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志》分艺文为六略,每略又各别为数种,每种始叙列为诸家;犹如《太玄》之经,方州部家;大纲细目,互相维系,法至善也。每略各有总叙。论辨流别,义至详也。惟《诗赋》一略,区为五种,而每种之后,更无叙论,不知刘、班之所遗邪?抑流传之脱简邪?今观《屈原赋》二十五篇以下,共二十家为一种;《陆贾赋》三篇以下,共二十一家为一种;《孙卿赋》十篇以下,共二十五家为一种;名类相同,而区种有别,当日必有其义例。今诸家之赋,十逸八九,而叙论之说,阙焉无闻,非著录之遗憾与?若杂赋与杂歌诗二种,则署名既异,观者犹可辨别;第不如五略之有叙录,更得详其源委耳。
——右十五之一
古之赋家者流,原本诗骚,出入战国诸子。假设问对,庄列寓言之遗也。恢廓声势,苏张纵横之体也。排比谐隐,韩非《储说》之属也。徵材聚事,《吕览》类辑之义也。虽其文逐声韵,旨存比兴,而深探本原,实能自成一子之学;与夫专门之书,初无差别。故其叙列诸家之所撰述,多或数十,少仅一篇,列於文林,义不多让,为此志也。然则三种之赋,亦如诸子之各别为家,而当时不能尽归一例者耳。岂若后世诗赋之家,裒然成集,使人无从辨别者哉?
——右十五之二
赋者古诗之流,刘勰所谓“六义附庸,蔚成大国”者是也。义当列诗於前,而叙赋於后,乃得文章承变之次第。刘、班顾以赋居诗前,则标略之称诗赋,岂非颠倒与?每怪萧梁《文选》,赋冠诗前,绝无义理,而后人竞效法之,为不可解。今知刘、班著录,已启之矣。又诗赋本《诗经》支系,说已见前,不复置议。
——右十五之三
诗赋前三种之分家,不可考矣,其与后二种之别类,甚晓然也。三种之赋,人自为篇,后世别集之体也。杂赋一种,不列专名,而类叙为篇,后世总集之体也。歌诗一种,则诗之与赋,固当分体者也。就其例而论之,则第一种之《淮南王群臣赋》四十四篇,及第三种之《秦时杂赋》九篇,当隶杂赋条下,而猥厕专门之家,何所取耶?揆其所以附丽之故,则以《淮南王赋》列第一种,而以群臣之作附於其下,所谓以人次也。《秦时杂赋》,列於《荀卿赋》后,〔志作孙卿。〕《孝景皇帝颂》前,所谓以时次也。夫著录之例,先明家学,同列一家之中,或从人次;或从时次可也,岂有类例不通,源流迥异,概以意为出入者哉?
——右十五之四
《上所自造赋》二篇,颜师古注“武帝所作”。按刘向为成帝时人,其去孝武之世远矣。武帝著作,当称孝武皇帝,乃使后人得以考定。今曰“上所自造”,何其标目之不明与?臣工称当代之君,则曰上也。否则摛文纪事,上文已署某宗某帝,承上文而言之,亦可称为上也。窃意上所自造四字,必武帝时人标目,刘向从而著之,不与审定称谓,则谈《七略》者,疑为成帝赋矣。班氏录以入志,则上又从班固所称,若无师古之注,则读志者,又疑后汉肃宗所作赋矣。
——右十五之五
《荀卿赋》十篇,居第三种之首,当日必有取义也。按荀卿之书,有《赋篇》列於三十二篇之内,不知所谓赋十篇者,取其《赋篇》与否,曾用裁篇别出之法与否;著录不为明析,亦其疏也。
——右十五之六
《孝景皇帝颂》十五篇,次於第三种赋内,其旨不可强为之解矣。按六艺流别,赋为最广,比兴之义,皆冒赋名。风诗无徵,存於谣谚,则雅颂之体,实与赋类同源异流者也。纵使篇第传流,多寡不敌,有如汉代而后,济水入河,不复别出;亦当叙入诗歌总部之后,别而次之,或与铭箴赞诔通为部录,抑亦可至。何至杂入赋篇,漫无区别邪?
——右十五之七
《成相杂辞》十一篇,《隐书》十八篇,次於杂赋之后,未为得也。按杨倞注《荀子·成相》:“盖亦赋之流也。”朱子以为“杂陈古今治乱兴亡之效,託之风诗以讽时君”。命曰杂辞,非竟赋也。《隐书》注引刘向《别录》,谓“疑其言以相问对,通以思虑,可以无不喻。”是则二书之体,乃是战国诸子流别,后代连珠韵语之滥觞也。法当隶於诸子杂家,互见其名,为说而附於歌诗之后可也。
——右十五之八
《汉志》详赋而略诗,岂其时尚使然与?帝王之作,有高祖《大风》、《鸿鹄》之篇,而无武帝《瓠子》、《秋风》之什,〔或云:《秋风》即在上所自造赋内。〕臣工之作,有《黄门倡车忠等歌诗》,而无苏李河梁之篇。〔或云:杂家有主名诗十篇,或有苏李之作。然汉廷主名诗,岂止十篇而已乎?〕
——右十五之九
诗歌一门,杂乱无叙。如《吴楚汝南歌诗》、《燕代讴》、《齐郑歌诗》之类,风之属也。《出行巡狩及游歌诗》,与《汉兴以来兵所诛灭歌诗》,雅之属也。《宗庙歌诗》、《诸神歌诗》、《送灵颂歌诗》,颂之属也。不为诠次类别,六义之遗法,荡然不可为踪迹矣。
——右十五之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