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

贞丽和葛太太正谈到有时要代理保姆职务的当儿，看见一堆顽皮无比的小孩子扭进一个哭着脸的怪可怜的保姆，许多小孩手打脚踢，弄得那个保姆哭着喊道：“你们不要吵，我不干了，我不干了。”葛太太跑过来费了许多工夫，才把一堆小孩斥开，一面看见那位保姆麦机被打得这里红了一块，那里青了一块，似乎不免觉得有些不过意的样子，对她说道：“你赶紧去寻那个当差的，弄些东西抹敷罢！”

麦机很坚决的回答道：“我自己就要到医院里去就医，等一会儿再叫我的朋友克西女士来替我把行李衣服搬出去。”

葛太太：“但是你要知道，你来这里开首两星期是试用的，除了你做完了两星期的时候，你是一文薪水得不到手的，因为我要另寻一人来代替你的职务。”

麦机：“你尽管把钱留住！你就是肯付我一个月的薪水，要我再留一天，我都是忍不下去的。”

葛太太见她态度坚决，知道无可挽回，便回转头来，顿把刚才悻悻然的样子一变而为和缓的样子，打算和贞丽继续刚才半途打断的谈判，对她问道：“啊！……我们刚才谈到什么地方？”不料贞丽给那班穷凶极恶的对保姆踢打随意的小孩子吓得发了呆，被葛太太这样一提，才从发呆中清醒，摇着头拔起脚就想走，嘴里嚷着道：“我……我想我们的事不必再谈了罢……我自己深知道我够不上代替你这保姆的职务。”贞丽最初看见葛家那一班人，已觉得难与相处，但因求业心急，仍想勉强试试看，后来看见了这一班蛮横无比的小把戏，才使她心灰意冷，毅然决然的不干，因为她知道这是她所绝对干不来的。葛太太还取笑她道：“小孩子自有小孩的行为，你不见得希望个个小孩子都像天上安琪儿一样罢！”

贞丽：“我是要就成人所需要的伴侣职务，所以对于小孩子的希望怎样，本就未曾想起的。”贞丽明知葛太太含有取笑她的意思，所以她也不肯示弱，说出这几句话来反唇相讥。她说完这几句话之后，不待葛太太回语，对她说声再会，便往外开步走。她跑出了葛府，好像重见了天日，伸一口气，觉得如释重负似的。她走进一个公共汽车站，等了几分钟之后，才有一辆公共汽车驶来，贞丽便夹在人群中上车，刚踏进车的第一层，忽转念觉得第一层那样挤，还是多走几步上去乘第二层的好，她于是急急的转身，因转得太快，和正在她后面走着的一位男乘客对碰了一下。她依常礼对他笑一下道歉，说“对不住”。那位男乘客也对她微微的一笑，在此匆匆之际，贞丽对他未曾仔细看清楚，不过在一闪间略为看见那位男子嘴里镶有一个金牙齿。这样一来，他便站开一边，让贞丽由一个狭窄而曲形的梯子走上车子的第二层。当时贞丽在匆忙间对那男子固然未看清楚，也因为他把帽子戴得很低，面孔也不容易看清楚，但是在贞丽方面，对他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不相干的车上乘客，当然也丝毫未加以特殊注意。但是后来那辆公共汽车到了第四十八街的时候，贞丽立起来准备离车的当儿，无意中向后一看，瞥见那个镶有金牙齿的男子也坐在第二层车上，不过坐在贞丽座位的后面一排。贞丽起先明明看见他是要走进第一层的，不知在什么时候他竟跑到第二层来。但贞丽见他并不曾对她看，也没有什么别的举动，所以还不甚注意，但是当她下车之后，又无意中往后转身一望，恰巧又给她看见那个男子也由公共汽车上走下来。他下车之后并不追着贞丽，却很急步的走进一家店铺里去，但是贞丽下车时明明看见他还坐在车里，何以数秒钟后竟又在她的脚后，乃不免引起她的疑团。一会儿之后，贞丽到了范柏斯太太的职业介绍所中，已惊慌得忐忑不安，双颊急得绯红。