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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主动的作业在教育上的位置 课程在过去的时代里面，已经过很大的改革。推溯这种改革的由来，有一部分是由于教育改造家的努力；有一部分是因为研究儿童心理学的兴趣增加；有一部分是由于教室里面所得的经验。从这三方面所得的教训，使人深信教学法最好要从学生的经验与能力出发；因此学校也在工作与游戏里面，采用一种活动，与青年在校外所从事的相类。近代心理学，已把复杂的本能倾向与冲动倾向，代替旧说所主张的普通的现成的心能。我们已经从经验里面知道，如果儿童有机会运用他们的身体，由此使他们的自然冲动有活动的机会，那末儿童便觉得到学校里面去，乃是一件快乐的事情；教师方面觉得管理较前容易，学生方面也觉得学习较前容易。
有的时候，或者有人在学校里面采用游戏与建设的作业，不过是因为这样一来，在学生方面，可以使得“照例的”学校功课，不至从前那样可厌与勉强。但是我们实在没有理由，仅把游戏与建设的作业，用来使得学生觉得舒服，没有其他效用。心理生活的研究，已证明搜寻，运用工具与材料，建造物品，足使快乐的情绪得表现的机会，——这种种天生的倾向，实有基本的价值。如果这种本能所鼓励的种种练习，是学校课程的一部分，学生便能聚精会神于学校里的课程。这样一来，能使校内校外生活的隔阂，因此减少；能供给种种动机，使学生注意有教育作用的许多种类的材料与历程；能使学生通力合作，了解知识材料具有社会的价值。简括说起来，学校里面所以采用游戏与主动的工作，使在课程中占一明确的位置，他的根据是因此有益学生的知识，使他明瞭社会的意义，并非用来暂时救急，或使学生一时觉得舒服的方法。如没有这种游戏与作业，要使学习有效，便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所谓有效的学习，就是知识的获得乃由从事有目的的活动，不是因为敷衍学校功课的。再讲得格外明确些，游戏与工作，无处不与知识的第一时期的要素相应。这第一时期的知识要素，我们在前章已经说过，是先学怎样做，对于所做的事物与历程能够纯熟。在希腊人，有意识的哲学未发生以前，用同样的字表明技艺的意义与科学的意义；这件事实也能暗示我们作业与知识是相联的。柏拉图论述知识，也根据于分析补鞋匠，木匠，音乐家的知识；指出他们的技艺，如果不陷入于呆板的一途，都含有目的，都须对于所用的材料能够纯熟，须能主宰所用的工具，须有明确的进行程序，——这种种事情，都须明白了解，才能获得聪明的技能或技艺。
儿童在校外的时候，总在那里游戏工作。这件事实，在许多教育家看起来，似乎是一个理由，可以说明儿童在校内的时候，为什么要做全与校外不同的事情。他们觉得学校里的时间是很宝贵的，不应该用来重复做那儿童在校外必做的同样事情。这个理由，在有些社会情况里面，是有力量的。譬如在往古时代，校外的作业，能供给有一定范围的有价值的知识训练，与道德训练。当时所有论述这种职业的书籍，以及其他有关系的资料，都是很少的，不容易得到的；当时这种书籍与资料，乃是唯一的途径，使人可得超越狭隘的粗率的环境。有了这种情况，学校里面的事业，应该要集中精神于书籍，还有些理由。但是在大多数现代的社会里面，情形就大不相同了。在现代的社会里面，尤其是在城市里面，青年所能从事的种种工作，大抵都与教育相反。禁止童工是社会的责任；这件事实可为这一点的佐证。讲到书籍方面，印刷品很便宜，流行于世界很快，求知识的机会又很多，所以像从前那样专在书本上用工夫，没有那样有效了。
但是我们不要忘记，在大多数校外的环境里面，教育的结果不过是游戏与工作的副产物。这种结果是出于偶然的，不是有意构成的。因为这个缘故，由这里面所得的教育的发达，多少也是出于偶然的。社会里有许多工作，都不免附有现在工业社会的缺点，——这种缺点几乎是青年正当发展的致命伤。游戏虽能使青年仿效成人环境的优点，使这种优点格外确定，也往往使青年仿效成年环境的劣点，使这种劣点格外确定。学校的职务就是要建设特殊的环境，在这种环境里面，务使游戏与工作能增进青年的智力与道德。如只在学校里面采用游戏，竞技与手工的练习，不管他们的性质怎样，这还是不够。他们能有什么效果，全看我们怎样应用他们。
（二）可用的作业 我们只要阅看已被学校采用的作业目录，便可见得我们关于这一类的资料怎样丰富。我们学校里的手工，有用着纸的，有用着硬纸片的，有用着木块的，有用着熟皮的，有用着布的，有用着纱线的，有用着泥沙的，有用着金属的；有的用着工具，有的不用工具。至于所用的进行程序也有许多：例如叠折，割截，穿刺，量度，陶铸，模造，制型，使热，使冷；以及锤，锯，锉刀等等的运用。至于作业的种类也有许多：除开许多种类的游戏与竞技之外，可以举例的，如户外小旅行，园艺，烹饪，针黹，印刷，订书，纺织，油画，图画，唱歌，演剧，讲故事，诵读，书写等等。（这种事情都是用为具有社会目的主动作业，不是仅仅用来练习技能以应将来的使用。）
上面数了许多种类的作业；教师的问题，就是使得学生从事这类作业，不但能获得手工的技能与专艺的效率，不但对于所成的工作觉得有目前的满足，不但可备为后来的应用，所最注意的是由此所得的教育，上面所说的许多效果都附属于教育；所谓教育，是指智力的结果，与社会化的习惯的养成。这个原理所指示的要义是什么呢？请再详论于后。
我们第一件要说的，是上面所说的原理能排除学校里面某种不良的办法。寻常学校里面有令学生呆照预定的方法与命令，做他们的事情，或使他们完全仿效现成的模型，不许有所更改。这种作业也许能养成肌肉的灵巧，但是用不着明澈了解所有的目的，用不着推阐所有的目的；换言之，就是不许人自用判断力选择适当的方法，使方法能适应所欲达的目的。这种谬误，不但见于特别称为手工训练，并且见于许多因袭旧法的幼稚园里面的练习。而且在学校里面，不但要使学生能自用判断力从事作业，就是做错的机会，也是一个偶然需要的条件。这并不是因为错误是好的事情，我们喜欢学生做错，却是因为我们如果太热心于选择材料与工具，务使不准有错误发生的机会，便要因此限制学生的创造力，减少学生的判断力至最少限度，并因此强迫学生使用那与复杂的生活情境甚为隔阂的方法，使学生所学得的能力，一点没有用处。有人说儿童往往不自量力，儿童所选用的设计方法，往往不是他们力量所能做的。这种人不知道，一个人的能力有限制，也是一件要学的事情；要学得这件事情，与学得别的事情一样，也要经验过所得的结果，才能学得。学生自己所选用的设计如果过于复杂，使他昏迷杂乱；他因此所成的结果很粗率，还是小事，他因此习于粗率的标准，却有很大的危险。但是学生作业到了相当的时期，还看不出他自己作为的不适当，还不因此受刺戟，去尝试那可以使他能力完成的练习，这便是教师的错。不过同时教师也要注意保存学生的创造的建设的态度，不可使他从事规定太细太严的工作，专求表面上的完备。要学生做到的准确程度，与精致程度，须在学生的能力以内，须是他的能力所做得到的。
上面说教师往往要学生呆照他的命令做，这是因为教师“不自觉的”猜疑学生的本来经验，所以才过分应用外面的制裁。这种不自觉的猜疑，不但见于教师的命令，也见于教师供给学生的材料。学校里的实验室，手工室福禄培式的幼稚园，蒙得梭利式的儿童室，都怕把原料供给学生。他们所给与学生的材料不是原料，乃是已经过别人用心弄得完备的材料。寻常在学校里“书本的学习”有这种要求；现在这种要求也见于主动的作业所用的材料了。这种已经别人用心弄得完备的材料，能制御学生的动作，使得避免错误，这是真确的事实。但是要想学生运用这种现成的材料，就可获得造成这种材料所有的智力，这便是妄想。学生必须从粗率的材料做起，想法利用，使适应于所欲达的目的，才能获得这种智力。寻常学校里太注重已经造好的材料，引人过于张大“数学的特性”（mathematical quali-ties）所应有的效用，因为他们以为学生运用具体的物质，能因知道大小，形式，与由此引伸的比例与关系去裨益他的智力。但是我们要明白，学生必须从事“有目的的作业”，这种目的使他不得不注意这些数学的特性，由这样得来的关于数学特性的概念，在他看来，才有明澈了解的意义。学生作业的目的，愈与日常经验所需要的目的相近，学生由此获得的知识愈真实。如果学生作业的目的仅限于证实数学的特性，学生由此获得的知识不过是专门的性质，不能用于生活的经验。
学生对于所从事的作业，须注意他的全部分。这样说法，也是表明上面所说的同样原理，不过另一说法罢了。但是我们对于这句话不可误会。所谓要注意全部分，在教育的作用方面，并不是指物质的事情。在知识方面，要使学生能注意全部分，全恃他对于作业有兴趣。能注意全部分是指性质而言；是说作业的情境能唤起全体的注意。如学校里面太偏重于养成有效率的技能，不管目前的目的是什么，往往使学校所规划的练习，与目的划分，不相联络。譬如实验室的工作，不过使学生练习准确的测量，使他因此获得物理学的基本单位知识，至于使得这种单位紧要的种种问题，便置之不顾；或不过使学生练习派定的实验器械，使他容易运用。这样使学生学得的实施方法，与发现及测验的目的毫不相涉；而实际上使得这种实施方法有意义的，乃是这种发现与测验。在幼稚园里面，令学生作业，也不过是用来告诉他什么是立方体，什么是球体，等等，也不过使他养成运用材料的某种习惯（因为每件事情都是呆照现成的方法做）。至于缺乏切合生活经验的目的，他们以为可用所用的材料里面所谓“象征主义”（symbolism）来补偿。于是所谓手工训练，不过是一串派定的工作，使学生因此先学熟一件工具，再学习别件工具，一件一件的这样学习下去，使学生获得构造的各种专门能力。主张这样教法的人辩护他的意见，以为学生必先知道怎样应用工具，然后才能对付实际的构造工作，——他以为学生不能在进行构造的时候，学习怎样应用工具。裴司塔罗机（Pestalozzi）主张应使学生主动的应用他们的感官，不应该使他们硬记语言文字。这种主张虽是公平，但是在实施方面却留下一种计划，称为“实物教授”（object lessons），有意用来使学生熟悉所选用的实物的一切特性。这种计划的错误，与上面所说的手工训练一样：他们都以为必使学生先知道实物的特性，然后才能聪明的应用这种实物。其实学生聪明的应用实物的时候（所谓聪明的应用实物，是把这实物用于有目的的事情），他就同时用着他的感官；因为他要成功，不能不注意所用实物的特性。我们试看儿童构造纸鸢的态度。他构造这个纸鸢的时候，他的全副精神都注于这个纸鸢的全部分，关于所用木头的木纹与其他特性，关于大小，角度，与各部分的比例，无不聚精会神，全部顾到。又试看儿童在学校里面上实物教授的木工课所有的态度。在这个时候，由他看起来，所用的木头，与他的种种特性的唯一效用，不过是用为校课的材料。
寻常教师不知道，学生作业情境的逐渐发展，使他逐渐明白其中的效用，乃是使得学生聚精会神的唯一条件。寻常教师对于这一点，未曾明白，所以在教学方面，很多人误解“简单”与“复杂”的意义。在研究一个科目的人看起来，他的目的是对付一个简单的东西，无论进行程序怎样复杂，他要利用材料，工具，或专门的程序，藉以达到他的目的。他既有这种单一的目的，自然肯聚精会神于内里详细的事情。他既有了这种单一的目的，进行的时候虽必须顾到许多要素，也觉得简单，不觉得复杂。他既有了这种单一的目的，进行的时候，每个要素，根据他的效用，各有各的单一的意义。一个人已经做完了这种进行程序之后；才觉得组成这件事情的特性与关系，是这种进行程序的要素，每个要素都有他自己的一定意义。所谓“简单”的意义就是这样。许多人所以对于“简单”与“复杂”有误解，是从专家方面着想，由专家看起来，未做以前，就已觉得有许多要素含在里面；于是他把这种要素与有目的的动作，牵强划分，不相关联；把这种独立自存与目的不相关的要素，授与学生，以为这就是所谓“简单的”东西。
上面所说的是消极方面，我们现在要就积极方面讲。主动的作业，是把东西叫人去做，不是只要阅读课本。除开这件事实之外，主动的作业在教育上所以有价值，也在乎他可以代表社会的情境。人的公共的基本事务，是集中于衣食住，家庭的供给，以及关于生产，交易，与消费的工具。这种事务代表生活所必须的事物，也代表舒服的生活所凭藉的事物。所以这种事情最能唤起人的本能；这种事情充满了具有社会性质的事实与原理。
学校里面有种种作业，如园艺，纺织，木工，金工，烹饪，等等，就是把上面所说的那种基本的人类事务，引用到学校里面去，作为学校的材料。但是如以为这种作业不过有谋生糊口的价值，那就失其本意了。倘若大多数群众，常觉得他们所从事的职业，不过是因为维持生计，不得不忍耐做的苦事，这个事实不能归咎于职业，只能归咎于实行这种职务所处的情况。现在生活里面，经济问题的紧要，继续的加甚；有了这种事实，教育方面，愈当想法，使得职业里面所含的科学的内容，与社会的价值，明白表现出来。因为在学校里面，作业的进行，不是为着金钱的酬报，乃是要明了他的内容。学校里面的作业，既不受人压迫，也无工资的压力；所以这种作业能供给本身具有价值的经验；这种经验在性质上真有使人自由的能力。
譬如我们在学校里面教园艺一科，不一定是要养成将来的园丁，也不是用来作为舒服的消遣方法。园艺一科，能使学生研究农事与种植在民族史上占什么位置，在现在社会的组织里面占什么位置。在合于教育方法设备的环境里面，从事园艺的作业，能藉此学习生长的事实，泥土的化学，光线空气与水汽学，没有一件事不能于教的时候，与培养种子的实际经验，联络贯穿起来。这样教法，所教的材料，不是属于称为植物学的特异科目，乃是属于生活，并且可以藉此发现他与泥土，兽类及人类的关系，是彼此互相关联的。学生受了这样的教育，长大的时候，便能拿着有兴趣的问题从事发明，可以超越对于园艺的原来直接兴趣，——例如关于植物萌芽与培养的问题，关于产生水果的问题；这样一来，研究园艺，不过是一种过渡作用，使他能够谨慎从事增加知识的搜讨研究。
上面所证的原理，自然也可以推用于别种的学校作业，如木工，烹饪，及其他种种，不是限于园艺的作业。我们要注意，依种族史上所记载，各种科学，都是渐渐的从有用的社会的作业，发展起来的。例如物理学，是慢慢的由应用工具与机械，发展起来的；又如力学（物理学里面的紧要部分），在英文的原字，也可证明他最初是关于机械的。物理学中所研究的杠杆，车轮，斜平面，等等，都是人类的第一伟大的属于知识方面的发现；这种发现，并不因为他们发生的时候，是要寻觅达到实用目的的方法，就不算是属于知识方面的发现。又如上一世代电学大有进步，也是要把电力与电机，实用于交通，运输，电灯，并使物品的出产格外经济。而且这些科学的效用，都有社会的目的。如有人以为这种效用，未免使人抱有私人利益的观念，这也不能怪科学的本身，只因为科学被人作为私用，因此使人误会，以为他与社会的群众利益没有关系。这个事实使学校愈要担负责任，使后来的青年心里明白，这些事业的效用与公共科学的，及社会的利益，原是互相关联的。又如化学，也是因为要染色，漂白，从事金工等事，才发达起来的；近来化学在工业上，已有了无数的新的效用。
算学在现在是很抽象的科学了；但是几何学的本义是指量地。在实际上应用数目来算清物件，应用数目来度量长短，是当初所以发明利用数目的目的；这种实际的应用，就是在现在，比在从前发明的时候，还要紧要。诸如此类的例证，无论在何种科学史上面，都不可胜数。我们举出这种例证，并非主张复演已往的民族历史，或不惜辞费，论述往古草创的时代。乃是因为这种例证的讨论，可以表示我们在现在更能利用主动的作业，视为学习科学的机会。无论我们从已往方面或将来方面，看集合的人类生活，这种学习科学的机会，在社会的方面，总是很大的。譬如初等学生学习公民学与经济学，最直接的方法，是使他学习工业上的作业在社会生活里面占什么位置，有什么效用。就是在年长的学生，如果他们所研究的社会的科学，是多属于他们社会里日常生活的直接的材料，少些科学的专门性质，这种社会的科学，也可以少些抽象的与形式的性质。
作业与科学的方法有密切的关联，也与科学的材料有密切的关联一样。科学进步迟缓的时代，就是当这个时候，有学问的人都看轻日常生活的材料与历程，尤其看轻关于手工的材料与历程。这样看轻所生的结果，便是有学问的人徒藉逻辑的推理，徒从普通的原理，——差不多是从他们的脑子里，——引伸出知识来。由这种人看起来，如说要获得学问，须由应用具体的物质有所作为，例如把酸液滴在一块石头上面，察看发生什么现象，以为是可笑的，以为是如同主张要获学问须由应用穿着蜡线的大针，贯穿一块皮一样。但是我们要知道，实验方法的勃兴已经证明，我们如能制御作业的情况，应用具体的物质有所作为，更可代表求得知识的正当途径，不是与作业隔绝的逻辑的推理所能比。实验方法是发达于十七世纪，与自此以后的几个世纪；当时人的兴趣集中于如何宰御自然，使供人类的利用，实验方法就成为有根据的求知识的途径。我们注重主动的作业，应用工具对付具体的物质，藉此造成有用的变化，这就是实验方法的最紧要的初步。
（三）工作与游戏 上面称为主动的作业，包括工作，也包括游戏。游戏与工作的真正意义，并非彼此相反，如常人所假定；如这两方面有截然的不同，也是由于不好的社会状况，并非原来如此。游戏与工作都含“有意抱定的”目的，都须选用材料与历程，使这种材料与历程能够适应，用来达到所欲达的目的。游戏与工作的异点，大半是时间有长短的不同，因此使手段与目的关联有疏密的不同。在游戏方面，我们的兴趣是格外直接的。这件事实，常有人用一种说法来表明他，说在游戏里面的活动就是这种活动自己的目的，此外并没有什么别的结果。这句话虽然不错，但是如果误会，以为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游戏里面的活动，乃是顷刻短时间的事情，没有向前远瞩的要素，没有前后继续的努力，这就不免错误了。譬如田猎是一种最普通的成人游戏，也要对于将来的结果有先见之明，也要藉他所注视的禽兽，指导他目前的活动，这是很明显的事实。如果我们误会，以为“一种活动就是这活动的自己目的”，是说在顷刻短时间所做的动作是自身完备，没有前后因果的关联的，那末这种活动不过是徒有形式的，并没有什么意义。做这种活动的人不过是盲目的进行，仅属形式上的模仿，或者不过是兴奋作用，徒然使他的神经疲顿。这两种结果，都可见于几种幼稚园的运动游戏；在这种游戏里面，游戏的意象是太偏于象征的性质，只有成人觉得，儿童是莫明其妙的。参加这种游戏的儿童，除非他们能用自己的特异的意象，会悟这种活动，他们动来动去，不过好像受了催眠术一样，糊里糊涂的，或是不过反应直接的兴奋作用。
上面所说的要点，是要表明游戏也有一个目的，这种目的是有指导作用的意象，使一个人所做的前后继续的动作有意义。一个人游戏，并非仅属身体的运动，也是要尝试造成某种结果：这种态度便含有对于将来结果的预料，藉此唤起他的现在反应。不过在游戏里面，所预料的结果，大抵是后来的动作，不常是改变物的具体结果。因为这个缘故，游戏是自由的，是有伸缩的性质。在作业方面，一个人如要想由此获得某种具体的结果，他便要坚守这个目的，不能见异思迁；他所规划的结果愈复杂，他愈要坚守他的目的，进行的时候愈须有许多居间的适应行为。做某种游戏的人，他所要得的不是具体的结果，乃是另一活动，那末他就用不着向很远的方向观看，他能够很容易的，常常的改换他的动作。试举一个例来说。譬如有一个儿童要做一个玩具，——一只小船。他便须坚守这个目的，用这个“意象”指导他许多继续前进的动作。如果这个儿童不过玩一只玩具的小船，他差不多可以随意改变这个小船的材料；依他幻想所暗示，加入新的要素。如他玩这小船的时候，他的想象可以移到椅子，木块，树叶，小片，以及其他等等，只要这些东西能供他玩耍之用，都可以照他的想象向前干去。
上面所说的是游戏与工作都是有目的的活动，不过所经的时间有长短之别。但是从年纪很小的时候起，游戏的活动与工作的活动，这两个活动的时期并非有截然可分的界限，不过各时期里各有其所注重的方面罢了。就是在年纪很小的儿童，他们也有他们所喜欢的一定的结果；他们也要尝试达到这种结果这种儿童参加成人所做的事情，觉得极有趣味；就是他们这样未必有什么结果，他们最少也喜欢帮助别人，极愿从事成人所做的，能有变化可见的事务：例如吃饭时候排设桌上的东西，洗涤碗碟，帮助别人看护动物的事。这是他们帮助成人做事。在他们游戏里面，他们也喜欢制造他们自己的玩具与工具。到了后来，他们的年纪渐渐大了，于是对于没有实际的结果与成功的活动，便觉得没有兴趣了。于是游戏方才变为傻子的事情；如乐而忘返，甚至成为败坏道德的事情。于是如要使得一个人觉得他自己有能力，测验他自己有多少能力，非有看得见的结果不可。这个时候，幻想所虚拟的事物，不能唤起很热诚的动作。我们只要观察真在那里游戏的儿童便看得出他们的态度是聚精会神，津津有味的。如所遇的事物，不能再有适当的刺戟作用，唤起很热诚的动作，这种聚精会神津津有味的态度，就不能保持了。
如果我们对于所做的事情，预见“性质明确而又颇须时间始能造成的”结果，于是用继续的努力，达到这种结果，这个时候游戏便变为工作了。像游戏一样，工作也含“有目的的活动”。工作与游戏的异点，并非因为在工作里面具体的结果看得重，活动的本身看得轻，却是因为在工作里面，心中有了结果的“意象”，活动的程序较长。在工作里面，更须继续不断的注意；更须较大的智力，藉以选择材料，使材料合用。如把这个讨论扩充起来，便是赘述在“目的”，“兴趣”，与“思想”，几个题目里面已经说过的话，此处实在不必再说了。但是我们应要研究为什么有许多人以为在所谓工作里面，活动的本身看得轻，活动以外的物质的结果反看得重。
这样偏重物质结果的绝端的形式，就是所谓苦工；这种苦工能助我们研究为什么有许多人有上面所说的那样观念。在这种苦工里面，活动的进行，是受制于外面压迫的情况，并不是因为这种作为的本身有什么意义。在做的人看起来，并不觉得这种作为能使他满意；他所以勉强做去，或是要避免责罚，或是要在做完的时候，可得金钱的酬报。他本觉得这种工作讨厌，他所以还有忍耐做去，不过是要藉此避免更讨厌的事情，或是要藉此获得别人所给与的酬报。在不自由的经济状况之下，这种情形总是不能免的。在这种状况之下，一个人所做的工作，不能利用他的情绪与想象；不过使他继续勉强做机械的苦工罢了。必须工作完毕之后，使做的人有所得，觉得值得做，才能使他继续进行，不肯间断，这固然是不错的。但是关于工作的目的，应该是“进行这件工作所经的历程”的一部分。这种目的能唤起人的努力，使他进行的时候，步步有意义，步步有兴趣。若一个人因为想到与实行工作步骤毫无关系的结果，才唤起他的努力，便与这种目的的唤起作用大不相同了。我们已经说过，学校里面的作业是没有经济压力牵制的，所以能使我们得着良好机会，能在特备的情况里面，仿效成年生活的职业情境。在这种特备情况里面，作业的进行，是为着作业起见，不是另有目的。就是有几件作业里面，经济价值的认识，虽非主要的动机，也是进行这种作业的结果，这也可增加这种作业的意义。
如果我们所做的事情是近于苦工一类，或我们须做别人强迫我们做的事情，这个时候游戏的需要仍然存在，不过要引人趋入邪路。寻常作业的活动既不能适当的利用我们的情绪与想象，于是在闲暇的时候，急于寻觅出路，急不暇择，就是赌博饮酒等等都来了。或者不趋入这种极端的方面，也要利用懒惰的消遣方法；无论什么事情，只要能够使人立刻舒服的，都可以。“休养精神”（recreation），依英文原字的意义，是说恢复精力。人类天性的需要，没有再紧要于恢复精力的要求；最逃不过的也是这件事情。有人以为这个需要是能够抑制的：这是完全错误的观念。清净教徒的旧法成训，不许人有这种需要，已经遗下了许多恶果。倘使教育不能供给机会，使学生获得健全的休养，训练学生，使有寻觅这种愉快的能力，那末受着抑制的本能，便要寻求许多不正当的出路；有的时候是表现在外的动作，有的时候只在想象上胡思乱想。教育的莫大责任，就在能有适当的设备，使学生能利用闲暇时间，享受休养精神的愉快。这样设备，并不仅为眼前的健康计，乃要使得学生养成永久的心的习惯。什么能够供给这种需要呢？我们的答案仍旧是：“艺术”（art）可以供给这种需要。
撮要 在前一章里面，我们由讨论的结果，已知道最初的知识材料，乃在学习“怎样做”那较为直接的一种事情。在教育方面，与这个原理相应的方法，是利用简单的作业。这种作业一方面适合儿童的能力，唤起他的兴趣；一方面又能代表社会的普通事业。学生作业的进行，是为作业本身起见，不是别有目的；这样进行的时候，他就获得技能与关于材料，工具，“势力律”（laws of energy）的知识。学生在学校里的作业，既能代表社会的普通事业，所以他所学的技能与知识，也能适用于校外的情境。
游戏与工作有心理方面的区别，与经济方面的区别。我们不可把心理的区别与经济的区别混为一谈。在心理方面，游戏的特性不是消遣，也不是没有目的的活动。不过在游戏里的目的是同类的活动之继续，不顾到所产生的结果。活动变为更加复杂的时候，做的人就格外注意所得的特别结果，因此活动的意义也增加起来。于是这种活动才渐渐的变成工作。如果工作与游戏能离开不良的经济状况，都是一样自由的，都是在本身就有动机的只有不良的经济状况，才使游戏成为富有的人所享受的懒惰的兴奋作用，才使工作成为穷苦的人的苦工。在心理方面，工作乃是一种活动；做这种活动的人有意的顾到后来的结果，视为这种活动的一部分。如果后来的结果是在乎活动以外的目的，活动不过是用来达到这个目的的手段，这个时候工作才变成苦工。仍含有游戏态度的工作即是“艺术”，——纵然向来习惯没有这样称法，这种工作在性质上确是“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