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寒五六日,中风,往来寒热,胸胁苦满,默默不欲饮食,心烦喜呕,或胸中烦而不呕,或渴,或腹中痛,或胁下痞鞕,或心下悸、小便不利,或不渴、身有微热,或咳者,小柴胡汤主之。
此非言伤寒五六日而更中风也。言往来寒热有三义:少阳自受寒邪,阳气衰少,既不能退寒,又不能发热,至五六日郁热内发,始得与寒气相争,而往来寒热,一也;若太阳受寒,过五六日阳气始衰,余邪未尽,转属少阳,而往来寒热,二也;风为阳邪,少阳为风藏,一中于风便往来寒热,不必五六日而始见,三也。少阳脉循胸胁,邪入其经,故苦满;胆气不舒,故默默;木邪犯土,故不欲饮食;相火内炽,故心烦;邪正相争,故喜呕。盖少阳为枢,不全主表,不全主里,故六证皆在表里之间。仲景本意重半里,而柴胡所主又在半表,故少阳证必见半表,正宜柴胡加减。如悉入里,则柴胡非其任矣。故小柴胡称和解表里之主方。
寒热往来,病情见于外;苦喜不欲,病情得于内。看喜、苦、欲等字,非真呕、真满、不能饮食也。看往、来二字,见有不寒热时。寒热往来,胸胁苦满,是无形之半表;心烦喜呕,默默不欲饮食,是无形之半里。虽然七证皆偏于里,惟微热为在表;皆属无形,惟心下悸为有形;皆风寒通证,惟胁下痞硬属少阳。总是气分为病,非有实可据,故皆从半表半里之治法。
血弱气虚,腠理开,邪气因入,与正气相搏,结于胁下。正邪分争,往来寒热,休作有时,默默不欲饮食,藏府相连,其痛不下,邪高痛下,故使呕也。
此仲景自注柴胡证。首五句,释胸胁苦满之因。正邪三句,释往来寒热之义。此下多有阙文,故文理不连属也。
小柴胡汤
柴胡半斤半夏半升人参甘草黄芩生姜各三两大枣十二枚
以水一斗二升,煮取六升,去滓,再煎取三升,温服一升,日三服。若胸中烦而不呕者,去半夏、人参,加栝楼实一枚;若渴者,去半夏,加人参,合前成四两半,加栝楼根四两;若腹中痛者,去黄芩,加芍药三两。若胁下痞硬,去大枣,加牡蛎四两;若心下悸,小便不利者,去黄芩,加茯苓四两;若不渴、外有微热者,去人参,加桂枝三两,温服,取微汗愈;若咳者,去人参、大枣、生姜,加五味子半升,干姜二两。
柴胡感一阳之气而生,故能直入少阳,引清气上升而行春令,为治寒热往来之第一品药。少阳表邪不解,必需之。半夏感一阴之气而生,故能开结气、降逆气、除痰饮,为呕家第一品药。若不呕而胸烦、口渴者去之,以其散水气也。黄芩外坚内空,故能内除烦热,利胸膈逆气。腹中痛者,是少阳相火为害,以其苦从火化,故易芍药之酸以泻之。心下悸,小便不利者,以苦能补肾,故易茯苓之淡以渗之。
人参、甘草,补中气和营卫,使正胜则邪却,内邪不留,外邪勿复入也。仲景于表证不用人参,此因有半里之无形证,故用之以扶元气,使内和而外邪勿入也。身有微热是表未解,不可补;心中烦与咳,是逆气有余,不可益气,故去之。如太阳汗后身痛而脉沉迟,下后协热利而心下硬,是太阳之半表半里证也。表虽不解,因汗、下后重在里,故参、桂兼用。先辈论此汤,转旋在柴、芩二味,以柴胡清表热、黄芩清里热也。卢氏以柴胡、半夏得二至之气而生,为半表半里之主治,俱似有理。然本方七味中,半夏、黄芩俱在可去之例,惟不去柴胡、甘草。当知寒热往来,全赖柴胡解外,甘草和中。故大柴胡去甘草,便另名汤,不入加减法。
伤寒中风,有柴胡证,但见一证便是,不必悉具。
柴胡为枢机之剂,凡寒气不全在表未全入里者,皆服之。证不必悉具,故方亦无定品。
呕而发热者,小柴胡汤主之。
伤寒则呕逆,中风则干呕。凡伤寒中风,无麻黄、桂枝证。但见喜呕一证。则发热者,便可用柴胡汤,不必寒热往来而始用也。发热而呕,则人参当去,而桂枝非所宜矣。其目赤、耳聋、胸满而烦者,用柴胡去参、夏加栝蒌实之法;脉弦细而头痛发热者,从柴胡去参加桂之法。
伤寒五六日,头汗出,微恶寒,手足冷,心下满,口不欲食,大便鞕,脉沉细者,此为阳微结,必有表复有里也。脉沉亦在里也。汗出为阳微结。假令纯阴结,不得复有外证,悉入在里矣。此为半在里半在表也。脉虽沉细,不得为少阴病。所以然者,阴不得有汗,今头汗出,故知非少阴也,可与小柴胡汤。设不了了者,得屎而解。
大便硬谓之结,脉浮数能食曰阳结,沉迟不能食曰阴结。此条俱是少阴脉,谓五六日又少阴发病之期。若谓阴不得有汗,则少阴亡阳,脉紧汗出者有矣。然亡阳与阴结有别,亡阳咽痛吐利;阴结不能食而大便反硬也。亡阳与阳结亦有别,三阴脉不至头,其汗在身;三阳脉盛于头,阳结则汗在头也。邪在阳明,阳盛,故能食,此谓纯阳结;邪在少阳,阳微,故不欲食,此谓阳微结,宜属小柴胡矣。然欲与柴胡汤,必究其病在半表。而微恶寒,亦可属少阴;但头汗,始可属之少阳。欲反覆讲明头汗之义,可与小柴胡而勿疑也。上焦得通,则心下不满而欲食;津液得下,则大便自软而得便矣。此为少阴、少阳之疑似证。
上论小柴胡主证。
伤寒四五日,身热恶风,头项强,胁下满,手足温而渴者,小柴胡汤主之。
身热恶风,头项强,桂枝证未罢。胁下满,已见柴胡一证,便当用小柴胡去参,夏加桂枝、栝蒌以两解之。不任桂枝而主柴胡者,从枢故也。
阳明病,发潮热,大便溏,小便自可,胸胁满者,小柴胡汤主之。
潮热已属阳明,然大便溏而小便自可,未为胃实。胸胁苦满,便用小柴胡和之,热邪从少阳而解,不复入阳明矣。上条经四五日,是太阳少阳并病,此是阳明少阳合病。若谓阳明传入少阳,则谬矣。
阳明病,胁下硬满,不大便而呕,舌上白胎者,可与小柴胡汤。上焦得通,津液得下,胃气因和,身濈然汗出而解也。
不大便属阳明,然胁下硬满而呕,尚在少阳部。舌上白胎者,痰饮溢于上焦也。与小柴胡汤,则痰饮化为津液而燥土和,上焦仍得汗出而充身泽毛矣。
伤寒呕多,虽有阳明证,不可攻之。
呕者,水气在上焦,上焦得通,津液得下,胃气因和矣。
服柴胡汤已,渴者,属阳明也,以法治之。
柴胡汤有芩、参、甘、枣,皆生津之品。服之反渴者,必胃家已实,津液不足以和胃也,当行白虎、承气等法。仍用柴胡加减,非其治矣。此少阳将转阳明之证。
上论两经合并病。
妇人中风七八日,续得寒热,发作有时,经水适断者,此为热入血室。其血必结,故使如疟状,发作有时。小柴胡汤主之。
中风至七八日,寒热已过,复得寒热,发作有期,与前之往来寒热无定期者不侔,此不在气分而在血分矣。凡诊妇人,必问月事,经水适断于寒热时,是不当止而止也。必其月事下而血室虚,热气乘虚而入,其余血之未下者,干结于内,故适断耳。用小柴胡和之,使结血散则寒热自除矣。余义详阳明篇。
上论热入血室。
伤寒六七日,发热微恶寒,肢节烦疼,微呕,心下支结,外证未去者,柴胡桂枝汤主之。
伤寒至六七日,正寒热当退之时,反见发热恶寒证,此表证而兼心下支结之里证,表里未解也。然恶寒微,则发热亦微。但肢节烦疼,则一身骨节不烦疼可知。支如木之支,即微结之谓也。表证微,故取桂枝之半;内证微,故取柴胡之半。此因内外俱虚,故以此轻剂和解之也。
上论柴胡桂枝证。
柴胡桂枝汤
柴胡四两黄芩人参生姜芍药桂枝各两半甘草一两半夏二合半大枣六枚
以水七升,煮取三升,去滓,温服一升。
桂、芍、甘草,得桂枝之半;柴、参、芩、夏,得柴胡之半;姜、枣得二方之半,是二方合半,非各半也,与麻黄桂枝合半汤又不同。
伤寒,阳脉涩,阴脉弦,法当腹中急痛,先用小建中汤。不差者,小柴胡汤主之。
前条偏于半表,此条偏于半里。注详建中汤证中。
本太阳病不解,转入少阳者,胁下硬满,干呕不能食,往来寒热,尚未吐、下,脉弦细者,与小柴胡汤。若已吐、下、发汗、温针、谵语,柴胡证罢,此为坏病。知犯何逆,以法治之。
少阳为枢,太阳外证不解,风寒从枢而入少阳矣。若见胁下硬满、干呕不能食、往来寒热之一,便是柴胡证未罢,即误于吐、下、发汗、温针,尚可用柴胡治之。若误治后,不见半表半里证而发谵语,是将转属阳明,而不转属少阳矣。柴胡汤不中与之,亦不得以谵语即为胃实也。知犯何逆,治病必求其本也。与桂枝不中与同义。此太阳坏病,而非少阳坏病也。
凡柴胡汤病而反下之,若柴胡证不罢者,复与柴胡汤,必蒸蒸而振,却发热汗出而解。
此与下后复用桂枝同局。因其人不虚,故不为坏病。
伤寒五六日,呕而发热者,柴胡汤证具,而以他药下之。若心下满而硬痛者,此为结胸也,大陷胸汤主之。但满而不痛者为痞,柴胡不中与之,宜半夏泻心汤。
注详泻心汤证中。此为柴胡坏证,故不中与之。
得病六七日,脉迟浮弱,恶风寒,手足温,医二三下之,不能食而胁下满痛,面目及身黄,颈项强,小便难者,与柴胡汤后必下重。本渴,而饮水呕、食谷哕者,柴胡不中与也。
浮弱为桂枝脉,恶风寒为桂枝证,然手足温而身不热。脉迟为寒,为无阳,为在藏,是表里虚寒也。法当温中散寒,而反二三下之,胃阳丧亡,不能食矣。食谷则哕,饮水则呕。虚阳外走,故一身面目悉黄;肺气不化,故小便难而渴;营血不足,故颈项强;少阳之枢机无主,故胁下满痛。此太阳中风误下之坏病,非柴胡证矣。柴胡证不欲食,非不能食;小便不利,非小便难;胁下痞硬,不是满痛;或渴,不是不能饮水;喜呕,不是饮水而呕。与小柴胡汤后必下利者,虽有参、甘,不禁柴、芩、栝楼之寒也。此条亦是柴胡疑似证,而非柴胡坏证。前条似少阴而实少阳,以条似少阳而实太阳坏病,得一证相似处。大宜着眼。
伤寒五六日,已发汗而复下之,胸胁满微结,小便不利,渴而不呕,但头汗出,往来寒热,心烦者,此为未解也。柴胡桂枝干姜汤主之。初服微烦,复服汗出便愈。
汗下后,而柴胡证仍在者,仍用柴胡汤加减。此因增微结一证,故变其方名耳。此微结与阳微结不同,阳微结对纯阴结而言,是指大便硬,病在胃。此微结对大结胸而言,是指心下痞,其病在胸胁,与心下痞硬、心下支结同义。
柴胡桂枝干姜汤
柴胡半斤黄芩桂枝各三两栝蒌根四两干姜牡蛎甘草各二两
煎服同前法。
此方全是柴胡加减法。心烦不呕而渴,故去参、夏,加栝蒌根;胸胁满而微结,故去枣,加蛎;小便虽不利而心下不悸,故不去黄芩,不加茯苓;虽渴而表未解,故不用参,而加桂;以干姜易生姜,散胸胁之满结也。初服烦即微者,黄芩、栝蒌之效;继服汗出周身而愈者,姜、桂之功也。小柴胡加减之妙,若无定法而实有定局矣。
伤寒八九日,下之,胸满,烦惊,小便不利,谵语,一身尽重不可转侧者,柴胡加龙骨牡蛎汤主之。
妄下后热邪内攻,烦惊谵语者,君主不明,而神明内乱也。小便不利者,火盛而水亏也;一身尽重者,阳内而阴反外也;难以转侧者,少阳之枢机不利也。此下多亡阴,与火逆亡阳不同。
柴胡加龙骨牡蛎汤
柴胡四两黄芩人参生姜茯苓铅丹桂枝龙骨牡蛎各一两半大黄二两半夏一合大枣六枚
水八升,煮取四升,内大黄,更煮一二沸,去滓,温服一升。
此方取柴胡汤之半,以除胸满心烦之半里。加铅丹、龙、蛎,以镇心惊,茯苓以利小便,大黄以止谵语。桂枝者,甘草之误也。身无热,无表证,不得用桂枝。去甘草则不成和剂矣。心烦谵语而不去人参者,以惊故也。
伤寒十三日,下之,胸胁满而呕,日晡所发潮热,已而微利。此本柴胡证,下之而不得利,今反利者,知医以丸药下之,非其治也。潮热者,实也,先宜小柴胡以解外,后以柴胡加芒硝汤主之。
日晡潮热,已属阳明,而微利可疑。利既不因于下药,潮热呕逆又不因利而除,故知误不在下而在丸药也。丸药发作既迟,又不能荡涤肠胃,以此知日晡潮热,原因胃实。此少阳阳明并病,先服小柴胡二升,以解少阳之表;其一升加芒硝,以除阳明之里。不加大黄者,以地道原通;不用大柴胡者,以中气已虚也。后人有加大黄、桑螵蛸者,大背仲景法矣。
太阳病过经十余日,心下温温欲吐,而胸中痛,大便反溏,腹微满,郁郁微烦,先其时极吐下者,与调胃承气汤;若不尔者,不可与。但欲呕,胸中痛,微溏者,此非柴胡证。以呕,故知极吐下也。
太阳居三阳之表,其病过经不解,不转属阳明,则转少阳矣。心烦喜呕,为柴胡证。然柴胡证或胸中烦而不痛,或大便微结而不溏,或腹中痛而不满。此则胸中痛,大便溏,腹微满,皆不是柴胡证。但以欲呕一证似柴胡,当深究其欲呕之故矣。夫伤寒中风,有柴胡证,有半表证也,故呕而发热者主之。此病既不关少阳寒热往来、胁下痞硬之半表,见太阳过经而来,一切皆属里证,必十日前吐下而误之坏病也。胸中痛者,必极吐可知;腹微满,便微溏,必误下可知。是太阳转属阳明,而不属少阳矣。今胃气虽伤,而余邪未尽,故与调胃承气和之。不用枳、朴者,以胸中痛,上焦伤,即呕多虽有阳明证,不可攻之谓也。若未经吐下,是病气分而不在胃。则呕不止而郁郁微烦者,当属之大柴胡矣。
此阳明少阳疑似证。前条得坏病之虚,此条得坏病之实。
上论柴胡变证。
太阳病过经十余日,反二三下之,后四五日,柴胡证仍在者,先与小柴胡汤。呕不止,心下急,郁郁微烦者,为未解也,与大柴胡汤下之则愈。
病从外来者,当先治外而后治其内。此屡经妄下,半月余而柴胡证仍在。因其人不虚,故枢机有主而不为坏病。与小柴胡和之,表证虽除,内尚不解。以前此妄下之药,但去肠胃有形之物,而未泄胸膈气分之结热也。急者满也,但满而不痛,即痞也。姜、夏以除呕,柴、芩以去烦,大枣和里,枳、芍舒急。而曰下之则愈者,见大柴胡为下剂,非和剂也。若与他药和下之,必有变证,意在言外。呕不止,属有形;若欲呕,属无形。
伤寒十余日,热结在里,复往来寒热者,与大柴胡汤。
里者对表而言,不是指胃。此热结气分,不属有形,故十余日复能往来寒热。若热结在胃,则蒸蒸发热,不复知有寒矣。往来寒热,故倍生姜,佐柴胡以解表;结热在里,故去参、甘之温补,加枳、芍以破结。
伤寒发热,汗出不解,心下痞硬,呕吐而下利者,大柴胡汤主之。
汗出不解,蒸蒸发热者,是调胃承气证。汗出解后,心下痞硬,下利者,是生姜泻心证。此心下痞硬,协热而利,表里不解,似桂枝人参证。然彼在妄下后而不呕,则此未经下而呕,则呕而发热者,小柴胡主之矣。然痞硬在心下而不在胁下,斯虚实补泻之所由分也。故去参、甘之甘温益气,而加枳、芍之酸苦涌泄耳。
上论大柴胡证。
大柴胡汤
小柴胡汤去人参、甘草,加生姜二两,芍药三两,枳实四枚。余同小柴胡法。
按:大柴胡是半表半里气分之下药,并不言大便。其心下急与心下痞硬,是胃口之病,而不在胃中;结热在里,非结实在胃。且下利则地道已通,仲景不用大黄之意晓然。若以“下之”二字,妄加大黄,则十枣汤“攻之”二字,如何味乎?
大小柴胡,俱是两解表里,而有主和主攻之异。和无定体,故有加减;攻有定局,故无去取之法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