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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 离 曲

(一)生的逃脱

澎澎!澎澎!

窸窸!窣窣!

澎湃的真相把海吹来,

窸窸地甚欲并山卷去,

溪水也已高高涨起,

森茫茫一望无际。

猛雨更夹着怒风,

滚滚地波浪掀空。

惊惧、忽惶、走、藏、

呼儿、唤女、喊父、呼娘、

牛嘶、狗嗥、

混作一片惊号惨哭,

奏成悲痛酸凄的葬曲,

觉得此世界的毁灭,

就在这一瞬中。

死!死!死!

在死的恐怖之前,

生之欲念愈是执着不放,

到最后的一瞬间,

尚抱有万一的希望。

惨痛地,呼!喊!

无意识,逃!脱!

还希望着可能幸免。

死神已伸长他的手臂,

这最后的挣脱实不容易。

眼见得一片茫茫大水,

把平生胆力都完全失去,

要向死神手中,

争出一个自己,

这最后的挣脱真不容易!

救不得一个自己,

再无力顾到父母妻儿,

田畑只任它崩坏,

厝宅尽叫它流失,

浩荡无际

一片茫茫大水。

风收雨霁,溪水也退,

大树已连根拔起,

屋舍只留得几段墙基。

一处处泥泞沙石,

一处处漂木潴水,

惨澹荒凉,

笼罩着沉沉死气。

差幸一身尚存,

免给死神捕掳去,

财物一无遗留,

看生活要怎样维持。

不幸又被救得妻子,

啊!死只是一霎的伤悲,

活,平添了无穷拖累。流离失所、何处得到安息?

田畑淹没、何处去种去作?

也无一粒米,

活活受饥饿,

饿!饿!

自己虽搅得腹肚,

也禁不住儿啼哭!

(二)死的奋斗

感谢神的恩惠,

尚留给我一个肉体,

还算有些筋可卖,

卖!卖!

要等到何时,

要待何人来买,

纵幸运遇到了主顾,

也只够卖作终身奴隶。

经几次深思熟虑,

别想不出图存工具,

唉!死?真要活活地饿死?

死!尚觉非时,

也尚有些不愿意,

只好硬着心肠,

也只有捻转了心肝,

将这儿子来换钱去,

去!去!

好使儿子得有生机,

不忍他跟着不幸的父母,

过着艰难困苦的一世。

这是受不到妻子同意,

不用猜想就可知,

“仅有这个儿子,

任他怎样地丑恶,

也觉得可爱,

也可以自慰,

从未甘使离开过身边,

那忍卖给人家去?

死!一样逃不脱死!

饿死也愿在一处,

不忍他去受人处治,

看!看遍这世间,

有过谁会爱他人子?”

妇人的执着不难释,

要使到她了解明白,

石头上也自会发粟,

这该是自己来决行,

这该是自己来负责。

救寒疗饥可无虑,

死的威胁也已去,

为什么?心绪转觉不安!

为什么?夜梦反自不宁!

一时时妻子的暗泣吞声,

不知不识,那儿子的

临去时依恋之情,

到了深夜人静,脑膜中

这影响显得愈是分明。

拚尽所有生的能力,

忍受一切人世辛苦,

只想找出生之路,

也只有借着这肉体上

极端的困惫疲劳,

才会暂忘却

刻在精神上的痛楚。

旷旷漠漠浊泥砂碛

高低凹凸大小乱石,

寻不到前时齐整的阡陌,

只见得波冲浪决的痕迹,

再无有树一株草一茎,

破坏到这样田地,

看要怎样来耕怎样来种!

徙!徙到他乡!

徙到那可耕可种

水甘土肥的地方,

行!行!

只惜不知方向。

不可知的前途,

暗黑得路痕不见,

眼前此世界,

破坏得石荒沙乱,

这一片砂石荒埔,

就是命之父母,

这一片砂石荒埔,

就是生之源泉。

垦垦!辟辟!

忍苦拚力!

一分一秒工夫,

也不甘去休息。

锄锄!掘掘!

土黑砂白,

开开!凿凿!

石火四进,

一分一秒工夫,

也不甘去休息,

忍苦拚力,

垦垦!辟辟!

只望能早成田,

那顾惜脚肿手裂?

只望能早成田,

敢爱惜流汗流血?

只任它砂灼日煎,

只任它雨打风掮。

(三)生乎?死乎?

阡陌筑得已很齐整,

田亩也垦到将要完成,

畑也已耕,田也已种,

稻仔叶青翠得欲滴,

蕃薯叶也青苍茂盛,

秋风是又凉又清,

秋空是又碧又净,

失了热焰的日头,

只觉得和暖光明,

疲倦了的溪水,

流得悠缓无声,

乌秋斑甲时交鸣,

秋的田野是这样地幽静。

卖儿子的钱,已无多所剩,

瓮中粮米、吃也再无几时,

秋风凉了,身上尚是单衣,

哈!哈!

这几层已不用忧虑,

看!田畑里的稻仔蕃薯,

不仅足以救寒疗饥,

无定着还有些赢余,

这草寮仔也想来修理。

几年来拚死的奋斗,

克服了不可抗的天灾,

到而今生活已有所赖,

只有卖去了的儿子,

还使我时时挂上心怀;

不知是否得到人怜爱?

不知是否有些长大?

不知是否犹象在我们身边,

那刁顽?那活泼?那乖呆?

砂石荒埔,

已再垦为良田,

风雨应候,

也做成了丰年,

手上的血经已拭净,

额上的汗也已晒干,

一些儿心愿将要实现,

幸福的路已在眼前,

生活已有了保障,

居处也得到平安。

这应不是幻像的反映?

这应不是梦里的欣欢?

时代是已经开化,

文明也放出了光华,

梦一般的世界早被打破,

遂造成了现代国家,

并创定尊严国法,

法的范围不容有些或跨。

法本来就是公平,

它规定着,富户穷人一样,

不许睡在公园椅顶,

为着国家谁也要遵行,

只可怜愚昧的百姓,

不断地踏上罪的路程。

静肃!庄严!

天道?公理?

是非的分剖所,

善恶的权衡处,

在监察法得当否?

在主持世间正义?

这气象之阴森,

会使人股栗不已。

座上是威严的判官,

旁边是和善的通译,

台下是被疑的百姓。

悲怆!战栗!

如屠场之羊、砧上之鱼

绝望地任人屠杀割烹。

你怎敢?无断开垦,

你怎敢?占住不肯退去,

你怎敢?把法律无视,

那几处田畑,那几处原野,

早就依照法的手续,

给与退职前官吏,

为保持法的权威,

本应该严重惩治,

姑且施恩格外,

使知道国家宽大处,

若犹抗命不迁徙,

就休怨法无私庇!

沉下去!沉下去!

坠落到万仞罪恶之渊,

任凭你,喊到喉破声竭,

也无人垂手一援。

粉碎了!粉碎了!

横格在时代巨轮之前,

任凭你,喊到喉破声竭,

也无人能为解脱。

痛苦罢!痛苦罢!

正对着吃骨饮血之筵,

任凭你,哭到眼泪成泉,

也无人替你可怜。

讲文化的空说要为尽力,

到而今不听见有些消息,

农组的兄弟们,一个个

被监视拘捕,活动无策,

大人们怒汹汹,恶爬爬,

不断地来催催迫迫,

从顺惯了的我,

禁不起这般横逆。

收拾起孤伶伶的一身,

累人妻子让她永远沉沦,

羞!羞!

羞见弃于死神,

遂尝到重倍的苦辛,

瘦尽我一身肌肉。

把田畑阡陌开垦得齐齐整整,

流尽我一身血汗,

把稻仔蕃薯培养得青苍茂盛,

眼见得秋收已到,

让别人来享受现成,

这就是法的平等!

这就是时代的文明!

这么广阔的世间,

就一个我这么狭仄,

到一处违犯着法律,

耕一处抵触着规则,

耕好了田却归于官吏,

种好了稻竟得不到收获,

这么广阔的世间,

就一个我怎这样狭仄。

天的一边,地的一角,

隐隐约约,大旗飘扬,

被压迫的大众,

被榨取的工农,

趋趋!集集!

聚拢到旗下去,

想活动于理想之乡。

去!去!

紧随他们之后,

我怎生这样痴愚!

怎甘心在此受尽人欺负?

去!去!

紧随他们之后,

尚有强健的脚和手,

且有耐得劳动的身躯。 J8ZrMvcAuje+aIXgP3PM9XnV9htrxanBZA2hnKV9zFAi2cYG/jWDCfnTYoOlbRw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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