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烈佛看贞丽的气色形态不赞成在晚膳后再出外游玩,深知时期尚未成熟,有意指出一条出路以便转圜,说如果你觉得疲倦,不去也好。贞丽的心本有所专属,对于他所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原不想和他多所缠绕,所以就乘此机会表示她已经觉得疲倦,不想再到别的什么地方去。邬烈佛顺水推船,便答应她送她回寓。他此时心里很希望他这样的善于体贴,能完全使贞丽对于他的动机不再有所怀疑。
邬烈佛的诡计确有很好的效果。贞丽心里既懊悔对于尼尔的卤莽脾气,复懊悔对于邬烈佛之猜疑错误,满心觉得自己之不该,觉得对人不住,想到刚才邬烈佛听她疲倦就让她回寓,一点没有勉强她的意思,更觉得邬之为人实在很好。关于尼尔方面的懊悔,邬烈佛当然毫无所知,但是关于对邬方面的懊悔,却被邬烈佛完全猜到,他决意要好好的利用这个心理。
在他陪着贞丽由饭馆乘汽车回旅舍的途中,邬烈佛在汽车里有意尽力和贞丽坐得远远的,座位上地位能容他坐得多远,他就尽量的坐得那么远,意欲使她觉得他既引起过她第一次的误会,不愿意再引起她第二次的误会。他这样的态度更使贞丽觉得十分惭愧,十分歉疚。
贞丽心里觉得对邬烈佛的友谊实在过意不去,在汽车里见他坐得远远的,反把她自己的身体略为移近到他的旁边,把一只手放在他的一只手上面。在邬烈佛这个时候依着感情的冲动,最好赶紧凑身过去热烈的握着她的手,但他却有意勉强抑制着,装出冷淡无意凑过去握着的样子。这种行为当然更引起贞丽的敬意。她往后靠着软垫,微微的叹了一口气,闭着眼尽管想着她得到邬烈佛的热诚帮助之后,前途如何胜利的情形。她想她只要能替父亲偿还丁恩那笔十万元的债务,便可不受丁恩的牵掣,得使此身自由,与尼尔共享搁置许久的幸福。想到这一点,又燃着她想发财的欲望,她想有邬烈佛那样热心替她想法,十万块钱总不至如何困难办到的事情。贞丽心里在这样七上八下的转着念头,归根到十万元获得之重要,但在坐在她身边的邬烈佛,却把这件事当作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情。
坐在一辆汽车里的他们俩,彼此的心事却好像隔了几千万里。在贞丽越想越相信她所想的不错。她想邬烈佛不是曾经告诉过她吗?说有了他的帮助,十万块钱是不难在交易所里经营商业得到的。她竟于艰苦困难中得到这样一位热诚朋友的得力帮助,这在她是何等幸运的事情!而她其先不但不知感激他的好意,反而疑心他存有什么不良的作用,这又是何等可笑的事情!当然,在他也明明知道,倘若不是有他一臂之助,贞丽要想胜利,是一件怎样不可能的事情。至于他先前所说的那句话,说她这样的女子要得十万块钱是很容易的,这句话的意思也许是说以她这样一位有了得力朋友的女子,这件事当然是很容易的。总之一个人的心理作用往往如此,心里觉得他对,处处便替他辩护。贞丽越想越感激他,其先冷冷搁在他手上的手,此时竟不由自主的热烈的压着,表示她感谢的意思。邬烈佛迅捷的对她闪了一眼,就转开他的视线,仍装着静默冷淡的态度。但仅此一闪,倘非一个傻子,都必定看得出贞丽之靥涡浅笑,媚眼微合,表出不胜自喜的神情。
当他们一同到了旅舍门口的时候,邬烈佛看见那个小旅舍门口那样寒酸态,大不为然,对贞丽说道:“你何必这样呢?我已替你在商业上赚到的那笔款子里面,你尽管拿些出来用。你要赚到十万块钱,时间尽够,何必这样急急?讲到资本,只要用你现有的一半也就够了,你为何省得这样厉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