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尔基因参加民众运动,为俄国当道所不容,于一九○六年二月逃往西欧,这是记者在上次一篇里末尾所提及的。俄当道听到他亡命国外的消息,当然嘘一口气,如释重负,因为他在国内给与他们不少的麻烦与惊慌。在他们原想把他的性命干掉,一了百了,落得一个干净,无奈国内外敬仰他的人不可胜数,深恐乱子越闹越大,不得不勉强忍耐,又不敢下此辣手。现在他出国了,虽则可以自由言论和行动,但比他在国内被民众拥为革命运动的中心人物,危险可以少得多了。但是俄国当道对于他仍不能放心,所以仍派有暗探在国外留意他的行动,尤其是因为帝俄政府正在想法向国外借款,而以高尔基的声望,在国外暴露帝俄统治者的种种罪恶,热烈拥护革命运动,力劝各国赞助俄国的革命,不要把金钱借给俄国的专制政府,这和他们的借款计划,当然是个很大的打击,所以着了慌。高尔基到柏林,受当地热烈的欢迎,宴会啦,演讲啦,大家不仅把他视为一个名作家,竟把他视为奋斗中的俄国的典型。社会民主党的党人都聚集来访问他,风起泉涌,盛极一时。在柏林的这种浩大的声势,便是西欧各国对他将有同样热烈欢迎的预兆,所以帝俄政府对于他在欧洲的进行和大西洋的过渡,感觉到十分的不安,但他们尽管不安。而高尔基之出现于欧洲,宣传鼓吹,震动遐迩,为俄国的革命运动增加不少势力。
当时布尔希维克派的革命党人,由他们的“财政总长”克拉辛(Leonid Krasin)建议,派卜伦宁(Tr. Burenin)为该党代表,随着高尔基和安都丽华女士(Maria Andreyeva高尔基未经正式结婚的夫人,详情见后)到美国去宣传,为俄国的革命运动获得好感情和经济上的赞助。自从“红星期日”事件发生以后,美国报上常载有这位名作家的奋斗新闻,民众对他已有同情的感想;当他入狱的时候,美国的名主笔发起拥护他援助他的不少。这次他亲到美国,愈益轰动一时,美国的名作家马克吐温(Mark Twain)和豪尔斯(William Dean Howells)等代表美著作界特开宴会欢迎,随后宴会和公开演讲会已按日排好,准备陆续接着对他作热烈的欢迎,当时的罗斯福总统且有将请他到白宫宴会的消息。美国全国舆论均轰轰烈烈的反对俄国的专制政治,都同情于俄国革命。
这种情形,在正想设法向各国借款的帝俄政府,当然吓得魂不附体,在华盛顿的俄国驻美大使更焦急忙碌得寝食不安,想尽方法来阻挠高尔基,破坏高尔基。他先设法使美国的移民局官吏不许他入境,理由是诬他是个无政府主义者。但是这个计划失败了。美移民局官吏照例问他几句话,问他究竟是不是无政府主义者,是不是法律和秩序的仇敌。高尔基宣言道:“不,我是一个社会主义者。我是拥护法律和秩序的,因此我正在对沙皇政府反抗,沙皇政府无他,不过是有组织的无政府主义罢了。”俄国驻美大使见此计不售,想法利用美国报纸暗示,说筹集美国的金圆来供给武力来反抗一个“友谊的”政府,这是不合理的事情。对俄国革命最富同情的美国名作家马克吐温对此点力加驳斥,提醒美国人,说美国前在革命时期也受到法国的协助。此外俄京圣彼得堡还放出毁坏高尔基的消息,例如说高尔基不仅是个改造家,简直是个极危险的“社会革命家”,但是在一九○六年,“革命”这个字在帝俄听来觉得严重,在美国则已家传户晓,不足为奇,置之不睬。驻美的俄国大使看见种种破坏的方法都失败,于是最后一着,利用美国普通人最所顾忌的一件事——关于性道德的计较。他只要放出空气,说和高尔基一同来美的介绍时认为夫人的安都丽华女士是个女伶,并未和他正式结过婚,他的原有的夫人和一个儿子还在俄国云云,便弄得各报争载,使原来对高尔基热烈欢迎的社会,一变而为鄙弃冷淡。高尔基和他的夫人分居了好几年,他的夫人已另得了一个伴侣。因为他是个革命者,俄国的天主教堂不许他受离婚的手续,在实际是等于离了婚。安都丽华女士是个多才多艺的女伶,贤慧干练,通俄文,法文,德文,意大利文。和高尔基已实行同居之爱者数年,高尔基只懂俄文,在国外就靠她担任翻译。他们两人对协助列宁从事革命,列宁关于组织及设法寄递革命报纸到国内去,靠安都丽华女士的干才辅助之处颇多。但是因为未得到俄国牧师的证婚,被美国各报一为披露,便弄到他们俩受人白眼相加,他们所住的旅馆不肯再容纳,挥之门外,搬到别一个旅馆里去,深夜又被他们请出门外,高尔基夫妇等竟于深夜中立在纽约的人行道上,彷徨无所归!据传当时高尔基笑着说,倘若需要的话,他尽可睡在街上,像他幼年穷苦时在故乡所做过的一样。后来幸而有马丁夫妇(Mr. and Mrs. John Martin)接到他们家里去住下。此事在帝俄政府可谓踌躇满志。高尔基在美虽受着这种意外的挫折,但在美国的夏季却著完他的名作《母亲》一书。
这个夏季,法国竟借款给帝俄政府,高尔基作文对法国痛斥其谬,并警告法国的银行家道:“俄国的革命的发展虽要慢慢地,经过长时间,但最后的胜利必归人民……当权力握在人民手里的时候,他们便要追想到法国的银行家曾经帮助沙皇皇族来反抗正义和真理的自由,维持他们的统治,而他们的野蛮和反文化的虐政却已为欧洲的诚实的眼睛所看清,诚实的心所觉到。我敢断言,俄国人民对于已用他们的血偿还了的借款决不归还。他们决不归还!”后来一九一七年十月的俄国革命成功之后,苏联人民委员会果于一九一八年二月十日发出命令,宣言沙皇所欠的外债一律无效,这个命令至今仍有效力,高尔基当时的愤懑的宣言,可谓有了事实的证明了。
同年十月高尔基住在意大利的喀普里岛(Capri),在和平的健康的环境中,专心于他的文学上的工作,关于政治的活动好像暂时停止,但据俄国驻在罗马的大使对俄国首相的报告,说他仍为亡命国外的革命党人的领袖,有许多仰慕他的人仍来喀普里访问他,他仍是他们的导师;他并时在意国报纸上发表攻击帝俄政府的文字。
一九○七年四月,高尔基参加俄国社会民主党在伦敦举行的大会,在这个会里,普勒哈诺夫(Plekhanov)所领导的孟希维克派和列宁所领导的布尔希维克派遂有更显著的分裂,而高尔基则为同情于后派的。他和列宁的友谊也从此时起更为亲密。但是他并不一味袒护布尔希维克派,而且始终是该党的一个敢言直谏甚至犯颜力争的一个诤友,关于这一点,下篇里当再提出来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