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者,荆平王有臣伍子奢。奢得罪於王,且杀之。其二子出走,伍子尚奔吴,伍子胥奔郑。王召奢而问之,曰:“若召子,孰来也?”子奢对曰:“王问臣,对而畏死,不对不知子之心者。尚为人也,仁且智,来之必入,胥为人也,勇且智,来必不入。胥且奔吴邦,君王必早闭而晏开,胥将使边境有大忧。”於是王即使使者召子尚於吴,曰:“子父有罪,子入,则免之,不入,则杀之。”子胥闻之,使人告子尚於吴:“吾闻荆平王召子,子必毋入。胥闻之:‘入者穷,出者报仇。’入者皆死,是不智也。死而不报父之仇,是非勇也。”子尚对曰:“入则免父之死,不入则不仁。爱身之死,绝父之望,贤士不为也。意不同,谋不合,子其居,尚请入。”荆平王复使使者召子胥於郑。曰:“子入,则免父死,不入,则杀之。”子胥介胄彀弓出见使者,谢曰:“介胄之士,固不拜矣。谓有道於使者,王以奢为无罪,赦而蓄之,其子又何適乎?”使者还报荆平王,王知子胥不入也。杀子奢而并杀子尚。
子胥闻之,即从横岭上大山,北望齐、晋,谓其舍人曰:“去,此邦堂堂,被山带河,其民重移。”於是乃南奔吴。
至江上,见渔者,曰:“来,渡我。”渔者知其非常人也,欲往渡之,恐人知之,歌而往过之,曰:“日昭昭,侵以施,与子期甫芦之碕。”子胥即从渔者之芦碕。日入,渔者复歌往曰:“心中目施,子可渡河,何为不出?”船到即载,入船而伏。半江而仰谓渔者曰:“子之姓为谁?还得报子之厚德。”渔者曰:“纵荆邦之贼者我也,报荆邦之仇者子也。两而不仁,何相问姓名为?”子胥即解其剑以与渔者,曰:“吾先人之剑,直百金,请以与子也。”渔者曰:“吾闻荆平王有令曰:‘得伍子胥者,购之千金。’今吾不欲得平王之千王,何以百金之剑为?”渔者渡於于斧之津,乃发其箪饭,清其壶浆而食。曰:“亟食而去,毋令追者及子也。”子胥曰:“诺。”子胥食已而去,顾谓渔者曰:“掩尔壶浆,无令之露。”渔者曰:“诺。”子胥行。即覆船,挟匕首自刎而江水之中,明无泄也。
子胥遂行,至溧阳界中,见一女子击絮於濑水之中。子胥曰:“岂可得託食乎?”女子曰:“诺。”即发箪饭,清其壶浆而食水。子胥食已而去,谓女子曰:“掩尔壶浆,毋令之露。”女子曰:“诺。”子胥行五步,还顾,女子自纵於濑水之中而死。
子胥遂行,至吴。徒跣被髮,乞於吴市。三日,市正疑之,而道於阖庐曰:“市中有非常人徒跣被髮,乞於吴市三日矣。”阖庐曰:“吾闻荆平王杀其臣伍子奢而非其罪,其子子胥勇且智,彼必经诸侯之可以报其父仇者。”王即使召子胥入,吴王下阶迎而唁数之曰:“吾知子非恒人也。何素穷如此?”子胥跪而垂泣曰:“胥父无罪而平王杀之,而并其子尚。子胥遯逃出走,唯大王可以归骸骨者,惟大王哀之。”吴王曰:“诺。”上殿与语,三日三夜,语无复者。王乃号令邦中:“无贵贱长少,有不听子胥之教者,犹不听寡人也。罪至死,不赦。”
子胥居吴三年,大得吴众。阖庐将为之报仇。子胥曰:“不可,臣闻诸侯不为匹夫兴师。”於是止。其后荆将伐蔡,子胥言之阖庐,即使子胥救蔡而伐荆。十五战十五胜。荆平王已死,子胥将卒六千,操鞭捶笞平王之墓而数之曰:“昔者吾先人无罪而子杀之,今此报子也。”
“后子昭王、臣司马子期、令君子西归,相与计谋:子胥不死,又不入,荆邦犹未得安,为之奈何?莫若求之而与之同邦乎?”昭王乃使使者报子胥於吴,曰:“昔者吾先人杀之父而非其罪也,寡人尚少,未有识也。今子大夫报寡人也特甚,然寡人亦不敢怨子。今子大夫何不来归子故坟墓丘冢为?我邦虽小,与子同有之。民虽少,与子同使之。”子胥曰:“以此为名,名即章,以此为利,利即重矣。前为父报仇,后求其利,贤者不为也。父已死,子食其禄,非父之义也。”使者遂还,乃报荆昭王曰:“子胥不入荆邦,明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