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元年甲申五月,福王僭立于江南,进马士英东阁大学士,仍督凤阳。士英大怒,阴令刘泽清、高杰疏趋史可法督师淮扬。可法出,士英遂入阁,掌兵部事。
八月,中旨传升张有誉为户部尚书。时欲起用阮大铖,故先以清望传升有誉。
吏部尚书张慎言罢。士英虑慎言秉铨,大铖终不能起,乃令刘孔昭、汤国祚、赵之龙等攻去之。
马士英奏荐逆案阮大铖以知兵,赐冠带陛见。初,大铖被斥,居江宁,与士英及守备太监韩赞周深相结。福王僭立,赞周屡称大铖才,王固已心识之。及士英以边才荐,遂命陛见。高弘图请下九卿会议,士英曰:“会议则大铖必不得用。”弘图曰:“臣非阻大铖,旧制,京堂必会议。”姜曰广亦如弘图言。士英遂言:“魏忠贤之逆,非闯贼可比。弘图、曰广于己所爱者,即曰先帝无成心,于己所恶者,即曰成案不可翻,欺罔莫甚于是。”刘宗周言:“祖宗故事,九列大僚必用廷推。”郭维经言:“案成先帝之手,今将此案抹杀,起用大铖,赫赫英灵,恐有余恫。”罗万象言:“辅臣荐用大铖,或以愧世无知兵者,然大铖实未知兵。”詹兆恒言:“先帝异变,百姓莫不洒血搥胸。近闻燕齐之间,士绅皆白衣冠,聚兵以图复仇。一旦忽翻前案,召用大铖,岂不上伤在天之灵,下短忠义之气?”吕大器、熊汝霖、万元吉、陈良弼、王孙蕃、左光先、尹民兴等各疏力争。于是士英为大铖奏辩,力攻曰广、大器等。月余,遂以中旨授兵部添注右侍郎。
湖广巡按御史黄澍入贺,面纠士英奸贪不法,且言尝受献贼伪兵部尚书周文江贿,罪当斩。承天守备太监何志孔复前助澍。士英跪乞处分,澍直前举笏挈其背。士英佯称疾,而阴赂内阉田成、张执中等,言:“王非士英不得立,今逐之,是背旧恩也。且士英在阁,主上可以优闲;士英若去,谁复有念主上者?”王遂谕留士英。澍连上十疏,称自古未有奸臣在朝,而将帅能立功于外者。又言:“自魏珰窃窥神器以来,实酿今祸。附逆之人与荐逆之人,皆有贼心,乞悬诸日月,以除魍魉。”王不听,谕澍还楚。
十月,以逆案杨维垣为通政使。
镇国中尉、侯考吏部朱统疏纠姜曰广,词连史可法、吕大器等。礼科给事中袁彭年疏言:“中尉有奏请,先启亲王参详可否,然后给批赍奏。若俟考吏部,则与外吏等,应从通政司封进。今何径何窦,直达御前?宜加禁戢。”通政使刘士桢言:“曰广劲骨戆性,守正不阿,居乡立朝,皆有公论。统何人?不由职司,飞章越奏,此真奸险之尤,岂可容于圣世者!”皆不听。先是,吕大器奏士英卖官鬻爵,败法乱纪诸罪,而曰广事事与士英为忤,故士英授意诘之。大器予告去,曰广降调,而换授统为行人。
内批予卦疆失事太监孙呈琇原官,章正宸疏争,不听。
卿史祁彪佳论诏狱、廷杖、缉事三大弊,票拟革禁发改。高弘图言:“拟票发改,不审内廷何人主持,使正论不容若此。”王切责弘图,寻予告去。
内传以张捷为吏部尚书。
例转科道陆朗为佥事,黄耳鼎为副使,内批留用。
加翼戴恩,进士英太子太师、荫锦衣卫指挥佥事。九月,叙江北功,加少傅,兼太子太师、建极殿大学士。十二月,以南临恩,进少师。明年二月,叙殿工恩,进太保。
罢浙江巡抚黄鸣俊,降调浙江巡按任天成,以许都余党复叛故也。并议前任巡按左光先罪。光先系光斗弟,与大铖世仇,又首劾士英、大铖,故借事陷之。苏松巡抚祁彪佳言:“许都之变,实发于东阳,义乌、浦江皆无坚城。光先事竣出境,闻变复还,调兵措饷,宵夜经营。变起不一月,元凶授首。既不录其功,岂可反以激变罪之乎?”于是士英、大铖并恨彪佳,遂嗾御史张孙振论其好贪,罪之。
起越其杰巡抚东莱。其杰以贪遣戍,以士英妹婿起用。
召降献贼刘侨至京补原官。侨以玉杯古玩进张献忠,即用为锦衣都督。左良玉复蕲、黄,侨削发逃去。士英纳侨贿,遂复原官。
士英请免府州县童生应试,分上中下户纳银若干,即赴院试。又行纳贡助工等例。于是,民间有“扫尽江南金,填塞马家口”之谣。
布衣何光显上疏请诛士英。诏戮于市,籍其家。
以楚宗朱盛浓为池州府推官。盛浓疏劾御史黄澍毁制辱宗、贪赃激变,故士英擢之。立命逮澍;江督袁继咸为申理,乃止。澍匿左良玉军中,良玉由是有隙。
二年乙酉二月,以阮大铖为兵部尚书,赐蟒服。大铖虽长兵部,专职江防,军事一切不问。引所善蔡琛、唐世济、张孙振、袁弘勋等,布列要路,挠六部权。任刘应宾文选,浊乱铨政。擢私人林有本、王锡衮等二十余人为给事御史。江督袁继咸荐邓林奇为总兵,大铖索贿既足,始给敕印。白丁隶后贿至,立跻大帅,时有“职方贱如狗,都督满街走”之谣。
赐中书舍人林翘一品武衔。翘善星术,决士英必大用。士英荐授中书舍人,寻躐一品武衔,蟒服趋事。
以被勘杭州府推官黄端伯为礼部主事。端伯入京,称姜曰广逆谋有状,故有是擢。
以杨维垣为左副都御史。大铖得志,专务报复,与维垣谋,尽杀东林、复社诸人。时有狂僧大悲,出语不类,为总督京营戎政赵之龙所获,下诏狱。大铖因与维垣及张孙振谋,令引诸人拥潞王,则一网可尽。因造十八罗汉、五十三参之目,海内人望无不备列,纳之大悲袖中。大狱将兴,会上游告急而止。
仓场尚书贺世寿、佥都御史郭维经告病去,大铖密遣人劫之江中。
杀礼部主事周镳、原任武惠道雷演祚。镳,锺从兄,以附东林,而演祚与大铖有隙,因于从逆案内奏二人宜连坐,遂杀之。
四月初一日,命各衙门印文尽去“南京”二字。礼部管绍宁印被窃,谋于士英,因请于王,各衙门俱改铸另给。
初四日,宁南侯左良玉举兵东下,驰疏云:“窃见逆贼马士英出自苗种,性本凶顽。臣身在行间,无日不闻其罪状,无人不恨某奸邪。先帝皇太子至京,道路汹传,陛下屡发矜慈,士英以真为假,必欲置之于死而后快。臣前两疏,望陛下从容审处,犹冀士英夜气稍存,亦当剔肠悔过,以存先帝一线。不意奸谋日甚一日,臣自此不与奸贼共天日矣。臣已提师在途,将士裂目指发,人人思食其肉。臣恐百万之众,发而难收,震惊宫阙,且声其罪状,正告陛下,仰祈刚断,与天下共弃之。自先帝之变,人人号泣,士英利灾擅权,事事与先帝为难。钦案先帝手定者,士英首翻之;《要典》先帝手焚者,士英修复之。思宗改谥,明示先帝不足思,以绝天下报仇雪耻之心,罪不容于死者一也。国家提衡文武,全恃名器鼓舞人心。自贼臣窃柄一来,卖官鬻爵,殆无虚日,都门有职方贱如狗,都督鑱肿□(此处原文为方框字)之谣。如越其杰以贪罪遣戍,不一年而立升巡抚;张孙振以赃污绞犯,不数月而夤缘仆少;袁洪勋与张道,皆诏狱论罪者也,借起废竟复原官;如杨文骢、刘泌、王燧、黄鼎、赵书办等,或行同犬彘、或罪等叛逆,皆用之于当路。凡此之类,直以千计,罪不容于死者二也。阁臣司票拟,政事归六部,至于兵柄,尤不得兼握。士英已为首辅,犹复掌枢,是弁髦太祖法度。且又引其腹心阮大铖为添设尚书,以济其篡弑之谋。两子枭獍,各操重兵以为呼应,司马昭复见于今日,罪不容于死者三也。陛下选立中宫,典礼攸关,士英居为奇货,先择其尤者,以充下陈,罪通于天。而私买歌女,寄养阮大铖家,希图进选,计乱中宫,阴谋叵测,罪不容于死者四也。陛下即位之初,恭俭神明,士英百计诓惑,进优童艳女,损伤德盛,每对人言,恶则归君,罪不容于死者五也。国家遭此大难,须宽仁慈爱,以收人心。士英自引用阮大铖以来,睚眦杀人,如雷演祚、周镳等,煅炼周内,株连蔓引。尤其甚者,借题三案,深埋陷阱,将生平不快意之人,一网打尽,令天下士民重足解体,罪不容于死者六也。九重秘密,岂臣子所敢言。士英遍布私人,凡陛下一言一动,无不窥视。又募死士,窜伏皇城,诡名禁军,以观陛下动静,曰废立由我,罪不容于死者七也。率土碎心痛号者,先帝殉难,皇子犹存,前此定王之事,海内至今传疑未已,况今皇太子授受分明,臣前疏已悉。士英乃与阮大铖一手握定,不是天道神明,不畏二祖列宗,不畏天下公议,不畏万古纲常,忍以先帝已立七年之嗣君,为四海讴歌讼狱所归者,附之幽囚,天昏地惨,神人共愤。凡有血气,皆欲寸磔士英、大铖等,以谢先帝。此非臣之私言,诸将士之言也。非独臣标将士之言,天下忠臣义士愚夫愚妇之公言也。伏乞陛下立将士英等肆诸市朝,传首四方,用抒公愤。臣等束兵计刻以待,不禁大声疾呼,激切以闻。”士英大惧,专理部事,不入直。左兵由九江、安庆至建德,顺流而下。士英遣朱大典、阮大铖、黄得功、刘孔昭等御之,而撤刘良佐等以从。时大兵已过山东,徇徐州,下毫、泗,史可法血疏告急。大理少卿姚思孝、御史乔可聘、成友谦等皆云良玉非叛,请无撤江北兵。十九日,王谕士英:“左良玉师不该兴兵逼南京,然看他本上原不曾反叛,如今还该守淮扬,不可撤防江兵。”士英厉声指诸臣言:“此皆良玉死党为游说,其言不可听。宁可君臣同死于清,不可死于左良玉手,有异议者斩!”王嘿然。未几,良玉死,左梦庚败于采石。论功,晋大铖太子太保。
五月,王师渡江,围江宁,王奔芜湖。士英以黔兵与大铖奉太妃走浙江。兵至广德州,知州赵景和言:“彼不奉王而奉太后,诈也。”闭门拒守。士英攻破之,杀景和。至绍兴,绍人犹未知王存亡。原任九江佥事王思任因上疏言:“战斗之气,必发于忠愤之心;忠愤之心,必发于廉耻之念。事至今日,人人无耻,在在不愤矣。所以然者,南都定位以来,从不曾真真实实讲求报雪也。主上宽仁有余,刚断不足,心惑奸相马士英爰立之功,将天下大计尽行交付。而士英公窃大阿,肆无忌惮,窥上之微而有以中之。上嗜饮则进醽醁,上悦色则献妖淫,上喜音则进优鲍,上好玩即奉古董,以为君逸臣劳。而以疆场担子一肩卸与史可法,又心忌其成功,而决不照应之。每一出朝,招集无赖,卖官鬻爵,攫尽金钱,四方狐狗辈愿出其门下者,得一望见,费至百金;得一登簿,费至千金。以至文选、职方,乘机打劫;巡抚、总督,见兑即题,其余编头、修脚服锦横行者,不在话下矣。所以然者,士英独掌朝纲,手握枢柄,知利而不知害,知存而不知亡,朝廷笃信之,以至于此也。兹事急矣,政本阁臣,可以走乎?兵部尚书可以逃乎?不战不守,而身拥重兵,口称护太后之驾,则圣驾独不当护耶?一味欺蒙,满口诡说,英雄所以解体,豪杰所以灰心也。及今犹可呼号泣召之际,太后宜速趋上照临出政,断酒绝色,卧薪尝胆,立斩士英之头,传示各省,以为误国欺君之戒。仍下哀痛罪己之诏,以昭悔悟,则四方之人心犹可复鼓。”又上书士英言:“阁下政本自由,兵权独握,只知酒色逢君,门墙固党,从不讲战守之备,以致乘舆播迁。谋国至此,即喙长三尺,何以自解?以愚上计,莫若明水一盂,自刎以谢天下。若仍逍遥湖上,潦倒烟霞,效贾似道之故辙,千古笑齿已经冷绝。再不然如伯嚭渡江,则我越乃报仇雪耻之邦,非藏垢纳污之地,职当先赴胥涛,乞素车白马以拒阁下。”至杭州,熊汝霖责士英当从王,士英无以应。杭州破,士英走钱塘。王师追蹑之,斩其五百级。
鲁王监国绍兴,张国维首参士英误国十大罪。士英惧,不敢入朝,而依方国安于严州。时大铖投朱大典于金华,士民檄逐之,乃亦送于国安军。未几,王师复败士英兵于余姚,国安兵于富阳。已,士英率众渡江窥杭州,复大败。
三年丙戌六月,王师渡钱塘江,士英、国安计劫鲁王来献,王脱去。阮大铖同谢三宾、宋之晋、苏壮等来降。
唐王僭立于福州,士英拥兵求入关。王以其罪大,不许。
八月,王师讨湖贼吴易,并获士英,诏俱斩之。而野史则云士英遁至台州,来降于王师。已,大兵执唐王于顺昌,搜龙扛,得士英、大铖及方国安父子、方逢年请驾出关为内应疏,在已降后。大铖方游山,自投崖死,仍戮尸,斩士英等四人于延平城下,妻子给赐兵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