天地佐平成。怡神金鲫朝吹浪,失势怒猊夜捣营。同心古来亦有几,俗耳乍入能无惊。可怜四十好怀抱,空使九州播书名。嗟我波澜颇莫二,知而不为真不智。捧心耻与时争妍,画足久为圣所弃。行当就子更柱弦,可能为吾倒筐笥。去年一诺今未偿,旧迹已陈谁复记。世间万事须眼前,须臾变态如云烟。烦君一挥清我室,驱逐毒热无烦煎。高堂巨壁蛟龙走,鄙夫白昼欹枕眠。

十月戎行图

生世不能学夔皋,裁量帝载归甄陶。犹当下同郭与李,手提两京还天子。三年海国困长鲸,百万民膏馁封豕。诸公密勿既不臧,吾徒迂疏尤可耻。岱宗夫子唐太常,今日儒林有正轨。宗传久已追廉伊,余事犹堪作膑起。昨来示我戎行图,回首军兴今一纪。九疑南去山连天,八排獞猺多于蚁。猱升鼯伏巢穴繁,青丝白马风尘驶。筹边楼下云屯营,临贺岭前雨注矢。先生独出当九关,磨炼众心作高垒。千炮齐震雷破山,万马不嘶月如水。先生兀坐了不惊,秉烛从容读书史。大儒意趣未可量,小丑粗豪安足齿?功成行赏不自言,羞与驽骀较尺咫。我览此图发长歌,可怜黄发今皤皤。四海息兵无一事,先生且住安乐窝。

五原学舍图

大儿垢腻衣短,小儿蓬头语更吃。生长猺户习绳行,不识诗书定何物。昨者县门鼓如雷,太守如父从天来。走章驰檄到山寨,要与聋俗辨颈腮。皇天于人何厚薄,未必蛮犵皆不才。一朝得与冠裳会,青天始见云雾开。魋结公然被儒服,笑言哑哑欢且哈。山南伐石千指碎,山北挽木万牛回。缩版登登日复夜,取次学舍高崔嵬。五原便同石渠阁,百丈似筑通天台。铜鼓芦笙杂弦诵,衣冠俎豆何文哉!但愿使君长世世,坐看槃瓠成瑰材。岂期文翁难久借,至今蜀国有余哀。披图却忆十年事,富川风物落酒杯。方今圣人舞干羽,薄海怀柔不用武。会崇我丈比桓丁,立使殊方变邹鲁。三老五更古所尊,呜呼此事非小补。何时虎观拥皋比,我亦执经走廊庑。

题龙九诗

李唐盛声律,初响铿华钟。逮及下衰时,切切鸣寒虫。扶舆发朝气,百汇曜麟龙。缺月夜腾光,不与东升同。秋霜入科木,色黯蒿与蓬。文章说心腑,本不从窳隆。能者自植立,余子靡随风。孰于众音飒,玉振开群聋。君才美无度,大圭宜庙中。君诗如春融,秋爽亦自工。肉好用为贤,瑑刻生芒锋。南轺斐然作,山水涤襟胸。杂什多未笔,略可芟庞茸。要道锲不舍,金木随所攻。且况力肯穷,奥阼辨西东。终然到圣处,今古谁雌雄!

闻客话里中近事

蓬莱清浅信推迁,回首乡关事可怜。今日朝簪陪末秩,早时社鼓舞华筵。陈平宰国无消息,庾信辞家有岁年。蹙蹙生涯非我里,滔滔四望极敷天。 3mMOalO4zzduFWZJfU1HxTshY091kO3PrCvLgOqSAuhIJQItUkJ9m695MJHppax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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