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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环境的性质与意义 我们在上章曾经说过，社会所以能维持继续下去，全恃继续不断的自新；这种自新所以可能，是由于社会里面尚未长成的分子在教育方面的长进。社会利用种种机关，——有的是无意的，有的是有意设备的，——把未启发，和似从外来的人，变成社会富源与理想的健全付托者。教育就是这样抚养的，教养的，启发的历程。所谓抚养，教养，启发等等，都包含着注意长进的条件。我们也常说起养育，培养，扶养等等，这些名词都是表示教育目的所要达到的种种程度。依英文字原学讲，教育的意义，即是引导或扶养的历程。我们心里有了“这种历程所生的结果”的概念，便把教育称为形成的，构成的，陶铸的活动，——就是陶铸青年，使他合于社会的标准。在本章里面，我们要研究社会怎样扶养他的未长成的分子，使得这分子受了这种训练之后，合于这一群的社会的形式。
社会所要做的事，是要变化青年的经验性质，使他亦参加于社会里面流行的共同兴趣，目的，与观念，所以我们的问题，显然不仅是身体的形成。物质的东西是可在空间上转运的，是可以一个个的搬移的。至于信仰与热望，就不能在物质上整个的抽出来插进去。那末像信仰与热望等等，怎样才能传达与青年呢？直接的传染，或整个的灌入的，既皆不可能，我们的问题是要想出一种方法，使青年能藉此溶化成人的见解或成人能藉此使青年的心与他们的心相似。
概括起来，这个问题的答案就是：运用某种环境作用以唤起某种反应。社会里面所需要的信仰，不是能够硬打进青年的脑子里去的；社会里面所需要的态度，不是能够在青年身上塑起来的。唯有一个人所遇的特殊媒介（即特殊环境），能够引他去观看某事物，感觉某事物，而不及于别的事物。这个媒介能引他采用某种计划，使得与别人交接顺利；这个媒介能使有的信仰增强，有的信仰减弱，藉博别人的赞许。这样一来，这个媒介就渐渐的使这个人养成某种行为的途径与某种动作的倾向。“环境”，“媒介”这两个名词所含的意义，不是仅指围绕个人的周围；实指周围与个人自己主动倾向所发生的继续不断的特别关系。“非生物”自然也与他的周围同在一起继续下去。但是除寓言外，这围绕的情况，在“非生物”方面，并不构成环境；因为无机体的东西，并不关心于有影响于他的势力。至于有生命的动物，就与此不同。有些事物在空间与时间上，虽是疏远对于一个有生命的动物（尤以人类为甚）也许比接近的事物，更能构成他的真环境。一个人的活动跟着事物变化，这事物就是他的真环境。譬如天文家的活动，是跟着他所注视的星而变异，或跟着他所计算的星而变异。在这位天文家的最近周围里面，望远镜是他最亲近的环境。又如一个考古家，他的环境就包含他所注意的人类生活的远古世纪，与他同那时代发生关系的遗物碑铭等等。
总而言之，所谓环境，是包含能够促进或阻碍生物的特殊活动之种种情况。水是鱼的环境，因为水是鱼的活动所必须的，——水是鱼的生活所必须的。又如北极探险家的环境，无论他到了北极没有，北极总是他的环境里面一个有关系的要素；因为北极能范围这位探险家的活动，使他的活动判然不与别的活动相混。所谓生活，不是仅指被动的生存（假使有这样的东西）实指一种活动的途径；所以环境或媒介，乃指对于活动有维持作用或破坏作用的情况。
（二）社会的环境 一个人的活动与别人的活动有了关系的时候，他就有了社会的环境。他所做的事与他所能做的事，都要看别人的期望，要求，赞许，与责备为转移。与别人有关系的人，如不顾别人的活动，就不能做他自己的活动；因为别人的活动，是要实现他的趋向所不可少的条件。他有所活动的时候，激动别人的活动；别人有所活动的时候，也回转来激动他的活动。我们只要想象一个商人自做生意，自买自卖，便可想见与别人断绝关系的个人生活了。而且一个制造家独居帐房里面筹划的时候，他的活动也受社会的指导，与他买入原料卖出货品的时候一样。凡与别人有关系的动作之思想与感情，也是一种社会的行为，与显而易见的互助动作或仇视动作一样。
我们所要特别说明的要点，是社会的环境怎样教养未长成的分子。要看社会的环境怎样养成动作的外面习惯，尚不甚难。就是狗与马，因为与人类有了关系，他们的动作也要改变。狗与马所以能养成种种习惯，就是因为人类关心他们所做的事。我们所以能驾御动物，是由于驾御有影响于动作的自然的刺戟。换句话说，就是由于创造一种环境。例如粮食，马勒，缰辔，声音，车辆等等，都是用来指挥马的自然反应或本能反应的方法。因为常常唤起某种动作，便养成了习惯，这种习惯就能与原来的刺戟取一致的作用。譬如把一只老鼠放在一种迷路里，使他必须依着一定的程序，转过几个湾，才能寻得食物，渐渐的这只鼠的活动就要改变了。到了后来，他一觉得饿，就依着习惯去向那条路走，不向别条路走。
改变人类的动作也同这种事情相似。一个烫过的儿童怕火。若有父母布置一种情况，使儿童每次触及某玩具的时候，便要受烫，这个儿童就学得经验，知道自动的避开那个玩具，好像避开火不去碰着一样。但是我们讲到这里，还不过讲到所谓训练，与有教育能力的教导不同。我们刚才所说的儿童行为的改变，还是偏于外的动作，不是关于行为上的智慧的与感情的习惯。不过这种区别却不是有截然不混的界限。譬如刚才说的儿童，也许到了后来，显露一种剧烈的嫌恶，不仅嫌恶那个特殊的玩具，凡是与那个玩具相似的东西，他都觉得嫌恶。这个儿童竟可忘却了原来的烫，而这种嫌恶的心思或仍然存在；到了后来，他也许要捏造某种理由，用来说明这种似乎不合理性的嫌恶。这样看来，有的时候，因为变换环境影响了动作的刺戟，使动作的外面习惯改变，也就能使关于这种动作的智慧的倾向改变。但是这种情形并不是常有的。譬如有人受训练，使能迅速避开恐吓的打击，他受有这种训练之后，他的避开动作是像机械的自动，并不含有相应的思想与感情。因为这个缘故，我们必要寻出训练与教育的异点何在。
要明白这个异点，可用一件事实来说明。一匹马被人应用的时候，他对于这种供给社会需用的事，并未尝真正有所参与。有人利用马去做有益之事，就不能不给马一些益处，例如给马食物吃以诱马做这件事。我们由推测可知这马对于这件事也没有什么新的兴趣。这只马仍不过对于粮食有兴趣，对于他所尽的职务仍然没有兴趣。他不是这件共同参与的活动里面一个同伴。假使他能变成一个同伴，他从事这个活动的时候对于活动的成功，便有与别人所有的同样兴趣。他便参与了别人的观念与感情。
在许多地方，人类未长成的分子，不过被人利用，使他获得有用的习惯。他好像兽类一样受人训练；不像人类一样受人教育。其实他经过这种训练之后，他的本能仍然没有改变，他的本能原来觉得苦痛或快乐的事物，还是依旧如此，没有更改他的态度。但他要得成功之乐而避失败之苦，他必须符合别人意思而行。反过来说，倘使青年真正参与了公共的活动，这个时候，他原来的冲动，便因此改变；他不但依照与别人动作相合的方法做去，并且也有了鼓励别人的同样观念与感情。譬如有一个好战的种族。这个种族所力图的胜利，这个种族所珍视的功业，都是关于战斗与凯旋的事情。有了这种环境，就能煽动儿童好战的表现，起先仅见于儿童的游戏，到了这种儿童长大的时候，便要见于事实了。在这种环境里面，他肯从事战斗，就可获得赞许与升擢；他如不肯战斗，就要受人厌恶讥诮，摈于优待之外。有了这种情形，怪不得他的原来好战的趋向愈甚，其他趋向都被埋没。他的观念，都注意于有关战争的事物。他只有这样做法，才能在这一群里面，完全做成一个受人承认的分子。这样一来，他的心性就渐渐的与这群里面的溶化。
我们若把这个例证所含的原理，整理概括起来，便可见社会的环境并不直接的把欲望与观念给人，也不仅是养成肌肉的动作习惯，例如本能上的闪眼与躲避打击之类。他的第一步是造成一种环境，用来激起某种显见的实质的动作途径；最后一步是使人变成这种团体活动里面一个参与者，因此使他觉得这个活动的胜利，就是他的胜利；这个活动的失败，就是他的失败。他受了这群里面感情的态度所影响，他就敏捷的认识这群所欲达的目的，与用来获得胜利的方法。换句话说，他经了这种影响之后，他的信仰与观念都与群内别人所有的相类。又因为知识也是他所习为的事业里面一个成分，所以他也获得与别人几乎一类的知识。
要能求得知识语言文字是很重要的。这件事实，使许多人存了一个通常的见解，以为：知识未尝不可以直接的由一人传给别一人。好像只要把声音传到一个人的耳朵里面，就能把知识传给他的心里。于是他们把传授知识的事，也视为一种可有物质授受的手续。但是我们若能把这事细心分析一下，便可见应用语言文字来学习，也足以证实上面所说的原理。譬如儿童所以获得“帽”的观念，乃是因为曾经依照别人同样的方法，应用这顶帽子；或是曾经拿帽遮头；或是曾经给帽与别人戴；或是曾经于出门的时候有人替他戴上等等。这件事实，或者没有人怀疑罢。但是我们还可以问：这种“共同参与活动”的原理，怎样可用于因为谈话或阅读得来的关于“希腊盔”的观念？在这种地方，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应用搀入。又譬如阅读关于美洲的发现的书籍，又有什么共同活动呢？
语言文字将要成为学习许多事物的主要工具，我们现在要研究他们怎样奏效。婴儿最初自然只有无意义的声音，这个时候的声音并没有什么观念。声音不过是唤起直接反应的一种刺戟：譬如有的声音令人欣悦，有的声音要使人跳起来，还有其他种种效力。“帽”字这个声音，如果没有和好多人参加的戴帽行为联串起来，我们就把这个声音说出，是和说一个绰克托字的声音，猪叫的声一样的毫无意义。如有一个母亲，抱一个婴儿出门，出去的时候，一面拿一件东西戴在婴儿的头上，一面对他说“帽”，这个婴儿便懂得帽的意义了。被抱出去，在这个婴儿也觉得有趣。他们母子两人不仅在形体上一同出门，他们俩对于出门这件事都是关心的，彼此都觉得愉快的。在这种地方，“帽”这个声音，因与这个活动里面其他要素相联，于是儿童对于这个字的声音，也懂得与他母亲所懂的一样意义。在这种地方，“帽”字这个声音，就变成他所加入的活动里面一种记号。语言文字本包含互相了解的声音，这件明显的事实，已足以表明：语言文字所以能有意义，全恃与共同参与的经验联络贯串起来。
简括说一句，“帽”字的声音所以获得意义，全与“帽”的原物所以获得意义的途径一样：都是因为被人依照一定的样子用过。“帽”的原物与“帽”字的声音，在儿童方面所获得的意义，与在成人方面所获得的意义一样。这是什么缘故呢？这是因为这顶帽子与这“帽”字的声音，被儿童与成人同在一种共同参与的经验里面用过。我们所以敢说，这顶帽子与“帽”字的声音被儿童与成人应用的时候，是依照一个相同的样子用的，这是因为这顶帽与“帽”字的声音最初是用在一种共同参与的活动，由此使这儿童与成人生出一种主动的关系。至于用在一种共同参与的活动里面的东西，与这件东西名字的声音，在参加的两人心目中，所以能有相类的意义，这是因为这两人对于这件动作，彼此好像同伴一样；每人所做的事都有影响于其他一人所做的事。譬如有两个野蛮的人共同从事畋猎，其中有一人口中发出的警号是要说“向右走”，而听这警号的人却以为是“向左走”，照这样情形，这两个人显然不能顺利的共同进行他们的畋猎，彼此互相了解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在进行一件共同参与的事业里面，其中所有的事物（包括声音），在从事的两方面的人看起来，都有同样的价值。
事物名字的声音，既与事物同在一种共同参与的事业里面用过，由此获得意义，后来这种相类的声音，也能唤起新的意义，好像把这种声音所代表的事物合并起来一样。例如儿童所学的“希腊盔”几个字，原来所以获得意义（或被人了解），是因为曾经被人用在一种具有共同兴趣与目的的动作。现在有人听见或读到这几个字，就在想象上追想这个盔从前被人应用的活动，因而唤起新的意义。刚在这种追想的时候，了解“希腊盔”这几个字的人，在智慧上也就变成曾经用过这件东西的人的同伴了。因为想象作用，他好像也参加了这个活动。但要得着这几个字的圆满意义，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有很多人只有一种观念，以为这个盔是指一种奇怪的头上饰物，有一次经过一种人民叫做希腊人戴过，此外或者就不再想下去了。这样看来，我们可以断言：事物必须用在一种共同参与的经验，或共同参与的动作，才能获得意义；至用语言文字来传达观念，获得观念，不过扩充这个原理，不过改善这个原理，并不与这个原理有所矛盾。若是语言文字不曾加入一种共同参与的情境（或是实际的参与，或是想象的参与），变成这种情境的要素，这种语言文字的效力，就不过是纯粹物质的刺戟，没有什么意义，也没有增人知识的价值。这种语言文字不过能使人作自动机械的活动，并不附有觉悟的目的或意义。例如数学里面所用的加号，也许仅是一种刺戟，使人把一个数目写在别个数目下面，相加起来。但是除非做这加法的人领会他所做的事情的意义，他的行为就好像自动机一样。
（三）社会环境是有教育影响的 我们讲到这个地方，所得的结果是：社会环境能养成关于个人行为的智慧的与感情的倾向；至于养成的方法，则在使人从事种种活动，这种种活动能唤起某种冲动，能增强某种冲动，并具有某种目的，能生某种结果。譬如生长于音乐家家庭的儿童，他在音乐上所有的能力，都要被激起来，比别的冲动所受的刺戟格外多些。这些别的冲动，如在别的环境里面，也许也要被激起来。除非这个儿童对于音乐有兴趣，并获得相当的能力，他就要做门外汉了，他就不能参与他所属的群内生活了。一个人与别人有了关系，对于别人的生活，总有一种不可避免的参与。关于这种参与，社会环境能于我们不知不觉之中，并于我们所规定的目的之外，行使他的教育势力。
在野蛮的或半开化的社会里面，这种直接的参与（这就是构成直接的或偶然的教育，已在前面说过），几乎成为教育青年的唯一势力，使他获得群内的风俗与信仰。不但在野蛮的或半开化的社会里面，就是在现在的社会里面，就是受过彻底学校教育的青年，这种直接的参与，也是基本的教育。一群里面，某种事物所以受人尊崇，某种事物所以受人厌恶，这都是依据这群里面的兴趣与职业而定的。我们团聚起来成为社会，虽不能创造爱与恶的冲动，却能供给这种冲动所趋向的事物。我们一群或一阶级的作事方法，往往能确定应须注意的事物，由此预示我们观察与记忆的方向与范围。在一群里面，如遇奇怪的或外来的事物（这就是说如遇有超出这群活动以外的事物），往往非道德上所许可，在理智方面也往往要启人猜疑。譬如有的事物是我们所很明白的，而在往昔时代，竟至无人认识：这种情形，我们好像不能相信。我们往往以为这是因为前辈生成的愚笨，往往以为这是因为我们自己具有超越古人的天赋的智力，其实这种情形的说明并不在此。所以有这种情形，乃是因为古人的那种生活并不唤起对于这种事实的注意；古人的那种生活，使他们的心思专注于别的事物。我们的感官，须有可以感觉的东西去刺戟他们，才有效用；我们的观察力，回想力，与想象力，也是这样，他们不能自然发动，必须现在盛行的社会职业有此要求，才被激动以表现他们的效用。我们倾向的主要结构，都是这种势力所形成，不与学校教育相混。有意识的与审慎计划的教导，最多不过使得这样养成的能力不受拘束，使他因此可得更圆满的操练，同时把这种能力里面不好的地方，想法排除，并给青年以适当的事物，使这种能力所发生的活动更能产出丰富的意义。
上面所说的“环境所有的使人不觉得的势力”，是很锐利的，是很透彻的，能影响品性与心的根根纤维，所以我们现在要把他最有效力的几个方面，分别讨论一下。第一件是言语的习惯，基本的说话的样子，与说话所用的许多生字，都是在人生交际里面得来的，都是因为社交上所需要，并不是先用规定好的方法教起来的。我们常说婴儿学得母亲语，这句话很有意思。这样养成的言语习惯，也许可用有意的教导去改正他；甚至可用有意的教导去改换他，但是我们遇着激动慌忙的时候，从前有意求得的一种言语，往往失其效用，仍用起真正的土话来了。第二件事是仪表。关于人的仪表，现成的榜样显然比抽象的概念更有势力。我们常说好的仪表是由有礼貌来的，或竟可以说好的仪表就是有礼貌。但是所以能有礼貌，乃是因为对付习惯的刺戟所做的习惯的动作，才养成有礼貌的习惯，并不是由别人的传说得来的。无论有意的改正与教导如何继续进行，一个人周围的空气与精神，究竟是养成他的仪表的主要原动力。仪表不过是小节。关于大的道德问题有意的教育的效力之大小，也要看他与儿童社会环境一般的言行标准出入之程度而定。第三件事是美感，或美术的欣赏。倘若眼睛常常遇着和谐的事物与美丽形式颜色相接近，自然会生出美感的标准来。一个俗不可耐的，没有秩序的，装饰逾分的环境，使人不能养成好的美感，与干燥无味的环境要使美的欲望衰败一样。要抵御这种奇形怪状，有意的教导所能做的事，也不过把别人讲过的关于美感的旧话，拿来传达一遍。而这种得自传说的美感，永远不能变成自然的，不能使人获得深切的印象，他不过用来提醒人，使人记得别人的思想。用来判断价值的深切的标准，是要由个人素所参与的情境构成的。我们说这句话，与其说是说出第四个要点，不如说是把上面所说的，融化贯串起来，立一个结语。我们用有意识的估量，常去分别什么东西是有价值的，什么东西是没有价值的。这种有意识的估量价值，有多少是受着我们不知不觉的标准的影响，我们素少发觉。但是我们大概可以说：凡是我们不经思考而即认为不错的东西，正是使我们决定“自觉的思想”和“论断”的东西。而这种不经思考的习惯，恰是我们与别人日常交际有所授受而养成的。
（四）学校是一个特别环境 上面所说的，这种随便进行的教育历程有一个要点，这要点就是引导我们注意：成人如要自觉的制裁儿童所受的教育，其唯一的方法，是要制裁儿童所处的环境；在这个环境里面，儿童做他的事情，他因此也在这里面思想，在这里面感觉。我们对于儿童不能直接的教育他们，只能利用环境去实行间接的教育。教育既然离不开环境，我们现在还是纵任碰巧的环境做这件事呢？还是筹划特殊的环境来应付这种作用呢？这两方面就相差很大了。依教育的目光看来，环境若不用心思去制裁使他发生教育的影响，都是碰巧的。一个良好家庭，与一个不良家庭，彼此不同的地方，大半是因为良好家庭对于人生交际上盛行的习惯，都加过一番选择，或至少关于这种习惯对于儿童的影响，也曾考虑一下。但是学校当然是一种可作代表的特殊环境；这种环境是特为造来改进学生的智慧与道德倾向的。
大概说起来，学校开始的时候，正是社会上的成法已经很复杂的时候，所以其中有一大部分须倚靠书写，才能传递下去。书写的符号，比口里所说的话，更属人为的性质，更属惯例酿成的性质，不能就在与人偶然交际的时候得到。而且书写里面所选择的与所纪录的，往往是日常生活里面比较的不常见的事情；虽然其中有的不合用了，但是一代一代积聚起来的成绩，都贮藏在这里面。所以社会如要倚靠在他自己土地与现代以外的东西，这个时侯，他就不得不有固定机关的学校，藉此使得一切文化都能适当的传递过去。请举一个明白的例证。如上古希腊人与罗马人的生活，对于我们自己的生活，已经有了很深的影响。但是他们怎样影响我们，却不在我们寻常经验表面上现出来。又如一件与此相类的事：现在仍然生存，而在空间上却是彼此辽远的人民，如英人，德人，意大利人等等，对于我们社会的事情，也都有直接的关系。但是如果没有明晰的叙述与注意，我们也不能了解互相影响的性质。至于教育青年的事，也与这两个例很相似：我们不能信托成人与青年的寻常的联合生活，使青年了解那相隔太远的物质势力与肉眼看不见的组织。因为这个缘故，我们才设立特别的社交机关——即学校，——用来专办这件事情。
这种团体（即学校）与寻常生活的团体比较起来，有三个特别的功用，我们要特加注意。第一复杂的文明过于复杂，我们不能把他整个的溶化吸收起来；好像必须把他破开来，分作几部分，须渐渐的一步一步，把一小块一小块溶化起来。我们现今社会生活的关系如此之多，如此之错杂，就是把一个儿童放在一个最适宜的地位，他对于许多最重要的部分，也不会就参加。他既然不能参与，这些重要关系的意义就不能传给他了；既然不能传给他，就不能变成他自己智慧倾向的一部分。好像在丛林里面，反连树木都不看见了。商业，政治，文艺，科学，宗教，同时要求青年的注意，结果便是心慌意乱，不知所从。我们称为“学校”的社会机关，他的第一职务，就是要供给一种弄成简易的环境，选择较属基本的，且为青年所能反应的种种特点；以此为根据，建立一种进步的秩序，运用最先已知的要素，进而了解更为复杂的事物。
第二：学校环境的第二职务，还要极力排除社会环境里面已有的没有价值的事情，不准他们影响青年的智慧习惯。学校于是乎成为改良行为的媒介。学校的选择，其目的不仅在乎能把种种生活的关系弄成简易，还要能够排除不好的事情。每个社会里面的事情，有的是无关紧要的，有的是已往留下的废物，有的是邪恶的事，这种种事物都阻碍这个社会的进步。学校就应该负责任，不使这种事物搀入他所供给的环境里面，因此也能极力阻止这种事物在寻常社会里的势力。学校既专把好的事物选择出来，为他应用，因此也能极力增加这种良好事物的势力。一个社会愈进步的时候，他就觉得他的责任不是要把他全部分成绩传递下去，不是要把他的全部分成绩保存起来，是要把能够促进一种更好的社会的一部分，传递保存，如要达到这个目的，学校就是主要的机关。
第三：学校的第三职务，是要使得社会里面种种要素，平衡一下使得人人都有机会，逃出他所从生的狭隘的社会环境，不受这种狭隘的环境所限制，而能接近一种更广的环境。“社会”这个名字，似乎容易使人误会。为什么呢？因为我们往往想，必有一种单独的东西，与这个名称相符。其实近世的社会，并不是一种单独的东西，是由许多社会联络起来组成的，联络的关系，却有散漫密切之别。例如每个家庭与他相近的朋友，就构成一个社会；一个村庄或街上成群的游伴，也是一个社会；每个商业的团体，每个俱乐部，也是一个社会。除了这类较为亲密的团体以外，一个国家如美国之类，其中有种种不同的民族，种种宗教的宗派，种种经济事业的派别。近世的城市，在名义上虽是一种政治的统一体，其实如与往古一个全洲比较，或者要包括更多的社会，更不同的风俗，更不同的成法风俗，更不同的热望，更不同的政治形式。
每个这种团体，都有形成各分子之主动倾向的势力。一个机关部，一个俱乐部，一群，甚至一个窃盗的窝巢族，一个监牢里的犯人，对于加入这种共同活动的人，都供给一种有教育能力的环境，如同一个教堂，一个工会，一个商业合伙，或一个政党一样。每个都是一种团体生活，与一家庭，一镇市，一国家一样。此外还有一种社会，他的分子彼此只有一点接触的机会，或简直没有直接的接触，例如美术家同业会，文人学会，散布各地的专门智识阶级的会员，都是因为他们有公共的目的，每个会员因为知道别个会员所做的事，他自己的行为，也因此受直接的影响。
在往古时候，社会所以有种种的差异，都是因为地理上的关系；那个时候虽然已经有了许多社会，但是每个社会在他自己的土地以内，却是比较的同质的。到了后来，商业，运输，交通，与移民的事业都发达了，于是国家像美国的一类，都是由种种社会，连同种种差异的风俗习惯，合并组成的。有了这种情形，所以我们不得不有一种教育制度，能给青年一种同质的与平衡的环境。种种社会联合在一个同样的政治的单位里面，常要发生一种离心力；只有这种教育，才能抵御这种离心力。把出于不同的民族，具有不同的宗教，习于不同的风俗的许多青年，混杂在一个学校里面能替大家创造一种新的更广的环境；校内所用的公共的教材，能使大家习于一种更远大的统一观，不是各群分开的时候所见得到的。美国公共学校的溶化力，就可证明这种公共的平衡的教育的效果。
每一个人因为所加入的社会环境有种种的不同，所以他在倾向方面也受了种种不同的势力所影响。学校就有一种功用，叫个人在本身上统一这种种不同的势力。譬如在家庭里面，崇奉一种信条；在街上又有别的信条盛行；在工厂或店铺里面，又有第三套信条盛行；在宗教的团体里面，又有第四套信条盛行。于是一个人从一个环境加入别的环境的时候，不免感受相反信条的互相牵制而且还有一种危险，就是这种人因为有了这种情形，没有前后一致的价值观念，遇了不同的机会，就用不同的判断与感情的标准。因为有了这个危险，所以学校对于社会负了一种安稳，和团结的任务。
撮要 要使得青年的态度与倾向能够发展，以应社会继续进步的生活的需要，一切信仰，感情，与知识都不能直接传给他，我们要利用环境的作用，实行间接的教育。什么是环境呢？所谓环境，即是生物实行他的特别活动时有关系的种种境况的总和。所谓社会的环境，即是同伴的一切活动；这种活动与每个当事分子的活动进行，有密切的关系。个人参与公共生活到什么程度，即社会的环境有多少教育的效力。个人因为参与了公共的活动，他就把鼓励这种活动的目的，变成他自己的目的，又能熟悉进行这种活动的方法与材料，获得所需要的技能，并受关于这种活动的感情所浸润。
青年渐渐的参与他们所属的种种团体里面的活动，其结果，就能于不知不觉使教育效力对于青年倾向之形成更有深远密切的影响。但是后来社会的内容更为复杂了，于是须有一种特别的社会的环境，专门设备来教育儿童的能力。这个特别的环境有三个格外重要的功用：第一要把他所欲发展的倾向要素，弄成简易，使有秩序；第二要使已经存在社会里的风俗滤清成为理想化；第三要创造一种更广的，更好的，平衡的环境，使青年不受狭隘的社会环境所限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