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渊问于仲尼曰:“成人之行何若?”子曰:“成人之行,达乎情性之理,通乎物类之变,知幽明之故,睹游气之源。若此而可谓成人。既知天道,行躬以仁义,饬身以礼乐。夫仁义礼乐,成人之行也。穷神知化,德之盛也。”
《易》曰:“仰以观于天文,俯以察于地理。是故知幽明之故。”夫天文、地理、人情之效存于心,则圣智之府。是故古者圣王既临天下,必变四时,定律历,考天文,揆时变,登灵台以望气氛。故尧曰:“咨!尔舜,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四海困穷。”《书》曰:“在璿玑玉衡以齐七政。”璿玑,谓北辰句陈枢星也,以其魁杓之所指二十八宿为吉凶祸福。天文列舍,盈缩之占各以类为验。
夫占变之道,二而已矣。二者,阴阳之数也。故《易》曰:“一阴一阳之谓道。”道也者,物之动莫不由道也。是故发于一,成于二,备于三,周于四,行于五。是故玄象著明,莫大于日月;察变之动,莫著于五星。天之五星,运气于五行。其初犹发于阴阳,而化极万一千五百二十。所谓二十八星者,东方曰角、亢、氐、房、心、尾、箕;北方曰斗、牛、须女、虚、危、营室、东壁;西方曰奎、娄、胃、昴、毕、觜、参;南方曰东井、舆鬼、柳、七星、张、翼、轸。所谓宿者,日月五星之所宿也。其宿运外内者,以官名别。其根荄皆发于地,而华形于天。所谓五星者,一曰岁星,二曰荧惑,三曰镇星,四曰太白,五曰辰星。欃枪、彗孛、旬始、枉矢、蚩尤之旗,皆五星盈缩之所生也。五星之所犯,各以金木水火土为占。春秋冬夏,伏见有时。失其常,离其时,则为变异;得其时,居其常,是谓吉详。
古者有主四时者:主春者张,昏而中,可以种谷。上告于天子,下布之民。主夏者大火,昏而中,可以种黍菽。上告于天子,下布之民。主秋者虚,昏而中,可以种麦。上告于天子,下布之民。主冬者昴,昏而中,可以斩伐田猎盖藏。上告之天子,下布之民。故天子南四视四星之中,知民之缓急。急则不赋籍,不举力役。《书》曰:“敬授民时。”《诗》曰:“物其有矣,维其时矣。”物之所以有而不绝者,以其动之时也。
《易》曰:“天垂象,见吉凶,圣人则之。”昔者高宗、成王感于雊雉、暴风之变,修身自改,而享丰昌之福也。
逮秦皇帝即位,彗星四见,蝗虫蔽天,冬雷夏冻,石陨东郡,大人出临洮,妖孽并见,荧惑守心,星茀大角,大角以亡,终不能改。二世立,又重其恶。及及即位,日月薄蚀,山林沦亡,辰星出于四孟,太白经天而行,无云而雷,枉矢夜光,荧惑袭月,孽火烧宫,野禽戏庭,都门内崩。天变动于上,群臣昏于朝,百姓乱于下,遂不察,是以亡也。
八荒之内有四海,四海之内有九州。天子处中州而制八方耳。两河间曰冀州,河南曰豫州,河西曰雍州,汉南曰荆州,江南曰扬州,济河间曰兖州,济东曰徐州,燕曰幽州,齐曰青州。山川汙泽,陵陆邱阜,五土之宜,圣王就其势,因其便,不失其性。高者黍,中者稷,下者秔。薄苇菅蒯之用不乏,麻麦黍粱亦不尽,山林禽兽、川泽鱼憋滋殖。王者京师四通而致之。
周幽王二年,西周三川皆震。伯阳父曰:“周将亡矣!夫天地之气,不失其序。若过其序,民乱之也。阳伏而不能出,阴迫而不能烝,于是有地震。今三川震,是阳失其所而填阴也。阳溢而壮阴,源必塞,国必亡。夫水土演而民用足也。土无所演,民乏财用,不亡何待!昔伊雒竭而夏亡,河竭而商亡,今周德如二代之季矣。其川源塞,塞必竭。夫国必依山川,山崩川竭,亡之徵也。川竭山必崩,若国亡不过十年,数之纪也。天之所以弃不过纪。”是岁也,三川竭,岐山崩。十一年,幽王乃灭,周乃东迁。
五岳者何谓也?泰山,东岳也;霍山,南岳也;华山,西岳也;常山,北岳也;嵩高山,中岳也。五岳何以视三公?能大布云雨焉,能大敛云雨焉。云,触石而出,肤寸而合,不崇朝而雨天下。施德博大,故视三公也。
四渎者何谓也?江、河、淮、济也。四渎何以视诸侯?能荡涤垢浊焉,能通百川于海焉,能出云雨千里焉。为施甚大,故视诸侯也。
山川何以视子男也?能出物焉,能润泽物焉,能生云雨,为恩多。然品类以百数,故视子男也。《书》曰:“禋于六宗,望秩于山川,遍于群神矣。”
齐景公为露寝之台,成而不通焉。柏常骞曰:“为台甚急,台成君何为不通焉?”公曰:“然。枭昔者鸣,其声无不为也。吾恶之甚,是以不通焉。”柏常骞曰:“臣请禳而去之。”公曰:“何具?”对曰:“筑新室为置白茅焉。”公使为室,成,置白茅焉。柏常骞夜用事。明日,问公曰:“今昔闻枭声乎?”公曰:“一鸣而不复闻。”使人往视之,枭当陛布翼,伏地而死。公曰:“子之道若此其明也,亦能益寡人寿乎?”对曰:“能。”公曰:“能益几何?”对曰:“天子九,诸侯七,大夫五。”公曰:“亦有徵之见乎?”对曰:“得寿,地且动。”公喜,令百官趣具骞之所求。柏常骞出,遭晏子于塗,拜马前,辞曰:“骞为禳枭而杀之。君谓骞曰:‘子之道若此其明也,亦能益寡人寿乎?’骞曰:‘能。’今且大祭,为君请寿,故将往以闻。”晏子曰:“嘻!亦善矣!能为君请寿也。虽然,吾闻之,惟以政与德顺乎神,为可以益寿。今徒祭可以益寿首乎?然则福兆有见乎?”对曰:“得寿地将动。”晏子曰:“骞,昔吾见维星绝,枢星散,地其动,汝以是乎?”柏常骞俯有间,仰而对曰:“然。”晏子曰:“为之无益,不为无损也。薄赋敛,无费民,且令君知之。”
夫水旱俱天下阴阳所为也。大旱则雩祭而请雨,大水则鸣鼓而劫社。何也?曰:阳者,阴之长也。其在鸟,则雄为阳,雌为阴;其在兽,则牡为阳,而牝为阴;其在民,则夫为阳,而妇为阴;其在家,则父为阳,而子为阴;其在国,则君为阳,而臣为阴。故阳贵而阴贱,阳尊而阴卑,天之道也。今大旱者,阳气太盛,以压于阴。阴压阳固,阳其填也。惟填压之太甚,使阴不能起也,亦雩祭拜请而已,无敢加也。至于大水及日蚀者,皆阴气太盛,而上减阳精。以贱乘贵,以卑陵尊,大逆不义,故鸣鼓而慑之,朱丝萦而劫之。由此观之,《春秋》乃正天下之位,徵阴阳之失。直责逆者,不避其难。是亦《春秋》之不畏强御也。故劫严社而不为惊灵,出天王而不为不尊上,辞蒯聩之命不为不听其父,绝文姜之属而不为不爱其母。其义之尽耶?其义之尽耶?
齐大旱之时,景公召群臣问曰:“天不雨久矣,民且有饥色。于使人卜之,崇在高山广水。寡人欲少赋敛以祠灵山,可乎?”群臣莫对,晏子进曰:“不可,祠此无益也。夫灵山固以石为身,以草木为发,天久不雨,发将焦,身将热,彼独不欲乎?祠之无益。”景公曰:“不然,吾欲祠河伯,可乎?”晏子曰:“不可,祠此夫益也。夫河伯以水为国,以鱼憋为民,天久不雨,水泉将下,百川将竭,国将亡,民将灭矣,彼独不用雨乎?祠之何益?”景公曰:“今为之奈何?”晏子曰:“君诚避宫殿暴露,与灵山、河伯共忧,其幸而雨乎。”于是景公出野暴露,三日,天果大雨,民尽得种树。景公曰:“善哉!晏子之言,可无用乎?其惟有德也。”
夫天地有德合,则生气有精矣;阴阳消息,则变化有时矣。时得而治矣,时得而化矣,时失而乱矣。是故人生而不具者五:目无见,不能食,不能行,不能言,不能施化。故三月达眼而后能见,七月生齿而后能食,期年生膑而后能行,三年 合而后能言,十六精通,而后能施化。阴穷反阳,阳穷反阴,故阴以阳变,阳以阴变。故男八月而生齿,八岁而毁齿,二八十六而精小通。女七月而生齿,七岁而毁齿,二七十四而精化小通。不肖者精化始至矣,而生气感动,触情纵欲,故反施乱化。故《诗》云:“乃如之人,怀婚姻也,大无信也,不知命也。”贤者不然,精化填盈,后伤时之不可遇也。不见道端,乃陈情欲以歌。《诗》曰:“静女其姝,俟我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瞻彼日月,遥遥我思。道之云远,曷云能来!”急时之辞也。甚焉,故称日月也。
度量权衡,以黍生之。十黍为一分,十分为一寸,十寸为一尺,十尺为一丈。十六黍为一豆,六豆为一铢,二十四铢为一两,十六两为一斤,三十斤为一钧,四钧重一石。千二百黍为一龠,十龠为一合,十合为一升,十升为一斗,十斗为一石。
凡六经帝王之所著,莫不致四灵焉。德盛则以为畜,治平则时气至矣。
故麒麟麕身牛尾,圆顶一角。含仁怀义,音中律吕。行步中规,折旋中矩。择土而践,位平然后处。不群居,不旅行。绥兮其有质文也。幽闲则循循如也,动则有容仪。
黄帝即位,惟圣恩承天,明道一脩,惟仁是行,宇内和平。未见凤凰,维思影像,夙夜晨兴。于是乃问天老曰:“凤像何如?”天老曰:“夫凤鸿前麟后,蛇颈鱼尾,鹤植鸳鸯思,丽化枯折所志,龙文龟身,燕喙雞噣,骈翼而中注。首戴德,顶揭义,背负仁,心信智。食则有质,饮则有仪。往则有文,来则有嘉。晨鸣曰发明,昼鸣曰保长,飞鸣曰上翔,集鸣曰归昌。翼挟义,衷抱衷,足履正,尾系武。小声合金,大声合鼓。延颈奋翼,五光备举。光兴八风,气降时雨。此谓凤像。夫惟凤为能究万物,随夭祉,象百状,达于道。去则有灾,见则有福。览九州,观八极,备文武,正王国。严照四方,仁圣皆伏。故得凤像之一者凤过之,得二者凤下之,得三者则春秋下之,得四者则四时下之,得五者则终身居之。”黄帝曰:“於戯,盛哉!”于是乃备黄冕,带黄绅斋于中宫。凤乃蔽日而降。黄帝降自东阶,西面启首曰:“皇天降兹,敢不承命。”于是凤乃遂集东囿,食帝竹实,棲帝梧树,终身不去。《诗》云“凤皇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菶菶萋萋雍雍喈喈。”此之谓也。
灵龟文五色,似金似玉,背阴向阳。上隆象老,下平法地,繁衍象山。四趾转运应四时,文著象二十八宿。蛇头龙翅。左精象日,右精象月。千岁之化,下气上通。能知存亡吉凶之变。宁则信信如也,动则著矣。神龙能为高,能为下,能为大,能为小,能为幽,能为明,能为短,能为长。昭乎其高也,渊乎其下也,薄乎天光,高乎其著也。一有一亡,忽微哉,斐然成章。虚无则精以知,动作则灵以化。於戏,允哉!君子辟神也。观彼威仪游燕幽闲,有似凤也。《书》曰:“鸟兽鸧,凤凰来仪。”此之谓也。
成王时有三苗贯桑而生,同为一秀,大几盈车,民得而上之成王。成王问周公:“此何也?”周公曰:“三苗同秀为一,意天下其和而为一乎?”后三年,则越裳氏重译而朝,曰:“道路悠远,山川阻深,一使之不通,故重三译而来朝也。”周公曰:“德泽不加,则君子不飨其质;政令不施,则君子不臣其人。”译曰:“吾受命于吾国之黄发:‘久矣,天之无烈风淫雨,意中国有圣人耶?有则盍朝之。’”然后周公敬受其所以来矣。
周惠王十五年,有神降于莘王问于内史过曰:“是何故?有之乎?”对曰:“有之。国将兴,其君斋明中正,精洁惠和。其德足以昭其馨香,其惠足以同其民人。神飨而民听,民神无怨,故民神降焉,观其政德而均布福焉。国将亡,其君贪冒淫僻,邪佚荒怠,芜秽暴虐。其政腥臊,馨香水登。其刑矫诬,百性携贰。明神不蠲,而民有远意。民神痛怨,无所依怀,故神亦往焉,观其奇慝而降之祸。是以或见神而兴,亦有以亡。昔夏之兴也,祝融降于崇山;其亡也,回禄信于亭隧。商之兴也,梼杌次于丕山;其亡也,夷羊在牧。周之兴也, 鸣于岐山;其衰也,杜伯射宣王于镐。是皆明神之纪者也。”
王曰:“今是何神也?”对曰:“昔昭王娶于房,曰房后,是有爽德,协于丹朱,丹朱冯身以仪之,生穆王焉,是监烛周之子孙而祸福之。夫一神不远徙迁,若由是观之:其丹朱耶?”
王曰:“其谁受之?”对曰:“在虢。”王曰:“然则何为?”对曰:“臣闻之,道而得神,是谓丰福;淫而得神,是谓贪祸。今虢少荒,其亡也!”王曰:“吾其奈何?”对曰:“使太宰以祝史率狸姓奉牺牲粢盛玉帛往献焉,无有祈也。”王曰:“虢其几何?”对曰:“昔尧临民以五,今其胃见。鬼神之见也,不失其物。若由是观之,不过五年。”王使太宰己父,率傅氏,及祝,奉牺牲玉觞往献焉。内史过从至虢,虢公亦使祝史请土焉。内史过归告王曰:“虢必亡矣。不禋于神,而求福焉,神必祸之;不亲于民,而求用焉,民必违之。精意以享,禋也;慈保庶民,亲也。今虢公动匮百姓,以盈其违。离民怒神怨,而求利焉,不亦难乎?”十九年,晋取虢也。
齐醒公北征孤竹,未至卑耳谿中十里,闟然而止,瞠然而视,有顷,奉矢未敢发也。喟然叹曰:“事其不济乎!有人长尺,冠冕,大人物具焉。左祛衣,走马前者。”管仲曰:“事必济。此人,知道之神也。走马前者,导也。左祛衣者,前有水也,从左方渡。”行十里,果有水曰辽。表之,从左方渡至踝,从右方渡至膝。已渡,事果济。桓公再拜管仲马前曰:“仲父之圣至如是,寡人得罪久矣。”管仲曰:“夷吾闻之:圣人先知无形。今已有形乃知之,是夷吾善承教,非圣也。”
吴伐越,隳会稽,得骨专车,使使问孔子曰:“骨何者最大?”孔子曰:“禹致群臣会稽山,防风氏后至,禹杀而戮之,其骨节专车,此为大矣。”使者曰:“谁为神?”孔子曰:“山川之灵,足以纪纲天下者,其守为神,社稷为公侯,山川之祀为诸侯,皆属于王者。”曰:“防风氏保守?”孔子曰:“汪芒氏之君守封嵎之山者也,其神为釐姓,在虞夏为防风氏,商为汪芒氏,於周为长狄氏,今谓之大人。”使者曰:“人长几何?”孔子曰:“僬侥氏三尺,短之至也;长者不过十,数之极也。”使者曰:“善哉!圣人也。”
仲尼在陈,有隼集于陈侯之廷而死,楛矢贯之,石弩;矢长尺有咫。陈侯使问孔子,孔子曰:“隼之来也远矣,此肃慎氏之矢也。昔开王克商,通道九夷百蛮,使各以其方贿来贡,思无忘职业。于是肃慎氏贡楛矢,石弩,长尺有咫,先王欲昭其令德之致,故铭其栝曰:‘肃慎氏贡楛矢。’以劳大姬,配虞胡公,而封诸陈。分同姓以珍玉,展亲也;分别姓以远方职贡,使无忘服也。故分陈以肃慎氏之矢。试求之故府。”果得焉。
季桓子穿井得土缶,中有羊。以问孔子,言得狗。孔子曰:“以吾所闻,非狗,乃羊也。木石之怪夔、罔两,水之怪龙、罔象,土之怪 羊也,非狗也。”桓子曰:“善哉!”
楚昭王渡江,有物大如斗,直触王舟,止于舟中。昭王大怪之,使聘问孔子。孔子曰:“此名萍实,令剖而食之。惟霸者能获之,此吉祥也。”其后齐有飞鸟,一足,来下,止于殿前,舒翅而跳。齐侯大怪之,又使聘问孔子。孔子曰:“此名商羊,急告民,趣治沟渠,天将大雨。”于是如之,天果大雨,诸国皆水,齐独以安。
孔子归,弟子请问。孔子曰:“异时小儿谣曰:‘楚王渡江,得萍实。大如拳,赤如日,剖而食之,美如’此楚之应也。儿又有两两相牵,屈一足而跳,曰:‘天将大雨,商羊起舞。’今齐获之,亦其应也。”夫谣之后,未尝不有应随者也。故圣人非独守道而已也,睹物记也,即得其应矣。
郑简公使公孙成子来聘于晋。平公有疾,韩宣子赞,授馆客。客问君疾,对曰:“君之疾久矣,上下神祇,无不遍谕也,而无除。今梦黄熊入于寝门,不知人鬼耶?意厉鬼也?”子产曰:“君之明,子为政,其何厉之有?侨闻之,昔鲧违帝命,殛之于羽山,化为黄熊,以入于羽渊。是为夏郊,三代举之。夫鬼神之所及,非其族类,则绍其同位。是故天子祠上帝,公侯祠百神,自卿已下,不过其族。今周室少卑,晋实继之。其或者未举夏郊也?”宣子以告,祀夏郊,董伯为尸,五日瘳。公见子产,赐之莒鼎。
虢公梦在庙,有神人面白毛虎爪,执钺立在西阿。公懼而走。神曰:“无走,帝今日使晋袭于尔门。”公拜顿首。觉,召史嚣占之。嚣曰:“如君之言,则蓐收也,天之罚神也,天事官成。”公使囚之,且使国人贺梦。
舟之侨告其诸族曰:“虢不久矣,吾乃今知之。君不度而嘉,大国之袭己也,何瘳?吾闻之曰,大国道,小国袭焉,曰服;小国傲,大国袭焉,曰诛。民疾君之侈也,是以由于逆命。今嘉其梦,侈必展,是天夺之鉴而益其疾也。民疾其态,天又诳之,大国来诛,出令而逆,宗国既卑,诸侯远己,外内无亲,其谁云救之!吾不忍俟,将行!”以其族适晋,三年,虢乃亡。
晋平公筑虒祁之室,石有言者。平公问于师旷曰:“石何故言?”对曰:“石不能言,有神冯焉。不然,民听之滥也。臣闻之,作事不时,怨 动于民,则有非言之物而言。今宫室崇侈,民力屈尽,百姓疾怨,莫安其性,石言不亦可乎?”
晋平公出畋,见乳虎伏而不动,顾谓师旷曰:“吾闻之也,霸王之主出,则猛兽伏不敢起,今者寡人出见乳虎伏而不动,此其猛兽乎?”师旷曰:“鹊食猬,猬食 , 食豹,豹食駮,駮食虎。夫駮之状有似駮马。今者君之出,必骖駮马而出畋乎?”公曰:“然。”师旷曰:“臣闻之,一自诬者穷,再自诬者辱,三自诬者死,今夫虎所以不动者,为駮马也,固非主君之德义也。君奈何一自诬乎?”
平公异日出朝,有鸟环平公不去。平公顾谓师旷曰:“吾闻之也:霸王之主凤下之。今者出朝,有鸟环寡人,终朝不去,是其凤鸟乎?”师旷曰:“东方有鸟名谏珂,其为鸟也,文身而朱足,憎鸟而爱狐。今者吾君必衣狐裘以出朝乎?”平公曰:“然。”师旷曰:“臣己尝言之矣,一自诬者穷,再自诬者辱,三自诬死。今鸟为狐裘之故,非吾君之德义也。君奈何而再自诬乎?”平公不悦。
异日,置酒虎祁之台,使郎中马章布蒺藜于阶上,令人召师旷。师旷至,履而上堂。平公曰:“安有人臣履而上人主堂者乎?”师旷解履刺足,伏刺膝,仰天而叹,公起引之,曰:“今者与叟戏,叟遽忧乎?”对曰:“忧。夫肉自生虫,而还自食也;木自生蠹,而还自刻也。人自兴妖,而还自贼也。五鼎之具,不当生藜藿,人主堂庙,不当生蒺藜。”平公曰:“今为之奈何?”师旷曰:“妖已在前,无可奈何。入来月八日,修百官,立太子,君将死矣。”至来月八日平旦,谓师旷曰:“叟以今日为期,寡人如何?”师旷不乐,谒归。归未几而平公死。乃知师旷神明矣!
赵简子问于翟封荼曰:“吾闻翟雨谷三日,信乎?”曰:“信。”“又闻雨血三日,信乎?”曰:“信。”“又闻马生牛,牛生马,信乎?”曰“信。”简子曰:“大哉!妖亦足以亡国矣!”对曰:“雨谷三日,虻风之所飘也。雨血三日,鸷鸟击于上也。马生牛,牛生马,杂牧也。此非翟之妖也。”简子曰:“然则翟之妖奚也?”对曰:“其国数散,其君幼弱,其诸卿货,其大夫比党以求禄爵,其百官肆断而无告,其政令不竟而数化,其士巧贪而有怨:比其妖也。”
哀公射而中稷,其口疾,不肉食。祠稷而善,卜之巫官。巫官变曰:“稷负五种,讬株而从天下,未至于地而株绝,猎谷之老人张衽以受之。何不告祀之?”公从之而疾去。
扁鹊过赵,赵王太子暴疾而死。鹊造宫门曰:“吾闻国中卒有壤土之事,得无有急乎?”中庶子之好方者应之曰:“然。王太子暴疾而死。”扁鹊曰:“入言郑医秦越人能活太子。”中庶子难之曰:“吾闻上古之为医者曰苗父,苗父之为医也,以菅为席,以刍为狗,北面而祝,发十言耳,诸扶而来者、舆而来者,皆平复如故。子之方能如此乎?”扁鹊曰:“不能。”又曰:“吾闻中古之为医者曰俞虡。俞虡之为医也,搦脑髓,束肓莫,炊灼九窍,而定经络,死人复为生人,故白俞虡。子之方能若是乎?”扁鹊曰:“不能。”中庶子曰:“子之方如此,譬若以管窥天,以锥刺地,所窥者甚大,所见者甚少。钧若子之方,岂足以变骇童子哉?”扁鹊曰:“不然。物故有昧揥而中蚊头,掩目而别白黑者。太子之疾,所谓尸厥者也。以为不然,入诊之,太子股阴当温耳,耳中焦如有啸者声,然者皆可治也。”中庶子入报赵王。赵王跣而趋出门,曰:“先生远辱幸临寡人,先生幸而有之,则粪土之息,得蒙天履地,而长为人矣。先生不有之,则先犬马,填沟壑矣。”言未已,涕泣沾襟。
扁鹊遂为诊之。先造轩光之灶,八成之汤。砥针砺石,取三阳五输。子容捣药,子明吹耳,阳仪反神,子越扶形,子游矫摩。太子遂得复生。天下闻之,皆曰:“扁鹊能生死人。”鹊辞曰:“予非能生死人也,特使夫当生者活耳。”夫死者犹不可药而生也,悲夫,乱君之治不可药而息也!《诗》曰:“多将熇熇,不可救药。”甚之之辞也。
孔子晨立堂上,闻闻哭声音甚悲。孔子援瑟而鼓之,其音同也。孔子出,而弟子有咤者。问:“谁也?”曰:“回也。”孔子曰:“回为何而咤?”回曰:“今者有哭者,其音甚悲,非独哭死,又哭生离者。”孔子曰:“何以知之?”回曰:“似完山之鸟。”孔子曰:“何如?”回曰:“完山之鸟生四子,羽翼已成,乃离四海,哀鸣送之,为是往而不复返也。”孔子使人问哭者。哭者曰:“父死家贫,卖子以葬父,将与其别也。”孔子曰:“善哉,圣人也!”
景公畋于梧邱,夜犹蚤,公姑坐睡,而梦有五丈夫,北面倖庐,称无罪焉。公觉,召晏子而告其所梦。公曰:“我其尝杀不辜而诛无罪耶?”晏子对曰:“昔者先君灵公畋,五丈夫罟而骇兽,故杀之。断其首而葬之,曰‘五丈夫之邱’。其此耶?”公令人掘而求之,则五头同穴而存焉。公曰:“嘻!”令吏葬之。国人不知其梦也,曰:“君悯白骨,而况于生者乎?”不遗余力矣,不释余智矣。故曰人君之为善易矣。
子问孔子:“死人有知无知也?”孔子曰:“吾欲言死者有知也,恐孝子顺孙防生以送死也;欲言无知,恐不孝子孙弃不葬也。赐欲知死人有知将无知也,死徐自知之,犹未晚也。”
王子建出守于城父,与成公乾遇于畴中。问曰:“是何也?”成公乾曰:“畴也。”“畴也者何也?”曰:“所以为麻也。”“麻也者何也?”曰:“所以为衣也。”成公乾曰:“昔者庄王伐陈,舍于有萧氏,谓路室之人曰:‘巷其不善乎?何沟之不浚也?’庄王犹知巷之不善,沟之不浚;今吾子不知畴之为麻,麻之为衣;吾子其不主社稷乎!”王子果不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