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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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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思将古来政事、人物分类,随手钞记,实为有益,尚未有条绪。辛丑正月。

学问之事,以日知月。无亡为吃紧语;文章之事,以读书多、积理富为要。辛丑二月。

读书之志,须以困勉之功,志大人之学。辛丑闰三月。

至镜海先生处,问检身之要、读书之法。先生言当以《朱子全书》为宗。时余新买此书,问及,因道此书最宜熟读,即以为课程,身体力行,不宜视为浏览之书。又言治经宜专一经,一经果能通,则诸经可旁及。若遽求兼精,则万不能通一经。先生自言生平最喜读《易》。又言为学只有三门:曰义理,曰考核,曰文章。考核之事,多求粗而遗精,管窥而蠡测。文章之事,非精于义理者不能至。经济之学,即在义理内。又问:经济宜如何审端致力?答曰:经济不外看史,古人已然之迹,法戒昭然;历代典章,不外乎此。又言近时河南倭艮峰(仁)前辈用功最笃实,每日自朝至寝,一言一动,作饮食,皆有札记。或心有私欲不克,外有不及检者皆记出。先生尝教之曰:不是将此心别借他心来把捉才提醒,便是闲邪存诚。又言检摄于外,只有“整齐严肃”四字;持守于内,只有“主一无适”四字。又言诗、文、词、曲,皆可不必用功,诚能用力于义理之学,彼小技亦非所难。又言第一要戒欺,万不可掩著云云。听之,昭然若发蒙也。辛丑七月。

倭艮峰前辈先生言“研几”工夫最要紧,颜子之有不善,未尝不知,是研几也。周子曰:“几善恶。”《中庸》曰:“潜虽伏矣,亦孔之昭。”刘念台先生曰:“卜动念以知几。皆谓此也!失此不察,则心放而难收矣。”又曰:人心善恶之几,与国家治乱之几相通。壬寅正月。

静坐,思心正气顺,必须到天地位、万物育田地方好。壬寅正月。

默坐,思此心须常有满腔生意;杂念憧憧,将何以极力扫却?勉之!壬寅正月。

吴竹如言“敬”字最好,予谓须添一“和”字,则所谓敬者方不是勉强把持,即礼乐不可斯须去身之意。壬寅正月。

诵养气章,似有所会,愿终身私淑孟子。虽造次颠沛,皆有孟夫子在前,须臾不离,或到死之日可以仰希万一。壬寅正月。

心得语,一经说破,胸中便无余味,所谓德之弃也。况无心得,而有掠影之谈乎?壬寅正月。

《易?大壮卦》彖、大象,正与养气章通。静字全无工夫,欲心之凝定,得乎?壬寅正月。

《晋卦》:“罔孚,裕,无咎。”裕,难矣。《中庸》“明善诚身”一节,其所谓裕者乎?壬寅正月。

精神要常令有余,于事则气充而心不散漫。壬寅正月。

凡事之须逐日检点者,一日姑待后来补救,则难矣!况进德修业之事乎?海秋言人处德我者不足观心术,处相怨者而能平情,必君子也。

读书穷理,不辨得极虚之心,则先自窒矣。壬寅正月。

《咸》、《恒》、《损》、《益》四卦,可合之得虚心实心之法。壬寅正月。

不能主一之咎,由于习之不熟,由于志之不立,而实由于知之不真。若真见得不主一之害心废学,便如食乌啄之杀人,则必主一矣。不能主一,无择无守,则虽念念在四书、五经上,亦只算游思杂念,心无统摄故也。壬寅正月。

巽乎水而上水,颇悟养生家之说。壬寅

艮峰前辈言:无间最难,圣人之纯亦不已,颜子之“三月。不违”,此不易学,即“日月。之至”,亦非诸贤不能,“至”字煞宜体会。我辈但宜继继续续求其时习而说。壬寅

存心则缉熙光明,如日之升;修容则正位凝命,如鼎之镇。内外交养,敬义夹持,何患无上达?壬寅十一月。

至岱云处看渠日课。岱云近日志日坚而识日卓越。阅之喜极无言,平日好善之心,颇有若己有之之诚。而前日读筠仙诗,本日观岱云日课,尤中心好之也。壬寅十一月。

树堂来,与言养心养体之法。渠言舍静坐更无下手处,能静坐而天下之能事毕矣。因教我焚香静坐之法。所言皆阅历语。静中真味,煞能领取。又言心与气总拆不开,心微浮则气浮矣,气散则心亦散矣。此即孟子所谓“志壹则动气,气壹则动志”也。壬寅十月。

神明则如日之升,身体则如鼎之镇,此二语可守者也。惟心到静极时,所谓未发之中,寂然不动之体,毕竟未体验出真境来。意者只是闭藏之极,逗出一点生意来,如冬至一阳初动时乎?贞之固也,乃所以为元也;蛰之坏也,乃所以为启也;谷之坚实也,乃所以为始播之种子也。然则不可以为种子者,不可谓之坚实之谷也。此中无满腔生意,若万物皆资始于我心者,不可谓之至静之境也。然则静极生阳,盖一点生物之仁心也。息息静极,仁心之不息,其参天两地之至诚乎?颜子三月。不违,亦可谓洗心退藏,极静中之真乐者矣。我辈求静,欲异乎禅氏入定,冥然冈觉之旨,其必验之此心,有所谓一阳初动,万物资始者,庶可谓之静极,可谓之未发之中,寂然不动之体也。不然,深闭固拒,心如死灰,自以为静,而生理或几乎息矣,况乎其并不能静也。有或扰之,不且憧憧往来乎?深观道体,盖阴先于阳,信矣。然非实由体验得来,终掠影之谈也。壬寅十一月。

人必中虚,不著一物而后能真实无妄,盖实者不欺之谓也。人之所以欺人者,必心中别著一物,心中别有私见,不敢告人,而后造伪言以欺人。若心中了不著私物,又何必欺人哉?其所以自欺者,亦以心中别著私物也。所知在好德,而所私在好色,不能去好色之私,则不能不欺其好德之知矣。是故诚者,不欺者也。不欺者,心无私著也。无私著者,至虚者也。是故天下之至诚,天下之至虚者也。当读书则读书,心无著于见客也;当见客则见客,心无著于读书也。一有著则私也。灵明无著,物来顺应,未来不迎,当时不杂,既过不恋,是之谓虚而已矣,是之谓诚而已矣。以此读《无妄》、《咸》、《中孚》三卦,盖扞格者鲜矣。壬寅十一月。

凡作文诗,有情极真挚,不得不一倾吐之时。然必须平日积理既富,不假思索,左右逢原,其所言之理,足以达其胸中至真至正之情,作文时无镌刻字句之苦,文成后无郁塞不吐之情,皆平日读书积理之功也。若平日酝酿不深,则虽有真情欲吐,而理不足以达之,不得不临时寻思义理,义理非一时所可取办,则不得不求工于字句,至于雕饰字句,则巧言取悦,作伪日拙,所谓修辞立诚者,荡然失其本旨矣!以后真情激发之时,则必视胸中义理何如,如取如携,倾而出之可也。不然,而须临时取办,则不如不作,作则必巧伪媚人矣。壬寅十一月。

在何宅听唱昆腔,我心甚静且和。因思古乐陶情淑性,其入人之深当何如?礼乐不兴,小学不明,天下所以少成材也。壬寅十一月。

竹如教我曰“耐”,予尝言竹如:“贞足干事,予所缺者,贞耳。”竹如以一“耐”字教我,盖欲我镇躁,以归于静,以渐几于能贞也。此一字足以医心病矣。癸卯正月。

写字时,心稍定,便觉安恬些。可知平日不能耐,不能静,所以致病也。写字可以验精力之注否,以后即以此养心。癸卯正月。

万事付之空寂,此心转觉安定,可知往时只在得失场中过日子,何尝能稍自立志哉!癸卯二月。

《记》云:“君子庄敬日强。”我日日安肆,日日衰薾,欲其强,得乎?譬诸草木,志之不立,本则拨矣。是知千言万语,莫先于立志也。癸卯二月。

唐先生言,国朝诸大儒,推张杨园、陆稼书两先生最为正大笃实,虽汤文正犹或少逊,李厚庵、方望溪文章究优于德行。癸卯二月。

夜,读《杨园先生集》,中有数条,破我忮求之私,如当头棒喝。癸卯二月。

读杨园《近古录》,真能使鄙夫宽,薄夫敦。癸卯二月。

因作字思用功所以无恒者,皆助长之念害之也。本日,因闻竹如言,知此事万非疲软人所能胜,须是刚猛,用血战功夫,断不可弱,二者不易之理也。时时谨记《朱子语类》“鸡伏卵”及“猛火煮”二条,刻刻莫忘。

凡读书有为人为己之分。为人者,纵有心得,亦已的然日亡。予于杜诗,不无一隙之见,而批点之时,自省良有为人之念,虽欲蕴蓄而有味,得乎?癸卯二月。

竹如言交情有天有人,凡事皆然。然人定亦可胜天,不可以适然者,委之于数,如知人之哲,友朋之投契,君臣之遇合,本有定分,然亦可以积诚而致之。故曰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谓命也。癸卯二月。

镜丈言读书有心得,不必轻言著述;注经者依经求义,不敢支蔓;说经者置身经外,与经相附丽,不背可也,不必说此句,即解此句也。癸卯二月。

今早,友人见示一文稿,读之,使人忠义之气勃然而生,鄙私之萌斩焉而灭。甚矣,人之不可无良友也。癸卯三月。

自戒惧而约之,以至于至静,之中无少偏倚,而其守不失,则极其中而天地位,此绵绵者由动以之静也;自谨独而精之,以至于应物,之处无少差谬,而无适不然,则极其和而万物育,此穆穆者由静以之动也。由静之动,有神主之;由动之静,有鬼司之。终始往来,一敬贯之。辛亥七月。

庄子曰:美成在久。骤而见信于人者,其相信必不固;骤而得名于时者,其为名必过情。君子无赫赫之称,无骤著之美,犹四时之运,渐成岁功,使人不觉,则人之相孚如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矣。辛亥七月。

有盖宽饶、诸葛丰之劲节,必兼有山巨源、谢安石之雅量,于是乎言足以兴,默足以容,否则峣峣易缺,适足以取祸也。雅量虽由于性生,然亦恃学力以养之。惟以圣贤律己,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则度量闳深矣。辛亥七月。

知己之过失,即自为承认之地,改去毫无吝惜之心,此最难事。豪杰之所以为豪杰,圣贤之所以为圣贤,便是此等处。磊落过人,能透过此一关,寸心便异常安乐,省得多少胶葛,省得多少遮掩装饰丑态。辛亥七月。

有义理之学,有词章之学,有经济之学,有考据之学。义理之学,即宋史所谓道学也,在孔门为德行之科;词章之学,在孔门为言语之科;经济之学,在孔门为政事之科;考据之学,即今世所谓汉学也,在孔门为文学之科,此四者缺一不可。予于四者略涉津涯,天质鲁钝,万不能造其奥窔矣。惟取其尤要者,而日日从事,庶以渐磨之久,而渐有所开。义理之学,吾之从事者二书焉,曰四子书,曰近思录;词章之学,吾之从事者二书焉,曰曾氏读古文钞与曾氏读诗钞二书,皆尚未纂集成轶,然胸中已有成竹矣;经济之学,吾之从事者二书焉,曰会典,曰皇朝经世文编;考据之学,吾之从事者四百焉,曰《易经》,曰《诗经》,曰《史记》,曰《汉书》。此十种者,要须烂熟于心中。凡读此书,皆附于此十书,如室有基,而丹雘附之;如木有根,而枝叶附之;如鸡伏卵,不稍歇而使冷;如蛾成垤,不见异而思迁。其斯为有本之学乎?辛亥七月。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颐,君子以慎言语,节饮食;损,君子以惩忿窒欲;益,君子以见善则迁,有过则改;鼎,君子以正位凝命。此六卦之大象,最切于人,颐以养身养德,鼎以养心养肾,尤为切要。辛亥七月。

坐右为联语,以自箴云:不为圣贤,便为禽兽;莫问收获,但问耕耘。辛亥七月。

治家贵严,严父常多教子,不严则子弟之习气日就佚惰,而流弊不可胜言矣。故《易》曰:威如吉。欲严而有威,必本于庄敬,不苟言,不苟笑。故曰:威如之吉,反身之谓也。辛亥七月。

书味深者,面自粹润;保养完者,神自充足。此不可以伪为,必火候既到,乃有此验。辛亥七月。

盗虚名者,有不测之祸;负隐慝者,有不测之祸;怀忮心者,有不测之祸。辛亥七月。

除却进德修业,乃是一无所恃,所谓把截四路头也。若不日日向上,则人非鬼责,身败名裂,不旋踵而至矣,可不畏哉?辛亥八月。

颜泉明寻求姑姊妹及其子,而并收其父之部曲妻子,且敛袁履谦之衣衾,与其父杲卿同。盛德之事,足以贯日月。矣。辛亥八月。

是夜,思人之见信于朋友,见信于君父,见信于外人,皆丝毫不可勉强。犹四时之运,渐推渐移,而成岁功,自是不可欲速,不可助长。辛亥十一月。

窒欲常念男儿泪,惩忿当思属纩时。辛亥十一月。

治心之道,先去其毒。阳恶曰忿,阴恶曰欲。治身之道,必防其患。刚恶曰暴,柔恶曰慢。治口之道,二者交惕。曰慎言语,曰节饮食。凡此数端,其药维何?礼以居敬,乐以导和。阳刚之恶,和以宜之。阴柔之恶,敬以持之。饮食之过,敬以检之。言语之过,和以敛之。敬极肃肃,和极雍雍。穆穆绵绵,斯为德容。容在于外,实根于内。动静交养,睟面盎背。壬子正月。

余生平虽颇好看书,总不免好名好胜之见参预其间,是以无孟子深造自得一章之味,无杜元凯优柔餍饫一段之趣,故到老而无一书可恃,无一事有成。今虽暮齿衰迈,当从“敬”、“静”、“纯”、“淡”四字上痛加工夫,纵不能如孟子、元凯之所云,但养得胸中一种恬静书味,亦稍足自适矣。壬子

处逆境之道,惟《西铭》“无所逃而待烹,申生其恭也”、“勇于从而顺令者,伯奇也”等句,最为亲切。壬子

偶作联语以自箴,云:“禽里还人,静由敬出;死中求活,淡极乐生。”一本《孟子?夜气章》之意,一本《论语?疏水曲肱章》之意,以绝去梏亡营扰之私。

本朝博学之家,信多闳儒硕士,而其中为人者多,为己者少。如顾、阎并称,顾则为己,阎则不免人之见者存。江、戴并称,江则为己,戴则不免人之见者存。段、王并称,王则为己,段则不免人之见者存。方、刘、姚并称,方、姚为己,刘则不免人之见者存。其达而在上者,李厚庵、朱可亭、秦味经,则为已之数多,纪晓岚、阮芸台,则不免人之见者存。学者用力,固宜于幽独中,先将为己为人之界分别明白,然后审端致力。种桃得桃,种杏得杏,未有根本不正而枝叶发生、能自鬯茂者也。戊午十一月。

邵子所谓观物,庄子所谓观化,程子所谓观天地,生物气象,要须放大胸怀,游心物外,乃能绝去一切缴绕郁悒、烦闷不宁之习。戊午十一月。

读书之道,朝闻道而夕死,殊不易易,闻道者必真知而笃信之。吾辈自己不能自信,心中已无把握,焉能闻道?己未二月。

胸襟广大,宜从“平”、“淡”二字用功。凡人我之际,须看得平,功名之际,须看得淡,庶几胸怀日阔。己未二月。

傍夕与子序登楼,论老年用功,不可有骄气暮气。己未三月。

念不知命、不知礼、不知言三者,《论语》以殿全篇之末,良有深意。若知斯三者,而益之以《孟子》“取人为善,与人为善”之义,则庶几可为完人矣。己未三月。

闻子序谈“养气章”末四节,言孔子之所以异于伯夷、伊尹者,不在高处,而在平处;不在隆处,而在汙处。汙者,下也;平者,庸也。夷、尹之圣,以其隆高而异于众人也。宰我之论,尧、舜以勋业而隆,孔子以并无勋业而汙。子贡之论,百王以礼乐而隆,孔子以并无礼乐而汙。有若之论,他圣人以出类拔萃而隆,孔子以即在类萃之中,不出不拔而自处于汙,以汙下而同于众人。此其所以异于夷、尹也,此其所以为生民所未有也。己未三月。

读东坡“但寻牛矢觅归路”诗,陆放翁“斜阳古柳赵家庄”诗,杜工部“黄四娘东花满蹊”诗,念古人胸次潇洒旷远,毫无渣滓,何其大也!余饱历世故,而胸中犹不免计较将迎,何其小也!沈吟玩味久之。己未四月。

思夫人皆为名所驱,为利所驱,而尤为势所驱。当孟子之时,苏秦、张仪、公孙衍辈,有排山倒海、飞沙走石之势,而孟子能不为所摇,真豪杰之士,足以振历百世者矣。己未五月。

为人之道四知,天道有三恶。三恶之目曰天道恶巧,天道恶盈,天道恶贰。贰者,多猜疑也,不忠诚也,无恒心也。四知之目,即《论语》末章之“知命、知礼、知言”,而吾更加以“知仁”。仁者,恕也。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恕道也。立者足以自立也,达者四达不悖,远近信之,人心归之。《诗》云:“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礼》云:“推而放诸四海而准,达之谓也。”我欲足以自立,则不可使人无以自立;我欲四达不悖,则不可使人一步不行,此立人达人之义也。孔子所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孟子所云“取人为善,与人为善”,皆恕也,仁也。知此,则识大量大,不知此则识小量小。故吾于三知之外,更加“知仁”,愿与沅弟共勉之。沅弟亦深领此言,谓欲培植家运,须从此七者致力也。己未五月。

读书之道,杜元凯称,若江海之浸、膏泽之润;若见闻太寡,蕴蓄太浅,譬犹一勺之水,断无转相灌注、润泽丰美之象,故君子不可以小道自域也。己未五月。

与子序言圣人之道,亦曰学问、阅历渐推渐广,渐习渐熟,以至于四达不悖。因戏称曰:乡人有终年赌博而破家者,语人曰:“吾赌则输矣,而赌之道精矣。”从来圣贤未有不由勉强以几自然,由阅历悔悟以几成熟者也。程子解《孟子》“苦劳饿乏,拂乱动忍”等语曰:“若要熟也,须从这里过”。亦与赌输而道精之义为近。子序笑应之。己未五月。

余近日常写大字,微有长进,而不甚贯气,盖缘结体之际不能字字一律。如或上松下紧,或上紧下松,或左大右小,或右大左小。均须始终一律,乃成体段。余字取势,本系左大右小,而不能一律,故恒无所成。推之作古文辞,亦自有体势,须篇篇一律,乃为成章。办事亦自有体势,须事事一律,乃为成材。言语动作亦自有体势,须日日一律,乃为成德。否则,载沉载浮,终无所成矣。己未六月。

作书者宜临贴、摹帖;作文作诗皆宜专学一家,乃易长进。然则作人之道,亦宜专学一古人,或得今人之贤者而师法之,庶易长进。己未八月。

德成以谨言慎行为要,而敬、恕、诚、静、勤、润六者,缺一不可;学成以三经、三史、三子、三集烂熟为要,而三者亦须提其要而钩其元;艺成以多作多写为要,亦须自辟门径,不依傍古人格式;功成以开疆安民为要,而亦须能树人、能立法,能是二者,虽不拓疆、不泽民,不害其为功也。四者能成其一,则足以自怡。此虽近于名心,而犹为得其正。己未八月。

念天道,三恶之外,又觉好露而不能浑,亦天之所恶也。己未九月。

余复胡中丞信中有云:“惟忘机可以消众机,惟懵懂可以袚不祥。”似颇有意义,而愧未能自体行之。己未九月。

凡人凉薄之德,约有三端,最易触犯:闻有恶德败行,听之娓娓不倦,妒功忌名,幸灾乐祸,此凉德之一端也;人受命于天,如臣受命于君,子受命于父,而或不能受命,居卑思尊,日夜自谋置其身于高明之地,譬诸金跃冶而以镆铘、干将自命,此凉德之二端也;胸苞清浊,口不臧否者,圣哲之用心也,强分黑白、过事激扬者,文士轻薄之习、优伶风切之态也,而吾辈不察而效之,动辄区别善恶,品第高下,使优者未必加劝,而劣者几无以自处,此凉德之三端也。余今老矣,此三者尚加戒之。己未九月。

君子有三乐:读书声出金石,飘飘意远,一乐也;宏奖人材,诱人日进,二乐也;动劳而后憩息,三乐也。己未九月。

孔子所谓“性相近,习相远”、“上智下愚不移”者,凡事皆然。即以围棋论,生而为国手者,上智也;屡学而不知局道,不辨死活者,下愚也。此外,则皆相近之姿,视乎教者何如。教者高则习之而高矣,教者低则习之而低矣。以作字论,生而笔姿秀挺者,上智也;屡学而拙如姜芽者,下愚也。此外,则皆相近之姿,视乎教者何如。教者钟、王,则众习于钟、王矣;教者苏、米,则众习于苏、米矣。推而至于作文亦然,打仗亦然,皆视乎在上者一人之短长,而众人之习随之为转移。若在上者不自咎其才德之不足以移人,而徒致慨上智之不可得,是犹执策而叹无马,是真无马哉!己未十月。

李申甫自黄州归来,稍论时事。余谓当竖起骨头,竭力撑持。三更不眠,因作一联云:“养活一团春意思,撑起二根穷骨头。”用自警也。余生平作自箴联句颇多,惜皆未写出。丁未年,在家作一联云:“不怨不尤,但反身争个一壁静;勿忘勿助,看平地长得万丈高。”曾用木板刻出,与此联颇相近,因附识之。己未十月。

夜阅《荀子》三篇。三更尽睡,四更即醒。又作一联云:“天下无易境,天下无难境;终身有乐处,终身有忧处。”至五更,又改作二联。一云:“取人为善,与人为善;乐以终身,忧以终身。”一云:“天下断无易处之境遇,人间那有空闲的光阴。”己未十月。

今夜醒后,心境不甚恬适,于爱、憎、恩、怨未能悉化,不如昨夜之清白坦荡远甚。夫子所称日月。至焉者,或亦似此乎?己未十月。

近日之失,由于心太弦紧,无舒和之意。以后作人,当得一“松”字意味。日来,每思吾身,能于十“三”字者用功,尚不失晚年进境。十“三”字者,谓三经、三史、三子、三集、三实、三忌、三薄、三知、三乐、三寡也。三经、三史、三子、三集、三实,余在京师,尝以扁其室。在江西,曾刻印章矣。三忌者,即所谓天道忌巧,天道忌盈,天道忌贰也。三薄者,幸灾乐祸,一薄德也;逆命亿数,二薄德也;臆断皂白,三薄德也。三知者,《论语》末章,所谓“知命、知礼、知言”也。三乐者,即前所记读书声出金石,一乐也;宏奖人材,诱人日进,二乐也;勤劳而后憩息,三乐也。三寡者,寡言养气,寡视养神,寡欲养精。十“三”字者,时时省察,其犹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者乎?己未十一月。

圣人有所言,有所不言。积善余庆,其所言者也;万事由命不由人,其所不言者也。礼、乐、政、刑、仁、义、忠、信,其所言者也;虚无清静、无为自化,其所不言者也。吾人当以不言者为体,以所言者为用;以不言者存诸心,以所言者勉诸身,以庄子之道自怡,以荀子之道自克,其庶为闻道之君子乎!己未十一月。

日来,心绪总觉不自在,殆孔子所谓“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也。军中乃争权挈势之场,又实非处约者所能济事。求其贞白不移,淡泊自守,而又足以驱使群力者,颇难其道尔!己未十二月。

孔子所谓“下学上达”,达字中必自有一种洞彻无疑意味,即苏子瞻晚年意思深远,随处自得,亦必有脱离尘垢、卓然自立之趣。吾困知勉行,久无所得,年已五十,胸襟意识,犹未免为庸俗之人,可愧也已。己未十二月。

天下事,一一责报,则必有大失所望之时。佛氏因果之说,不可尽信,亦有有因而无果者。忆苏子瞻诗云:“治生不求富,读书不求官。譬如饮不醉,陶然有余欢。”吾更为添数句云:“治生不求富,读书不求官。修德不求报,为文不求传。譬如饮不醉,陶然有余欢。中含不尽意,欲辨已忘言。”己未十二月。

与作梅畅论《易图》及风水之说,又论天下之理,惟易简乃可行,极为契合。庚申正月。

此身无论处何境遇,而“敬、恕、勤”字无片刻可弛。苟能守此数字,则无入不自得,又何必斤斤计较得君与不得君、气谊孤与不孤哉!

安得一二好友,胸襟旷达,萧然自得者,与之相处,砭吾之短。其次,则博学能文,精通训诂者,亦可助益于我。庚申正月。

读书之道,以胡氏之科条论之,则经义当分小学、理学、词章、典礼四门;治事当分吏治、军务、食货、地理四门。庚申三月。

凡事皆有至浅至深之道,不可须臾离者,因欲名其堂曰“八本堂”。其目曰:读书以训诂为本,诗文以声调为本,事亲以得欢心为本,养生以少恼怒为本,立身以不妄语为本,居家以不晏起为本,居官以不要钱为本,行军以不扰民为本。古人格言尽多,要之每事有第一义,必不可不竭力为之者。得之如探骊得珠,失之如舍本根而图枝叶。古人格言虽多,亦在乎吾人之慎择而已矣。庚申四月。

凡做好人、做好官、做名将,倶要好师、好友、好榜样。庚申四月。

闻季高说有孝子孝妇二人,因其家火起,舁其母灵柩于外。二人平日皆不以力着,妇尤孱弱,诚至则神应,一也;情急则智生,二也;势激则力劲,如水之可以升山,矢之可以及远,三也。因是以推,则天下无不可为之事矣。庚申四月。

诸生呈缴工课。余教以“诚”、“勤”、“廉”、“明”四字,而“勤”字之要但在好问好察云云两事,反复开导。庚申五月。

九弟谏余数事,余亦教九弟静虚涵泳,萧然物外。庚申五月。

余身旁须有一胸襟恬淡者,时时伺吾之短,以相箴规,庶不使矜心生于不自觉。庚申七月。

夏弢甫言“朱子之学得之艰苦,所以为百世之师”二语,深有感于余心。天下事未有不艰苦中得来而可久可大者也。庚申八月。

忆八年所定“敬、恕、诚、静、勤、润”六字课心课身之法,实为至要至该。吾近于静字欠工夫耳。庚申九月。

傲为凶德,凡当大任者,皆以此字致于颠覆。用兵者,最戒骄气、惰气。作人之道,亦惟“骄、惰”二字误事最甚。庚申九月。

与作梅鬯谈当今之世,富贵无所图,功名亦断难就,惟有自正其心以维风俗,或可补救于万一。所谓正心者,曰厚,曰实。厚者,恕也,仁也。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存心之厚,可以少正天下浇薄之风。实者,不说大话,不说虚名,不行驾空之事,不谈过高之理。如此可以少正天下浮伪之习。因引顾亭林所称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者以勉之。庚申九月。

东坡“守骏莫如跛”五字,凡技皆当知之。若一味骏快奔放,必有颠踬之时;一向贪美名,必有大污辱之事。余以“求阙”名斋,即求自有缺陷不满之处,亦“守骏莫如跛”之意也。庚申九月。

送人银钱,随人用情之厚薄,一言之轻重,父不能代子谋,兄不能代弟谋,譬如饮水,冷暖自知而已。庚申十一月。

古人修身、治人之道,不外乎“勤、大、谦”。勤若文王之不遑;大若舜、禹之不与;谦若汉文之不胜。而“勤、谦”二字,尤有彻始彻终,须臾不可离之道。勤所以儆惰也,谦所以儆傲也。能勤且谦,则大字在其中矣。千古之圣贤豪杰,即奸雄欲有立于世者,不外一“勤”字;千古有道自得之士,不外一“谦”字。吾将守此二字以终身。傥所谓“朝闻道,夕死可矣”者乎!庚申十二月。

“劳、谦”二字受用无穷,劳所以戒惰也,谦所以戒傲也。有此二者,何恶不去?何善不臻?当多写几分,遍示诸弟及子侄。庚申十二月。

吾祖父星冈公在时,不信医药,不信僧巫,不信地仙,卓识定志,确乎不可摇夺,实为子孙者所当遵守。近年,家中兄弟子侄于此三者,皆不免相反。余之不信僧巫,不信地仙,颇能谨遵祖训、父训,而不能不信药。自八年秋起,常服鹿茸丸,是亦不能继志之一端也。以后当渐渐戒止,并函诫诸弟,戒信僧巫、地仙等事,以绍家风。庚申十二月。

立身之道,以禹墨之“勤俭”,兼老庄之“静虚”,庶于修己、治人之术,两得之矣。辛酉正月。

周末诸子各有极至之诣,其所以不及孔子者,此有所偏至,即彼有所独缺,亦犹夷、惠之不及孔子耳。若游心能如老、庄之虚静,治身能如墨翟之勤俭,齐民能如管、商之严整,而又持之以不自是之心,偏者裁之,缺者补之,则诸子皆可师,不可弃也。辛酉八月。

与九弟言与人为善、取人为善之道,如大河水盛,足以浸灌小河,小河水盛,亦足以浸灌大河,无论为上、为下、为师、为弟、为长、为幼,彼此以善相浸灌,则日见其益而不自知矣。九弟深以为然。辛酉八月。

孟子光明俊伟之气,惟庄子与韩退之得其仿佛,近世如王阳明亦殊磊落,但文辞不如三子者之跌宕耳。辛酉九月。

修己治人之道,止勤于邦,俭于家,言忠信,行笃敬四语,终身用之,有不能尽,不在多,亦不在深。辛酉十一月。

天下凡物加倍磨治,皆能变换本质,别生精彩,何况人之于学?但能日新又新,百倍其功,何患不变化气质,超凡入圣!辛酉十二月。

九弟有事求可、功求成之念,不免代天主张,与之言老庄自然之趣,嘱其游心虚静之域。壬戌二月。

静中,细思古今亿万年无有穷期,人生其间,数十寒暑仅须臾耳。大地数万里不可纪极,人于其中,寝处游息,昼仅一室耳,夜仅一榻耳。古人书籍,近人著述,浩如烟海,人生目光之所能及者不过九牛之一毛耳。事变万端,美名百途,人生才力之所能办者,过太仓之一粒耳。知天之长而吾所历者短,则遇忧患横逆之来,当少忍以待其定;知地之大而吾所居者小,则遇荣利争夺之境,当退让以守其雌;知书籍之多而吾所见者寡,则不敢以一得自喜,而当思择善而约守之;知事变之多而吾所办者少,则不敢以功名自矜,而当思举贤而共图之。夫如是,则自私自满之见可渐渐蠲除矣。壬戌四月。

读《原毁》、《伯夷颂》、《获麟解》、《龙杂说》诸首,岸然想见古人独立千古,确乎不拔之象。壬戌四月。

阅王而农所注张子《正蒙》,于尽性知命之旨,略有所会。盖尽其所可知者,于己,性也;听其不可知者,于天,命也。《易?系辞》“尺蠖之屈”八句,尽性也;“过此以往”四句,知命也。农夫之服田力穑,勤者有秋,惰者歉收,性也。为稼汤世,终归燋烂,命也。爱人、治人、礼人,性也。爱之而不亲,治人而不治,礼人而不答,命也。圣人之不可及处,在尽性以至于命。尽性犹下学之事,至于命则上达矣。当尽性之时,功力已至十分,而效验或有应有不应,圣人于此淡然泊然。若知之若不知之,若着力若不着力,此中消息最难体认。若于性分当尽之事,百倍其功以赴之,而俟命之学,则以淡如泊如为宗,庶几其近道乎!壬戌十月。

古圣人之道莫大乎与人为善。以言诲人,是以善教人也;以德薰人,是以善养人也;皆与人为善之事也。然徒与人则我之善有限,故又贵取诸人以为善。人有善,则取以益我;我有善,则与以益人。连环相生,故善端无穷;彼此挹注,故善源不竭。君相之道,莫大乎此;师儒之道,亦莫大乎此。仲尼之学无常师,即取人为善也;无行不与,即与人为善也。为之不厌,即取人为善也;诲人不倦,即与人为善也。念忝窃高位,剧寇方张,大难莫平,惟有就吾之所见多教数人,因取人之所长还攻吾短,或者鼓荡斯世之善机,因以挽回天地之生机乎!癸亥正月。

处人处事之所以不当者,以其知之不明也。若巨细周知,表里洞彻,则处之自有方术矣。吾之所以不能周知者,以不好问,不善问耳。癸亥二月。

修己治人之道,果能常守“勤、俭、谨、信”四字,而又能取人为善,与人为善,以礼自治,以礼治人,自然寡尤寡悔,鬼伏神钦,特恐信道不笃,间或客气用事耳。癸亥八月。

温《孟子》,分类记出,写于每章之首,如言心言性之属目,曰性道至言;言取与出处之属,曰廉节大防;言自况自许之属,曰抗心高望;言反躬刻厉之属,曰切己反求。癸亥十一月。

百种弊病,皆从懒生。懒则弛缓,弛缓则治人不严,而趣功不敏。一处迟,则百处懈矣。甲子三月。

前以八德自勉,曰:勤、俭、刚、明、孝、信、谦、浑。近日,于“勤”字不能实践,于“谦、浑”二字尤觉相违,悚愧无已。“勤、俭、刚、明”四字皆求诸已之事;“孝、信、谦、浑”四字皆施诸人之事。孝以施于上,信以施于同列,谦以施于下,浑则无往不宜。大约与人忿争,不可自求万全处;白人是非,不可过于武断,此“浑”字之最切于实用者耳。甲子四月。

梦见姚姬传先生颀长清癯,而生趣盎然。甲子十二月。

阅圣祖《庭训格言》,嗣后拟将此书及张文端公之《聪训斋语》每日细阅数则,以养此心和平笃实之雅。乙丑五月。

苏诗有二语,云:治生不求富,读书不求官。余为广之,云:修德不求报,能文不求名。兼此四者,则胸次广大,含天下之至乐矣。戊辰四月。

为学之道不可轻率评讥古人,惟堂上乃可判堂下之曲直,惟仲尼乃可等百世之王,惟学问远过古人乃可评讥古人而等差其高下。今人讲理学者,动好评贬汉唐诸儒而等差之,讲汉学者,又好评贬宋儒而等差之,皆狂妄不知自量之习,譬如文理不通之童生而令衡阅乡、会试卷,所定甲乙岂有当哉?善学者于古人之书,一一虚心涵咏,而不妄加评骘,斯可哉。戊辰四月。

近日见纪泽牙疼,孙儿小疾,每以家中人口为虑。又惦念南中诸弟各家,竟日营营扰扰。偶思咸丰八年四月。葛睪山扶乩,即已预知有是年十月。三河之败、温甫之变。天下万事皆有前定,丝毫不能以人力强求。纷纷思虑,亦何补邪?以后每日当从“乐天知命”四字上用功,治事则日有恒课,治心则纯任天命。两者兼图,终吾之身而已。己巳七月。

老年读书,如旱苗业已枯槁而汲井以灌溉,虽勤无益。古人所以戒时过而后学也,然果能灌溉不休,则禾稼虽枯而菜蔬或不无小补耳。己巳七月。

偶作韵语以自箴,云:“心术之罪,上与天通。补救无术,日暮途穷。省躬痛改,顺命勇从。成汤之祷,申生之恭。资质之陋,众所指视。翘然自异,胡不知耻。记纂遗忘,歌泣文史。且愤且乐,死而后已。”己巳十一月。

古来圣哲名儒之所以彪炳宇宙者,无非由于文学、事功。然文学则资质居其七分,人力不过三分;事功则运气居其七分,人力不过三分。惟是尽心养性,保全天之所以赋于我者。若五事则完其肃、义、哲、谋、圣之量,五伦则尽其亲、义、序、别、信之分;充无欲害人之心而仁足,充无穿窬之心而义足,此则人力主持,可以自占七分。人生着力之处当自占七分者,黾勉求之,而于仅占三分之文学、事功,则姑置为缓图焉。庶好名争胜之念可以少息,徇外为人之私可以日消乎?老年衰髦,百无一成,书此聊自警。己巳十二月。

静中细思:孟子之“万物皆备”,张子“事天立命”,王文成之“拔本塞源”,鹿忠节之“认理提纲”。己巳十二月。

《圣祖庭训》之“仁厚”,张文端公家书之“和平”,每日含咀吟咏,自有益于身心。庚午正月。

偶作一联云:“战战兢兢,即生时不忘地狱;坦坦荡荡,虽逆境亦畅天怀。”庚午五月。

细思古人工夫,其效之尤著者,约有四端:曰慎独则心泰,曰主敬则身强,曰求仁则人悦,曰思诚则神钦。慎独者,遏欲不忽隐微,循理不间须臾,内省不疚,故心泰。主敬者,外而整齐严肃,内而专静纯一,斋庄不懈,故身强。求仁者,体则存心养性,用则民胞物与,大公无我,故人悦。思诚者,心则忠贞不贰,言则笃实不欺,至诚相感,故神钦。四者之工夫果至,则四者之效验自臻。余老矣,亦尚思少致吾功,以求万一之效耳。庚午八月。

前日记所云“思诚则神钦”者,不若云“耐苦则神钦”,盖必廉于取而俭于用,劳于身而困于心,而后为鬼神所钦伏,皆耐苦之事也。庚午十月。

昔年于慎独、居敬等事,全未用功,至今衰老,豪无把握,悔之晚矣。庚午闰十月。

记性日坏,过目之事顷刻即忘,因立记事册,于应记者逐日略记一二,从本日为始。庚午十二月。

古来圣哲,胸怀极广,而可达天德者约有四端,如笃恭修己而生睿智,程子之说也;至诚感神而致前知,子思之训也;安贫乐道而润身睟面,孔、颜、曾、孟之旨也;观物闲吟而意适神恬,陶、白、苏、陆之趣也。自恨少壮不知努力,老年常多悔惧,于古人心境不能领取一二,反复寻思,叹喟无已!辛未二月。

近年焦虑过多,无一日游于坦荡之天,总由于名心太切、俗见太重二端。名心切,故于学问无成,德行未立,不胜其愧馁。俗见重,故于家人之疾病、子孙及兄弟子孙之有无贤否强弱,不胜其萦扰,用是忧惭跼蹐,如茧自缚。今欲去此二病,须在一“淡”字上着意。不特富贵功名及身家之顺逆、子孙之旺否悉由天定,即学问德行之成立与否,一大半关乎天事,一概淡而忘之,庶此心稍得自在。辛未三月。

近来每苦心绪郁闷,毫无生机,因思寻乐约有三端:勤劳而后憩息,一乐也;至淡以消忮心,二乐也;读书声出金石,三乐也。一乐,三乐,是咸丰八年所曾有志行之,载于日记者,二乐则近日搜求病根,迄未拔去者,必须于未死之前拔除净尽,乃稍安耳。辛未四月。

阅《理学宗传》中朱子、陆子。孙氏所录朱子之语,多取其与陆子相近者,盖偏于陆王之途,去洛闽甚远也。辛未五月。

将《周易》之“象”及常用之字分为条类,别而录之,庶几取“象”于天文地理,取“象”于身于物者,一目了然。少壮不学,老年始为此蹇浅之举,抑何陋也!辛未十二月。

前曾以四语自儆,曰:慎独则心安,主敬则身强,求仁则人悦,习劳则神钦。近日又添四语:曰内讼以去恶,曰日新以希天,曰宏奖以育才,曰贞胜以蒙难。与前此四语,互相表里,而下手工夫各有切要之方。不知垂老尚能实践一二否?辛未十二月。

阅《宋元学案》中“百源学案”,于邵子言数之训一无所解,愧憾之至。辛未十二月。 r2QcgVVDUQe/rHGsBOrmMLxt6WCHjB+AJSHlfb/S/q1GQw7JpDlo80KmOdpPaS2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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