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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预备作用开展作用与法式的训练

(一)把教育看作预备作用 我们在前面已经说过,教育的历程即是继续不断的生长的历程;在一个人一生个个时代里面,都是以增加生长的能力为目的。这个观念,与别的影响教育实施的观念,截然不同。试把他们清晰的比较一下就能将这个观念的意义弄得格外显明。与这个观念相反的第一观念,就是把教育看作预备的历程。依这个观念所主张,儿童所要预备的东西,自然是成人生活里面的种种责任与权利。儿童在社会里不算是圆满,而有通常位置的分子。儿童只算为候补人;他们只列在存记的名单里面。至于成人自己呢,也不过把这种观念稍稍推广,把现代的生活也看作没有意义,不过视为“来生”的初试时期。把教育看作预备作用的观念,不过是把前面所批评的消极观的生长,换个说法而已。因为这个缘故,我们现在不重述关于这种观念的批评,请进而研究把教育放在这个基础上面所生的恶果。

第一恶果:把教育放在这个基础上,便丧失了现有的动力,便不知利用现有的动机的能力。儿童是生活于现在,这是人人晓得的事实,不但无可攻击,并且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将来”是遥遥无期的;没有紧急的需要,与可见的形式去引起人的注意。我们若去预备不知何物与不知何故的“将来”,就是丢掉现在已有的动机,反到模糊碰巧里面去寻觅动机的能力。第二恶果:在这种情形之下,适足奖励游移寡断,因循延宕,所预备的“将来”,既是遥遥无期的,在“将来”变成“现在”之前,中间还有许多时间,为什么要忙着预备将来呢?于是有人看见现有许多非常的机会,有许多可做的事业,便把“将来”延搁起来了;这种引诱的能力越大,注意与精力就向这方面用去,教育的结果只好听其自然从这里面出来;但是这样一来,教育便受了一番阻滞,不如最初就使劲叫种种环境向这方面发生教育效力。第三恶果是:偏重成人所预期的,依沿习惯的平均标准,忽略学生个人的特别能力的标准。主张这个观念的人,不用根据青年个人的优点与弱点的明确的判断,却代以模糊不定的观念,预期青年在辽远的将来能够成就的事;例如年终举行升级或青年准备到专门学校去,或离开学校的预试时代而入于世人所认为正当职业里面去。施教的人,往往偏重在这种将来的事。这样把注意从扼要的地方,移到比较无效果的地方,损失是很大的。这种办法自以为胜利的地方,——自以为替将来获得一种预备,——正是他最失败的地方。

最后的恶果是:把教育视为预备作用的一种原理,就使人不得不多多依赖关于快乐或苦痛的外铄的动机。如“预期的将来”与“现在可能的事情”隔离,这种将来便没有刺戟的与指导的能力;于是如要把将来作为标准,势非另外再加一些外物,不能使他有效。于是施教的人只得对受教的人说:能照命令做,则将来可获得报偿;不这样做,则将来难免痛苦。施教的人往往把这种话来引诱受教的人。殊不知为着现在而做的,因为生活上需要而做的健全的工作,大半做的时候都是不自觉的。这种唤起工作兴趣的刺戟物,只在一个人实际上所处的情境。如果我们忽略了这种情境,不知去利用他,乃不得不告诉儿童说:如果他们不依照预示的法子做,就要受罚;如果他们肯这样做,就可预期在将来的某种时期,获得报偿,以补现在的牺牲。因预备将来而忽略现在可能性的教育制度,要怎样大大的倚赖责罚的制度,这是人人知道的。到了施教的人嫌恶这种方法的粗暴与无效,他们又摇摆到一个相反的极端:于是他们把用来预防后来的,空空洞洞的知识报告,夹点迎合学生所好的东西,用来引诱青年,好像药剂一样,学生不肯吃,他们在外面上一层糖来,拿来骗他,使他吃些本不愿吃的东西。

上面所说的话,自然不是教育应否预备“将来”的问题。如教育果是生长,这种教育必要实现现在的种种可能的事情,由此使得个人更适宜于对付后来的需要。生长并不是顷刻之间做得完备的事情,乃是向着“将来”的继续的前进。倘若校内与校外的环境,都能适当的利用青年的现在能力,那末这种环境自能同时顾到从“现在”伸展出来的“将来”。把教育视为预备“将来”,他的错误,并不在把预备将来的需要,看得太重,乃在把这个预备,视为现在努力的大根源。我们如要使得生活继续发展,预备的需要自然是很重要的;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我们要用全副精力,使得现在的经验尽量丰富,尽量有意义。这样一来,“现在”既于不知不觉中参入“将来”,“将来”也同时顾到了。

(二)把教育看作开展作用 有一种教育观念,自承是根据于发展的观念。但是这个教育观念,好像用一边手把东西贡献我们,同时又用别一边手,把这件东西取回去。这种教育观念不以为发展即是继续的生长,却以为发展是一种潜力向着一个确定目标的开展。他以为这个有限定的目标是完全的,俱备的。无论在何时期的生活,如尚未达到这个目标,都不过是向着这个目标的开展。就逻辑讲,这个主义不过是“预备说”的变形。在实际上,这两个理论的异点是:信守预备说的人,重视青年正在预备的关于实用的与专业的职务;发展的主义,则重在研究“正在开展的原理”所具的理想的与精神的特性。

主张开展主义的人,以为生长与进步,不过是向着最后不变的目标的接近。我们从静的人生观渡到动的人生观,开展主义所主张的观念,乃是最后存留的一个缺憾。这个观念使人注意生活有动的特性。他所给人的贡献,就是常常说起发展,常常说起进步。但他却以为发展与进步不过是过渡的性质;发展与进步的自身并没有什么意义。他以为发展与进步所以有意义,只在乎他们是向着“与现在事情无涉的某物”的运动。因为生长既是向着一个完全的“本体”运动,所以最后的理想,乃是固定的。于是抽象的不定的将来含蕴在蔑视现在能力与机会的一切观念里面,而为宰御我们的势力了。

完备的目标(即发展的标准),既然是很远的,严格说起来,简直是达不到的。因为这个缘故,如果要使这种目标能适用于现在的指导,当然先要把他翻成能够代表他的某事物。若是不然,我们就不得不把儿童的个个表现,都视为由内部出来的开展,因此不得不把个个表现,都视为神圣不可侵犯的。若是我们不建立某种明确的标准,用来代替这个理想的目的,藉以判断某种态度或动作是否接近或违背这个标准,那末我们唯一的代替办法,只得把环境的一切势力,全行消除;因为如果不这样做,恐怕这种种势力要阻碍适当的开展。这种办法,在实际上既不可能,所以我们必须设立一种有效的代替品,代替抽象的完全的目标。通常这种代替品,自然是成人要儿童获得的某种观念。由此的结果,做教师的人就用“暗示的诘问”(suggestivequestioning)引诱学生说出教师所要得的观念。若是教师得到了,学生说出了,这就是这个儿童已在正当开展的明证。但是普通儿童在这方面,并没有他们自己的创作力,结果不过使儿童杂乱无章的暗中摸索,并使儿童养成倚赖别人供给暗示的习惯。因为这种方法假托于一种真确的原理,要求具有这种原理的效力,所以这种方法的贻害,也许比较直率的告诉儿童的方法还要大。应用告诉的方法,儿童能记得多少,也就存留多少。

在哲学思想的范围里面,要供给这个绝对目标的有效的代表,有两个可作代表的企图。这两个企图,都是根据于一个“全体”(a while)的观念,——根据于一个绝对(an absolute)的观念,——以为这种“全体”或“绝对”是“内在”(immanent)于人类生活里面的。主张这个观念的人,以为这个俱备的或完全的理想,不仅是理想而已,是在“此地此时”(here andnow)就有效力的。但是这种理想的存在,乃是含蓄而不宣泄于外的,或是“潜伏的”,或是处于包藏的状态。所谓发展,就是要把这种包藏起来的,渐渐的开展出来,外露出来。这两个哲学系统的创始人福禄培(Froebel)与黑格儿(Hegel),关于由何途径可以积极实现这个完全的原理,各有不同的观念。照黑格儿的意思,一套一套的历史的制度包含着“绝对”里面种种要素把他实现出来。照福禄培的意思,鼓励实现这个原理的势力,是在乎把与“绝对”的重要特性相应的符号示人,这种符号大半是属于数理的。我们把这种符号提示儿童的时候,潜伏于儿童里面的“全体”就被唤醒。现有一个单独的例证,可以用来指示这个方法。凡是见惯幼稚园的人,都熟悉儿童围着的圆圈。依福禄培的原理讲起来,我们所以要用这个圆圈的缘故,不仅因为这样便于围集儿童,所以必须用他,乃是“因为圆圈是普通人类集合生活的一个符号”。

福禄培承认儿童天赋种种能力的重要;他对于儿童有慈爱的注意;他有引人研究儿童的势力:这种种或者能代表近代教育论上的单独势力,使生长的观念得受普遍的承认。但是福禄培的发展观念的说法,与他用来促进这种发展的方法,都受一种错误观念所牵累:他把发展视为一种“现成潜伏的原理”(ready-made latent principle)的开展,他没有看出,生长着即是生长;发展着即是发展;因为他有了这种误会,所以他但知重视已经完全的产物。所以他建立一个目标,这个目标其实反使生长受了阻滞;他建立一个标准,这个标准除非翻成一种抽象的符号的公式,就不能实际用来直接指导种种能力。

“完全开展”的目标是遥遥无期的,如用哲学上的术语来说就是“超越的”(transcendental)。这就是说,这种辽远的目标,同直接的经验与感觉是没有关系的。就经验方面说,这种目标是空空洞洞的;他是代表一种含糊的情感的愿望,不是代表可用理智领略叙述的东西。这种目标既然是含糊的,于是须用某种“即因求果的公式”(a priori formula),补足他的缺憾。福禄培把经验上具体的事实,作为发展上超越理想的符号,由此把这两方面联贯起来。依照某种擅定的即因求果的公式(任何即因求果的公式都是擅定的),把已知的事物,作为符号:这样办法,最容易使人发生一种怪诞的幻想,任意攫取合意的相类的事实,作为定律。这种凭藉符号的计划已定之后,又须发明某种明确的实行方法,用来使得儿童熟悉所用符号的意义。成人既是规定这种符号计划的人,自然也是创造这种实行方法与主宰这种实行方法的人。福禄培偏重抽象的符号主义,往往胜过他的真知灼见;这样一来,擅定的,外铄的,命令式的计划,乃被用来代替儿童自然的发展,诚为教育史上所仅见。

照黑格儿的意思,我们所要用来代表“绝对”的具体东西,不是符号,乃是制度。黑格儿的哲学,如同福禄培的,也在一个方向里面对于生活历程的适当观念,有一种重要的贡献。黑格儿很明白“抽象的个人主义的哲学”有缺点;他看出要把历史的制度摧陷廓清,断定历史的制度是生于机谋,养于诡诈的专制主义都是不可能的。在他的《历史与社会的哲学》里面,他把历来的德国著作家——如勒新(Lessing),黑德(Herder),康德(Kant),雪雷(Schiller),格特(Goethe),——的主张发挥尽致,使人领略人类制度所有的教育势力。凡是学得这个运动所遗下教训的人,都不能把制度或文化视为人为的。这个运动的教训,使人知道“客观的心”(objective mind)(即语言文字,政府,艺术,宗教等等)在构成个人的心的重要,由此推倒一种心理学(在观念上推倒,在事实上仍未推倒)把“心”视为纯粹个人的现成的所有物的心理学。但是因为黑格儿心中常有“绝对目标”的观念,他不得不把种种制度,依照他们的具体状态,排成逐步向上接近的阶梯。这个阶梯上面每一阶级在他的时间与位置上,都是不可缺少的;因为每一阶级都是“绝对的心”(absolute mind)的“自我实现”的历程里面一个阶级。这种一层一层的阶级,他的存在,即是他完全合理的明证,因为他是“全部分”(即所谓“理性”)里面一个整个的要素。个人没有精神的权利,与这种制度相对抗;个人的发展与教育,就在乎对于现有的制度的精神,作服从的同化。这样一来,只有顺从,并非变化,是教育的精髓。种种制度都有变迁,这虽是历史上的事实;但依黑格儿看起来,种种制度的变迁,个个国家的盛衰,都是“世界精神”(world-spirit)的事业。至于个人,除非是大“英雄”(heroes)(即“世界精神”所精选的器官)都没有分。到了十九世纪的末业,这派唯心论,又与生物进化论相化合,以为所谓“进化”(evolution)是能自己向外发展以达自己目的的一种势力。个人要用有意识的观念与决择同这个势力对抗的或与这个势力比较,都是无能为力的。个人不过是“进化”成就自己的一种工具罢了。为社会的进步,是一种“有机体的生长(organic growth)不是实验的选择作用。“理性”是无所不能的,惟“绝对的理性”(absolute reason)才有势力。

这种承认“历史的大制度”是培养理智的要素(或是重新发现,因为希腊人已经熟悉这个观念),在教育哲学上,有一个大贡献。这种观念比卢梭(Rousseau)已进步得多。卢梭虽主张教育必须是自然的发展,不是由外面强迫个人,或强加于个人的事情。但卢梭却以为社会的状况都不是自然的,未免有损于自己的主张。但是黑格儿也有他的缺点。黑格儿以为发展的目的是完全的,是概括一切的;这个观念虽在抽象上把个人扩充,却把具体的个性淹没。后来黑格儿一派的门徒想把一种概念来调和“全体”与个性的要求;这种概念就是把社会当作一个有机的全体,或有机体。社会的组织,须以个人能力的适当使用为前提,这是无疑的事。但是如照身体上各个器官彼此的关系,与彼此对于全身的关系,用来解释社会的有机体,那末所谓社会的有机体,便是说每个个人都有一种有限的地位与作用,须得别器官的地位与作用来补助才行。就身体方面讲,身体上一部分的纤维,与别部分是有区别的;故有一部分能够成手,并且只能成手,又有别一部分只能成眼,依此类推,各部分合拢起来,乃构成一个有机体。若照此说法来讲社会,也把各个人区别开来,有的专备使用社会上机械的;有的专备做政治家的;又有别的专备做学者的,以及其他等等。社会组织里面本有阶级的区别,现在援用这个“有机体”的观念,便是对于这种阶级区分加上一个哲学的认可,倘把这个观念用在教育上面,又是外铄的命令,不是自然的生长了。

(三)把教育看作心能的训练 有一个理论,曾经盛行于世;他在“生长观念”很有势力以前就有了。这个理论称为“形式的训练”(formal discipline)。他有一个正确的理想:就是教育的结果,应该造就使人成功的特别能力。一个受过训练的人,应能把他切身有关系的事情,做得比未受训练的时候更好。这个地方所谓“更好”,是指更加流利,更有效率,更能经济,更能敏捷等等。这是教育的一种结果,我们在前面说“习惯即是教育的产物”已经把这一点说过。但是这个“形式的训练”所主张,好像要取一个捷径。他把某种能力(下面就要提出),作为教授上直接有意要去达到的目的,不是视为仅属生长的结果。他以为一个人有一定数目的能力,须受训练的;他以为这种应该训练的能力,是可以算得出的,好像算出打“哥儿夫”球的人应要学熟的种种打法一样。因为这个缘故,他主张教育应该要直接以训练这种能力为目的。但是照这样讲,这种种能力便是已经存在,不过未经训练;若是不然,这种种能力的造就也须是别的活动与机关的间接产物。这种种能力既然是已经存在,不过未经训练,那末教育所要做的事,只要常常不断的,次第重复的,使用这种种能力,就能操练他们,使他们完备。这个理论称为“形式的训练”;这里面所谓“训练”,是指经过训练的能力的结果,并指用重习的训练方法。

上面所说的种种能力,就是辨别,保留,追忆,联想,注意,愿意,感觉,想象,思想,等等能力。主张这个理论的人,以为这种种能力都是我们本来有的,只要用材料来操练,就能养成一定的形式。这个理论的正统说法,是由洛克(Locke)代表的。依他的主张,外界经我们被动的“接受感觉”,给我们以材料,或知识的内容。在别方面,我们的心有某种现成的能力,如注意,观察,保留,比较,抽象,组合等等。如果我们的心,能将事物依照他们在自然界里面或合或分的状态,加以判别与合并,就能获得知识。教育上的要事,就是要练习这种种心的能力,务须使得他们完全成为稳固的积习。主张这个理论的人,有一个譬喻,常用来作类推,这譬喻就是拿打台球的人,或练体操的人来讲。他们看见打台球的,或练体操的人,都是因为依照一致的方法,重复练习他们的肌肉,到了后来,终得到自动机式的技能。他们依此类推,以为思想的能力,也要把种种简单的辨别,拿来支配合并,加以重复练习,养成一种纯熟的习惯。洛克以为数学最适于这种重复练习之用。

洛克的这种说法,很能适合于他那个时候的二元论。他的说法,似乎对于心与物,个人与物界,都能面面顾到。他所主张的二元,其中有一元供给心所应该工作的知识材料与对象;其他一元供给有一定的心的能力。据他的说法,这种心的能力为数不多,可用特别的练习来训练。他这个计划,似乎在一方面,对于知识材料有相当的重视;在别方面,又坚持教育的目的并不是仅要容纳知识,贮藏知识,乃要养成个人的注意,记忆,观察,抽象,与概括等等能力。他这个计划,在一方面有唯实主义的色彩,因为他主张一切知识材料都是由外界接受进来的;而在别方面,又有唯心主义的色彩,因为他最后又注重养成属于理智的能力。他的计划,在一方面注重客观,因为他主张个人自身不能具有或产生任何真确的观念;而在别方面又注重个性,因为他主张教育的目的是要把个人所固有的某种能力训练完备。这样分配价值,很能表示洛克以后几世的似是的意见;不必显然引证洛克,这种见解会成为教育理论与心理学上的口头禅。在实用方面,这个理论似能使教师可得“有一定而不含糊的工作”,使教师规划教授的实施方法,比较的容易些;依这个理论,教师所要做的事,只要使每种能力有充分的练习就够了。这种练习,就是使学生反复运用他的注意,观察,记忆等等能力。做教师的,只要把运用这种种能力的动作,依困难程度分成等级,使每组的重复练习,比前一组的重复练习较为难些,教授的完全计划,便都包括在内了。

我们却有同样确凿的方法,可以用来批评这个观念自以为是的基础,与他在教育上的应用。(1)或者最直接的一种攻击,只要指出观察,追忆,愿意,思想,等等假定的能力,都是纯粹玄想的;我们并没有等着被人练习训练的这种现成的能力。我们固然有很多原来的天赋趋向,种种本能的动作。此等趋向与动作,都是根据“中枢神经系统”(central nervous system)里面“神经原”(neurones)原来的联络作用。譬如我们的眼,有冲动的趋向去跟着光,确定光的位置;我们颈项的肌肉,也有冲动的趋向去向着光与声音而转动;我们的手,也有冲动的趋向去接近,握住,转扭,击;我们的发音器官,也有冲动的趋向去发出声音来;我们的嘴,也有冲动的趋向去把不适意的东西呕吐出来,能阻止嘴唇,能卷动嘴唇等等,依此类推,几于不可胜数。但是有两点我们要注意。(甲)这种种趋向并不是少数的,不是彼此有截然的界限,乃有无限的种类,彼此有各种极密切的关系。(乙)这种种趋向,不是只要练习便能完备的潜伏的智力,乃是依照某种途径去应付环境的变化,藉以造成别的变化。譬如在喉咙有了一些东西,便要使人咳嗽,这个趋向就是要把这个烦扰的粒屑吐出,因此改变后来的刺戟。又如手碰着热的东西,就急缩回来,这种动作乃是冲动的,全然没有智力作用在里面。但是这种退缩的动作,却能改变正在有效的刺戟,使这种刺戟更能适宜于有机体的需要。我们对于环境所以有主宰的能力,全恃有机体的活动能作这种特别的变化,藉以应付环境里面的特别变化。我们最初一次的看见,听见,接触,臭闻,尝味,都是与上面所说的冲动趋向一样,都是不含有智力的作用。这类动作都不含有“属心”,“理智”,或“认识”等字所含的特性;无论加上多少反复的练习,都不能使这类动作有观察,判断,或有意的动作(即意志)所有的理智的性质。

(2)这样看来,我们要训练原来冲动的活动,不是可用操练肌肉的一样练习,就能使得这类活动精进,就能使得这类活动完备。我们要获得这种训练,须经过下面两种手续。(甲)我们遇有外界刺戟唤起种种浑沌反应的时候,须从这种种浑沌反应里面,选择那最能利用刺戟的反应。譬如我们的眼受着光的刺戟,这个时候,我们的全身与尤有关系的手,便有种种本能的反动;我们须从这种种本能的反动里面,选择最能适于接近,握住,及处置对象的动作,其余不适宜的反动,都一概排除。若没有这种选择的作用,便无训练可言。所以训练与选择的反应乃是一件事。(乙)除了选择作用以外,还有一件同样重要的事:就是我们须能调节所唤起的反应里面种种要素,使他们互相照应,彼此一致。譬如再就上面所举的例证,我们的眼受着光的刺戟的时候,唤起种种反应,我们不但选择适于握住对象的手的反动,同时并要选择适能唤起这种反动而不至唤起别种反动的“视觉的刺戟”(visual stimuli);然后使得这两方面联络贯穿起来。这就是调节“反应的行为”里面种种要素。到了这个地步,调节的作用还没有完毕;还不是就要停止。等到我们的手已经握住物件的时候,也许要唤起特殊温度的反动,于是原来反动之外,又添入这一类的反动了。到了后来,这个温度的反动,也许直接与“视觉的刺戟”联络贯串起来,只要眼看见,不要经过手的反动,就要离开,——例如一个人只要看见一个光亮的火焰,完全不曾接触,也能使他赶紧离开。又譬如有一个儿童用手拿着物件的时候,打这件东西,或把这件东西打碎,由此发生一种声音来。这样一来,于原来反动之外,又添入耳的反应了。不但如此,如果这个时候又有一个人叫出这个儿童习闻的名字,这个儿童的耳朵与发音器官,因受“听觉的刺戟”,共作一种反应,这种反应也要添入原来已很复杂的反应里面去,成为其中一个相联的要素。

(3)反应与刺戟的彼此适应(我们所以要说彼此适应,因为前后活动既是次第衔接的,我们使反应适应于刺戟,也使刺戟适应于反应),愈属特别化,则由此获得的训练结果也愈是呆板,愈不能应普通的利用。这就是说,跟从这种训练而来的智力或教育的功用就愈见其少。对于这种事实的平常说法,就是如果反动愈属特别化,由练习获得的技能,愈不能转用于别种的行为。依据“法式训练”的正宗理论,学生读拼法课(按指拉丁字的拼法)的时候,除能拼读特殊的字,还能增加观察,注意,与追忆的能力;学生将来要用着这种能力的时候,就可以拿来用。其实如果学生只注意字的形式,不注意所拼读的字与其他事情的关联(例如字的意义,习惯的用法,字的形式来源与分类等等),这个学生除了知道字的形式与声音之外,不能因此获得也可用于其他事情的能力。这种学生,也许不能因此增加辨别几何图形的能力,至于不能因此获得普通的观察力,那更不用说了。这个学生所作的反应,不过选择字形所给的刺戟,与口诵或默写的“肌肉的反动”(motor reactions)。这种调节作用的范围,极其有限。这个学生仅仅练习字母与字的形式,他在这样练习的时候,很审慎的把在别的观察与追忆上所须用的种种关联,一概排除。与其他事物的种种关联,既已排除,等到用得着这种关联的时候,就不能挽回了。这个学生所求得的观察字形,与记忆字形的能力,不适用于知觉别的事物,记忆别的事物。用常语讲,这种能力就是不能转用的。反过来说,如果这个学生研究的时候,所知的前后关联的范围愈广(这就是说所调节的刺戟与反应愈有种种的变异,不是限于呆板狭隘的范围),所求得的能力,愈能有益于别的动作;使别的事情也能因此做得更有效率。严格说起来,这并不是因为有了什么“转用”(transfer)的作用在里面,乃是因为这个特别活动里面所用的种种要素,所包括的范围既大,就等于广大范围的活动,就等于操纵自如而非狭隘呆板的调节作用。

(4)我们如深究这种“法式训练”的理论内容,便知道他的基本错误是在他的二元论。这就是说,这个理论把人的活动,能力,与所用的材料牵强划分,不相关联。其实我们并没有所谓普通的,无所附丽的看,听,或记忆等等能力;我们只有看,听,或记忆某事物的能力。若是空谈普通能力的训练(属于心的能力,或是属于身体的能力),与这种练习所用的材料不相关联,这简直是胡说。我们操练身体,使血液循环,呼吸调匀,加以滋养物的功用,固能发达体力;但是如要使得这种积蓄的能力,适用于特别的目的,须与成就这种目的的具体东西,联在一起应用。体力虽能使人把网球,或“哥儿夫”球,打得更好,或驶船驶得更好,不是孱弱身体所能及。但是我们须照一定的方法,用球与网拍,用球与球棒,用帆与舵,然后才能成为这几件事情里面一个老手。在几件事里面,我们在一件事上得了技巧,即同时在别一事上,得了技巧,只因这或是生性善于肌肉调节作用之表示,或是里面包含了两事相类的调节筋肉的作用。我们训练拼法能力的方法有两种,一种仅注意字的形式;一种同时注意理会字的意义,用法等等。这两种训练方法的差异,可与体育室里面所用的两种练身方法的差异比较。体育室里面有两种练身方法:一是用“滑车重力”(pulley weights)操练,藉以发达肌肉;一是竞技或运动游戏(game)。前一种的操练是一致的,机械的;这种操练是呆板的,特别的;后一种的运动是时时刻刻变化的,没有两个动作十分相似的;他要应付新奇不测的事情,要能临机应变的。因为这个缘故,后一种训练的性质“普通”得多。这就是说,这种操练包括较广的范围,包括较多的要素。心的“特别教育”与“普通教育”,恰与这两种操练的差异相似。

毫无变化的一致练习,虽能给人关于特别动作的大技巧;但是这种技巧,无论是关于簿记,或关于“对数”的计算,或关于氢炭化合物的实验,终不过限于这种特别的动作。一个人关于某专门范围的训练,除非与别门范围里面所用的材料有关系,这个人也许只能专精于某专门的事情,而对于其他不甚相联的事情,其判断力之拙劣,也许超过寻常的程度。

(5)种种能力,如观察,追忆,判断,美感等等,都是有组织的结果为天赋的,种种主动的趋向运用某种材料所构成的。一个人不能把观察力的关键一开就能叫我们细密周到去观察(这就是说,不能仅因为“愿意”观察,无论用何材料,都能养成细密周到的观察力);倘若这个人要做些事情,要使这种事情成功,不得不精密的,周到的,应用他的手与眼,这样一来,他自然要从事观察了。观察的能力,是感官与材料相互作用的结果;所以观察力的程度,也随着所用的材料而变异。

这样看来,除非我们先决定好那一种材料是我们要学生精于观察与记忆,并决定好为什么目的才这样做,只管要发展学生的观察,记忆,等等能力,都是劳而无功的事情。由此看来,选择材料自应以养成“社会的兴趣”为标准。这样说法,其实不过从前说过的,用另一形式重说一遍。我们要人注意,记忆,与判断的事物,须能使他在社会里面成为一个有效用的适宜的分子。若是不然,我们尽可使学生观察墙上的缝隙,使学生记忆不懂的语言,——我们服从“法式训练”主义的时候,这类事情,都是在实际上所要做的。倘若植物学家,化学专家,或工程师的观察习惯,是比这样养成的习惯好,这就是因为他们所运用的,是与人生格外有关系的材料。

总而言之,特别的与普通的教育,其区别自有所在,并不在能力的转用。照严格的意义讲,能力转用,是怪诞而不可能的事情。不过有些活动有较广的范围;含有多数要素的调节作用。我们如要进行这种活动,须能继续不断的更换与改变。我们的行为,须依情况而时常更易,情况有变动的时候,这活动里面某种要素须退居次要的地位,从前不甚重要的要素反变成重要了。我们在这种进行的时候,时时刻刻重新支配动作的焦点;这种情形,可见于上面所讲过的竞技或运动游戏(与这种运动游戏相反的,就是用一致的运动去拉固定的重力,藉以操练身体的练习)。这样一来,这种活动便能使人练习把各种要素,敏捷的构成种种新的合并,使活动的焦点能集中于应付材料的变化。只要活动能有广大的范围(这就是说,这种活动包含多种附属活动的调节作用),进行的时候就不得不临机应变,时时改变方向,这种活动,必能发生普通教育的结果。为什么呢?因为“普通”的意义就是指范围广大,伸缩自如的性质。在实际方面,教育能否满足这种条件,能否普通,要看他能否顾到社会性的种种关系。一个人也许专精于专门的哲学,或语言学,或数学,或工程,或理财,而在专门学问以外的动作与判断,却愚妄糊涂得很。如果他的专门事业能与人类社会的活动联络贯串起来,那末他的反应的范围与伸缩自如的性质,便要广大得多了。现在通行的教育办法,所以很阻碍“心的普通训练”,就是由于把所用的材料,与社会的关系隔离,彼此不相贯串。殊不知就是文学,艺术,宗教等等,如与社会的关系隔离,他的范围与专艺同一狭隘,同为专门主张普通教育影响的人所极力反对的。

撮要 教育的结果,就是使人求得更多教育的能力。这个观念,与其他已有影响于教育实施的几种观念相反。第一相反的观念,是把教育看作某种将来责任或权利的预备。把这种将来的预备做目的,要使教师与学生都不把他们的注意,集中于可有效果的唯一要点,——这个唯一要点,就是要利用当前的需要与可能的事情。由此发生的恶果,我们在上面已经说过了。这种观念所生的结果,适足破坏他所自认的目的。第二相反的观念,是把教育看作由内向外的开展作用;这个观念表面上好像与我们所阐发的“生长的观念”较为近似。但是照福禄培与黑格儿的理论实行起来,要使人忽略现在“有机体的趋向”与现在环境的相互作用,与“预备观念”有同样的流弊。依开展理论的说法,以为我们有某种现成的含蓄未宣的“全体”;所谓生长,就是渐渐的把这种“全体”显露出来;这样看来,生长的重要不过是过渡的性质;生长的自身并不是目的,不过是一种手段,要把已经含蓄的显露出来。所谓含蓄未宣的“全体”,既不是显露的,不能应明确的使用,于是不得不寻出一种可以代表他的事物。依福禄培的意思,某种对象与动作的神秘的符号价值(大半是属于数理的方面),能代表正在开展的“绝对全体”(absolute whole)。依黑格儿的意思,我们现有的种种制度,即是这种“绝对全体”的有效的实际的代表。其实偏重符号与制度,使人把经验可以直接生长出丰富的意义,一概漠视。除上面所说两种相反的观念外,还有一个有势力而亦不免缺憾的理论,就是以为人于产生的时候,就有了某种心能,例如知觉,记忆,志愿,判断,概括,注意等等;以为教育就是要用反复的操习,训练这种种能力。这个理论把教材视为比较的属于表面的东西,视为无关重要的东西;以为教材的价值,不过可以帮助练习普通的能力罢了。这个理论把所假定的种种能力,彼此互相划分;并与所用的材料,也彼此牵强划分:关于这一层,我们在上面也曾经批评过了。我们并且已经指出:这个理论在教育实施上的结果,是使人偏重训练范围狭隘的,特别化的技能,不恤牺牲青年的创作能力,发明能力与重新适应能力——要有这种种能力,全恃种种特别的活动,彼此都有范围广大前后贯串的相互作用。 LYCn9267buYrtfle0u6clGBkc6Od9V1YM8fVNoanFAMPNB8/0CkAxuXtJq3jyep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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