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丽听见她父亲的律师顾问嘉定纳说起他父亲身后一无所遗,虽不十分置意,但却不解格兰柯武地方还有一所屋子,而且平常对于家用并无裁减之处,何以身后萧条至此,嘉定纳听她说出这样怀疑之后,便这样回答她道:“他正是因为要强绷场面,所以把自己急死。其实他所有的产业早已抵押掉了。你刚才所提起的那所屋产,是他最后所强自保持的,但三个月以前也卖掉了。当时他从这所屋子上所得的一笔款子到底怎样用去,我至今查不明白。我在他所有的近来日期的收条里面,总找不出关于这一笔款子的收条。贞丽女士,我恐怕卜斯德先生还有许多帐未清理,也许你所可有的一些遗产里面,不久都要拿来抵债哩。”
嘉定纳说的时候,深怕引起贞丽的伤心,所以有意把声调弄得很低微和婉,但是他觉得贞丽的态度很安定,他心里暗暗的揣想,也许贞丽另有可恃的产业,为他所不知道的。他暗想也许卜斯德三月前卖掉屋子所得的款子……但转念间又觉不对,因为他深知卜斯德的诚实品性,他既然还有债务未清,决不肯作此欺骗隐瞒的事情。
尼尔此时坐在贞丽的身旁,很贴近着,他一直在那里忐忑不安,也很怕嘉定纳律师的话说得那样直率,也许要使贞丽受不住,所以他一直盼望嘉定纳的声音和语意再可以轻淡委婉些;同时他又有几句极重要的话要独自一人和贞丽开口,所以盼望嘉定纳快些把话说完走开。一会儿工夫嘉定纳果然退了出去,此时尼尔当然乐得什么似的,正想向贞丽开口所要说的话,却被一个女仆进来打断,据女仆说有一个客人丁恩先生要见贞丽,贞丽答应她可以延见。
尼尔既有几句极重要的话要向贞丽说,便不肯她见客,提出抗议说道:“贞丽,我要请你这个时候无论什么人不要见,因为我有一件事要和你商量。”
贞丽:“但是尼尔,来的是丁恩先生,我怎能挥之使去呢?”
尼尔:“当然你不能挥之使去,他是怎样一位有力的帮助你的人啊!”他说的时候,显然大含醋意。
贞丽此时还不觉得尼尔的醋意,这样的对他说道:“他和他的女儿克拉,都是很热心帮助我家的人。像克拉近来因为我惨遭不幸,她情愿牺牲社交的快乐来陪伴我,这是多么可感!”
尼尔恐怕引起贞丽的不快,对她这句话并未加以辩驳。他凑巧知道这几天克拉并不是用她全部分时间来陪伴贞丽的,确曾参加好几处社交的聚会,有一处是跳舞会。但贞丽既相信克拉用全部分时间来陪伴她,以此自觉安慰,他为她的安慰计,对克拉也就不愿多说去拆穿她的假仁假义。但他对于丁恩之为人,却一点不能有这样宽恕的意思,因为他向来很厌恶他。他也说不出为什么那样厌恶他,但总觉得丁恩的态度实在令人厌恶,简直不愿意和他握手;尤其是看见丁恩和贞丽行握手礼的时候,握着不放还要抚摩着那种密切肉麻的样子(丁恩一向对贞丽如此),更觉火上心来,很想打他一个耳光,才泄心中之愤。丁恩是谁?他却是卜斯德的一个熟朋友,和卜斯德是属于一个俱乐部,常相过从的,因此也成了卜斯德家庭的朋友,但无论如何,尼尔总觉得他这个人的品行靠不住,仍是很厌恶他。所以这天丁恩来看贞丽,笑着脸走到房门口的时候,尼尔很勉强的略点一点头,很冷淡的把手放在背后立着。在丁恩呢?他的心目中原来只有贞丽,所以对尼尔也很冷淡,只不过很敷衍的对他说一句客套语“你好吗?”看见他手不伸出来,他也不在乎。因为他一心一意准备着和贞丽握手,只要握到贞丽的手,他就心满意足,其他一切都不管了。
译余闲谈 英语中有所谓“家庭的朋友”,在西俗也是很郑重的。所谓“家庭的朋友”,不但做某家庭中一个男子的朋友,并且成了那家庭里面的主妇以及他们姊妹子女等等的朋友,因此对不可靠的人决不肯轻易介绍到家庭里面去。我们中国人对友人说你有空请到我家里来谈谈,这句话似乎不甚重要,在西人对你说这句话,就表示很信任你的态度,你应当去看看他的,否则便很失礼。我国旧式家庭,妇女向不见男宾,自命新式家庭却往往误会,以为可以一切公开的,这也不对,像卜斯德交到了丁恩,也就够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